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趕到現場,在幾個機器人引導下在一個比較靠前的位置坐下,位置上還擺放了我的名牌——命運調試局工號1220。我快速掃視了現場,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應該是煙哥,他坐在更為靠前的位置,名牌上寫著:命運調試局工號1127。我來不及細想,注意力就馬上被講臺上的教授吸引去了。她穿著白色的實驗服,戴著一副黑色眼鏡——眼鏡,那也是很古老的玩意兒了,她深邃的雙眼似乎在會場搜尋著什么。
她舉起手,說:本次實驗的成功多虧了這兩位,工號1127和工號1220。
接著會場上爆發出一陣掌聲直到教授示意大家停止。
她清了清嗓子,說:這位孩子,他和機器人的愛——那樣寶貴的愛,在幾輪實驗下成功被調試。朋友們,我再次強調:愛可以被調試!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感到惡心不適。“愛”這樣的字眼竟然和“調試”放在一起,再者被調試出的愛竟然用“寶貴的”來形容更是讓我作嘔。
我把注意力轉移到煙哥身上,給他發了條消息:你怎么在這?
他馬上回復了我,但說的卻是:愛可以被調試嗎?
我沒來得及思考回復,他又接著發了一條:愛不可以被調試,是注定的。
顯然煙哥的結論和教授的是相反的,我心中多了幾分疑惑。
教授接著說:第一輪實驗,我們可以稱之為指認實驗——1127絕妙的想法。把機器人的程序庫進行排列組合敲除,最后要這些女孩們錄制一段全息視頻,對男孩說“我愛你”——多么動人!
她扶了扶眼鏡,接著說:最后要男孩指認,哪一位是那個女孩。而這個實驗的精妙之處在于,他們設立了一個陷阱——一個沒有任何改動,程序完全沒被敲除,和女孩一模一樣的機器人。
臺下又開始爆發出劇烈的掌聲,久久不平息。
她嘆了口氣,說:男孩指認錯誤了。他指認成了那個機器人。
我感到一絲絲不安,因為這顯然與愛一計劃的結果相反,愛一的指認是正確的。
臺下有嘆息,但也有笑聲。
她在臺上接著說:兩位又設立了第二個簡單的實驗,反指認實驗,讓女孩指認男孩——很可惜,女孩并沒有發現當時面對面的男孩不過是個克隆體。
一種危機感在我身體蔓延開來,教授說的結果與愛二計劃的結果仍舊是相反的,實際上愛二計劃不過幾秒就宣告失敗了,初代機識別出了愛二。
她接著說:我們來談談實驗一和實驗二吧,朋友們,我相信朋友們已經迫不及待需要一個結論了!
臺下的人屏息凝神。我卻覺得她在調動現場情緒。
教授微笑,說:實驗一,簡而言之,男孩沒認出女孩。實驗二,女孩沒認出男孩。朋友們,男孩在得知自己指認錯誤那一刻,他的愛便結束了。當我得知實驗一的結果我便知道:愛是可以被調試的。但,是調試愛到不愛,還是不愛到愛卻需要進一步實驗。因為愛是雙方的,相互的。而當實驗二的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女孩知道自己指認錯誤,女孩的愛也崩潰的一刻,我便知道實驗成功了!
臺下有人在驚呼。
教授頓了頓,接著說:愛可以被調試,這條基礎理論得出后,再根據實驗二的結果——雙方的愛都崩潰,我們就得出推論:愛到不愛是可以被調試的。
我看到臺下有些人的身子不自覺往前靠,似乎非常焦急。
教授說:那么不愛到愛是否可以被調試呢?
又是一段全息影像,仍然是小橙——但我知道不是小橙,她們明明長得一樣,但我知道,的確不是她,是車上那個女孩。
屏幕外響起聲音:你見過他嗎?屏幕上是我的樣貌。
女孩點點頭,說:見過。
屏幕外又響起聲音:你愛他嗎?
女孩笑了,說:當然不愛啊,怎么和他問的問題一樣呢?
教授關閉了這段影像,接著一束強光打到我臉上,我往后靠了靠。
教授問:你認識她嗎?
