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使者”陳潔：上了高原，就是戰士

田祥玉

十余年來，她帶著團隊行走5萬多公里，幫助近萬人重見光明。她的團隊中有自己的學生，也有很多中小學的孩子，有追光而行的行業精英，也有朋友和家人。用生命支持生命，她就是陳潔。

10月24日凌晨4點鐘，陳潔從家出發趕往機場，10小時（含中轉）后，飛機降落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克蘇紅旗坡機場。隨即，她和同伴風塵仆仆地趕往一家醫院，給5名低視力兒童做檢查。配上助視器后，孩子們生平第一次看見了黑板和課本上的字。看到他們膽怯又欣喜的樣子，陳潔流下了眼淚：“他們從此有了希望。”

陳潔是誰？溫州醫科大學眼視光學院（生物醫學工程學院）附屬眼視光醫院黨委副書記；獲全國師德標兵、全國三八紅旗手、浙江省道德模范等多項榮譽。從2012年至今，她帶著“川藏青光明行”團隊行走5萬多公里，幫助近萬人重見光明，讓上萬孩童改寫人生。近日，陳潔接受本刊專訪，娓娓道來她這一路跨山越嶺、勇攀高原的“送光”之旅……

黑暗中的光

陳潔碰到一個7歲小男孩，因為患有先天性小眼球，他一個字都不認識。當陳潔為他配上助視器后，男孩看見了視力表，陳潔輕聲教他認“1、2、3、4……”男孩讀得特別認真，身子有些顫抖，但他的臉上灑滿了陽光。3歲小孩都會做的事情，他直到7歲才開始嘗試。但是，一切都還來得及，因為這個孩子從此以后就可以看見光明。讓越來越多人看見光明、重啟人生是陳潔的夙愿，也是她做了十幾年并將繼續做下去的事情……

今年50歲的陳潔是浙江省溫州市永嘉縣人，從小品學兼優。1993年，她從溫州醫科大學眼視光學院畢業并留校，投入到我國首個眼視光醫學專業的早期建設。她緊跟導師瞿佳、呂帆的腳步，推動國際領先的眼視光學教育模式。這些年，她和團隊一起服務國家戰略，推動兒童青少年近視防控，助力溫州成為全國唯一的兒童青少年視力健康管理先行示范區。他們打造近視防控的模式被稱為“浙江方案”，為全國近視防控工作提供了先行先試的寶貴經驗。

對陳潔來說，為低視力患者服務和奔波是職責，也是使命。早在2003年，陳潔去溫州盲校做檢查，一個15歲的孩子配上助視器后能看到黑板了，低視力患者需要測試閱讀能力，陳潔隨手遞給他一張小學一年級的數學試卷，他竟然一道題都不會。那一刻，陳潔才意識到這個孩子不是看不見，是不會閱讀。陳潔震驚又難過：“如果我早來七八年，該有多好！”借助助視器能看見黑板并讀書識字后，這個男孩拼命學習。一個月后，當陳潔來到盲校復查，他興沖沖地遞給她一張試卷。“是那張小學一年級的數學試卷，他考了100分！”時隔20年，陳潔說起這個男孩，依然紅了眼眶。

2009年，陳潔牽頭組建我國首個集臨床、康復、心理治療、科普于一體的低視力與視覺康復中心。2011年，在陳潔團隊的努力下，溫州市特殊教育學校建立了全國首個在盲校設置、幫助低視力兒童學習明文的低視力教室。低視力兒童仍然有部分視覺，但他們往往被當成盲童，只能學習盲文。而在低視力教室，通過遠近兩用電子助視器，可以將黑板上的板書和課本內容放大，并在顯示屏上顯示出來，這樣，低視力孩子就能閱讀，也最大程度地和正常孩子一樣生活和學習。“這和給不能走路的人配上一輛代步車就可以出行是一個道理。”

