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祺
【關鍵詞】寶匣;寶匣文化;鎮物;清代皇家建筑;紫禁城
【摘要】紫禁城古建筑在修繕時發現諸多寶匣,部分寶匣內裝有規制相似的內容物,在清代皇家壇廟、陵寢、園林等建筑中也有使用寶匣的記錄。在對清代皇家建筑寶匣的內容組成、應用情況與文化內涵進行解析后發現,寶匣在清代皇家建筑上出現頻率很高,其內部鎮物存在一定的規律,寶匣制作與安設由專屬部門負責并受到皇家的重視,而寶匣文化的形成與發展是多種文化交融互鑒的結果,其文化內涵與宮廷的權力場域存在著對應關系。
寶匣是放置在古建筑屋頂正中、裝有內容物的容器。這些內容物通常為鎮物,包括錢幣、元寶、寶石、綢緞、絲線、經卷、香料、中藥、谷物等。有學者認為,在建筑的正脊中央放置鎮物的民間習俗至少在宋代即已形成,但所放物品一般較為簡單,也不用囊匣盛裝[1]。至今閩臺地區在建房的封規合脊階段仍會在龍口放置“四物”,即紅紙包裹的銅錢、鐵釘、五谷、炭等,蘊含了祈愿禎祥、消災驅邪的訴求,還會舉行敬神儀式并宴請工匠[2]。再如重慶地區部分民居建筑正脊中央會放置寶匣,寶匣多為木制的長方形盒子,內置鎮物,外表面封蠟[3]。這樣的習俗不僅在民間流傳,皇家建筑中也有應用。紫禁城、陵寢、皇家園林等清代皇家建筑中多有安放寶匣的實例,并最終演化成包括寶匣內容物構成與寶匣安放儀式的寶匣文化,反映了中國古代建筑文化的豐富內涵。本文結合文物、檔案與史料文獻,梳理清代皇家建筑寶匣應用實踐、設置規律,并就其文化內涵等進行淺析。
(一)紫禁城中的寶匣
1925年故宮博物院在紫禁城的基礎上成立,之后在古建筑維護中多次發現寶匣,現存故宮博物院檔案中也有相關記錄[4]。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故宮博物院開展了古建筑整體修繕保護工作,更多建筑寶匣被發現。1957年,在為院內古建筑加裝避雷裝置的施工中也揭取了一些建筑的寶匣。下圖為古建筑維修中發現的部分寶匣及內容物。表一匯總了故宮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統、影像資源管理系統中收錄及檔案中記載的有關寶匣的資料。






(二)陵寢中的寶匣
根據相關學者的研究,清代陵寢建筑安設寶匣已成為定制,道光朝以前各個帝陵的圣德神功碑亭與東西陵大紅門的正脊中均放有寶匣,而陵寢隆恩殿正脊中央安放的寶匣材質為銅鍍金,內裝五種元寶、五色寶石、五色緞丁、五色絲線、寶經、五香、五藥、五谷[5]。
昭西陵隆恩殿[6]、菩陀峪定東陵隆恩殿[7]及明樓[8]均設有寶匣。其中,據內務府檔案記載,菩陀峪定東陵明樓寶匣材質為銅鍍金,內有金、銀、銅、鐵、錫元寶各一錠,五色寶石各一塊,及五篇寶經、五種香料、五味藥材、五類谷物[8]。
