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這就是初代機對愛二說的第一句話。
我心里在快速盤算著這轉瞬即逝的幾秒——初代機認出了那是小愛的克隆體,而且只用幾秒,只用幾秒我們設計的一切就宣布失敗。
煙哥不耐煩地說:趕緊中止吧,把愛二送回去處理掉,免得后面發生什么事情,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轉過頭對克隆科學研究中心派來的團隊和負責處理機器人的銀翼殺手說:是,麻煩你們了,等愛二意識到自己是克隆人就麻煩了,早點送回去處理掉吧。
“處理掉”,我突然意識到這個詞多么的殘酷,處理掉一個人——盡管他是克隆人。
這次我們沒有目送愛二離開,煙哥只花了幾分鐘寫好了愛二計劃的匯報,接著就開始一言不發地抽煙。
我說:總結部分我來寫吧,我們該想愛三計劃了。
煙哥說:總結?怎么總結?這不是妥妥的,古時代說的那個——雙向奔赴。
他還刻意拉長了聲音,不知道是在嘲弄小愛和初代機的愛情還是在嘲弄我們。
我說:他愛上了初代機,如果愛三醒來照樣愛上機器人,他們兩對人碰上會發生什么…
煙哥有些急躁,說:這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又不是做科學實驗,我們得完成委托——讓這個該死的30509不愛初代機,或者說不愛這些機器人。真他媽的煩,機器人來機器人去的。
我岔開話題,說:假期你打算去哪玩?
煙哥說:沒安排呢,你呢?
我說:坐…
我還沒說完,他就接上:坐“銀河列車”號——!我就知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克隆科學研究中心找找你初戀說的答案,還是說…你還在期待這輛車上你還會碰到她。
我沒搭話。培訓結束后我幾乎一直埋頭于自己負責的委托,每個假期坐上“銀河列車”號經過那的時候我會向往,但也很害怕——期待她說的所謂的“答案”,但又害怕。我不清楚她最后說的那段話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但我又害怕會因此受傷。所以我一遍一遍坐著這趟列車,一次一次懷念這趟列車發生的一切,但她從未出現。
煙哥拍拍我的肩膀,說:就這樣吧,放假吧,愛三計劃假后再說啦。
我伸了個懶腰,說:嗯,就先這樣吧。
在我踏上“銀河列車”號之前,我收到一條煙哥的消息——他總是很復古的,現在早就可以發全息信息了,整個人出現在你面前,仿佛他面對面和你告訴一樣。
消息上寫的是:我覺得委托失敗了,我越來越這樣覺得。但,假期愉快!我的朋友——1127
我想也沒想回復他:那應該算是委托成功了吧。
列車上嘰嘰喳喳,后幾節車廂似乎發生了些動亂,出于湊熱鬧的心理,我就往后幾節車廂走去。觀察了一會形勢,我發現原來是銀翼殺手扣押的非法克隆人在反抗,不愿意被送回。
銀翼殺手說:你是非法克隆人,你沒有權利說不。
那個克隆人冷笑,說:就是說我不是人么?沒有活著的權利。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克隆人?你怎么知道你的記憶是不是和我一樣,都是被強行植入的?
那個銀翼殺手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武器,只在克隆人脖子上一放,他便立刻暈厥過去了,然后他說:我就是知道。雖然有點距離,但我知道他說了兩遍,似乎在肯定自己就是人,而非克隆人。
煙哥回了我條消息:是啊,由他去吧。希望這次你別那么倒霉,說不定這次你會碰上她。
我笑了一聲,然后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在和小橙分別之后,我已經很久不坐靠窗位了,而我的座位旁邊的那人——還是橙色和黑色的。似乎是幻覺,仿佛一切就在眼前,我再仔細看著,似乎要一眼看穿她一樣。
看著書的她似乎注意到什么,然后放下書,看著我,很單純地只是看著,說:怎么了?
轉眼過去多少年了呢,三年還是四年,這班列車我已經坐了不知道多少趟來回,終于見到了——或者說,還是見到了,以極小的近乎不可能的概率見到了。這些年她變得更瘦了,但還是喜歡穿寬松的橙色長袖,留著長發,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說:你瘦了…
她說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我們見過嗎?
或許她是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還是說我認錯人了。
我笑了笑掩飾自己的突兀和失禮,坐了下來,說:沒見過,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真是太像她了,簡直就是她。
我說:你要去哪呢?
你不知道,我心想,你不想在那下車。
她說:我不知道…
我打斷她:這本書好看嗎?叫什么呢?
是你寫的,叫做《綿綿》。
她說:不知道算不算好看,叫做《綿綿》。
我說:你喜歡我嗎?
她看著我怔怔出神。
不必再問了,就是她,但也不是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心里認定這就是她的克隆體。或者說,我心里也產生了恐怖的想法——我以前遇到的是她的克隆體,這是她的本體。亦或者是,都是她的克隆體。
我沒有問到的答案,可以在這個她身上問到。一方面我迫切地需要這個答案,另一方面,經過了愛一計劃和愛二計劃,我知道她的答案不是小橙的答案,但我卻仍舊執著于此。
她突然笑起來,有驚訝有凄涼,她說:我們第一次見面,而且我只是個試驗品哦,有什么資格談愛?
我很疑惑,我問:什么實驗?
列車突然一個急剎車,那個時候我心里閃過很多個念頭,我想我有很多需要確認的事情,但我需要她的頭發,就在這個急剎車的瞬間我快速拔掉了她的一根頭發,然后緊緊攥在手里——我感受不到一根頭發,但我還是努力攥緊。
她說:母親的實驗。我會被處理掉,但沒關系。
我說:沒關系?你會被處理掉,但沒關系?
她依舊很平靜地說:嗯呢,會像非法克隆人一樣被處理掉。你說我很像你的一個朋友,不是像吧,只是其中一個克隆體罷了。
罷了?那是我曾經對她的喜歡——但她現在卻說罷了。明明知道她不是小橙,但這句話仍舊具有力量,如同錐子刺入我的心臟。
她接著說:母親的實驗很重要,世界的答案就在里面。
我覺得很可笑,也很可悲,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橙,而與此同時我心中曾經為她建起的城堡也瞬間崩塌——小橙欺騙了我,在某些事情上隱瞞了我。
我冷笑,說:世界…存在答案嗎?
她放下書起身要朝外面走去,說:當然存在。我要下車了。
列車提示到站了——克隆科學研究中心。
我往后靠靠,她大腿摩擦著我的膝蓋,一點點擦過去,然后我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遠去——像些許年前她的離開一樣。她不是小橙,我怎么可能在她身上找到她是否喜歡我的答案。克隆體只是克隆體,如若小橙也是克隆體,但她也是唯一的克隆體。
她不喜歡我,也許小橙也是——或許我應該這樣安慰我自己,她們或許近乎百分之九十九是相似,那么她們就會百分之九十九相似地不喜歡我。
我看著自己手里攥著的那根頭發,我收到一條消息,來自一個教授,一個地址:交叉領域科學院,明天下午七點半的大報告廳的匯報會議,為您預留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