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字經濟時代下,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并未“失語”,而是一直在場,并實現了理論的延伸與發展。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運思開端是商品,通過深入闡釋數字商品的二因素,揭示數字商品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具體樣態,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得以繼續推進和穩固。勞動二重性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內核,只有把握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創造價值和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的基本原理,才能揭示數字經濟時代勞動二重性的發展樣態。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是簡單商品經濟最基本的矛盾,對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及二者的矛盾加以分析,可以明確數字經濟的“阿喀琉斯之踵”。總而言之,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并未過時,仍適用于數字經濟時代。
[關鍵詞]數字勞動;數字商品;數字經濟;數字資本;馬克思勞動價值論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4.009
[中圖分類號] F014;F091.91[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4-0544(2023)04-0085-0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數字社會意識形態風險防控研究”(21XKS030);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新時代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語言戰略研究”(19BKS102);江蘇省教育系統黨的建設研究會重點項目“新時代高校意識形態網絡空間輿情治理研究”(2021JSJYDJ01001)。
數字技術作為一種“元技術”全方位改寫了人類社會的固有形態,型構了迭代更新的新技術星叢,開啟了人類社會的數字化轉向,催生了以DT(Data Technology)為代表的數字產業,推動了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構建了一個連接萬物的數字經濟時代。數字經濟時代下,數字勞動在世出場,接二連三地進行場景再造和意義賦能,翻然改變人類的“在世之在”。一直以來,西方世界不斷宣揚“馬克思過時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無用”和“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失效”等觀點,數字勞動的出場更是讓部分西方學者喜出望外,堅信這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失效的鑿鑿“鐵證”。作為一種新型勞動形態,數字勞動雖然具有自身的固有特質,但本質上并未脫離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基本理論框架,因此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從未“消失”,而是一直在場;馬克思主義理論并沒有過時,仍散發著活力,指導著現實的行動,展現著極強的理論解釋力和時代穿透力。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內容,馬克思勞動價值論依舊適用于數字經濟時代,在數字勞動議題上仍具有合法性,能夠對數字勞動的新變化與時俱進地作出說明,從而汲取新的時代意蘊,有效推動自身的延伸與發展。
具體而言,數字勞動確證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科學性。馬克思勞動價值論雖然旨在闡述工業社會的勞動樣態、本質、活動機制及發展規律等,但因其具有跨時代的理論魅力,依然能夠對數字經濟時代的勞動理論和勞動實踐進行科學闡釋,明晰其中的演變規律和內在機制,故而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并沒有失效。數字勞動豐富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解釋力,更新和推進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基本范疇、科學方法,促使其分析框架從對傳統勞動的科學詮釋進一步拓展到數字勞動場域,闡明數字經濟時代的勞動問題,增進自身的內生活力。數字勞動捍衛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話語權,深化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詮釋力,增強了建設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自覺和理論自信,開辟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境界。