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彥明
(中央民族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0081)
“新商業文明”是2008年在國內外經歷了三聚氰胺、匯源并購、金融危機等[1]事件之后才出現的一個概念,而且還是企業界人士首先提出的概念。雖然,迄今為止學術界似乎也并不認同,應者寥寥,但實際上它并不是僅限于企業界的一個商業概念,而是國際經濟、政治和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在各國一系列經濟社會問題特別是美國“次貸危機”的刺激下,在新技術革命特別是互聯網的推動下,人們對以西方文化和西方經濟管理學為基礎的西方商業模式反思的產物,更是中國重新崛起、中華文明重新興盛給全人類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集體可持續發展[2]帶來的新曙光、新機會,是中國道路、理論、制度、文化發展為人類走向真正的“現代化”和高質量發展而提供的全新選擇,也是為真正解決人類問題貢獻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
所謂的新商業文明實際上并不“新”,只是相對于西方商業模式而言的新模式。因為,在西方資本主義商業模式下,人們除了一貫的自私自利和唯利是圖之外不知道還有大公無私和經世濟民;除了零和博弈和勝者獨食、先到全得之外不知道還有人類命運共同體和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共享共贏;除了追求窮奢極欲的物質生活之外不知道還有高尚的革命理想和精神文明、生態文明。換句話說,西方一直走在一條與“鳥為食亡”相同的“人為財死”之路。中華文明不僅有五千多年綿延不絕、持續不斷的歷史,而且是關于“(做)人”的智慧,揭示的是宇宙人生的真相,體現的是以人為本、經世濟民的思想,落實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規范發展的商品經濟[3],追求的是個人全面發展和人類的可持續發展。因此,所謂的新商業文明不過是中華文明在新時代、新背景和新條件下的重生,是以中華文明為核心和靈魂的中國經濟學管理學在新時代的應用。新商業文明的時代價值就在于通過對當今社會最基本和最基層的組織——企業的價值觀及運行方式的重塑,即企業轉型,在理論上實現對西方模式進而對西方經濟管理學的否定,為中華文明正名,進而為獨立的中國經濟學管理學的建立提供機遇,為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人類可持續發展提供具體的路徑。
過去,企業以及社會經濟實現可持續發展只是人類的幻想,以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為核心和靈魂的中國經濟學沒有“獨立”出來[4],對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由于人們的誤解,西方更是用其三百余年的技術和話語霸權肆意歪曲、誤導中國人乃至全人類。在一系列自然和社會災難之后,在新技術革命的推動下,人類終于看到了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曙光。新商業文明時代到來,為打造“百年老店”和“新計劃經濟”創造了條件。
查閱“知網”可得“篇名”中提到“新商業文明”的文獻僅僅百余篇,其中學術期刊60篇(另有特色期刊11篇),報紙報道27篇,時間跨度從2008年12月至2021年10月。總的來看,文獻的來源類型大體上分為三種:第一種是介紹國外的情況,其中主要是介紹出版的兩本相關書籍;第二種是關于國內舉行的十多次相關會議的報道;第三種是一些專家學者、政界商界以及新聞工作者的觀點和闡述。從具體內容看,主要集中在對新商業文明的內涵、產生背景及價值三個方面的研究。
在所有文獻中,對“新商業文明”內涵做出特別明確界定的并不多,大多數文獻是從“特征”角度進行闡述。陸兆禧認為新商業文明具有透明、平等、誠信、分享、責任、和諧六大特征[5]。魯培康列舉了世界三大汽車公司和中國中小企業的例子,認為以互聯網為載體的新商業文明需要誠信、透明化、公開化、全球化[6]。崔尚祖認為新文明是相對于企業的一個概念,相對于國家,則可以叫作政治文明;新商業文明的核心是以仁為本,基本點是責任、誠信、開放、分享[7]。謝力群提出新商業文明應包含重利尚義、誠信為本、富而思進、合作共贏、回饋社會等內容[8]。尹志堯認為新商業文明的要素是誠信、共贏和科學管理。呂傳明認為新興的商業文明應該強調責任、共贏,不僅是關注自己的利潤,還有消費者的體驗和合作伙伴的長期利益[9]。胡堅提出新商業文明的六個關鍵詞即誠信、雙贏、寬容、創新、人才、制度[10]。王日根和白實都認為誠信是新商業文明的核心理念[11-12]。
一些人試圖從把傳統的“文明”概念“現代化”來定義新商業文明。如喬慧認為新商業文明是人們在利用計算機技術、網絡通信技術從事商務活動過程中形成的物質和精神的總和,是商業流通領域的精神文明、物質文明融合的集中體現;新商業文明以開放、透明、分享、責任為四大準則,以消費者和誠信為根本,克服舊商業文明人與人對立、人與自然對立(——引者認為這種“對立”不能被稱之為“文明”,而相反,恰恰是不文明和粗魯、無知)的不可持續發展模式[13]。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等發布的《新商業文明研究報告》提出新商業文明是在互聯網條件下由電子商務引領而通過經濟、社會和文化發展方式變革實現的一種新的人類進步狀態,是由信息技術革命引發的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變革,最終推動在此基礎上形成新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文明范式和進步狀態[14]。
此外,一些人從社會責任和社會價值角度界定新商業文明。如姜奇平認為社會企業的出現是新商業文明浮現的重要標志。社會企業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將企業社會責任內生于企業商業模式[15]。胡文娟等認為在新商業文明時代,企業由過去單純的逐利轉向追求社會價值最大化。成功的企業一定是那些最早覺醒的注重相關者利益的美好企業[16]。孫瑞哲認為以追尋社會價值為核心,以開放經濟、技術經濟、數字經濟、綠色經濟為特征的新商業文明正在形成,疫情的發生更是加快了新商業文明的步伐[17]。另一些人用新零售來定義新商業文明。如曾鳴認為新零售本質上是對工業時代傳統、垂直、封閉、串聯、線性的供應鏈結構進行打散和重組,從而形成未來全新的網狀社會化合作方式,這種模式從工業時代以企業為中心走向了未來以消費者為中心,一切以客戶為中心,由客戶來驅動[18]。彭志強認為“S代表著大的供應平臺,它將更好地賦能給更多的小b,幫助他們更好地服務自己的客戶。這不是一個傳統的加盟體系,而是一個創新的協同網絡。只有在這個越來越廣大、越來越緊密的協同網絡的基礎之上,才能走向整個C2B這個未來最重要的商業模式”[19]。
值得注意的是,對“新商業文明”問題的研究并不限于國內,國外的一些學者也提出了非常有價值的觀點,體現出“新商業文明”問題的國際性,也反映出國外學者對西方傳統價值觀和商業模式的反思。如美國戰略家帕拉格·康納(Parag Khanna)編寫的《超級版圖:全球供應鏈、超級城市與新商業文明的崛起》從基礎設施大連接的角度探討了當今地緣政治發展現狀與趨勢,認為當今世界各國通過一條條的供應鏈而非隔離的國境線實現著新的全球化,從而改變著傳統的“商業文明”版圖[20]。這實際上是說明供應鏈改變了世界,促成了世界的一體化。而管理思想家烏麥爾·哈克(Umair Haque)的著作《新商業文明:從利潤到價值》則從反思“盈利是否一定要以損害為代價”的問題出發,認為過去在利潤和發展面前人們來不及顧及諸多外部效應,而當它們化作一把把利刃向我們刺來,覺得痛了,才開始反思這一切,思索解決辦法。他提出“21世紀的商業必須為了明天更好地貯存、積攢每一種生產資源,其準則和戒律就是必須將經濟損害降至最低,將真正的經濟價值創造提到最高。”他認為“成本轉嫁和利益攫取都將增加企業、國家或者經濟體的負債,這將是風險高、成本大而且負擔沉重的”“21世紀,國家、企業和經濟體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如何創造更多高質量的價值,而非在數量上占優”。[21]美國戰略管理大師加里·哈默認為,最好的經濟系統在“助益企業家精神”的同時也不會透支未來的幸福,其目的是減少世界的不平等而不是單純地獲取利益,是一種有良心、有責任感并且可以持續發展的商業秩序[21]。他這里提到的“最好的經濟系統”和新的“商業秩序”實際上就是新商業文明。著名管理學家德魯克認為“利潤最大化這一概念是毫無意義的,而且其危險在于它使盈利性變成了企業追逐的唯一目的……利潤并不是企業的行為和決策的解釋、原因或其合理性的依據,而是對其有效性的一種考察”。[22]