從溫州市特殊教育學校開始，陳潔和團隊走遍了浙江省所有的特殊教育學校。她發現，很多被認為是盲童的孩子仍然有部分視力，但因為家庭條件或醫療水平限制，只能一輩子學盲文，人生也被長久禁錮在黑暗里。“從2008年開始，為了篩查低視力患兒，我們到處找人。3年多后，我發現不應該只有溫州或浙江本地，應該還有更遠的地方……”

2012年8月，陳潔牽頭組建了一支20人的“川藏青光明行”志愿服務隊（以下簡稱“光明行”），前往青海省瑪多縣和久治縣，為當地200多名藏民進行視力篩查。此后十多年間，隊伍不斷壯大，輻射的人群越來越多。截至目前，已經有近萬人因為“光明行”得以重見光明。

世界是每個人的

契訶夫說：“我相信任何事情都不會不留痕跡就過去，對現在的和將來的生活來說，我們所走的最小的一步路都是有意義的。”這句話用在陳潔身上再合適不過。川藏青高原地區紫外線強、自然環境惡劣，加上當地嚴重缺乏眼科醫療資源，生活在高原上的群眾飽受眼疾困擾。2012年，陳潔帶著“光明行”團隊去青海，這是她第一次去高原。在那之前，她不知道什么叫高反。“原來，海拔4000米的高原會讓人惡心想吐，頭痛欲裂，血壓驟升，需要被人架著才能走路。”對于在平原地區生活的陳潔來說，突入青藏高原等于闖入“生命禁區”。

但陳潔沒有畏懼，和團隊里的20個人一起，十多天做了67臺白內障手術。他們自己吃著藥，轉身就給病人做手術，常常是帶著氧氣給病人治療。“比起眼疾給藏民帶來的巨大不便，高反算不了什么。”陳潔說。患者中有治療好眼疾就可以照顧全家的中年婦女，有為生計而奔波的青年小伙，還有渴望能走進教室讀書識字的小孩……

得知陳潔牽頭組建的“光明行”，很多人踴躍報名。她的學生、朋友、家人，各行各業的愛心人士都加入其中。2013年，第二次“光明行”目的地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色達縣。這次隊伍很龐大，陳潔帶了76名學生、200多位志愿者。

5歲的色達藏族姑娘依毛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但因為先天性白內障，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第一次見到依毛時，陳潔問她有什么夢想。依毛說想去學校讀書，想和別的小朋友一樣在野外奔跑、做游戲。因為當地不具備手術條件，陳潔當即決定把小姑娘接到平原治療。“你一定會看到自己擁有一雙多么明亮又好看的大眼睛！”一個半月后，依毛在上海接受了復明手術治療。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陳潔將依毛帶到溫州，為她做視覺康復訓練。如今，已經16歲的依毛不僅實現了5歲時的夢想，還從青藏高原來到上海求學。

“世界就是我的了。”這是一位患者重獲光明后大聲對陳潔說的話。“那是他從黑暗瞬間走向光明時的巨大驚喜與歡樂。”這句話一直銘刻在陳潔腦海里，激勵著她和她的團隊一次次走向“生命禁區”，幫助越來越多的人撥開迷霧，奔向陽光。

“從‘授人以魚到‘授人以漁，從‘游擊戰到‘陣地戰，從‘手術巴士到‘5G遠程，從‘關注老人白內障到‘普遍眼健康，再到給孩子們提供一人一檔的眼健康檔案……‘川藏青光明行一直在創新和成長。”這是陳潔置頂于微信朋友圈的一段話。今年“六一”兒童節，“光明行”來到四川省阿壩州，為全州13個縣（市）的教育、衛生部門都配了視力檢查、電腦驗光儀，并配套大數據實時跟進。

目前，中國青少年近視率高達50%，偏遠地區的近視率也居高不下。“未來，除了繼續‘光明行外，我們還要致力于兒童近視的預防和治療。”陳潔希望自己和團隊能更早一步，響應國家戰略，到偏遠山村建立體系，積累經驗。“這樣，就會有很多孩子盡早地接受近視治療甚至避免近視。”