總而言之,面對數字經濟時代的新情況,我們需要堅持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根本立場和基本方法,面向數字勞動本身,通過明晰數字商品的二因素、數字勞動的二重性、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等基本內容,深化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理論認知,揭示數字經濟時代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延伸與發展之態。
一、數字商品的二因素
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運思開端是商品,通過揭示商品的使用價值和價值,以商品的二因素原理為理論起點,構建勞動價值論的分析架構。馬克思指出商品是能夠進行交換的勞動產品,可以滿足人類生存的某種需要。隨著數字技術的日新月異,數字勞動者運用自身的勞動力生產一定的數字產品,這些數字產品在資本邏輯作用下經過市場交換轉變為數字商品后出場。數字商品是數字勞動者運用自身的體力和腦力對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進而創造的能夠滿足人類所需并能進行交換的數字產品,以數據信息形態呈現和分享,可以契合某種數字需求,可以重復傳輸、復制、共享和再生產,具有低耗損、可肢解、非稀缺、零邊際成本、要素收益遞增等特質,并能有效降低社會的質能損耗,積極推進數字社會的智能生產。
作為一種全新的商品,數字商品一方面與傳統商品一樣是能夠進行交換的勞動產品,另一方面也具有異于傳統商品的固有特質。其一,在表現形式上,“數字商品是通過提供數據信息在市場上進行交換的虛擬字符串”[1](p147),主要表現為虛擬商品、特殊信息等,具體可分為軟件產品、電子出版物、網絡數據信息等形態。其二,在生產形式上,數字勞動者通過出賣自身的勞動力對互聯網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處理,生產出具有使用價值的數字產品,通過市場交換最終形成數字商品。數字資本家將數字商品轉賣給廣告公司或生產運營商之后能夠獲取額外的剩余價值,實現數字資本增殖的目的。其三,在流動形式上,數字商品能夠進入生產領域為生產者提供智能研析和預測服務,能夠進入流通領域以定向廣告和私人推薦等方式加速其他商品的流通,還能夠進入消費領域面向消費者直接作為一種服務被消費。其四,在分配形式上,數字資本家占據數字商品分配的主導地位,獲取了數字商品的所有權,能夠重復性獲致數字商品的售出利潤,能夠無限度地占有數字商品的價值,直至該數字商品被徹底淘汰。數字勞動者由于喪失了數字商品的所有權,只能一次性地獲取少部分的數字商品價值分配份額,無法參與數字商品重復性出售的價值分配,呈現為一種“多勞少獲”現象。其五,在消費形式上,數字商品能夠進行趨勢分析與預測、明晰事物發展規律、增進知識積累等,鑒往知來;數字商品能夠生成用戶畫像,推動精準匹配服務的發展,明確消費者的需求或創造消費者的需求,促進產品和偏好的多維度智能匹配;數字商品能夠展開A/B測試與流程優化服務,動態管控數字平臺界面以時刻改善消費者體驗等。
總之,相對于傳統商品而言,數字商品不是一種物質形態的商品,而是一種非物質形態的數據信息,數字商品交換主要表征為虛擬數據的交換。同時,“隨著數據要素市場和數據產品市場的發展和完善,數據商品便成為數據壟斷資本主義價值運動的新‘元素形式’”[2](p125)。譬如,谷歌關鍵詞廣告(Adwords)的盈利表明了數字商品所內存的巨大獲利空間能有力推動數字商品的快速發展。在初步明確數字商品的基本特質之后,應深化闡釋數字商品的二因素,揭露數字商品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具體樣態,從而繼續推進和穩固馬克思勞動價值論。
(一)數字商品的價值
馬克思認為價值是“無差別的人類勞動的單純凝結,即不管以哪種形式進行的人類勞動力耗費的單純凝結”[3](p51),一定量的活勞動投入是商品價值形成的基礎。步入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商品的價值構成主要有三個維度:一是新價值的創制,即數字勞動者對互聯網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進行采集、預處理、管理、分析、挖掘等復雜化加工活動中的勞動力消耗;二是舊價值的轉移,即數字勞動者在數字勞動過程中運用的計算機、智能手機、處理軟件、數據基礎設施等轉移的價值;三是數據信息本身的價值,即數據信息作為一種原材料由數字資本家或數字平臺商私人占有,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才能將其投入數字勞動過程,繼而使數字勞動者能夠對這些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處理。