任何事件和問題的產生都有一定的背景和條件,“新商業文明”也不例外。大多數人從各類危機特別是2008年“次貸危機”的角度論證了新商業文明的產生。如崔尚祖認為在由美國2008年開始爆發的這一波全球經濟危機中,許多曾經堅挺的企業一夜之間倒了,成為新商業文明革舊商業文明之命的禮炮[7]。張黨珠和齊善鴻認為近年來麥當勞冰激淋機器衛生問題等事件的頻繁發生已引起對企業屬性與責任等問題的關注和討論[23],但新商業文明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08年的金融危機[24]。
另一些人則從科技革命的角度闡述新商業文明產生的條件。姜奇平提出企業這種具有幾百年歷史的組織形式正在發生質的變化,互聯網將組織的能量從企業這個孤立點上解放出來,將它釋放到所在的生態網絡之中,形成商業生態系統,這就是新商業文明所在的“單位”。[15]曾鳴從智能化的角度進行分析,認為未來將是建立在網絡協同和數據智能基礎上的智能商業時代,可以實現千人千面的個性化展現[18]。喬慧則從網絡化和全球化的角度進行探討,認為依靠網絡巨大的傳播能力和及時溝通能力而構建的以互聯網為平臺的新商業模式要從世道人心中的病患與結癥入手,引領商業走向正確的繁榮[13]。胡文娟等認為從傳統商業文明向新商業文明轉變的契機首先是科技進步引發的經濟發展由傳統的以自我為中心向開放、共享、互聯的方向轉變,其次是產業迭代亟須尋找新的突破口,最后是共生邏輯替代競爭邏輯,單打獨斗的時代已成為過去,企業之間要通過搭建生態圈實現協作共贏[16]。
中國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等從生產力、生產關系角度提出了新商業文明帶來的變革,認為新商業文明實現從工業革命向信息革命升級的技術進步,形成了以網商為主體、網貨為客體的新財富體系;推動以誠信為標志的社會資本所有制變革、以分享為標志的分配制度變革、以責任為標志的管理制度變革,形成以互聯網規則為核心的新制度文明體系。綜合來看,新商業文明帶來了新的生產方式。上一代的商業文明采用工業化的生產方式,下一代的商業文明采用信息化的生產方式。新商業文明復歸直接以人為本、生態和諧的發展方式。新商業文明不再僅僅具有經濟意義,而是具有經濟、社會、文化彼此融合的特點,具有增進就業、促進和諧的社會意義[14]。
喬慧、胡文娟等從企業和企業家主動承擔社會責任、追求社會價值的角度闡述新商業文明的價值,認為新商業文明重新定義了市場經濟下商業應堅守的行業底線,商人不單單是一種職業,更是社會責任的承擔者。新商業文明是時代發展、文明進步的必然產物,新的商業文明必將領導行業健康發展,只有遵循新商業文明的企業,才能贏得用戶的認可,贏得社會的信任[13];企業在追求商業價值的基礎上要向社會價值轉變,企業家應當將承擔社會責任和推動社會進步放在首位,并且不斷地賦予社會責任以廣泛和新鮮的內容[16]。
還有人提出新商業文明的價值在于帶來了企業生態的根本改變,認為新商業文明時代,共生邏輯取代競爭邏輯,生態圈的競爭優于單個企業的競爭,要注意合作共贏,進一步拓展企業的社會價值目標,增加對社會環境的保護和對人性的關愛[16];上一代商業文明經營粗放并滋生暴利,而新商業文明讓人們回到商業本身,不僅削除了暴利,在差異化服務中實現了增值,而且顯著增進了社會資本,促進了就業和人的相互和諧與個性化發展[14-15];互聯網和智能時代不再會有剛需,滿足客戶需求是企業運營的基本原則和競爭的起點,需求是在動態互動的過程中持續被挖掘、滿足和涌現出來的。場景革命本質上就是基于場景觸發需求[18]。
綜合以上文獻可以看出,不多的文獻卻包含著豐富的內容,涉及“新商業文明”的方方面面,透露出新商業文明無限的價值和魅力,但也存在一些問題,這就是雖然大家“看”到了“次貸危機”和新技術革命以來出現的一種新的社會狀態和經濟模式與過去的不同,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近一段時間稱霸主流的西方文化和西方經濟學、管理學對從根本上解決人類問題的黔驢技窮甚至南轅北轍,但由于對新商業文明提出的背景特別是其中華文明根基缺乏全面且深入的認識和把握,因此對新商業文明的內容和價值的總結難以形成一個清晰的框架:既難以體現出對中華文明的自信和自覺,也難以對西方商業模式做出系統的批判,因而也就難以提出一個創建和落實新商業文明的具體且有效的路徑。也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新商業文明”還處于一種非常“脆弱”的狀態:不僅社會和企業還沒有形成對踐行新商業文明的自覺而普遍的行動,而且學界對新商業文明的探討也缺乏深入性和系統性。
新商業文明是人類社會和人類認識螺旋式上升的產物,是對以不斷發生經濟、社會危機、造成人類不可持續為特征的西方社會經濟模式長期反思提出來的,也是中國人對自己的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重拾自信的現實的深刻感悟而提出來的,這標志和證明了真實文明必然的新生和永生,也揭示并宣告了虛假“文明”將破產和終結。
西方資本主義商業模式在創造豐富的物質財富的同時,由于其畸形的文化根基和發展方式,也將在造就西方的制度性壁壘的同時,培養出自己的“掘墓人”。正如舒馬赫所說:“如果人的貪婪和嫉妒之類的罪惡是通過系統培養而形成,必然的一個結果只能是完全喪失智力。一個人受貪心或嫉妒心驅使,就會失去認識事物本來面目、認識事物全貌的能力。”[25]
2008年發端于美國的“次貸危機”從表面看是一場經濟金融危機,實際上是一場由美國壟斷集團自導自演、進行全球收入的重新分配、對美國普通民眾和世界各國“薅羊毛”的鬧劇。一方面,從美國次級貸款的產生看,表面上似乎是“誤操作”,即向不具備信貸條件的人發放了過多的貸款,轉而又通過證券化來轉移風險;但深入看,則是西方社會一直信奉的理性人或經濟人所致。次級貸款就是按揭貸款人缺乏收入和還款能力,或者負債較重,所以資信條件較次。美國歷史上標準的房貸首付比例是20%,但在次貸危機之前,一些金融機構不僅將首付比例降到了零,甚至出現了負首付;放貸中的專業人員評估也變成了電腦自動化評估;有的機構則利用資產證券化的機會故意將高風險的按揭貸款打包到證券化產品之中,向投資者推銷這些按揭貸款證券且不披露其中的風險。與此同時,享有國際聲譽的資信評級機構則利用資信評級市場的不透明而通過推波助瀾,使這些高風險資產順利進入投資市場,將風險轉移給投資者。如此,這些次級貸款的還款風險就由潛在變成了現實。另一方面,從美國貨幣管理當局和美國政府的管理行為看,一系列瘋狂但“聰明”的操作更充分地展現了西方的制度性壁壘。實際上,從21世紀初開始,美聯儲就通過“失智”性操作為新危機創造條件。繼2000年2月2日、3月21日兩次調高利率50個基點之后,2000年5月16日又一次調高50個基點,使美國利率水平達到了創紀錄的6.50%,但進入2001年之后美國突然進入利率下調通道,一年之內分別在1月3日和31日、3月20日、4月18日、5月15日、6月27日、8月21日、9月17日、10月2日、11月6日、12月12日連續11次下調利率,使利率水平驟降至1.75%;之后又在2002年11月6日下調50個基點,2003年6月25日再下調25個基點,從而使利率達到了1.00%的低位。而這一時期正是美國上上下下鼓勵人們購房、商業銀行瘋狂發放次級貸款、投資銀行瘋狂實施證券化的階段。令人不解的是,這樣的寬松貨幣政策在2004年之后突然被收緊,經過2004年5次、2005年8次、2006年前半年4次連續上調,美國利率又回到了5.25%的高位。再看看美國貨幣當局應對次貸危機的措施。正如一些人指出的,在次貸危機爆發之前美國有關部門和機構就已注意到次級抵押貸款蘊含的市場風險,但直到2007年7月后房地產抵押貸款市場急劇惡化、大批借款人難以還款時,美國貨幣管理當局才推出再貸款計劃,并尋求通過條款修正等方式增加抵押貸款融資。這些治標不治本的措施顯然不會扭轉局勢。危機爆發后,面對美國經濟復蘇疲軟、失業率升高而通脹率較低的形勢,布什政府與歷屆政府一樣,迷信于西方經濟學提供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但由于財政政策喪失空間,傳統貨幣政策也已失效,美聯儲不得不推出非傳統的貨幣政策:量化寬松。其中第一輪量化寬松政策購買的是由房地美、房利美和聯邦住宅貸款銀行發行的債權及其擔保資產支持證券,第二輪購買的是財政債券和機構債券,第三輪購買的是住房抵押貸款債券,第四輪購買的是國債。可以看出,量化寬松政策寬松和挽救的是壟斷資本集團,其結果不是讓美國普通民眾得利,而是通過操縱美元與世界其他貨幣的匯率,從國外牟取金融貨幣利益來緩解國內經濟問題,讓美國普通民眾和世界為危機買單。
不過,已經習慣了“薅羊毛”的美國壟斷資本集團已經利令智昏,認識不到在封上別人大門的同時也會堵了自己的出路。當前嚴重的通貨膨脹及經濟萎縮,將進一步使美國顧此失彼,進一步彰顯西方模式由金融機構“失能”、征信機構“失聰”、監管機構“失智”和美國政府“失相”所反映出的愈來愈嚴重的制度性壁壘問題。
