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我從1986年7月走出師范學校的大門至今,已經37年了!由最初興致勃勃走向講臺,到今天即將離開這個舞臺,其間輾轉過多個單位,接觸過各類人物,回憶起來內心有很多感激,也有很多感慨。
我在一所鄉村聯中待了兩個多月,被莫名其妙地調到另一所鄉村聯中。聯中是附近幾個村子集資修建的初中。
這所坐落在幾個村子中間的學校,周圍是一片開闊的農田,“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遠離喧囂,清靜優雅,自由自在,是教育的樂土,只聞瑯瑯書聲和上下課鐵器的敲擊聲。我常常對著那個掛在木樁上銹跡斑斑的舊犁鏵——一個當作“鐘”的替代物出神,像審視一個舊石器時代的遺物。
學校每個年級兩個班,共六個班,三百多名學生,都來自周圍的村子,皆走讀;老師二十多人,也大多來自周圍村子,走教。我們幾個剛分配下來的年輕教師離家遠,只好住校。晚上沒電,上晚自習時村里燈火通明,學校里用蠟燭油燈照明。煙霧繚繞,走動的學生像皮影戲里的人物,影影綽綽,別有情趣。
每每下晚自習,一陣忙亂之后,空曠的學校就剩下我們幾個人了,于是打牌下棋,縱情放歌,看書練字,胡吹海侃,練拳打球,賞月看花,皆無人干涉。而唱歌練拳皆是備課——我們都是班主任,不僅任教一門主科,還包攬了音體美等學科。除了上課和批改作業,學校沒有任何檢查,大把大把的時間供我們自由支配。我在這里靜靜地看書,做著文學夢和自學夢。文學夢很虛幻,沒弄出什么名堂;自學夢倒是很真切,我拿到了山東師范大學八門課程的合格證,后來在另一所學校通過了最后兩門課程的考試,十張合格證換取了一張專科學歷證書。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這所學校就是我一輩子的歸宿。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里。即使晚上沒電,即使工資低,即使遭遇調皮學生的惡作劇,我也沒想離開。我骨子里有一種鄉野的味道,有一種農夫的情懷,有一種散漫的積習,有一種對泥土的依戀……
這里是我心靈的棲息地。同事是友善坦誠的,學生是靈動淳樸的,家長是寬厚熱情的。這種極少人事紛爭的單位,哪里還有呢?
但是四年后,一張調令下來,我還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去了鄉鎮中學。
鄉鎮中學有教師六七十人,學生一千余人,應付的事就多了,各種檢查也多了,煩惱也隨之而來。在這里,我謹慎地避開各種派系,讀一點閑書——讀多了也被視為不務正業。我也熱衷于琢磨課堂教學和解讀教材,小有收獲。幾年后學校讓我主編校刊,執教畢業班語文。
校刊是油印的,選稿編稿刻版都不是什么難事,麻煩的是印刷。每期大約印一百份,幾十版都要印一百多份,很費工夫,很耗體力。這活須由兩人合作,一個推油墨滾子,一個掀紙,推一下,印一張。推滾子的人一手推滾子,一手掀動著貼蠟紙的木質邊框,另一個人及時取走底下印出的紙張。盡管小心謹慎,最后也都滿手油污,黑乎乎的,有時累得胳膊抬不起來。這活要業余時間去做,有時忙完了,已是夜深人靜,才想起晚飯還沒吃,草草洗下手,隨便弄點吃的就算了。
校刊也發表教師的作品,我的一些課堂教學以及教材評析文章也發在上面。我多篇發表在教育報刊上的教學類文章,包括在《現代教育導報》上發表的《〈海濱仲夏夜〉的瑕疵》、在《山東教育》上發表的《又一篇問題課文——對〈紫藤蘿瀑布〉的質疑》和在《中國教育報》上發表的《多開幾扇窗子——執教〈綠色蟈蟈〉的一點啟示》等等,最初都是發表在我們的校刊上。我還邀請時任《德州日報·長河晨刊》的責編劉憲利撰寫學生作文指導方面的文章,增加了校刊的看點。
辛勤的耕耘,贏得了師生的認可。我將學生習作推薦到其他報刊,陸續被《語文報》《作文報》《現代教育導報》《少年文萃》等報刊發表,我們的校刊也被“中語會”評為全國中學生百家優秀校刊一等獎。
一個小小的習作園地,只要真誠投入,一樣可以風生水起。
然而無論我怎么賣力,成績怎么領先,每年教師評優,也都沒我的事,這讓我很寒心、很壓抑。那時學校模范的評選實乃暗箱操作,投票打分無非形式。我不想為此而奉承討好那些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每每開教師節大會,我都借故不去。另外,作為教代會成員,我多次直言不諱地為教師利益呼吁,這可能比前者更觸動學校權勢人物的敏感神經。人人爭做“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我這種秉性還能有好果子吃?