數字商品是數字勞動者投入一定量的活勞動對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的產物,因此數字商品的價值由耗費的數字勞動的量所決定,這個“量”以勞動的持續時間來衡量。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是決定數字商品價值量大小的標準,當數字勞動生產力越高,生產數字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則越少,數字勞動者須付出的活勞動則越少,數字資本家則越能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更重要的是,數字經濟時代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不再僅由體力勞動所充斥,更多是被數字勞動者的腦力勞動所充斥。數字勞動者進入數字空間對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生成一定的數字產品,經過市場交換成為數字商品。雖然數字商品有別于實物形態的商品,但是就整個社會而言,“生產同類產品的部門仍然可以在平均的生產條件,即由生產力發展階段決定的社會平均生產水平和智力水平下,形成一個平均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以此作為該產品的價值衡量標準”[4](p70)。然而,由于數字商品的可復制性使其能夠以較低的勞動的量進行傳播和再生產,數字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將不斷減少。總而言之,數字商品的價值由數字勞動者的活勞動創造,需要數字勞動者付出一定的簡單體力勞動和復雜腦力勞動,體現著人類勞動的交換關系,即使數字商品以一種虛擬化形式存在也不改變其本質屬性,仍與傳統商品一樣能夠以相同的價值尺度加以衡量。同時,價值的實現依舊需要完成數字商品的“驚險跳躍”,若數字商品不能以高于成本的價格及時售出將導致數字資本滯留于流通領域,無法達成增殖目的。
目前,數字商品的價值生產過程和價值實現過程不斷融合,數字商品易于制作、復制、傳播和再生等特質能夠快速實現數字商品的價值。具體而言,數字空間幫助數字商品達成即時傳送,為數字商品價值的實現開辟了新的場域,因其不受物理空間距離限制,可以大幅度地縮短流通時間,減少由于自然作用造成的有形磨損,同時一并降低數字商品的物理載體即硬盤、磁盤、光碟等的損耗,從而促使數字商品的價值實現由消費者關注轉向由商品時間和網絡傳輸速度所決定。質言之,越靠近當下、連接度越高、加工度越深、反饋度越快的數字商品的價值量則越高。然而,數字商品亦存在無形耗損強化、作用時間縮短、推陳出新頻繁等問題,更先進、可替代數字商品的持續出現使得數字商品的價值隨著時間的流逝大為縮水,甚至趨向為零,數字商品的淘汰速度加快,使數字商品面臨“定價危機”和“利潤枯竭”風險。盡管數字商品的復制成本極低,但是始初生產數字商品的成本卻并不低,需要投入大量的復雜勞動。在復雜勞動條件下,“這種勞動力比普通勞動力需要較高的教育費用,它的生產要花費較多的勞動時間,因此它具有較高的價值”[3](p230)。大致來看,數字勞動歸屬于復雜勞動,從目前社會各界熱議的IT行業“996”或“007”加班現象可以得知,數字商品需要數字勞動者付出更多的活勞動,同樣也需要數字資本家付出較高的預付資本。故而,數字商品的價值問題深具復雜性。
(二)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
商品之所以具有使用價值的自然屬性,正是因為其滿足了人的某種需要、欲望和意愿。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商品作為商品同樣具有使用價值的屬性,可以滿足某種需要,是交換價值的物質承擔者。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深受數字勞動者的活勞動影響,當數字勞動者付出較多的勞動力,生產的數字商品的質量則較高,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將越大,繼而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當然,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亦存在異于傳統商品使用價值的特質。基于可復制性、可分享性、非消耗性等,數字商品能夠重復使用,不再像傳統物質商品那樣一次性或在較短時間內被完全耗費,而是顯現為一種較少受損耗的狀態,排他性大為降低,甚至使用某一數字商品的人數越多,該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將越大,具有“越用越多”的增益性,因而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與使用人數之間呈現一種正相關性。同時,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大小亦深受其使用頻率和使用效率影響,“使用頻率指單位商品單位時間使用的次數,使用效率指單位商品單次使用的有用性大小”[5](p313),單位數字商品在單位時間內被使用的次數越多、效率越高,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則越大。然而,數字商品也具有一定的時效性特質,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將隨著時間的流逝顯現出不斷跌落的走向。
