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數字游戲中的審美體驗

數字游戲是一種休閑方式，它的存在與審美有密切聯系。數字游戲有讓我們獲得審美體驗的契機，但長期以來對于數字游戲的批評僅局限在游戲外部，數字游戲缺少從游戲內部到玩家內部的審美上的批判維度。我們應當關注數字游戲中的審美體驗，對數字游戲進行有意識的審美欣賞和審美批判，并將數字游戲納入美育中，從而進一步增強并完善我們對于美的感知。

數字游戲是一種休閑娛樂的方式，這種方式和審美體驗息息相關。生活無法離開休閑，休閑的目的也并非有什么實際的用途，它真正的價值在于可以“使人在精神的自由中歷經審美的、道德的、創造的、超越的生活方式，呈現自律性與他律性、功利性與超功利性、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高度統一，它是人的一種自由活動和生命狀態，一種從容自得的境界”。因此，“從本質上說，休閑與審美之間有內在的必然關系，審美正是休閑的最高層次和最主要方式”。數字游戲作為一種休閑方式，從本體層面來說就和審美密不可分，更不用說這種休閑方式是用以審美為內核的藝術形式展現出來的。

一、數字游戲中審美體驗的契機

游戲中并不缺乏獲得審美體驗的契機。游戲中的音樂、建筑、繪畫，甚至舞蹈等眾多藝術樣態都被游戲這一平臺整合了起來，并被以不同的方式呈現出來。我們會在游戲中聽到氣勢磅礴的交響樂，領略巴洛克建筑的魅力，甚至可以在輸入跳舞指令后欣賞到風格各異的舞蹈。這些存在于數字游戲當中的藝術并非可有可無的：《合金裝備》中應景的背景音樂可以很好地烘托游戲氛圍；《全境封鎖》里對現實建筑的復刻可以增強玩家的代入感；體感游戲中，游戲人物豐富的肢體語言讓玩家感到妙趣橫生。除此之外，數字游戲中的自然景觀同樣是對現實景色的藝術加工。在《魔獸世界》中，安戈洛環形山的原型是位于坦桑尼亞北部、有著“非洲伊甸園”之稱的恩戈羅恩戈羅自然保護區；灰熊丘陵取材自常有熊出沒的加拿大班夫國家公園；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熊貓人之謎》這一資料片中的昆萊山，它的原型就是在我國被稱為“萬山之祖，龍脈之始”的昆侖山……再說《原神》的璃月城邦，《逆水寒》的西湖落雪，《光環》中宏偉的建筑群，我們都可以看到數字游戲或間接或直接的對于現實景象的藝術再現。

除上述提到的直觀的藝術元素外，數字游戲的魅力還體現在它的劇情和敘事上。《仙劍奇俠傳》凄美的愛情令人動容，《末世孤雄》緊張的節奏扣人心弦，《魔獸世界》宏大的敘事讓人贊嘆，它們都給玩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古堡迷蹤》《死亡擱淺》等游戲中，玩家甚至會產生一種美學層面的“崇高”體驗。這種體驗讓玩家對游戲的態度從隨意轉向嚴肅，并由此生發出一種敬畏感、責任感和使命感。

不難發現，如果將游戲中的某段音樂、舞蹈或獨白單獨拿出來作為審美對象來欣賞，不乏震撼人心的地方，更何況數字游戲一般都是將它們整合在一起并同時呈現出來。“劇情與任務刻畫中的史詩傳奇、人生百味，對人、世界、存在本質的追問，對只有游戲才能做到的敘事手段的創新，對美術風格、音樂制作的突破，都讓游戲向著第九藝術的桂冠不斷邁進。”正是數字游戲中的藝術要素為我們提供了獲得審美體驗的契機。

二、數字游戲與審美批判的缺失

人的生活離不開休閑，離不開“玩”的行為。著名經濟學家于光遠先生曾指出，“玩是人生的根本需要之一，玩是人的一種本能，它是人處于放松和自由的一種狀態”。在當下，數字游戲的沉浸感更是把“玩”的內涵發揮到了極致。但在玩的同時，還要“玩得有文化，要有文化的玩，要研究玩的學術，要掌握玩的技術，要發展玩的藝術”，于光遠先生的論述在豐富了作為休閑活動的“玩”的目的的同時還賦予了“玩”審美的追求。從傳統的角度來看，藝術的自主性及其現實維度之間存在一種持久的矛盾。一般而言，“為藝術而藝術”僅關注某種藝術樣態的審美維度，而缺乏對該藝術所存在的歷史、文化等現實語境的觀照。電子游戲作為數字藝術的一個重要樣態，本應有更多的人關注其中的藝術元素，可遺憾的是，一般玩家僅僅是將數字游戲視為一種娛樂方式，追求“放松和自由的狀態”，而沒有將其視為一件文藝作品去探求數字游戲的審美品質。藝術可以說是數字游戲的“先遣軍”，數字游戲通常會率先用“純藝術”的方式來吸引玩家：精美的畫風，動人的音樂，以及引人注目的游戲人物……然而，觀賞游戲當中的美景，欣賞打斗時的配樂在很多人看來似乎沒有什么實質性的作用，他們僅僅把這些藝術要素當作自己通過關卡、獲得裝備的手段。誠然，我們并不是說人們在游戲當中不應當去打怪通關而僅僅欣賞音樂和畫面，而是說人們因為過于注重功利性的目的，缺乏對數字游戲在審美上面的基本關注與感知。

