歷史建筑保護初印象

本書回顧了香港歷史建筑的保護歷程，著重介紹了“活化歷史建筑伙伴計劃”的創新成就和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籌建始末。其中既有對香港城市規劃的解讀，又以近百個歷史建筑為線索，講述了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的香港經驗和香港故事，是一部文博視角下的香港城市百科全書。

2002～2019年，我先后在國家文物局和故宮博物院工作。這一時期因為工作需要，我先后十余次訪問香港，實地考察香港的文化遺產保護現狀，親身體驗香港文化遺產保護一線的實際工作，感受香港歷史建筑保護理念和實踐的迅速發展，深入思考香港“活化歷史建筑伙伴計劃”產生的前因后果以及值得內地借鑒的經驗。

其中，2003年12月，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訪問計劃的安排，我先后走訪了立法會、律政司、廉政公署、民政事務局等政府部門，傾聽各部門負責人介紹香港的相關情況，這對于正確認識香港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作用。我還與香港古物咨詢委員會、敏求精舍等文化遺產保護和文物收藏研究機構進行了交流，并考察了具有廣泛社會影響的香港文化博物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

在香港康樂及文化事務署負責文物古跡保護的吳志華博士引領下，我還考察了一些歷史建筑。首先，我們來到了位于屯門區何福堂會所內的馬禮遜樓。馬禮遜樓曾經是抗日名將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將軍別墅的一部分，建于1936年。這座歷史建筑高兩層，占地約500平方米，屋頂為塔樓式結構，廡殿式的屋頂以青釉中式片瓦砌筑，四角飾以瑞龍，反映出中西兼容的獨特建筑風格。1946～1949年，這座別墅被用作達德學院的校舍。達德學院是在周恩來和董必武指示下創辦的，校名取自《禮記·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當時多位著名學者曾在這里講學，學院培育了不少青年知識分子，可以說馬禮遜樓見證了香港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中所扮演的獨特角色。達德學院被關閉后，別墅產權幾經易手之后歸中華基督教會香港區會所有，主樓改名馬禮遜樓，以紀念英國基督教新教來中國的第一位傳教士馬禮遜。

來到馬禮遜樓樓前，只見樓門由“鐵將軍”把關，樓門的兩側貼著多份不同時間的香港文物古跡管理部門的公告，強調這棟歷史建筑具有重要的保護價值，擬確定為“暫定古跡”，希望業主及時與主管當局聯系。據介紹，對于私人土地范圍內的古跡，主管當局如果擬宣布為古跡或暫定古跡，須采取書面通知形式，連同清楚顯示擬宣布為古跡或暫定古跡位置的圖則，送達私人土地的擁有人及任何合法占用人。同時，主管當局須將送達的通知及圖則的副本張貼于該私人所擁有的歷史建筑之上。但是，從我觀察到的張貼狀態看，這些公告似乎很長時間都無人接收。

在香港，由于《古物及古跡條例》的種種限制既嚴格又剛性，致使一些業主沒有申報的積極性，也不同意政府部門宣布名下物業為法定古跡。但是，即使業主不同意，經古物咨詢委員會建議，并獲行政長官批準后，古物古跡辦事處仍然可以通過憲報公告形式，宣布某私人物業為古跡或暫定古跡。在這種情況下，業主可以根據有關規定，向法院申請補償。從馬禮遜樓門樓上貼的一封封公告中，可以看出香港政府對現存歷史建筑的珍視。因為這些歷史建筑見證了香港的發展，凝結了民眾的集體回憶。但是一些珍貴的歷史建筑早已失去了原有功能而被空置，甚至政府部門都難以與業主進行聯系。

有些擔憂，有些遺憾，這是2003年我考察馬禮遜樓之后對香港歷史建筑保護的最初印象。那是我到國家文物局工作的第二年，作為建筑師出身的文物保護工作者，自然格外關注歷史建筑保護，由此也開始關注香港歷史建筑保護狀況以及新的進展。經了解，2004年3月馬禮遜樓已經由香港古物古跡辦事處依據《古物及古跡條例》列為法定古跡，隨后馬禮遜樓依法得到了維修保護。這件事情也使我堅信，隨著時代進步和香港同仁的努力，香港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必將有新的面貌和經驗呈現。

根據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郭旃副主席的建議，此行我還訪問了志蓮凈苑和南蓮園池。志蓮凈苑位于香港九龍鉆石山，占地3萬余平方米，坐北向南，背山面海，是一座仿唐代藝術風格設計的木結構建筑群。志蓮凈苑以我國僅存的幾處唐代木結構建筑之一——佛光寺東大殿為藍本，采用木、石、瓦等建筑材料，嚴格遵照唐代建筑形制和傳統技術建設，殿堂的柱子、斗栱、門窗、梁等木構件均以榫接方式結合。其整體比例和諧，線條優美，典雅雄渾，生機盎然，完美地體現出中國唐代木結構建筑雄偉古樸的風采。

志蓮凈苑的文化意義在于它再現了盛唐時代成熟、精巧的建筑藝術，與敦煌石窟再現盛唐佛教文化的意義相一致。唐代是中國經濟蓬勃、國力昌盛的朝代，也是各民族互相交流共融的全盛時期，志蓮凈苑的仿唐建筑既表現出香港作為中西文化交匯點及亞洲國際城市的特色，也表現出佛教樂善好施、弘揚獨特建筑藝術的精神。志蓮凈苑大雄寶殿內有一幅大型壁畫，是依據莫高窟第172洞窟的《觀無量壽經變》制成，當時是由敦煌研究院樊錦詩院長親自率領技術人員到香港協助繪畫。這項工程也見證了敦煌與志蓮凈苑在文化上的淵源。

南蓮園池以山西絳守居園池為藍本設計。絳守居園池始建于隋代、確立于唐代，是中國現存有跡可尋、有據可考的最古老名園，目前仍然保留著基本的地形和地貌。唐式園林崇尚優美的自然山水，有別于明清時代流行的寫意山水園林。園林景觀包括池水、塘水、溪水、泉水、井水和瀑布的水景，以及疊石、獨景石、盆石等石景；植物方面則有各種古樹、盆景樹以及多品種的綠化植物。園內有多座唐式木構建筑小品（原注：結合景觀園林設計，在室外場地上建造的，具有簡單功能并以美化環境效果為主要目的的近人小尺度構建設施。），包括臺、閣、榭、軒、館、亭等，這些古建筑全部用珍貴木材建造。

志蓮凈苑和南蓮園池毗連，同處于繁華喧鬧的香港九龍中心區，被稱為都市凈土。二者的修建與開放可以說是社會公眾的心血和毅力的結晶，對于香港文化建設具有獨特意義。香港作為一個國際城市，每年接待的國內外訪港旅客數以千萬計。志蓮凈苑和南蓮園池日后必然會成為香港的文化地標之一，展現香港中西文化匯聚的多元特色，為文化旅游增添魅力。為此，我們需要悉心加以保護，使之得以留存后世。郭旃副主席還建議，志蓮凈苑和南蓮園池這組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建筑和園林可以作為20世紀遺產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單霽翔

研究館員，高級建筑師，注冊城市規劃師。畢業于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城市規劃與設計專業，師從兩院院士吳良鏞教授，獲工學博士學位。中國文物學會會長，中央文史研究館特約研究員，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歷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長，房山區委書記，北京市規劃委員會主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故宮博物院院長，第十屆、第十一屆、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