我注意到我臺面上是有麥克風的,便往前靠了靠,清了清嗓子,說:認識,曾經我們搭過同一班列車,是…是“同座”。
“同座”這個詞出現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問那是什么意思。
教授問:你和她是什么關系呢?
我感到不舒服,說:教授,我想你要請我來不是來質詢我的吧?而且實際上關于實驗一和實驗二的結果…
教授打斷我,微笑著說:你愛她對嗎?
她的微笑讓我更加害怕。我看著煙哥的身影,他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我沒吭聲,僅僅是點了點頭。我想開口說,但我愛的是小橙,不是這個克隆體。但教授窮追不舍,似乎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緊接著說:你們僅僅是只搭過一班列車的關系,這么簡單而已嗎?
我遲到了,這是有原因的,收到消息后我先是返程去了克隆科學研究中心,把我的基因組庫和小橙——車上那個克隆體,借助那根頭發,進行對比。結果令我駭然——除了決定性別的基因,其他的基因我和小橙是百分百匹配完全一致的。
“我們很像”,不是很像啊,小橙,我們是完全一致——是克隆但也不是。你是怎么發現的呢,小橙?
而后我心灰意冷地打車來到了交叉領域科學院。
我說:這位是您的女兒,對嗎?
教授點點頭,神色似乎有點悲傷,但似乎又隱藏了幾分殘忍。
我說:我是您女兒的克隆,性別除外。
臺下騷動不斷,此起彼伏的躁動。我聽到銀翼殺手總部派來的代表站起來說,這是違法行為。
教授卻鎮定自若擺擺手,屏幕上又出現幾份文件,粗略看過去是關于實驗申請的批準,克隆體實驗的準許,以及關于我的存在的申請報告,并且這些文件都帶有公章批示。
教授說:剛剛出現的那位,是我女兒的克隆體1114號,接下來我們看看905號吧。
我抬頭看著,那是一段全息視頻。她穿著寬松的橙色長袖,盯著屏幕,屏幕上是某時工作的我——我被監視著,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屏幕外響起一段聲音:你愛他嗎?
聽到這個問題,淚水慢慢滑過她的臉頰,像是在星空漂泊百年的太空垃圾。
她看著屏幕,說:愛。
一瞬間,我的心房像是被大炮轟的支離破碎。
教授突然悲哀地說:為了這項實驗,我借用她的基因庫克隆了不知多少次,她的本體現在仍在冬眠之中。
接著她的眼里閃出精光,說:關于最后一個實驗,也是最為重要的實驗。我們就用物理學中的位移來闡述吧,她們的初位置都是不愛,末位置一個仍舊是不愛,一個是愛。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什么呢?
臺下一片寂寥。
教授看著我,又重復了一次: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什么呢?你和905號發生了什么?請回答我,1220。
那個座位,窗外的的太空,看著星際戰爭遺址興奮的她,在文明書局遞交稿子的她,一切的一切又一次浮現在我眼前。曾經是幸福感動的,但幸福感到轉瞬即逝,而失望落寞卻是綿延不絕。
我感覺血涌上喉嚨,但還是努力地說:發生了很多…我和她——和905號參觀了冬眠醫學中心,看了星際戰爭的遺址,還去了文明書局…還有很多,但似乎不那么重要…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
教授說:那么什么是重要的呢?我的孩子。
我感到暈厥,但努力擠出聲音,說:我想我能明白您的意思,我和905號所發生的,這些過程,說明了…不愛到愛是可以調試的。
我低著頭,但我能感覺的她在微笑,她又說:我的孩子,你是功臣,就算是克隆人未來也會以人類的一員被對待。
我抬起頭,說:不,我選擇被處理掉。
教授不再搭話,說:朋友們,讓我們來來看看實驗三。1220號已經給出了結論:不愛到愛是可以被調試的!僅限于此么?
她再次重復:僅限于此么?
臺下有人說道,克隆體愛上本體,說明人類是有自愛基因的。
原本寂寥的現場又開始騷動起來。
她說:我們將1114號和905號的基因組做了對比…
一個詭異突然的停頓,屏幕亮出一對基因序列。
她舉起手,高聲說:這就是我們苦苦尋覓的——愛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