用生命支持生命

一路走來，陳潔得到了無數人的助力，而家人的支持和鼓勵無疑是最溫暖持久的動力，其中就包括她的先生。

說起先生對自己的支持，陳潔最先想到的便是那次色達縣之行。色達縣海拔最高處4500多米，電壓經常只有110伏。臨時醫院建起來后，電成了大難題，常常是手術做到一半突然停電，發電機也總是罷工。因為停電沒法工作，陳潔在電話里向先生吐槽了半小時。一直安靜聽著的先生突然打斷她，說：“你等一下，我現在要出去買點兒東西。”一小時后，他告訴陳潔：“我買好了明天去色達的機票。”第二天，他真的來到了色達縣。

陳潔的先生是“光明行”的志愿者，也是陳潔公益事業的默默支持者。陳潔先生來到色達，帶來了“不斷電的高原醫院”。他做了一個神奇開關，能在斷電時瞬間啟動，讓發電機繼續運作。因為他，陳潔及其團隊在甘孜停留了58天，通力合作完成了1025臺眼科手術，為11000多人進行了視力檢測，驗光配鏡2000多副。

女兒胡風平也是“光明行”的志愿者。2014年，剛上初一的她就跟著媽媽來到了“世界第一高城”—平均海拔4134米的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縣。“我能克服的困難，相信她也能。”實際上，女兒比陳潔想象得還要勇敢和堅韌。

女兒初中畢業后去國外讀書，但每年暑期的“光明行”，她都盡量抽時間回來參加。2019年夏天，她晚上9點才到溫州，第二天凌晨3點就跟著團隊進了藏區。“頂著尚未痊愈的感冒，一邊倒時差，一邊適應高原反應，整個人蛻了一層皮。但我一點兒都不害怕。上了高原，我媽就是戰士，我也是。”胡風平說。

在女兒眼中，媽媽是戰士；在陳潔眼中，女兒吃苦耐勞、樂于助人，具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我相信從小就參與過‘光明行的孩子，人生路上不會走偏。”陳潔說。最早參加“光明行”的一批孩子，如今也都長大成人。“很欣慰，他們都具備高度的責任感，樂于付出是常態。”讓更多孩子因為幫助別人而成長為更有擔當的大人，這也是“光明行”的使命和意義所在。

“跟著我媽做公益很久了，這么多年最美好的時刻便是這樣，在世界某個角落，看著某個意外相遇的人，生活一點點變好。這世界上，有人因為我們而充滿希望，那是多么直接又震撼人心的力量啊。”女兒說出了陳潔的心里話。如今，她開啟博士生涯，研究的便是視覺相關的課題。

不僅要親自去高原送醫療服務，還要在當地建立一支帶不走的醫療隊。陳潔還與當地醫院保持聯動，帶領團隊在藏區醫院為醫護開展各類短期培訓或進修項目，培養川藏青當地眼科專業醫護人員，讓這里的人們能隨時看病、治病。

與此同時，陳潔還將活動模式從自發組織逐漸轉變為多方參與，走出了一條高校實施、政府支持、社會參與的三位一體的公益之路。在她的牽頭推進下，溫醫大附屬眼視光醫院聯動溫州市政府以及中國獅子聯會惠潤服務隊、溫州仁心公益服務社等社會公益組織，幫助川藏青當地成立眼視光中心11家，建立眼科手術室3間，開設低視力教室1間，設立遠程平臺8個，解決當地沒醫生、沒設備、沒技術看病等問題，填補了高海拔地區眼保健服務系統的空白。

截至目前，“光明行”團隊累計行走5萬多公里，足跡遍布川藏青高原17個縣（市）和150多個鄉村，累計開展全身以及眼科檢查32000余人次，幫助上萬名群眾重見光明，團隊成員也從最初組建的11人發展到2000多人。

常有人說陳潔幫助過很多人，是天使和救星，她卻說：“我們是互相治愈，彼此成就。”她一直告訴學生和志愿者：“我們是在用生命支持生命。”作為一名眼視光醫學領域的專業醫生，陳潔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讀書、寫字，抬頭就見蔚藍天空，走出去能肆意奔跑，用眼睛好好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是每個人的。

（感謝浙江省溫州市婦聯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