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是本地人嗎?”
“嗯,我從小在這邊長大,但是現在是在南方工作,馬上假期結束就要回去了。”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姑娘直接開口問道,一點都不見外。
“在學院搞研究。”
“那您是大學教授啊!”
“只是副教授。”我有點受不了姑娘過分的熱情,回答完最后這個問題后便加快了腳步,直奔爺爺的房間而去。
義工姑娘被我遠遠的甩在身后,便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凝望著我。
“抱歉。”我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爺爺房間門口有個插槽,把鑰匙對準插槽上端口,里面的磁力扣就把鑰匙吸了進去,發出的“叮”的輕響,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連串刺耳的電流聲。隨著鑰匙的完全插入,房門和外墻壁上成排的藍色小燈次第亮起,像是在示意電流的輸入。
啪嗒~
電流注入房間大門上的電子鎖,門自動彈開了一道縫,房間中的燈光順著門縫溢出。
“爺爺,我來看您了。”我說話時隱約能看到爺爺正端坐在扶手椅上,但是我沒有抬頭去看他,手里的東西需要找個地方撂下。
“我大孫子來看我啦!”爺爺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只是雙手不由自主的舞動起來,開心的像個孩子。
爺爺上了年紀后,說話的語氣總是這樣,明明是對我說話,卻仿佛是對第三人陳述這件事似的。可能是他以前和老朋友這么說時養成的習慣吧,在他還住在公寓樓里那段時間。
老人家就是喜歡互相串門,年輕人之間反倒是沒有這樣的習慣了,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原因,還是大家都是這樣。
“給爺爺帶了棗糕和水果,”我沒有接話,只是從包里把一樣樣東西掏出來,與其說是跟爺爺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清點背包里的東西,“還有酒。”
“哎呦不行咯,爺爺喝不了酒嘍。”爺爺想起身阻攔我,可是連續晃了好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我沒有理會,自顧自的給爺爺倒了一杯,端到他面前一個盒子前,小心翼翼地放平。
剛剛還想要掙扎一下的爺爺立刻咧嘴一笑,全然不似之前。
不讓喝酒只是醫囑罷了,爺爺從來沒遵守過。
爺爺的手伸向酒杯,樂呵呵地說起了從前的事情。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喜歡絮絮叨叨的念叨以前的事,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偶爾還會補充點新細節進去,不知道是之前一直沒有提起過又突然想起來的,還是突發奇想腦補出來的。
“以前在老樓那邊還能天天喝酒呢,也沒怎么樣過。那時候喝了酒就喜歡出去遛彎,你那時候小,不想去,又怕我喝了酒找不到家,再不情愿都跟著走。”
“嗯。”我沒有反駁。雖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了,但是老人都這么說,大概是真的。
“那時候爺爺腿腳還好,你練騎小車,我就跟著你跑。再后來你越騎越快了,爺爺跟不上,只能拿個繩拴在車上,不然一轉眼就看不見你了。”
這句只有爺爺說過,大概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吧。
“以前還有幾個老兄弟,天天在街口下棋,后來就沒怎么見過他們了,也不知道是不在了還是怎么的。”
“那是住老樓時的事了,”我還是提醒了爺爺一下,“搬家之后您就沒再下過棋。”
“對對對,后來是搬家了!”爺爺一拍腦門,“新樓那幾個老頭不行,臭棋簍子,還悔棋,我不樂意跟他們下了。”
接著爺爺便想起了新樓的那段日子,氣呼呼的說道:“不好好下棋不說,還不帶我一塊兒喝酒!”
爺爺這一輩子的酒癮早就無藥可救了,說幾句就要繞回到喝酒上面。
“我就記得你七歲時上小學,那時候不聽話,老跟我們鬧。”爺爺談起了一段最常說的話題,“你奶奶不讓你喝汽水,你就跟她犟,說你長大了掙了錢自己買,愛喝多少喝多少。”
這段話我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但是每次見面爺爺都要再說一遍,我也只好靜靜聽著。
“當時我就問你了,那你掙了錢給不給爺爺花啊?”爺爺說著便笑了起來,“你說給,給爺爺買酒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不知為何,這段記憶對我來說印象非常深刻,是我親自記得的,而不是在長大后從老人那里聽來的。
我嘆了口氣說道:“今天給您的酒就是我掙了錢買的。”
“瞎說,你小孩兒掙什么錢。”爺爺不快的說道,“好好念書,掙錢的事不是小孩兒該想的。”
“好。”
“書念的怎么樣啊,上幾年級了?”爺爺面色緩和了許多,又問道。
“高三。”高三,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現在說出這兩個字還真有點兒不習慣了。
“要考大學了吧?”
“今年高考。”
“能考上好大學嗎?”
“能。”
“能就好啊,挺好。”爺爺嘆了口氣,“將來上了好大學,畢業找個好工作,等拿了工資再給爺爺買酒喝,爺爺等著。”
爺爺好像是說累了,靠在椅子背上瞇起了眼,再無話可說。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從進門到現在都沒有什么感觸,可不知為何,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可惜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留給我了。
“爺爺。”
“嗯?”
“我該走了。”
“走吧,走吧……”爺爺依舊瞇著眼靠在椅子背上,自始至終沒有站起來過,“你忙,不用總來看爺爺,好好念書。”
我該走了,雖然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但是不能繼續待在爺爺面前了。
起身的那一刻,我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眼前一絲紅光閃過,仿佛是因為久坐而產生的腦供血不足。
但并不是,是墻壁上連成線的小藍燈中逐漸亮起了紅燈,次第閃爍的紅光穿過大片的小藍燈,匯聚在爺爺面前的小盒子上,宣告了我這次拜訪的結束。
啪嗒~
門沒關嚴,門外鑰匙被彈出的聲音傳進了房間里,屋里屋外的小藍燈全部熄滅了,只剩一盞紅燈忽明忽滅。
房間里沒有其他的光源,隨著藍燈的熄滅一瞬間暗了下來,只剩門縫中投下的一絲明亮。
我還是沒有忍住,抬頭看向那把扶手椅的位置。
空無一物,空無一人。
隨著藍燈一同熄滅的,還有爺爺的身影。房間中只剩下我和我帶來的東西,還有那個偽裝成木盒的金屬盒子,爺爺的靈盒。
靈盒前,一只杯子盛滿了酒。
“爺爺,”我伸手撫摸著爺爺的靈盒,擺上一張黑白照片,“時間到了,我真的該走了。”
手表上顯示的時間還早,但手機上卻赫然寫著今天的日期;日歷程序不合時宜的貼心,在日期之下自作主張地注明了“清明節”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