數字商品可以滿足人們獲取有價值信息的使用需要,為人們的生產生活活動提供科學指引。數字商品能夠幫助生產者明晰何種商品更受市場青睞,引導生產者調整生產方向,最大程度地縮短流通時間,實現精準生產,降低商品相對過剩的風險;數字商品能夠科學調節金融資本的活動,提前預測利潤率和效益狀況,提供質優價廉的金融產品,完善金融監管科技體系,促進數字金融的發展;數字商品能夠反映人群或對象的總體特征,依靠預先感知并動態分析消費者的消費需求和智能“制造”消費者的消費欲求等手段推動服務業的發展,增強社會服務的對口性、精準性、有效性。數字商品無論是作為生產資料參與生產過程,還是作為生活資料為勞動力再生產提供保障,都是一種滿足人類對某種信息需求的事物。同時,數字商品作為一種虛擬的數據信息商品能被廣泛地重復拷貝和利用,且復制品的使用價值幾乎與原版無差異,這有效推動了數字商品的彌散,提升數字商品在全球范圍內的智慧應用。當然,數字商品并非沒有任何損耗性,而是容易遭受無形磨損,新數字商品的出現將導致舊有數字商品逐漸喪失使用價值。此外,數字商品以虛擬字符串形式存在,也有丟失、泄露、被刪除、被清理等風險。一言以蔽之,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是信息內容,與物質性商品具有質性差別。
商品相互交換活動的開展基于商品的有用屬性實現,以充分滿足不同人群的生存需求,繼而生產了商品的交換價值。“交換價值首先表現為一種使用價值同另一種使用價值相交換的量的關系或比例”[3](p49),通過出售商品將價值投射于貨幣之中。步入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商品的交換是使用價值的交換,是價值的一種變形運動。數字商品的價值、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密切相關,使用價值是價值和交換價值的物質承擔者,價值是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基礎,交換價值是價值的表現形式。數字商品之所以能夠進行交換在于其是人類活勞動耗費的產物,故而數字商品交換的實質是不同勞動者之間勞動力的交換,憑借勞動力的相互置換來獲取滿足自身或后代生存和發展的物資。要言之,數字商品交換背后是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交換。
數字商品是用于交換的勞動產品,“勞動產品”和“用于交換”是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當未經過數字勞動者的復雜化加工處理時,互聯網用戶生產的數據信息是非結構化和離散化的數據信息,只是一種數據原材料,不具備交換價值,只有經過數字勞動者對數據信息的復雜化加工處理后才形成具有一定使用價值的數字產品;而數字產品唯有進入市場交換,具備了交換價值,才能最終生成數字商品。由于資本邏輯的作用,現實生活中互聯網用戶在數字平臺上生成的數據信息為數字資本家全面占有,數字資本家雇傭數字勞動者對數據信息展開復雜化加工,通過市場交換實現數字商品的價值。同時,由于數字商品的可無限次復制、分享、分割、再生及非消耗性等特質,數字資本家依靠壟斷數字商品的所有權和經營權操縱市場交換活動,贏得了海量盈利。數字商品能夠進行重復性交換,一經產出便能屢次三番地銷售,隨著交換人數和次數的增多,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將持續增加。數字商品交換價值的充分挖掘達成了數字商品最大限度的轉換,促成了數字商品到數字資本的“驚險跳躍”,推動了數字資本的持續性增殖和掠奪性積累,鞏固了數字資本主義的生產體系。
二、數字勞動的二重性
人類勞動的本質規定體現于勞動的二重性。“一切勞動,一方面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就相同的或抽象的人類勞動這個屬性來說,它形成商品價值。一切勞動,另一方面是人類勞動力在特殊的有一定目的的形式上的耗費;就具體的有用的勞動這個屬性來說,它生產使用價值。”[3](p60)勞動二重性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內核。馬克思指出,在商品生產的過程中,勞動區分為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抽象勞動創造價值。在數字經濟時代,資本邏輯繼續作用于數字空間,數字勞動亦具有二重性。從分析數字勞動的二重性入手,把握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創造價值和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的基本原理,才能揭示數字經濟時代勞動二重性的發展樣態。當然,數字勞動的二重性并不意味數字勞動呈現為一種分裂狀態,而是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統一體,二者在時空上共生共存,居于同一勞動過程之中,既對立又統一。
(一)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創造價值
人類的抽象勞動創造商品的價值。“商品價值體現的是人類勞動本身,是一般人類勞動的耗費。”[3](p57)質言之,商品的價值是將勞動的有用性質剝離之后留存的人類勞動力的耗費。在數字經濟時代,盡管數字勞動具有全新的表現形式,但本質上同傳統勞動一樣都是人類腦力和體力的消耗,具有抽象勞動的屬性,因此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是分離有用屬性的沒有差異的勞動,去除了勞動的一切具體形式。正如抽象勞動創造商品的價值,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亦創造了數字商品的價值。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運用人類更多的腦力和較少的體力作用于互聯網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在這個過程中,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和勞動產品等都出現新變化:勞動資料變為計算機軟硬件和數字基礎設施,勞動對象變為數據信息,勞動產品變為數字產品。然而,對數據信息的復雜化加工根源上仍離不開抽象的“勞動一般”,仍需要人類的活勞動。所以,無論是傳統勞動的進行還是數字勞動的開展,都離不開人類的勞動力,離不開抽象的“勞動一般”。
