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判官

杜慶斌話音剛落，一把扯下黑色絨布，露出一面照片墻，密密麻麻百十來張。距離有點遠，高賽看不真切，只能辨認出模糊的輪廓，這些照片風格和內容統一。

“看不清的同志可以往前湊一湊?！倍艖c斌說。

高賽率先站起來，旁若無人地穿過一排排馬扎，來到最前端，認出來墻上的照片都是“門”?！伴T”下方標有案發時間，從第一起到最后一起不超過兩周，即是說，該犯罪組織從一開始就統籌計劃了所有案件。

“目前為止，全球范圍內一共發生156起帶有門字標志的失蹤案，其中132起發生在國內。我們接受了網絡上對該犯罪組織的稱呼‘門’。每一扇門背后都對應著一位受害人?！倍艖c斌介紹道，“最后一起案子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月，因此我們判斷，‘門’的重心已經轉移到對失蹤人員的進一步迫害，我們必須要趕在他們下部動作之前解救失蹤人員。”

杜慶斌隨后宣布，為便于內部交流，統一稱該團伙為“門”，稱其成員為“門徒”，首領則被稱為“門神”。

失蹤人員絕大多數都是男性，其中又以中青年為主，目前來看，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普通和平庸，失蹤人員里面個人資產超過百萬的只有三四個人，剩下的都在為生活而忙碌，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還有十幾名學生，最小的一位失蹤者剛剛讀大二。

跟周京京一樣，其他人的信息流都被刪的一干二凈，“M世界”登錄之后也只有一扇門，一扇無法推開的門。很顯然，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大型失蹤案，被害人之多冠絕古今。

“這些案子已經引起上級領導高度重視，特別囑咐我們要全力調查，控制住輿論，維護好來之不易的安定局面，千萬不能引起老百姓們的恐慌。這是受害人有史以來最多的一起刑事犯罪，所以我們要成立有史以來人數最多的專案組，由我擔任組長，大家有任何需要盡管開口。我可以拍著胸脯向大家保證，只要有利于偵破，什么條件我都能去協商。接下來，我為大家介紹一位新同事，有的人可能有所耳聞，有的人可能是第一次聽說，但你們一定都沒有見過?！?/p>

杜慶斌招招手，門口的兩位衛兵小跑著離開，片刻后推著一張帶滾輪的單人床進來，上面是一臺碩大的長方體電器，表面流光溢彩，好像里面住著一顆閃耀的燈球。

“這就是鐘馗?！倍艖c斌為大家介紹，“有個別警局申請過鐘馗的使用權限，以協助查案，但都是遠程協作，這是鐘馗第一次外出辦公，而且同一時間只受理這一起案子，足見上面對該案的重視和對我們的支持。鐘馗是由我們公司負責運營，所以大家可以認為，這次的負責人其實是鐘馗，我只是給鐘馗跟各位打下手。來，鐘馗，跟大家打個招呼吧?！?/p>

“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鐘馗，你們可以叫我小P。”鐘馗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響起。

高賽當然知道鐘馗，這是警方與國內幾所大學聯合開發的軟件，專門用于辦案。之所以叫鐘馗是承襲了來自民間的傳統。鐘馗是四大判官之一，掌管罰惡司，與警方懲治罪犯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本來是個非常契合的稱謂，但據說被人舉報封建迷信，人們便不怎么提他的大名，而是流通開來它的昵稱，就是小P。這很好理解，P是police的首字母，只是從鐘馗到小P，少了一些震懾力，多了幾分卡哇伊。

“我簡單為大家科普一下?！倍艖c斌指著鐘馗說，“鐘馗采用了深度學習技術，模擬神經元網絡，在計算機視覺、圖像識別、語音識別、自然語言處理等方面擁有人類無與倫比的優勢，經過大量訓練，鐘馗已經具備自學和自行決策的能力。只要給它一個ID（身份），鐘馗就能瞬間扒出他的一生，并對他是否會參與違法犯罪做出預測，準確率高達73.1％。可以說，鐘馗知道你做過什么，推理出你想要做什么，是當之無愧的罪犯克星。我看網上有人用鬧鬼來形容這些無故失蹤事件，我們要用鐘馗來抓鬼?！?/p>