盡管如此,我依然想在教學上搞點名堂。那時我對語文教學正在做持續的嘗試——事實上我一直想另開一條語文教學的路徑,讓學生以閱讀促進寫作,以寫作帶動閱讀,把學生從題海戰術中解放出來,效果還可以。多數學生不怕作文,部分學生愛上作文,中考成績刷新紀錄。就在我系統探索時,我又被調入縣教育局。
那次我是含淚悄悄離開的。有同事看見后送我,我只頻頻揮手,不知說什么好。這所我待了十三年的學校,我的青春大都留在這里了……那些曾經的不公、打壓、歧視、屈辱,在我離開的瞬間都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我倉促又狼狽地離開。
來到新單位,讀書看報和獨立思考的機會多了,寫作投稿也變得名正言順。短短幾年內,我在《中國教育報》《中國教師報》《山東教育報》《語文學習》《基礎教育》《當代教育科學》《教師博覽》等報刊發表了數百篇教育時評、教材解讀、讀書評論等,我常用的“韋清”這個筆名頻頻進入人們的視野。
我經歷了兩任局長。第一任是從教育系統內提拔起來的,是教育界的行家里手,待人接物的分寸掌握得非常好。機關人員與他相處得很愉快,人人精神飽滿,干勁十足。第二任局長是從鄉鎮過來的,此人雷厲風行,辦事干練果斷,說話直言快語,也深得同行們佩服。他主持年底評優工作,當場投票,當場唱票。我每年都忝列優秀名單,姓名、照片張貼在機關大廳的正墻上。
學校欠缺于我的,教育局都統統補上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遇上兩位求真務實、開誠布公、知人善任的好局長,這是我的幸運。
在教育局工作了十四年后,我被調到一所小學,重新走上講臺。從學校到教育局,然后又回到學校,我轉了一圈,正如我在散文集《流星劃過夜空》自序開端的那段話:“人生的軌跡是一個不太規則的圓,起點在何處,歸宿還要回到何處,這多少帶點宿命色彩。而中間無論怎樣的迂回曲折,無論怎樣的赤橙黃綠,或平淡如一潭死水,都是繞不過的程序……”或許我們都繞不過那個既定的“程序”。
回望幾十年的磕磕絆絆、風風雨雨,我能夠說的是,我無愧于我的青春年華,無愧于我的一屆屆學生,無愧于上天賜予我的這份職業。那些最沒有尊嚴、最悲慘的日子,我都挺了過來,還有什么壓力不能承受?
如果教師僅僅局限于教材、學生、作業,僅僅局限于分數,僅僅局限于眼前,僅僅局限于當下,那是遠遠不夠的。教師還應不斷造夢追夢。夢想讓我們看到斑斕的風景,聆聽美妙的召喚,收獲別樣的人生。我相信,擁有夢想的人永遠年輕!
(作者單位:山東省齊河縣第二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