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驚訝的張曼玉

■ 黃佟佟

前一段時間，梁朝偉在威尼斯得終身成就獎，李安替他頒獎，你來我往，講話都很有水平，視頻傳遍整個社交世界。看到中學畢業的梁朝偉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自如地發表演講，與妻子劉嘉玲著阿曼尼、迪奧，完全是頂級社交世界最登對最華麗的恩愛一對，就想起了當年與梁朝偉堪稱銀幕最佳拍檔的緋聞女友張曼玉。

息影且單身的她，似乎已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要說尋常的影展，就算是商業活動，也甚少參加，她似乎已經完全離開電影圈、社交圈，進入平民生活，甚至有缺德的媒體總是用“年近六十張曼玉骨瘦如柴、無兒無女好凄涼”之類標題來形容她。所以有事沒事，我總是想張曼玉現在在哪里，過得如何，心情還好？

我知道這有些荒謬，但，看著香港電影長大的我們，注定是很難忘記Maggie，她當然是無意，卻深度參與了我們的生命，而且是最珍貴最美好的那一部分。

所以那天看到張曼玉最新的一段替知名化妝品牌拍的3分38秒的視頻，聽到她用她獨有的聲線，緩緩念出那句：Hi，親愛的，你最近好嗎？很久沒有和你聊天嘍，很想你……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是的，還好，Maggie，你好嗎？……那什么，真是好久不見。

認真算了算，Maggie決然離開熙熙攘攘的電影名利場已然20年，她的最后一部電影長片，是拍于2003年的《清潔》。可是，作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電影演員，想得最明白、活得最利落的女人，她卻好像沒有一天離開過我們的生活。從前她是演員，是潮人，是巨星，現在她是陪伴你多年的老友——看到屏幕上的她，穿著白色香奈兒外套，坐在咖啡館桌邊寫信、咬指甲、顰眉，在大街上快步奔走，在公園里騎車，在草坪上與小狗嬉鬧，姿態輕盈得像一朵云……怎么說呢？老懷甚慰，果然是你，不世出的Maggie張，套用胡式名句：“那就是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于張曼玉的，便皆成為好。”

“我這邊過得很好，日子過得挺充實的。”“也有可能，是我真正了解我自己了，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明白了之后，反而生活變得很輕松，只需要很簡單的東西就會開心。”“每一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寫出自己的劇本，不需要害怕別人怎么看。”很平常的幾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是那么地打動人心。為什么？因為這些話是真的，有真實的生命做底。要知道這條短片完全是由Maggie自己創作和剪輯的。這里面所有的話都源自一個女生的內心，是張曼玉從自己59年起起伏伏的人生中領悟到的終極體驗。

這么多年，張曼玉是這個圈子里最獨特的存在。從平凡的連卡佛柜姐，到“花瓶”女演員，再到文藝片女主角，再到影后，再到歌手、剪輯師，再到每天都很充實的CityGirl。從18歲到59歲，有40年的時間她一直活在聚光燈下，我們親眼見證她的存在與蛻變。她說話有一種驚人的直接，做事也經常不按牌理出牌。20多歲時，張曼玉是城中最漂亮也最簡單的姑娘，進入娛樂圈她自己承認是“貪慕虛榮”，她對于未來的想象和任何一個普通的香港女孩沒有什么不同，“我希望30歲結婚，婚后不再拍戲，所以趁年輕要多拍一些電影，多儲錢，將來便可以過舒服無憂的生活，我希望一生只結一次婚，結了婚便不要離婚……我常常想著，和丈夫住在一棟小房子里，前面是院子，后面也是院子，孩子在屋前屋后奔跑，我提著籃子到市場買菜，偶爾關廚房里，會聽到丈夫呼喚我的聲音……”

但感情不是你投入多少就回報多少，現實是她談了無數的戀愛，但統統失敗，有人大男子主義，有人把她的情書賣給媒體賺錢……演戲給了她最多的回報，20年的時間，她六奪金像、金馬，是華人女演員里唯一一個戛納、柏林雙料影后。也正是在一部一部戲里，她找到了那個更真實更強大的自己，她說：“我不會把一段感情和婚姻的結束看作失敗，每一個故事都擁有它特別的意思。而每一次我都會學會一些事，豐富了我的愛情思想。我會對自己、對愛情了解更加深，下一次我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從此她跳脫出華人最常見的凡事要“成功”怕“失敗”的習慣，自由地做自己。誰能有勇氣在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放下電影事業，說要做一個平凡人。“我喜歡電影，但電影不是我的全部”，在內卷的世界里，這不亞于石破天驚。“這么多年的明星生活，我發現自己離真實的生活太遠了，這樣下去是不對的，我需要這些經歷去積累人生。搭地鐵，我看到了別人的生活，這就是收獲。”2014年，張曼玉出現在草莓音樂節上，她的搖滾重金屬唱腔不被欣賞，被眾嘲，幾天后張曼玉有個回應，說：“沒關系，我連著二十幾部戲是‘花瓶’，請給我二十次機會！”

如今的張曼玉看起來好自由，導演賈樟柯曾經在巴黎看到一個女孩騎車一閃而過，長得很像張曼玉，后來張曼玉放出自己獨自在巴黎大街小巷里騎車閑逛的視頻。有人寫在機場碰到一位氣質超然的女孩，一個人拉著大大的行李，大步前行，沒有助理，沒有跟班，當反應過來“這是張曼玉”時，只來得及拍下一個纖細的背影……現世的明星里，沒有一個人，敢于像張曼玉一樣徹底拋下名利的束縛，回歸普通人的正常生活，真正灑脫……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張曼玉一直是那個最玄妙的存在，她真實、坦率，永遠直面生活。普通女人，不用說女明星，都想要賺錢，要出大名，要嫁好老公，要住豪宅，但這些統統不是張曼玉的目標，她的目標是每天活得開開心心輕輕松松。她真正變成一個普通人，視頻里的她散發著直接又松弛的狀態，這不是一種人設，大概是經過世事磨礪最終在自己內心找到了安全感。而要成為這樣的單身女人，她也傳授了自己的不二法門——首先，從里到外，照顧好你自己；第二，過好當下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