利用人工智能破案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專門研發出一款破案機器人尚屬首例。與人類相比，計算機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就拿周京京的案子舉例，鐘馗只需讀取周京京的照片，就可以準確識別出周京京的人臉，并在極短時間內將他從網絡和監控中挖掘出來。事實上，警方正是用大量的真實案例訓練鐘馗，讓它通過分析和總結，摸索出一套偵查理論，幫助警方破案。

現在天網系統就是由鐘馗負責，后者接手后，再也不用辦案人員一分一秒地盯著監控大海撈針，只需要把目標人物的圖像輸入進去，就能瞬間得到結果。數據表明，同類案件的偵破率提高了十幾個百分點。全國上下只有一臺鐘馗，一般警局的一般案件很難申請到使用權限，更別說見面了。杜慶斌說得一點都不夸張，鐘馗的到來讓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我們已經將所有失蹤人員的信息輸入鐘馗的處理器，遺憾的是，并沒有找到任何一個受害者的身影。這至少說明兩件事。”杜慶斌回歸案情，“第一，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擁有極為出色的反偵察能力。第二，敵人擁有非同尋常的計算機能力，可以入侵公共攝像頭，定向刪除目標人物的影像。這一點從他們刪除受害者社交平臺痕跡也可以看出來。鐘馗擅長數據分析和歸納、推演，類似于一種整合能力，在修復算法領域有些乏善可陳?！?/p>

“鐘馗會努力學習，提高技能?！辩娯赶癖焕蠋燑c名批評的學生似的回應道。

“與你無關，是我們把你設計這樣。”杜慶斌開解鐘馗，“好了，關于案子和鐘馗我就說這么多。接下來我提一些具體的章程?！?/p>

杜慶斌在會議上指出，根據鐘馗的分析，目前首要的任務是揪出躲在幕后的敵人，手里攥著案子的刑警仍回到原有崗位繼續調查，鐘馗隨后會傳達進一步的指示，在場所有人員需要聽調，從屬關系暫時轉移到專案組，由鐘馗直接負責。杜慶斌環視會場一圈，特別欽點了幾位相對年輕的刑警留在廠房協助處理一些雜務。杜慶斌的用意不言自明，稍微有些閱歷和手段的刑警都是老油條了，不好使喚。

駱梁被任命為北方幾個城市的聯絡人，有事情先跟他匯報，再由他集中向上面反映。

假如把專案組比作一個足球隊，按照杜慶斌的意思，鐘馗則是教練，他是助教，駱梁和其他幾位領導是隊長，所有人的行動都要聽從鐘馗指揮。

“最后是提問時間，”杜慶斌說“由于準備比較倉促，每個人最多兩個問題。這位同志先來?！?/p>

“我就一個問題，”高賽高舉右手道，“為什么要在這開會？或者我換個問法，我們在躲避什么？”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啊?！倍艖c斌輕輕點了點頭，再次表達對高賽的認可，“為什么要在這個廢棄的廠房開會，因為我們在躲避敵人。”

高賽懵了，按照他多年的刑偵經驗，敵人應該躲避他們才對啊！是有過一些不知死活、挑釁權威的不法之徒，但他們頂多通過媒體手段（比如向報社寄信或者我網絡預告，就像《十二宮殺手》和《預告犯》）引起警方和公眾的注意，還沒有哪個犯罪集團狂妄到直接跟警方叫板，他下意識問出了第二個問題：“敵人在哪兒？”

“無所不在。”杜慶斌聲音不大，卻猶如一聲驚雷，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個四字成語震懾住了。這座于上個世紀落成的車間籠罩在一股濃厚的不祥之中。

其他人陸陸續續又提出一些問題，都沒有特別的建樹，但會議還是拉拉雜雜開了半夜，結束后已是凌晨。

返程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高賽還在被無所不在的敵人困擾著。他深知，這種規模和場合的會議，負責人肯定不會信口胡謅，甚至不會開玩笑，他透露的一切信息都需要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無所不在就是無所不在，可無所不在相當于全知全能，全知全能幾乎就是神了。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凡人如何與神交手？同時，他也明白杜慶斌為什么不讓與會刑警乘坐無人駕駛汽車，躲在暗處的敵人很可能黑入操縱系統，畢竟就連鐘馗都不一定是敵人的對手，對方的計算機水平可見一斑。高賽想，必須得請小杰出山了。

“調頭?！备哔愅蝗粚π嫌狼湔f。

“什么？”邢永卿和駱梁異口同聲。

“我有事要找杜慶斌，需要他幫我找個人?！备哔愓f，“我要用魔法打敗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