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月亮村,那里的人晝伏夜出,以月為生。他們穿月光織成的絹,將蔬果用作染料,月光卻是吃的。太陽世界的小女孩月嚶通過水月間的聯結闖入月亮村,自此展開了一段充滿想象力的奇幻冒險之旅。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月亮村,那里的人晝伏夜出,以月為生。
他們穿月亮。一千條滿月的光線可搓成一條冰纖,一萬條冰纖能織起一寸素絹,一千份蔬果夠染出一匹蟬絹——薄如蟬翼的絹。和切碎的紫甘藍一起浸水會制成紫絹,加小蘇打又變成了湖藍,套染姜黃是薄荷綠。而真要拿薄荷葉染色的話,最初得到綠絹,慢慢卻氧化變成淺褐色了。胡蘿卜能提取橙色;甜菜根、草莓、櫻桃能調出濃濃淡淡紅;槐花蕾、月見草、曇花能配成深深淺淺黃。
這里的蔬果用作染料,月亮卻是吃的。冬天月光照在冰封的水面上,結一層薄霜。刮下來,摻入從夏天一直存下來的果汁,喚作魄冰霜。吃下去之后,人就慢慢亮起來,像個大螢火蟲。摻上黃桃汁的明朗熒黃,加了藍莓液的神秘幽藍,一個大黃螢火蟲和一個大藍螢火蟲擁抱在一起,光也混成了綠葉般青翠欲滴。開春時冰溪解凍,大冰塊在河道中擠擠挨挨順流往前涌,像一群打架的白熊。勾上岸,連同魄冰霜一起埋在地窖中,就能保存到夏秋。
他們的房子是一塊塊巨大的隕石,表面有融化流蝕的痕跡和氣印,中間掏空了,側面鑿門窗。村里一小半人認為這是老月亮的殘軀——月亮和鳳凰一樣會死而復生,現在的月亮不知道是第幾代了;一大半人不信:月亮那么皎白,這玩意兒黑黢黢的,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兒呢?也許月亮打敗了想霸占夜空的黑星,把殘片拋下來給它的臣民做福利吧。
月亮村四面環山,凍月光和雪澆在山頂上,漫流到山腰的樹林中,又化成溪水,繞村一圈,滋養沿途的花園和苗圃。一條小路蜿蜒而上,看似通往山外,可是爬上去呢,就發現山頂離夜空格外近,雪地皎白如鏡,倒映星辰月華,走著走著就辨不清自己是走在月亮上還是月光下了,壓根沒留意小路在何處扭了個結,又回到了月亮村。
月亮村的孩子也要上學。六歲學廚藝,主食材只有一味月光,做法多多,冷凝、打發、調味等等全在課程表上;七歲學制衣,采纖、織絹、裁剪、縫紉,所有的衣服都是一個樣,可是月光包容山川河流,也能照進犄角旮旯,只要被它罩著,什么樣的身體看上去都美;八歲起,就要接觸草木蟲魚,練習耕耘、播種、收割、制藥。將來一生的工作,都要靠這時的學習打基礎呢。
月亮村的核心叫作嘆月坪,是一大片平平整整的石頭鋪就的場院。望日(農歷一個月中月亮最圓的那天)最忙:沐月、凍月光(如果是在冬天)、采纖、上課;朔日(農歷初一)晦日(農歷每月最后一天)前后幾天沒多少月光,跳舞、唱歌、講故事、提著燈籠花兒瘋跑;有時也有工作,比如播下需要避光休眠的種子。繞壩一圈是房子,住宅和學校全在這里了,前門開向嘆月坪,后門通往村子最外側的菜地、苗圃和花園。菜地種植日常所用,苗圃讓孩子們學習,而四個大花園里生長著整個村子守護的秘密。春去冬來,月升月落,自在生長。
從月亮上看,村子一圈圈展開,像是一個大彩虹棒棒糖,只不過這彩虹的顏色不是赤橙黃綠青藍紫。因月光不夠亮,一切都暗了,紅色變作朱,橙色化為褐,黃色直接被吞掉了,綠色蒼蒼茫茫。可是仔細看,又細閃著冰晶一般的月光,就當是棒棒糖結了冰霜吧。
在這里,鳥是用來照明的,熒鶯終夜歌唱,卻聽不見歌聲,只有一道道銀光從喉嚨中吐出,把朔日晦日照得和望日一樣亮堂;蟲是用來除錯的,吃掉過密的小草、長歪的芽苞、不齊的葉緣,排出細砂糞便肥田,走完生命旅程后,殘骸充當熒鶯的食物;溪流大部分時間乖乖淌在地上,繞行苗圃花園。但是十四、十五、十六三天,它吸飽月光,輕過空氣,在半空飛濺,灌溉爬藤、滋潤樹冠,順便給屋頂來個大清掃。魚們的背鰭通常是灰白的,埋在水中,避免被調皮孩子發現;此時在空中游來游去,顯露平日浸在水下的側腹,人們才知道它們暗藏了一肚子顏色,映著水波光,整個村子像是被彩帶纏了起來。鳥兒呢,總想和魚兒決個勝負,看誰更美,通常會輸,氣得連歌都不想唱。
據說月亮最圓時,沿溪流就能游到山另一側的太陽世界,但是誰都沒有這樣干過。月亮村的工作那么多,走了,誰來做呢?月亮是此地靈魂,因為花園里的出產最終都要制成藥沫,讓夢槭的種子馱著,送到天上給它洗澡。
李學武
山東臨清人。作家。歷任暨南大學文學院中文系講師,暨南大學藝術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院長等職。廣東省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會理事。從事當代文學與當代電影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