最初提出新商業文明概念的人們認為,新商業文明產生的直接原因和條件就是在2008年發端于美國的次貸危機。實際上,美國“次貸危機”的意義遠不限于此,單獨一次次貸危機也難促成新商業文明的誕生,西方頻繁且周期性的經濟、社會、政治危機也許驚不醒已深陷制度性壁壘的壟斷資本集團,但也會讓一部分包括危機中的失敗者逐步領悟到西方文化和西方經濟學理論的局限與缺陷,看透資本主義的本質。而這一次金融和經濟危機則完全暴露了西方模式的問題:壟斷資本集團以經濟達爾文主義為依據,為了一己私利,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在挑起問題;不是在平息危機,而是在制造危機;不僅要挑起和制造經濟金融危機,更要挑起和制造政治和社會危機。這也讓越來越多尚存一絲理性的人們認識到西方商業模式的局限,要想實現人類的持續發展,必須尋找新的模式,發現新的“商業文明”。
迄今為止人類社會大體上經歷了兩次大的、可以說是顛覆性的價值觀沖擊,即商品經濟的沖擊和互聯網經濟的沖擊,也正是這兩次沖擊將人類社會劃分為熟人社會、眾人社會和網人社會三個階段。熟人社會最典型的代表是原始社會和中國家庭經濟社會[26],其特點是親情合作,以人為本,不計成本,只有零星的商品交換和商品生產,人與人之間雖有親疏遠近,但交往范圍有限,人品高于一切,“酒好不怕巷子深”就是熟人社會人際關系和商業模式的真實寫照。這樣的熟人社會在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后,由于私欲的逐漸膨脹和生產分工,“三孩兒”特別是“壞孩兒”出現[27],凱恩斯的“惡實用”觀念被使用,造成社會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出現了產品據為己有和交換,也出現了所謂的知識產權和專利權等,商品生產出現并逐步占據主導地位,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不僅改變了社會的生產方式,更改變了人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造成了對熟人社會的全面且深度沖擊,形成了眾人社會。眾人社會的特點是商品規模化生產,交換范圍無限,社會分工細化,產成品形成以及到最終消費的中間環節增多,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靠“廣告”聯系,造成商品的生產者和質量難以追溯,因而形成了資本雇用勞動者的社會生產方式,股東至上,銷售為王,為了利潤可能不擇手段,坑蒙拐騙時而發生,社會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誠信,人類在很大程度上丟棄了親情,表面上的契約約束被話語權壟斷并肆意歪曲,表面上的民主決策被大股東操縱并肆意揮霍,表面上的上下游一體被核心企業控制并“隨心所欲”,從而形成了“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資本就會蠢蠢欲動;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會冒險;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資本就敢于冒絞首的危險;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和“笑貧不笑娼”的西方資本主義商業模式。
顯然,西方商業模式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礎之上的,是建立在“壞孩兒”通過“羊吃人”或侵略殖民、奴隸貿易等途徑實現了其原始積累的基礎之上的,是建立在利潤第一(唯利是圖)、股東至上(資本雇傭勞動)的基礎之上的,是建立在契約調節、寡頭統治基礎之上的。在這樣一種商業模式中,充斥的只能是野蠻和謊言,存在的只能是愚昧和欺騙,行使的只能是掠奪和侵略,造成的只能是人的短視和短期行為,以及自然資源的破壞和環境的污染。雖然其中也偶有零星的“文明”的火花,但掩蓋不住其野蠻和粗魯的本質和必然;雖然其中也不乏所謂的文藝復興和民主革命(主要是資產階級革命),但所有這些主要都是為了強化自私和對自私合理性的認識;雖然其中也不乏技術進步和革命,并且在目前話語體系中的幾次技術革命幾乎都發生在西方模式主導的社會中,但所有這些不僅沒有幫助人類很好地認識和利用自然界,反而成為壟斷集團統治人民、發動戰爭的工具,成為人類社會畸形發展(物質至上)和不可持續的原因。
當然,我們也不能簡單地否定商品經濟的作用。商品經濟是人類歷史的必然選擇。人類社會的神奇之處就在于有一個“道”的自然約束和矯正,正是這個“道”使得“螺旋式上升”的人類認識總會回到“初心”,“波浪式前進”的人類社會總會回歸平穩。本來,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和分工的細化,人類社會會越來越散,眾人社會的特征會越來越明顯,彼此間的不信任甚至敵意會越來越嚴重,但互聯網的出現卻為人類社會回歸新的熟人社會帶來了曙光。與過去的商品生產和交換類似,新技術革命和互聯網的出現,猶如新灑了一地的水銀,迅速融入人類生產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可以說,互聯網的影響比商品經濟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商品經濟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行業尚有不同的限制,互聯網則是直接超越了年齡、行業、地區、國家的界限,幾乎實現了全民網民化,全時全過程網絡化。不僅如此,如果說商品經濟是一個自發發展的過程,那么網絡科技則是加入了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行政力量,當前的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既是網絡科技發展的必然,也是各國政府工作的重點所在。正是在這種從個人到社會、從生活到生產、從基層到中央的共同努力下,人類社會生活生產模式迅速發生變化:從起初的生產互聯發展為生活互聯,從物理互聯發展為“化學”即精神互聯,從熟人互聯到網人互聯,從區域內互聯到全球互聯,發揮網絡和信息的作用,利用大數據和云計算的便利,通過供應鏈和區塊鏈,把眾人社會中分散、隔離、自私的個人(及法人)重新“真實”地聯系在一起,形成了超越親情和血緣、超越代際和空間的社會生產、生活和交易網絡,進而對人的價值觀即認識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沖擊,進而帶來商業模式的根本性變革。在價值觀方面,如果說不加限制和規范的西方傳統商品經濟讓人們失去了“自我”的話,那么,網絡在讓人們重新發現了自我的價值、重新找回個體的自信的同時,也使人們逐步認識到了人類的“共同體”本質,體現為一體化即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在商業模式方面,則體現為以人為本、全球聯通、精準定制、終身追責的可追溯、多批次、小批量,以及當前與未來統一、局部與整體統一的新的“株連九族”,進而讓人重新發現了彼此之間的相互依賴性,使人們真正地認識和體會到了“命運共同體”的含義和價值;也把過去看不見、摸不著但實際存在的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表面化,把過去一直認為是“看不見的手”轉化為“看得見的心”,這就形成了新的社會形式:網人社會,也就是新熟人社會。
顯然,網人社會的基本特征就是透明化和一體化。所謂“透明化”,就是改變了過去由封閉造成的信息不對稱狀況,形成了信息及時且能夠長期保存、實時更新、隨時查閱,因而可以隨時追溯和證明的狀態。在此過程中,雖然由于各人的認識和數據處理能力的差異導致對信息的接受程度有區別,但總的來說信息的可得性及傳輸速度、傳播范圍、準確程度等都是過去無法比擬的,這就形成了人們通過“交友”軟件經常溝通、通過商品和服務交換與消費經常聯系的“雖未直接謀面,彼此早已了解”的“熟人”狀態。不僅如此,由于信息如此豐富且直捷,這在形成彼此之間心理溝通方便的同時,也由于商品和服務隨著信息的快速且方便的流通,從而實現了生產者與生產者、生產者與消費者、消費者與消費者之間通過商品和服務的物理溝通(供應鏈與價值鏈)的便利化,也就形成了跨越地域、時空,甚至國家的縱橫聯系方便且密切的供應網和價值網,從而形成了一體化的社會,體現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架構和價值。在這種情況下,眾人社會的商業模式已經不適應網人社會的需要,必然呼喚新的反映并適應透明化和一體化需要的商業模式出現,新商業文明的價值逐步被認識。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28]40“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綿延不斷、經久不衰,在長期演進過程中,形成了中國人看待世界、看待社會、看待人生的獨特價值體系、文化內涵和精神品質,這是我們區別于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根本特征。”[29]顯然,各國的文化不同,表明對世界和人生的認識不同,發展道路、理論、制度也就不同,發展模式當然也就不同。