同傳統文藝作品進行對比就可以很好地說明這種“批判的缺位”。我們經常談到“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它強調對《哈姆雷特》的解讀是多種多樣的。進一步來說，像《哈姆雷特》這樣優秀的文藝作品，人們在閱讀之后會獲得一種審美體驗，并會被這種審美體驗所驅使，開始分析、批評這部作品，閱讀與解讀逐漸形成了一種良性的互動，作品的意義在不斷地生成，《哈姆雷特》的經典地位變得愈發堅固。我們在欣賞一部好的文藝作品時往往會沉浸其中，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這個時候理性的、成系統的思考是比較少的；而一旦我們結束了欣賞，轉入對作品的回味時，我們便會去思考欣賞的過程，思考作品的內容與形式、技巧與媒介、創作者的意圖等具體問題……有時甚至需要別人教我們如何欣賞，如何思考，從什么角度思考——這就進入了一種賞析、批評的模式。簡單來說，這一過程包含著“接觸-體驗-反思（批評）”三個階段，我們的審美能力就是在這一套完整的過程中得到提升的。

同前文所說，審美體驗在數字游戲中并不鮮見，它時而是對華麗畫面的贊嘆，時而是對游戲中角色精神的崇拜，時而是和某段劇情產生共鳴……但是面對數字游戲中的審美體驗，我們卻正處于一種尷尬的狀態，即僅僅醉心于游戲的“爽感”，把游戲當成一種私密的愉悅體驗，而難以將它的“美”與“好”言說出來。面對這種情況，將數字游戲納入美育當中，將美育所關注的審美體驗賦予數字時代的新價值，就顯得十分有必要了。

三、數字游戲與數字時代的美育

我們正處在一個逐漸“游戲化”了的生活世界中。如果說“80后”“90后”還是虛擬世界的移民，那么“00后”“10后”便可以說是虛擬世界的原住民了，后者對于世界的感知正在和這個逐漸“游戲化”的世界產生深層次的互動。在他們眼中，許多現實世界的事物的建構方式已經和傳統大為不同了。他們的審美體驗因這個數字時代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面對這種變化，美育能做的，就是要將前面所說的數字游戲中難以表達的美言說出來，并通過這種言說讓人們得到一種和傳統有所不同的審美體驗。

“美育”即“審美教育”的簡稱，在和美育相關的論著中，影響較大的是18世紀席勒的《美育書簡》。席勒的美育理論確定了美育的概念，美育的基本含義是感性教育，其基本的教育內容是藝術。在中國，蔡元培先生在他的著作《哲學總論》中提出了“美育”這個概念，在他看來，“美育者教情感之應用是也”。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意見》指出：“美育是審美教育，也是情操教育和心靈教育，不僅能提升人的審美素養，還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情感、趣味、氣質、胸襟，激勵人的精神，溫潤人的心靈。”這充分說明了美育對于人內在修養的教化作用。

現階段，我們已經進入數字時代，數字游戲已經成為時下流行且有廣泛受眾的一種娛樂方式。與此同時，數字游戲本身具有的綜合藝術特征也讓它超出了簡單的娛樂范圍，成為一種全新藝術形式，即“第九藝術”。過去，美育的方式以傳統的藝術門類欣賞為主，現在，可以在繼承的基礎上有所創新，將數字游戲這一藝術形式納入美育當中。美育歸根結底是一種“感性教育”，它對情感的重視和強調并不意味著它反對理性，而是用“動之以情”來作為一種“曉之以理”的教育模式的輔助與補充。這種教育方式主張：個體生存的完滿不僅僅在于他有道德、有智力、有健康的身體，也不僅僅在于有財富、有權力、有名譽，還在于有豐富的情感需要和滿足，有敏銳的生存感受。將數字游戲納入美育當中，從美學的視角來審視數字游戲，吸納其中能夠激發我們審美體驗的要素，使玩家通過數字游戲獲得的感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傳達、被言說，不接觸數字游戲的人們也可以很好地理解這種體驗，這不僅從社會層面增進了大眾對數字游戲的理解，更從廣義上擴展了美育的邊界。同時，由于數字游戲中的審美體驗以現實中人們對生活的體驗為基礎，“在進入審美體驗之后，隨著體驗的逐步深化，又會最終導致整體生命的感發，并通過感發以回歸于現實人生”。數字游戲便通過這種審美的方式最終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因此，從美育的角度上講，數字游戲“有潛力成為超越大眾娛樂的重要媒介”。

四、結語

當下，如果從休閑的“無目的”與“合目的”的視角對游戲進行分析，就會發現一些新的問題。數字游戲應該是藝術性和交互性的統一，對于數字網絡游戲來說這種統一更為重要。過去許多游戲在這兩個方面做得很好，玩家一方面可以通過畫面和劇情獲得審美體驗，另一方面在游戲中愿意與他人交流和溝通，甚至在線下發展為朋友。但當下，一方面游戲的藝術性因為受到過多資本及其他外界因素的干預而染上了功利的色彩，審美體驗大打折扣；另一方面，人們在游戲中變得更加自我，更加不愿與他人溝通。關注游戲的審美維度，可以很好地彌補數字游戲中對功利性的過度重視的不足及對審美要素關注的缺失，而這一過程無法離開美育的介入。對于美育而言，需要結合數字時代的審美特征，在繼承傳統美育方式優點的基礎上進行創新，讓人們可以通過審美體驗建立起真正的情感體驗和情感連接，用“游戲的反思”代替“游戲的盲目”，在“沉浸”的同時“清醒”著，這也應該成為今后我們對于數字游戲進行關注和反思的重點。

（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

基金項目：山西省藝術科學規劃課題“游戲學視域下網絡文化對生活方式的影響研究”（22BA096）。

作者簡介：王齊飛（1990—），男，山西太原人，博士研究生，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