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體現的是人類勞動本身,無論數字勞動者基于何種目的開展數據采集、數據處理、數據管理、數據分析、數據挖掘等復雜化加工活動,本質上都消耗了數字勞動者一定的勞動力。同時,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不僅耗費勞動者生理層面的腦力和體力,還涵蓋數字商品交換層面的一般人類勞動,使數字勞動的抽象化過程并非一蹴而就。數字勞動者對數據信息的復雜化加工勞動活動經過勞動一般的抽象,創造了數字商品的價值。各種各樣的數字商品能夠進行交換的前提條件就是其中蘊含的一般性價值量,即數字商品包含的人類活勞動的“量”。正是由于人類的勞動力深具同質性,能夠在相同的時間內供給相同的價值量,才能夠進行市場交換,繼而為數字商品的交換提供根基。即言之,數字勞動的抽象勞動基于數字勞動者投入同質性的勞動力達成價值量的相等性,推進數字商品的市場交換活動高效開展,最終促成數字商品的價值實現。究其根本,數字商品的交換是數字勞動者活勞動的交換。
雖然數字勞動者在抽象勞動過程中經歷長時間思考、設計和研判,消耗了大量的活勞動,創造了數字商品的價值,但是數字商品的批量復制卻只需消耗極少的活勞動。一方面,數字商品的批量復制可以推動數字商品的廣泛應用和快速傳播,大幅度提升數字勞動生產率,不斷降低數字勞動的價值創造,從而使得同等功能的數字商品被廉價地再生產。另一方面,一旦出現具有更高使用價值的數字商品,原有的數字商品將迅速貶值。故此,現有數字商品的價值不再完全由它本身所蘊含的勞動時間決定,也深受再生產數字商品的勞動時間影響。同時由于數字商品的復制版本只需耗費少量勞動就能獲取與原版本相一致的使用價值,這將較大程度地損害數字商品始初創制者的權益,從而影響數字商品交換形式背后勞動交換關系的發展。
(二)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
人類的具體勞動創造商品的使用價值。“每個商品的使用價值都包含著一定的有目的的生產活動,或有用勞動。”[3](p55)步入數字經濟時代,作為一種新興勞動的數字勞動與傳統勞動的一致性還體現為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創造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是數字勞動者依據某些特定目的對互聯網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的活動,通過不斷對數據信息進行重新組合,智能改變數據信息的基本形態,深入挖掘數據信息的內在價值,生產出一定的具有不同使用價值的數字商品,以此得到所求的預期結果,創造數字商品的使用價值。
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生產了數字商品的“有用性”,生成千差萬別的信息以滿足人們獲取信息的多樣化需求。基于信息預測需求,數字勞動者具體分析相關數據信息,把握相關事物發展規律或市場變化趨勢,形成預測型數字商品;基于信息偏好需求,數字勞動者深入研析互聯網用戶或消費者的偏好數據信息,挖掘背后潛藏的消費意愿,形成偏好型數字商品;基于信息積累需求,數字勞動者準確劃分各類數據信息,加以智慧整合以構造完整的知識譜系,形成知識型數字商品;基于信息服務需求,數字勞動者精準挖掘各類服務體驗,動態讀取、實時明確服務成效,形成服務型數字商品;基于信息交往需求,數字勞動者詳細研判互聯網用戶的數字交往活動,智能跟蹤用戶的交往動態,形成交往型數字商品。因此,通過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可以生產各式各樣的數字商品,或讓廣告商精準把握消費者的消費需求信息以達成精準推銷,或讓相關企業智能掌控社會生產各環節的信息以實現智慧生產,或讓用戶個體自主掌握勞動生產和日常生活的各種信息以構建數字化的生存方式,進而有力提升數字社會的生產力水平,助力數字社會的美好生活。總而言之,人類在不同時刻具有截然不同的生存需求,數字勞動的具體勞動生產了多種多樣的數字商品,這些數字商品作用于社會生產和日常生活之中,能夠大幅提升人類生存需求的滿足度,推動數字勞動成為服務于人類福祉的勞動活動,繼而為人類創造更加美好的生存家園。數字商品二因素與數字勞動二重性的關系如圖1所示。
三、數字經濟的“阿喀琉斯之踵”: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的矛盾
馬克思勞動價值論揭示了“商品二因素—勞動二重性—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的基本邏輯,展現了其中的內在關聯性,指明了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是簡單商品經濟最基本的矛盾。當前,數字技術方興未艾,數字勞動開始出場。然而,數字勞動的資本主義社會建制鞏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私有制生產模式,致使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并沒有改變私有制商品經濟的基本邏輯。為此,仍應運用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對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及二者的矛盾加以分析,明確數字經濟的“阿喀琉斯之踵”,從而彰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時代解釋力,確證其仍然適用于數字經濟時代。