在新技術革命的推動下,互聯網的普及應用實際上推動了傳播和媒體革命,現實已經幾乎沒有封閉和秘密,互聯網造就了“直接聯系”和“直接傳播”,因而實現了“直接接受”,傳統的封閉方式已經難以發揮阻止人們了解實際、了解真相的作用,西方民主、自由、博愛的神話被戳穿,西方真實的虛偽被揭露,西方貪得無厭的本性被認清,西方不可持續的必然被反思。從微觀基礎看,西方是自私理念的倡導者和“惡”觀念的實踐者。英國早期的重商主義者約翰·海爾斯早就提出貪婪是經濟行為的主要動因,他說:“我認為貪婪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但是,我們能夠想出辦法使所有的人不再貪婪嗎?不能,正如我們不能使人們沒有憤怒、沒有歡樂、沒有怨悔和沒有各種感情一樣。”[30]126西班牙殖民者赫爾南·科特斯更是形象地說:“我們西班牙人人都受著一種心病的折磨,這種病只有黃金才能治愈。”[31]3到20世紀30年代末期的凱恩斯更是毫不掩飾地認為“至少在100年內,我們還必須對己對人揚言美就是惡,惡就是美,因為惡實用,美不實用”[32]。正是由于這樣的文化和世界觀,決定了從中觀看的西方所謂完善的企業法人治理并不能成為解決企業破產、提高管理水平和效果的靈丹妙藥,西方的金融創新并不能減少金融經濟危機的發生和對人心的摧殘;從宏觀看,造成從兩極分化到多極分化,人類面臨“增長的極限”和不可持續問題。
與此相對比,中國在世界上領先了數千年,可以說一直是世界各國發展的榜樣和人類社會進步的楷模。雖然其中也有不幸,尤其是19世紀中期之后西方國家從販賣鴉片在身體上摧垮中國人,到“八國聯軍”獸性大發在軍事上打垮清政府,最后到學術領域販賣西方文化和西方經濟學等,用邏輯體系、學術體系、學科體系在思想上控制中國的部分知識分子,在話語體系和話語權上影響甚至控制了中國人,但“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以毛澤東主席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從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出發,創造性地構建起毛澤東思想,指導了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和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初步勝利。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具體實際相結合,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不僅取得了重大的理論創新成果,形成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而且使“近代以來久經磨難的中華民族迎來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迎來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前景”[28]10,這“意味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制度、文化不斷發展,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28]10-11。
事實上,我們并不否定商品經濟的積極作用,但也不能不認識到自發發展的商品經濟所存在的根本缺陷。如果說前者會刺激技術進步,但后者則是造成人類畸形。中國很早就產生了圣人,實行的是“家天下”的社會生產關系形式,落實的也基本上是“家天下”的社會制度,因而在很長時間內存在的是一種熟人社會(家庭經濟)的經濟模式。與此相對比,西方則完全是另一條道路:西方從原始公有制解體之后形成了“私天下”的莊園和城堡制度,為商品經濟的自發發展“創造”了條件,也就為西方國家的野蠻粗魯和侵略擴張奠定了基礎。他們既沒有圣人文化的“自省”機制,也沒有“天下一家”的自律機制,有的只是唯利是圖的物欲和勝者獨食的自利,這決定了商品經濟的自發發展和人性扭曲畸形的必然,也決定了人類的不可持續性。新技術革命和互聯網的普及在展示商品經濟技術進步成果的同時,也把中華民族從“百年恥辱”到“站起來”,再到“富起來”“強起來”的現代化道路一覽無遺地展示給世人,把中國古代圣人“治國平天下”[33]、毛澤東主席“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34]和習近平總書記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歡迎各國人民搭乘中國發展的‘快車’‘便車’”[35]的理念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世人,不僅讓中國人更加堅定“四個自信”,讓世人特別是西方人了解中國的理論和制度,了解決定中國道路、理論、制度的中國文化,了解由中華文明決定并指導、與所謂的“新商業文明”不謀而合、異曲同工的中國商業模式,進而了解了“新商業文明”的必然、根基和本質。這也注定了中華文明的新生和“新商業文明”的被認識和被接受。
2019年年底開始暴發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給世界各國帶來巨大影響,尤其是各國為防控所采取的不同措施,在向世人展示到底是以人為本、生命至上還是唯利是圖的同時,也展示了全球供應鏈的價值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意義。而2022年年初爆發的俄烏沖突在進一步暴露美西方資本主義本質的同時,引發的全球性經濟困難特別是美歐經濟縮脹更體現了全球經濟的相互依賴性,讓世人深刻體會到了“地球村”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體會到了西方商業模式的局限和缺陷,證明了新商業文明的必要和必然。
新商業文明一詞包含著“文明”“商業文明”“新商業文明”三個關鍵詞,要真正弄清楚新商業文明的內涵與特征,首先要從解析這幾個關鍵詞開始。
“文明”是一個有意義的問題,這不僅僅在于有了文明,就有了人與動物的區別,更在于有了文明,也就有了人與人的區別,人類因而有了努力的方向:因為有了文明及其標準,就可以判斷個人的思想與行為是否文明,從而為矯正個人的不文明思想和行為提供依據和指導;因為有了文明,就可以判斷一個團體(公司)甚至國家的思想、行為、戰略是否文明,從而為制定正確的國家戰略、維護和實現人類的可持續發展指明方向。
中國很早就認識到并在很多場合使用了文明一詞,還賦予該詞以豐富的內涵。如在《易經》中有“其德剛健而文明”“內文明而外柔順”等詞語,《易傳·乾·文言》有“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易經·賁》中“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尚書·舜典》中有“浚哲文明”,其疏解將“文明”解釋為“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禮記·樂記》中則有“是故情深而文明”的說法。可以看出,中國“文明”的概念不僅產生很早,而且該詞表達的既是一種狀態或者說境界,也是一種方法和實踐,還是一種價值指向。作為一種狀態或境界,文明是人類對個人自身、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人與自然界之間關系的正確認識及其行為表現,是人類智慧的結晶,表現出的是高尚的道德修養;作為一種方法和實踐,文明體現的是在正確認識(道德修養)指導下的知行合一和教化止觀,是人的行為規范;作為一種價值指向,文明體現了全人類共同的價值觀和努力方向。在這里,道德修養、價值指向和實踐方法三者是統一的。也就是說,中國文化中的文明不是說教和形而上學,而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是與“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完全一致的概念和含義,反映的是“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的厚德載物之理。
與中國文化中的“文明”相對比,英語中的“civilizition”和法語的“civilisation”都來源于拉丁文的civis一詞,是“市民”的意思,實際上就是資產階級,也是對城市資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國家的概括,認為只有“市民”這一群人、這樣的行為方式才是文明的。黑格爾將市民社會看作是私人利益的體系,馬克思把市民社會看作是市場經濟中人與人的物質交往關系和由這種交往關系所構成的社會生活領域。“百度百科”將“市民”解釋為平等自由的、具有獨立人格的財產所有者。顯然,我們都知道西方的資產階級是靠“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和侵略掠奪而來的,是私有制社會發展和私有觀念一再被強化的結果。因此,西方的“文明”一詞及其內涵是為以“市民”為代表的資產階級及其行為正名的工具,與中國文化中的“文明”完全不是一回事。由此也可以說,如果說古希臘、羅馬的輝煌并不能被稱之為“文明”的話,西方又經過了“黑暗的中世紀”,也沒有見到“文明”的曙光,其后的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工業革命、資產階級革命只不過是新興資產階級為其膨脹的物欲尋找思想依據、技術基礎、政治保障的過程。他們以重商主義的唯利是圖為核心,以踐行動物“領地”本能的圈地運動為起點,以工業革命為基礎,以地理大發現和大屠殺為手段,以資本家之間訂立契約、形成攻守同盟進而成立國家為工具,以達爾文主義為思想和理論武器,開啟的對整個地球的資源掠奪、環境破壞和文化殖民,充分展示了資本的本質。但非常遺憾的是,一些人無視這種資本(物質和利潤)至上、技術強權的社會給人類造成的災難,狹隘的從物質的暫時豐富和技術的不斷更新就認為是文明,為其打上“文明”的號牌,并使之成為“文明”的標志和人類的榜樣,這是眾多西方學者研究“文明”的起點和標準,也被當代中國的一些學者所采用。
文明應該是人類對包括其自身在內的自然界、社會、人類思維的系統、全面、正確的認識及其表現形式,是關于宇宙人生的真相,是人類智慧的結晶,體現為人類對宇宙人生的正確認識、基于這些認識所表現出來的行為以及所產生的結果三個方面。因此,真正的文明不是各種不同形態的物質。判斷人的認識和行為是否正確、是否文明的標準只有一個,這就是“三贏”,即同時滿足主體的我你他、空間的本地周邊異地、時間的現在過去未來三個維度、三個方面的需要。既如此,文明就能超越時空,當然也就能夠超越任何個人和團體,不以任何個人和團體的意志為轉移。既如此,文明就不能是多義的,雖然文明觀可以有多種,但文明只能有一種:文明就是文明,不文明就是不文明,雖然很多東西并非非黑即白,但這種相對性也不能被簡單地絕對化,而需要、也必須從人類的目標即是否符合和有利于個人全面發展、人類可持續發展出發做出判斷;否則,就意味著失去了共同的語言,失去了判斷和推理的基礎,也就最終失去了彼此之間溝通的條件。當然,文明的這些特性并不否定其在具體表現形態上的可變性,并不否定其具有的與時俱進性,就像新商業文明與舊商業文明(非西方商業模式)是文明在不同時空條件下的不同表現一樣。
其實,“商業文明”既不是“商業”的文明,也不是商業中包含的星星點點的文明成份,而是指文明的商業模式或經濟模式,是通過商業活動反映和折射出的整個社會的文明狀態和水平,是社會文明的一種集中體現。人們用商業文明指代的是文明的經濟模式,并以此與西方傳統經濟模式相區別。商業在中國不僅產生很早,而且出現了商業鼻祖(商代)王亥的“肇牽車牛遠服賈”,既能做官又會經商的第一個儒商、孔老夫子的高足子貢,熱心公益事業而被后人稱為商圣的范蠡,第一個愛國商人、智退秦師入侵的弦高[36]等。不僅如此,中國在很早就開始限制和規范商品經濟的發展,也正是這種限制和規范決定了中國既沒有走西方“羊吃人”之路,也沒有對外掠奪侵略;既保證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連綿不斷經久不衰,又實現了中國的長期持續發展和不斷繁榮[3]。因此,新商業文明是在新的時代和條件下的一種文明的商業模式或經濟模式,是區別于傳統的、舊時期的商業文明而言的。如果說商業文明與西方非文明經濟模式的區別是本質上的,是根本的不同;那么,新商業文明與舊商業文明的區別則是形式上的,是存在的具體條件不同,即后者主要存在于熟人社會,前者則存在于由互聯網造就的網人社會。
正如上述,雖然現在與過去相比,條件已發生很大變化,特別是出現了網絡,人類進入信息化時代,但文明的本質不會變。所謂的新商業文明,就是網絡時代基于網絡而構建的反映時代和條件變化、助力人類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集體可持續發展的一種新的商業模式,具體體現為以誠信為根、服務為魂、員工為本、普適為宗、共享為準,以及代表著新時代特征的網絡為抓手這六個要素構成的商業運行和管理方式。
1.誠信為根
《中庸》上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37]20“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37]21“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37]22誠信是做人之根本,也是文明之本義,當然也就成為“新商業文明”之根。
“誠即天道”,真實無妄;“信”者人道,表里如一。《說文解字》云:“誠,信也”,又說:“信,誠也”,故雖“誠”重內修,“信”重外化,但莫不是要求“誠實守信”,莫不是揭示宇宙人生的真相,莫不體現文明之本質。中國文化就是關于誠信的文化,也是關于如何做到誠信的文化。《大學》八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說明了誠信的基礎和做到誠信的條件,而“止于至善”則說明了誠信的最高境界。
從方法論上講,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區別于西方的根本之處就在于前者既不是學問,也不是哲學,更不是單純地要求別人的“規則”,而是關于宇宙人生的真相,是人類生產生活的智慧,當然也是人類生產生活的準則,正如《中庸》所講:“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37]1了解、學習和應用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既不能靠“文獻綜述”,也不能靠當前流行的研究,而必須“學而時習之”,必須“知行合一”的體驗和“吾日三省吾身”的反思反省,而所有這些本就是誠信的具體表現。
從歷史傳統看,中國是人情社會,中國的“家天下”決定了人情社會的必然。一些人認為這樣的人情社會只有親疏遠近,缺乏誠信意識和契約精神。其實不然,中國社會,天下一家,雖有親疏遠近,但整體親如一家。因此,人們更注重自己的名聲,更強調自己的“老實”“本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成就了“酒好不怕巷子深”的佳話。不僅如此,從整個社會和國家的治理來說,所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免且格”[38],正是全社會提倡并踐行“慎獨”和“成年養德”,君子的人格才受到社會普遍的推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商業倫理和文明標準才能深入人心到了眾人社會階段,由于受西方文化和經濟模式的影響,也由于信息不對稱和對商品經濟的誤解,導致了唯利是圖,并由此而出現了各種形式的不誠信問題。正如王日根所分析的,在改革開放開啟了中國走向市場經濟的大門之后,一些人在過多強調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時卻過少地關注到“誠信”與“利他”觀的樹立,忽略了我們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個別行業組織也沒能及時、有效地制止那些有悖“誠信”和“利他”的行為,于是,“三聚氰胺”“化學火鍋”等現象層出不窮,一些企業通過媒體輿論放大商業競爭、雇傭網絡水軍爭奪客戶的營銷方式等,幾乎無所不用其極。誠信、公平的市場秩序難以建立,商業道德淪喪,商業運行失去了良好生態。他說,我們在高喊市場經濟是“法制經濟”時也不應忘卻市場經濟照樣是“道德經濟”,以“誠信”為根本要素的道德約束是走向成熟市場經濟的前提[11]。也正如管益忻所說的,現在好多企業都在那兒大搞表態,一說社會責任就出了好多的承諾,天花亂墜。企業不能老停留在承諾上,要從消費者的實際使用價值當中倒過來檢驗這個價值怎么樣,檢驗值不值那么多錢[39]。
當今網人社會,人們不論親疏遠近,也不論民族國界;不論貧富俊丑,也不論老幼強弱,都通過網絡把大家的生產消費鏈接起來,都通過信息把大家的心得感觸反映出來,輿論控制已掩蓋不了真相,網絡水軍也難以長期誘導大眾。不僅如此,由于網絡的長期可記憶、可儲存、可搜索,“一失足”可釀“千古恨”,一句謊話會遭千人唾。西方模式“只論成敗不問是非,新商業文明則是先問是非再問成敗”[40]。這樣,“誠信”將會“東山再起”,成為網人社會的特征和構成要素之一。
2.服務為魂