(一)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

馬克思強調商品生產具有二重社會性質,生產商品的私人勞動是一種有用性勞動,賦予商品以使用價值,是社會總勞動的一部分。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勞動者對海量數據信息進行復雜化加工,生產出具有不同使用價值的數字商品,這些數字商品蘊含私人的活勞動,能夠進入市場與其他活勞動進行等價交換。對于數字勞動者而言,數字商品對其自身并不具備使用價值,需要交換給具有信息需求的廣告商或生產者。在這個過程中,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將轉化為社會勞動,若數字商品未能成功進行交換,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則難以轉化為社會勞動。換言之,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不是為了實現自身需要而生產,而是出于同有需要的他人進行交換的目的而生產。
正因為數字勞動是一種復雜性勞動,所以需要進行社會分工,將數字勞動細分為不同環節和不同類型,以勞動者的協作提升社會生產效率。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需要經過數據信息的采集、預處理、儲存、管理、分析、挖掘等復雜化加工處理,這些內部過程深具復雜性,需要進行科學分工與智慧合作。譬如,欠發達國家的“碼農”更多地進行數據信息低層次采集、預處理、清洗等相對簡單的數字勞動,發達國家的數字勞動者更多地開展數據信息深度分析、挖掘或數字技術研發等相對復雜的數字勞動,這使西方發達國家的數字勞動占據國際分工與全球價值鏈的優勢地位,欠發達國家的數字勞動則處于劣勢地位。數字勞動的分工協作越科學化,就越能將不同環節生產的數字產品進行智慧組合、疊加或綜合,最終產出能夠用于交換的數字商品,促成私人勞動生產效率的最優化。
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與傳統勞動的私人勞動都是就某一特定目的生產相關勞動產品,深具單一性。但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的單一性并非絕對的,只是在某一數字勞動過程中呈現為一種單一化樣態。即言之,數字勞動者可以在這一時間段生產某一類型的數字產品,可以在另一時間段生產另一種類型的數字產品,還可以在同一時間段生產多種類型的數字產品。實際上,數字商品的生產具有兩種類型:專門定制類與自主生產類。數字勞動者生產的專門定制類數字商品能夠直接販售給具有專項需求的生產者或廣告商,但數字勞動者創造的自主生產類數字商品則需要花費一定時間加以尋找或進行推銷才能實現售賣。現實中,數據信息的快速變動使數字商品也具有較強的變動性,更新換代迅速,當數字商品未能在一定時間內售出,市場交換無法實現,則其很可能成為無用的數字產品,生產該數字產品的私人勞動也不被社會所承認。
由于資本邏輯的作用,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為數字資本家所操控,成為一種深嵌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勞動活動。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資本家以提供免費服務為噱頭吸引互聯網用戶進入數字平臺開展各種活動,生成海量的數據信息,而互聯網用戶在進入數字平臺的那一刻必須“自主同意”將自身生成的數據信息授權給數字平臺,以使數字資本家借助私有制合法地占有互聯網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資源,從而獨立地開展數字勞動生產活動,形成數字商品生產的私人勞動屬性。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使數字勞動者與勞動所有權的分離程度日益深化,數字生產資料和數字勞動產品不歸屬于數字勞動者本身,因而數字資本家能夠在更大范圍內雇傭全球的數字勞動者,在更大程度上占有數字勞動力,在更深層次上剝削數字勞動者,讓私人勞動全然服務于數字資本增殖的需要,強化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社會建制。綜觀可知,生產數字商品的私人社會關系并不是人們在自己勞動過程中形成的天然直接的關系,而是以數據為媒介需要通過社會勞動的有用性加以確證的社會關系。數字勞動者經受數字資本的深度剝削,為數字資本主義的“社會定在”所束縛,日漸喪失自身的主體性。
(二)數字勞動的社會勞動
數字技術的燎原之勢使時空界域日漸迷蒙,全世界的數字勞動者都能借助數字平臺進行跨時空聯合,開展深度協作,而不再僅僅是勞動者個體的分散式勞動。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正不斷獲取一種社會性,數字勞動的社會化程度也持續加深。質言之,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無法直接表現為社會勞動,后者生成的前提是數字產品能夠進行交換,對他人具有一定的使用價值,滿足一定的社會需要。當數字產品轉手給相關生產者或廣告商之后,其中蘊含的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將轉化為社會勞動,因此,該情況下數字勞動的總社會勞動是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的總和。