如果說誠信是新商業文明之根,那么,服務就是新商業文明之魂。所謂“服務”,其實就是社會成員之間的互相滿足,相互提供方便。商業活動,就是人與人之間通過商品和勞務交換實現彼此滿足的過程。從本質上講,人是多維一元的,是個人與社會的統一[41],因而構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個人與個人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依賴,而且公司與公司之間通過供應鏈和價值鏈結成了難以隔離的供應網和價值網;不僅國家與國家之間因為國際貿易和商品服務的流通而鏈接在一起,而且人類與自然界因為“天人合一”而成為人與自然的生命共同體。正因為如此,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主張,各國和各國人民應該共同享受發展成果。每個國家在謀求自身發展的同時,要積極促進其他各國共同發展。世界長期發展不可能建立在一批國家越來越富裕而另一批國家卻長期貧窮落后的基礎之上。只有各國共同發展了,世界才能更好發展。”[42]147他說:“如果奉行你輸我贏、贏者通吃的老一套邏輯,如果采取爾虞我詐、以鄰為壑的老一套辦法,結果必然是封上了別人的門,也堵上了自己的路,侵蝕的是自己發展的根基,損害的是全人類的未來。”[42]162
一些人對商品經濟有著嚴重的誤解,認為商品生產和交換產生的前提之一是私有制,其結果也是為了維護私有制,為了實現個人的利益。其實,商品經濟是服務經濟,因為在商品經濟條件下,商品(包括服務)是用來交換的勞動產品,而交換成功的前提除了由效率所決定的價格合理之外,最根本的就取決于從用途和質量等各方面滿足對方的需要,而由效率所決定的價格顯然也是對方需要的一個方面。也就是說,企業盈利的前提是商品交換成功,而商品交換成功的前提則是滿足對方的生產或生活需求。因此,從本質上講,商品經濟社會并不是自我封閉、相互隔離的社會,而是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社會,因而也是相互服務的社會[2]。也正因為如此,馬克思說:“商品交換是一次‘驚險的跳躍’,如果這個跳躍不能成功,打碎的不是商品,而是商品生產者。”
所謂服務為魂,一方面,商品經濟的本質就是服務,這在網人社會體現更為明顯;另一方面,要在真正認識到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必然性和必要性、認識到人與人之間相互服務的必然性和必要性的基礎上,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標準來約束個體的行為,用“一體化”的理念指導人們的行為,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和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精神。有了這樣的認識和行為,就不會有“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和貪得無厭的侵略擴張等殖民行動,西方傳統的只重視生產、重視廣告和營銷技術,因而從唯我獨尊開始,把唯利是圖當成唯一目的,由利令智昏導致欺詐和“雙標”的商業模式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和依據,新的商業文明,即體現和反映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新發展理念的中國商業模式也就自然而然形成。
3.員工為本
員工為本是以人為本的中國文化在新商業文明中的體現和反映,是網人社會中對誠信為根和服務為魂的具體落實,因而是新商業文明的內容和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區別于西方商業模式中“股東至上”觀念的重要方面。
在西方商業模式中,一方面,人們認為是資本雇用勞動,是資本(家)為勞動(者)提供了生產乃至生活的條件,因而公司的利潤為資本家所得;另一方面,雖然員工是公司生產和服務的直接提供者,但他們在大規模生產的流水線中只充當一顆“螺絲釘”的角色,產品和服務的質量很難與員工直接掛鉤,而是主要與公司的所有者和管理者相關。這就造成了“股東至上”和利潤第一的狀況。
從現實看,雖然公司的經營決策和戰略控制在“三會一層”的高管手中,但實際的生產者則是廣大的員工,這些“微觀”且分散的員工個人雖然不影響公司的大政方針,但卻直接影響著產品和服務的質量和生產效率,從而直接影響著本公司的銷售和利潤,以及下游廠家和消費者的生產和生活。尤其是在網絡社會,由供應鏈和區塊鏈提供的記錄、儲存技術不僅能記載下公司的所有者,還能提供產品和服務生產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生產者,這不僅把一個公司的所有者(股東)和生產者(員工)聯系起來,也把整個社會的所有的股東和員工聯系起來,形成了一個任何個人都無法逃避的命運共同體。此外,由于每一個人都是毫無例外的消費者,而消費者最關心的就是商品和服務的質量。在員工為本的情況下,保證了員工的利益,也就是保證了商品和服務的質量,當然也就有利于全體消費者,從而有利于全體公民。因此,員工為本既改變了西方商業模式中“股東至上”的觀念,認識到現實的生產者是員工,真正創造價值的是員工,決定社會商品和服務供給數量、質量的也是企業的員工;又考慮了消費者和所有人的今天和明天,解決了員工的后顧之憂和社會的和諧發展問題。
新商業文明以員工而非股東為本,實際上也重塑了公司的商業目標和社會的生產目的。過去講發展才是硬道理,這是錯把發展作為目的,把人當成了發展的手段。人力資源也好,人力資本也罷,都沒有把人當成人,都還是把人當成了手段,當成了工具,當成了生產的要素。現在我們提出以人為本,以人民為中心,這是強調人才是發展的目的。實際上,人是目的和手段的統一,發展依靠人,發展也是為了人。當然,這里的“人”不是哪一個人,也不是哪一部分人,而是所有人,是所有地區、所有國家、所有時代的人。所謂一切依靠人,一切為了人,一切服務人,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地區、國家的發展如何,最終體現在人的發展上,體現在人民的生活上,體現在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實現上。公司的商業價值和結果也要通過重塑商人精神、看是不是公司的所有員工及利益相關者得到發展來檢驗。正如王吉鵬所說,中國目前有個“臨時工文化”,存在著浮躁和不負責任的問題,試圖“用最低成本獲取最大利益”,這是“當下的環境塑造了這樣暫時性的群體性格”。他提出“做生意不等于做企業,發財不等于發展”的觀點[43]。呂力也認為新商業文明的核心是價值創造,因而新商業文明的邏輯之一是員工第一、激發員工的創造力[44]。也正因為如此,新商業文明要求“重估一切價值”,重新思考和定義企業與股東的關系、企業與客戶的關系、企業與員工的關系、企業與社會的關系、企業與環境的關系、企業與人類未來的關系,并做出實質性的變化[7]。同時,新商業文明倡導共有的分享機制,認為新商業文明下的主體“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既是學習者又是賦能者”“既是體驗者又是傳播者”。[24]
4.普適為宗
工業時代的一個基本特點就是專業化,不僅公司實行專業化生產,而且公司的員工也僅僅掌握著專業化的知識和技能;不僅學校對學生實行專業化培養,而且教師也只能是專業課老師,眾多個人可以發展為“專家”而成不了“大師”[45]。這樣,口頭上的“平等、自由”被現實中的“專業、分工”所扭曲,本來具有綜合內容和綜合能力的人被物質利益(表現為利潤、金錢等)和專業技能所限制,從而在商品經濟的大潮中公司“有船難調頭”,個人“技專難轉行”,進而使個人全面發展變為畸形存在,公司綜合經營變為“專業戶拼湊”。
正如前述,商業文明絕不僅僅是商業活動中的文明,而是社會文明在經濟過程中的集中體現。西方工業革命在強調通過專業化分工提高效率、創造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強化了人的自私自利意識,迷惑了人的本性,嚴重降低了人們適應社會的能力。中國文化講“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35]1,又講“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46]1,唯如此,方可達“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46]47。這不僅說明了誠信的方法(知止),也說明了誠信的意義(全面發展)。中國文化之所以被稱為“慧學”,即智慧之學,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延續,成為實現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基本遵循,就在于它讓每個人由“知止”開始,到“能得”而終的“君子不器”,即能夠實現個人的全面發展,也就是普適。