馬克思強調社會分工體系下的勞動就是社會勞動,而在數字技術革命的智慧化社會分工體系下的數字勞動則是社會勞動的再社會化。在這個過程中,數字生產資料來自全域數字空間,數字勞動對象來自全球數據信息,數字勞動者來自世界各地。數字勞動者持續展開智能協作,共同生成符合社會需要的數字商品,增進數字商品的市場交換效能,促使數字勞動的社會勞動不斷發展,造就了深具社會生產性質的數字資本主義生產體系。在數字化生產體系框架下,各行各業的勞動者能夠利用數字商品智能把握各個生產環節,整個社會生產融為一體。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的社會化程度能夠突破數字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容納范圍和限定場域,推進數字勞動的進一步社會化。但由于資本邏輯的作用,數字勞動的社會化以一種事物化的形式加以實現。數字勞動本身體現為數字產品的物的性質,彰顯為這些數值化的物的天然社會屬性,數字勞動的社會性質成了數字勞動者的壓迫力量,構筑了一種“數字拜物教”,進而促使數字勞動不斷同質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演變為一種數值化的社會關系。所以,數字勞動的社會勞動的發展并沒有為數字勞動者帶來真正的自由和解放,反而進一步深化了對數字勞動者的規制力量和壓迫力量。
(三)數字勞動的私人性與社會性的矛盾
在小商品經濟條件下,勞動者擁有勞動產品的所有權,勞動者既是產品的生產者,也是產品的所有者。隨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發展,勞動者不再是勞動產品的所有者,而是將勞動產品的所有權置換給資本家,使商品交換主體即商品所有者對自己勞動的所有權變為對社會勞動的所有權。因此,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的矛盾成為商品經濟的基本矛盾。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亦是數字商品經濟發展的“阿喀琉斯之踵”,是數字商品生產中出現各種沖突的根本原因。明晰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有利于私人勞動更多地為社會所承認,打通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的梗阻,有力降低社會搜尋成本,提升資源配置效率。
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變為社會勞動的條件是私人勞動成為滿足一定社會需要的有用勞動。生產符合社會需要的數字產品才能進行市場交換,才能將數字產品轉移到具有特定需求的生產者或廣告商手中,才能達成數字商品的“驚險跳躍”,才能實現數字商品的價值,進而使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真正轉化為社會勞動。即言之,數字勞動者的私人勞動是為了滿足社會需要而展開,旨在服務他人的生產和生活需求。由于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與傳統勞動的私人勞動彼此有用,能夠進行等價的市場交換,數字勞動者借助私人勞動將自身生產的數字產品的所有權置換給數字資本家以獲得一定的報酬,繼而購買其他勞動者生產的私人勞動產品,因此這種交換本質上是一種社會關系的交換。
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是數字勞動分工體系的局部勞動,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總和將構成數字勞動的總社會勞動,也成為社會總勞動的組成因子。只有將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持續轉化為社會勞動,才能調和數字勞動的局部性和社會需要的全面性的內在沖突,使私人勞動不斷融入社會勞動,推動數字勞動的社會勞動的發展,增加數字勞動的社會性因素,緩和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然而,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數字資本不斷社會化,數字商品經濟的“阿喀琉斯之踵”即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之間的矛盾亦繼續發展,數字資本通過強化對數字勞動的深度控制以穩固數字資本主義生產體系,鞏固資本主義社會私有制,促使數字勞動生產服務于數字資本家的私人增殖欲望,這將極大可能深化數字勞動的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型構“數字拜物教”的社會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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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雨澤
技術編輯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