其實,即便不談中國文化中的“君子不器”的至高境界,就算是針對生產過程,恩格斯也早就說過:“階級的存在是由分工引起的,到那時現在這種分工也將完全消失,因為要把工業和農業生產提高到上述的那種水平,單靠機械的和化學的輔助工具是不夠的,還必須相應地發展運用這些工具的人的能力。當18世紀的農民和手工場工人被吸引到大工業中以后,他們改變了自己的整個生活方式而完全成為另一種人。同樣,用整個社會的力量來共同經營生產和由此而引起的生產的新發展,也需要一種全新的人,并將創造出這種新人來。生產的社會管理不能由現在這種人來進行,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只隸屬于某一個生產部門,受它束縛,聽它剝削,在這里,每一個人都只能發展自己能力的一方面而偏廢了其他各方面,只熟悉整個生產中的某一個部門或者某一個部門的一部分。由整個社會共同地和有計劃地來經營的工業,就更加需要各方面都有能力的人,即能通曉整個生產系統的人。”[47]370
吳曉燕和曾鳴指出,工業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標準化流水線,為低成本付出的代價是“一致”,即所有人都買一樣的東西。但到了網絡時代,由于數字化和信息化,由于應用共享平臺,可以更便宜、更快速地生產多種產品和服務,這意味著低成本、大規模且個性化的定制成為可能。所以互聯網的未來,電子商務的未來就是范圍經濟(多品種、小批量)加規模經濟的大規模定制時代,這是全新的商業模式[48]。吳玉征認為,由于在互聯網上一切都是透明的,企業知曉消費者喜好,也知道企業該要什么,因此,企業就能圍繞自身和消費者的需求,建立以消費者為中心的生產和營銷模式,適應不同消費者需求[49]。實際上,互聯網經濟本質上是平臺經濟,是由供應鏈和價值鏈高度發展之后形成的以供應網和價值網為特征的一種經濟模式,這樣一種“網絡”或“平臺”猶如一個直接生產和銷售百貨、并且可以提供私人訂制的公司,幾乎可以供應社會需要的各種商品和服務,因而成為可以全天候運行、全方位應對的“航空母艦”。
5.網絡為手
“新商業文明”不僅在“文明”,更在于“新商業”,即新經濟模式。而新經濟模式的“新”就在于網絡。正如前面所說,網絡給人類社會帶來的沖擊堪比當年的商品經濟,甚至超過了當年的商品經濟。因為商品經濟作為一種經濟形式可以被限制,而網絡作為一種技術或抓手,只能被利用。網人社會區別于熟人社會和眾人社會,數字經濟區別于家庭經濟[26]和工業經濟,新商業文明區別于舊商業文明和西方非商業文明,主要就源于網絡成為一個現實的“抓手”,通過網絡,把當年亞當·斯密的“無形之手”轉變為了有形的數字(信息)。因此,網絡是新商業文明出現的物質基礎。
網絡不僅積累了海量的數據,而且使這些數據變成了有價值的“活數據”[18]提供給了“云計算”。姜奇平認為,云計算的一個典型特點是把網絡而不是節點作為基本的經營單位。他認為,西方在經歷了家庭和企業兩種經濟組織形式后,現在正在形成網絡這種新的經濟組織形式:社會企業。這種社會企業是企業與其社會生態網絡的一體化,在商業生態系統中,已經很難區分哪些是企業本身的經濟利益,哪些是共同的經濟利益,甚至哪些是社會利益。甚至跨國公司都在全球化的過程中與本地利益相關人打成一片,力圖融入當地社會網絡[15]。而吳曉燕和曾鳴認為,IT行業將進入一個公用計算時代:任何一個企業未來在使用IT計算的時候只要說需要多少計算能力就行了,然后用互聯網服務的方式直接送到你身邊,而且所有的付費都可以像電一樣,每個月結束的時候給你一個報表,你的企業用了多少計算能力,按實際使用付費,非常簡單、方便、便宜[48]。如此一來,社會經濟活動就從一中心到多中心,從固定的中心到常變的中心,從信息不對稱到幾乎完全透明化,從生產與消費間的多環節(多級批發)到幾乎單環節(一級快遞)。換句話說,正是在網絡的支持下,經濟模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形成了代表新商業文明的網絡經濟模式。
6.共享為準
中國文化講究“以人為本”,中國經濟學就是“經世濟民”之學。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以人民為中心”,貫徹以“共享”為目的和歸宿的新發展理念,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這都體現了“共享”的理念和要求,反映了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的精髓。
所謂“共享為準”,就是說,在網絡經濟時代,一個國家的發展機會、發展成果由全體人民共享,發展責任、發展任務由全體人民共擔,發展過程、發展難題由全體人民群策群力,共同解決;一個公司也要改變傳統的商業時代和工業化社會中以極其細致的分工實現高效率生產和零和博弈、勝者獨食且全食的方式,不僅讓產業工人幸福地去做工作,而不是被動的、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從事著精密的工作[50],而且讓所有利益相關者(所有股東、生產者、消費者以及整個社會)都能受惠于公司的存在和發展。
其實,中國傳統社會中共享實踐早已有之。朋友之間借書或共享一條信息、包括鄰里之間互借東西,都是一種形式的共享。只不過這種共享是初級的,具有范圍小、內容窄、偶然性等特點,尤其是這種共享主要限于熟人、親朋之間,反映出傳統熟人社會的局限性。西方經濟模式由于自私的本質和制度,決定了其很少有中國式的共享發生。到了網人社會,由于網絡的串聯和信息的透明化,“熟人”已不再限于親情、血緣、地域等,其范圍已經擴大到幾乎所有的人,共享也就從原來的一種偶然的狀態或結果轉化為目的和歸宿,因而成為一種常態;共享的對象也從原來的主要是物質形態的工具、設備等轉化為信息、機會、收益,以及精神的愉悅、身心的健康、環境的美化等;共享的著力點也從過去的“享”而轉為“共”,即目標共謀,責任共擔,成果共分。也正是由于這三個方面的變化,不僅使共享涉及社會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將成為全人類的共識和實踐,并進而成為新商業文明的構成要素和基本特征。
互聯網透明化造就了網絡共享時代。第一,網絡透明化實現了人員“流動”的無極限。人們可以通過網絡為不同的對象提供分時段的工作。第二,網絡透明化實現了信息傳播和供銷網絡的無極限。消費者可以通過不同的平臺選擇全國乃至全球各地的不同的消費品,不是“貨比三家”而是“貨比全家(各家)”。第三,網絡透明化規避了獨占和獨食,避免了“黑箱”操作和超額利潤。從生產地到銷售地,從生產者到消費者,從產品生產到商品消費,可以直接到達,避免了冗余的中間環節。第四,網絡透明化可以實現“死亡復活”,即不再是凱恩斯的“我們都死了”,而是“死人都活了”:商品和服務的終身可追溯“成就”了長期以來“人過留名”的理想:不是流芳百世,就是遺臭萬年。
當然,與傳統社會的無償形式、通過禮尚往來實現的共享相比,現代社會的共享可能主要表現為有償形式的、通過等價交換而實現但其中既不乏無償的成分,也不同于西方商業模式中的“資本雇傭勞動”,更不同于西方通過欺詐實現的變相掠奪和侵略,而是通過共享實現共贏,實現人類的可持續發展。
新商業文明最根本的特征就是讓人回歸為真正的人,而且是讓所有的人回歸真正的人。具體體現為承認了“人”的存在、對應了“人”的需求、反映了“人”的價值取向三個方面。
承認了“人”的存在,意即非“物”的存在,更非動物的存在。新商業文明不論是講誠信還是重服務,不論是為員工還是能普適和實現共享,體現的都是“人”的特征,反映的都是人的存在形式,完全區別于西方文化和西方商業模式把人看成純粹逐利(物質利益)和僅僅是解決生理需求(衣食住行)的動物化的觀點。
對應了“人”的需求,而非人的欲望。人的需求不同于欲望,就在于需求是人存在所必須,由人的理性所決定和選擇,因而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望由人被刺激而感應,由攀比而產生,因而是無限的。新商業文明的各個要素和內容既非商業自生,也非人類外生,更非“天外來客”,而是個人與集體共生,因而是人類自生,是人類生存和發展所必需,這就區別于西方文化和西方商業模式把動物的本能欲望等同于人的本質存在、把動物界的叢林法則運用于人類社會的理念和實踐。
反映了“人”的價值取向,而非“物”的交換價值。《大學》上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稻盛和夫也講,人生的意義,就在于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靈魂更高尚一點。這實際上都體現了人類對個人全面發展和集體可持續發展目標的追求,也說明了人類目標與手段的統一。新商業文明從講究誠信開始,到實現共享為止,體現的是奉獻社會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情懷,完全不同于西方模式中用物質財富和利潤的多少代表人的價值,為了實現個人利潤而不擇手段,不惜代價,既造成自我利令智昏的畸形存在,又導致人類因相互侵略和破壞自然環境而不可持續。
總之,文明就是文明的人依據文明(正確)的認識,用文明的手段,實現文明的目的;不文明就是野蠻人依據自私的認識,用粗魯的手段,在堵上別人門的同時也斷了自己的路。新商業文明,作為文明在新時代的表現,就是汲取西方模式教訓,繼承中華文明傳統,利用網絡和信息技術,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人類可持續發展的一套新的經濟模式。
從企業層面看,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如果大到只問成敗不問是非,如果大到忽略、傷害和踐踏其他利益相關者,甚至是人類的共同利益和未來利益,這是價值觀的扭曲和道德的淪喪,是經濟發展的倒退,也是人類的墮落。發生在美國的“次貸危機”不僅是全球經濟發展模式嚴重失衡的結果,更是西方模式中人的責任喪失和過度貪婪的結果,暴露出全球商界幾十年來信奉的價值體系、理論體系和行為準則已到了必須改變的時候。一時的經濟刺激政策只能將全球經濟從崩潰邊緣拉回,唯有治本、根治世道人心中的病患與癥結,才能引導人類真正走向新一輪繁榮[51]。
文化的不同,體現的是認識的不同,決定了經濟觀的必然不同。新商業文明講究誠信為根服務為魂,不同于西方的自私為根自利為魂;新商業文明講究員工為本普適為宗,不同于西方的股東至上專業為王;新商業文明講究網絡為手共享為準,不同于西方的叢林法則勝者獨食。正如前述,以西方文化為靈魂、以西方經濟學為指導而構建的西方商業模式在封上別人門的同時也堵了自己的路,在“培育”西方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的“掘墓人”的同時,也見證和宣告了中國文化和中國經濟學的新生和興盛。
中國經濟學,從根本上講,是基于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以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人類可持續發展為目標,為解決人類經濟問題提供的中國方案;從現實性講,是以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即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而產生的具有普遍應用價值的新的經濟學說。第一,黑格爾曾說,對現實的抽象就是對現實的毀滅。中國經濟學從現實的人而非抽象的假設(經濟人)出發,從正確地了解和認識現實的人出發,并通過現實的人進一步正確地了解和把握現實的人群及其所處的自然和社會環境、條件、趨勢,這就為正確地認識宇宙人生和經世濟民創造了條件[52],也就為構建符合新商業文明的經濟模式打下了基礎。第二,中國經濟學設定了經世濟民的研究目標,這與新商業文明不謀而合。中國經濟學是關于“人”而不是關于“物(利潤)”的經濟學,是為“人”服務而不是為創利服務的經濟學,揭示的是人(人類)如何從現實人(凡人,小人)向理想人(君子、圣人)的發展演進,而不是物質財富和利潤如何由少變多;中國經濟學關注的是所有人,而不是一部分人(資產階級),關注的是“治國平天下”,而不是殖民和燒殺;中國經濟學的目的是為所有人實現從現實人向理想人的演進提供經濟學指導,理想人的特點就是個人實現了全面發展,整個人類實現了可持續發展;中國經濟學也“關心”物質財富的增進,但這是因為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一樣,都是人的發展所需要的,都是為人類發展服務的,這不同于西方經濟學僅僅關注物質財富,并且把人變成了物質財富的奴隸。第三,中國經濟學確認的發展方式和內容與新商業文明異曲同工。一方面,中國經濟學強調的是人的發展,是所有人的全面發展(即止于至善,君子不器),既不同于西方經濟學維護部分人(資本家階層)的利益(利潤)和國家(壟斷資產階級的代表)的GDP,也不同于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的專業化(其實是畸形化)發展。另一方面,在中國經濟學看來,人的發展不僅僅體現在物質財富的增加和物質生活的富裕上,不是物質財富的增加和物質生活的富裕,而是思想認識的提升和道德規范的光大,是從“明明德”開始,逐步實現“親民(新民)”和“止于至善”即至誠的過程;社會的發展也不是刺激人的物欲的物質和精神產品出現,不是生產規模的擴大和GDP的增加,而是圍繞著實現個人全面發展和人類可持續發展不斷進行的思想、技術的選擇和更新,是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五位一體”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過程。第四,中國經濟學提出的資源配置方式,即從有利于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人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按照“厚德載物”的原則,全方位考慮和配置資源,這也符合新商業文明的標準。
在宜興舉行的以“新商業文明時代的社會責任”為主題的2010全球企業家(遠東)論壇上,與會人員聚焦的一個話題就是中國企業的平均壽命不過三五年,但在長三角不少企業不僅有幸邁過這道坎,且有些已“活”了十年甚至二十年。論壇提出這些“長命”企業將靠什么走向下一個十年、二十年的問題[40]。實際上,企業存在三五年沒有意義,甚至存活十年、二十年的意義也不大。企業是經濟社會的柱石,是創造財富的重要力量,也是推動經濟發展的關鍵主體之一,要成為百年甚至千年老店,而不是十年、二十年茍延企業,更不是三五年的曇花一現,就要堅持正確的價值觀,踐行新商業文明,在為自己負責的同時也為社會和環境負責,形成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系統和生態環境,在追求經濟利益的同時,認真承擔對社會、環境及公眾應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53]。
新商業文明已經并將繼續使企業內部生態發生巨變。一是企業成本的計算方式和構成發生變化。傳統商業模式下企業只計算包括資本和勞動力在內的直接成本,而往往忽視了包括自然環境污染、自然資源使用、社會資源利用和社會環境破壞等間接成本[54]。在新商業文明的背景下,企業家精神被賦予了新的內涵,除了創造利潤、創新技術、增強領導力等這些傳統的要求之外,更重要的是人文關懷,企業家應該關心整個行業乃至社會的未來,如果企業家只懂經商之術,沒有思考為何經商這一問題,手握先進技術的企業可能帶來災難,而不是福利。二是企業內部關系發生變化。正如張黨珠和顧賽宇所描繪的:聚天下英才于一企(一體),以知識抵御平庸,以智慧引領人生。在這樣一個組織里,大家是息息相關的,是一種共生的生物模式,是多層次共生體系:新老員工的共生,企業各部門之間共生,與客戶共生,與本地區共生,把自己的利益和當地的利益聯系起來,互相促進帶動發展,最后與民族共生。也就是從利益的共同體慢慢到價值觀的共同體,從情感的共同體到生命的共同體,最后發展到更高一層面的命運的共同體[24]。三是企業品牌內容發生變化。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品牌不再是按照直接成本價標注的售價,而是加入了能夠與各類消費者同頻共振、心靈溝通的文化的內容[49]。正如幽蘭所指出的,商業需要人的文明,而不只是機器的文明或者科技的文明。人的發展是創造力最大的發展,必須把人的發展和人的長遠的群體發展作為終極目標,必須要以增進人的價值和社會的價值為標準。新商業文明時代,企業家要有一種自我分辯善惡的能力,承擔責任前先明善惡,這樣,商家在決策前就能區分是否有惡果,以及行為后的責任問題,而不是為惡而不自知。
新商業文明也將引發企業環境發生變化,也就是社會轉型。社會轉型不僅僅是產品的升級、技術的更新和組織變革等,更重要的是精神層面的升級,是新的理念、價值觀的形成,是對新的商業文明的追求。過去一些企業對利益相關者的理解非常狹隘,忽視了企業所在的社區和社會,如對節能減排環保公益等很少考慮,這種狀況都將會很快發生改變。在數字化、透明化和精準化的支撐下,企業生產和銷售已不同于過去的“獨立”進行,也不同于互聯網發展初期的供應鏈和價值鏈,而是從鏈條發展為網絡,或者說是從鏈條化發展到了網絡化,即把供應鏈轉化為供應網,把價值鏈轉化為價值網,形成了所有企業間的相互依存、互利共生,并深深扎根于整個社會、與社會息息相關的運營環境。
總之,新商業文明促成了從股東利益至上到以員工為中心的轉變,從開發和營銷產品到發現和提供服務的轉變,從唯利是圖到滿足需求、促進發展的轉變,從只顧現在到重視可持續發展的轉變,從知識是力量到良知才是方向的轉變,從一門深入的專業化到全方位調動的綜合化的轉變,從供應鏈到供應網的轉變,從價值鏈到價值網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