清代修繕陵寢時也會取出建筑頂部的寶匣并查看其內部鎮物。以福陵隆恩殿為例。同治八年(1869)修繕時,督工大臣皂保、胡家玉親自驗看寶匣,發現寶匣內元寶、寶石完好,經卷等物品已不堪用,故奏請補領[9]785。同年五月隆恩殿合龍,盛京將軍都興阿親臨現場監督工匠將寶匣放入隆恩殿正脊并封住脊瓦[9]790。但同治十二年(1873)再次整修福陵隆恩殿時,打開脊瓦后發現寶匣不翼而飛,內部僅有麻一團,都興阿下令將整條脊瓦全部拆下查找仍一無所獲,遂奏請補做寶匣[10]。同治帝得知后,著內務府準備寶匣及內容物,同時責令都興阿嚴查。最終都興阿因這次揭取寶匣未親自到場監督被罰俸六個月,負有連帶責任的皂保、胡家玉均降二級留任[9]802。光緒十七年(1891)修繕隆恩門時,發現“寶匣內尊藏之金錢八個,寶石五塊,金、銀、銅、鐵、錫錁五個,均堪供用,其經卷藥材等項年久俱已霉爛”,時任盛京將軍裕祿遂奏請更換已變質物品,內務府將寶匣備置完畢后,盛京衙門派專人赴京請領[11]。
(三)皇家園林、壇廟、城門中的寶匣
除紫禁城與陵寢外,清代的皇家園林、寺院和一些其他建筑中也出現了寶匣。2005年頤和園排云殿區域大修過程中,在11處古建筑中發現寶匣。這些寶匣匣體均為木質,內容物相對簡單,主要有錢幣、元寶、寶石、金屬如意和織物等,在一些寶匣中還有馬尾絲[12]。壇廟建筑中,北京景山壽皇殿[13]、社稷壇神庫[14]、先農壇太歲殿[15]及河北承德普陀宗乘之廟萬法歸一殿[16]均發現寶匣。1983年5月,修繕景山壽皇殿時于正脊揭出錫質寶匣[13]。內務府檔案記載,先農壇太歲殿寶匣匣體為銅鍍金鏨花,凈高九寸五分,寬一尺三寸,進深一寸九分,內裝元寶(金、銀、銅、鐵、錫)各一枚、五色寶石、五色綢緞、五色線、經卷、五香、五藥、五谷等物品[15]。北京城門樓中也發現有寶匣的身影,如正陽門[17]和安定門[18],且均為素面錫質。
寶匣在清代皇家建筑中出現的頻率很高。這些建筑既有外朝重要禮制性建筑如太和殿、保和殿,也有內廷生活起居建筑如長春宮、麗景軒,甚至一些配套建筑如奉先殿南群房東小院屋頂上也發現了寶匣,說明清代皇家建筑中安放寶匣已成定制。
此外,根據建筑式樣的不同,寶匣的位置也會有變化。如紫禁城御花園浮碧亭為攢尖頂,其寶匣放置在寶頂中[19,20]。另外,御花園中欽安殿為重檐盝頂,頂部由四條脊圍合而成,中間有一鎏金寶頂,寶頂內發現了《大藏經》等佛教經卷3039卷,還有分別包裹紫檀、檀香、五谷等的紙包[21],此寶頂可能承擔了部分寶匣的功能。
相關學者研究表明,在明《國朝典匯》、清《清會典》等文獻中均未發現對寶匣規格與安放規制的記載[22],但是通過梳理資料可知清代皇家建筑寶匣形制與寶匣內容似有一定規律。
(一)寶匣匣體規律
觀察發現,寶匣多為扁方形,其尺寸、形制受建筑等級、體量影響。如太和門、昭德門、貞度門同在光緒十四年(1888)十二月的火災中被焚毀,至光緒二十年(1894)四月修繕完竣[23],三處寶匣應為同一時間段放入,由表一可知,昭德門、貞度門寶匣體積相近,均小于太和門寶匣體積。太和門建筑等級較高,面闊九間、進深四間,昭德、貞度二門面闊五間、進深四間,可見寶匣尺寸與建筑等級及體量存在一定的關系。
寶匣匣體材質有銅質、錫質和木質三種。由表一可見,高等級禮制建筑如太和殿、皇極殿使用銅鍍金寶匣,起居建筑如壽康宮后殿、麗景軒使用銅寶匣,養心殿、永壽宮后殿等建筑使用錫寶匣,一些附屬建筑如敬事房門樓則使用木寶匣。同一時期所設寶匣,正殿的材質往往優于門與配殿。如檔案載,光緒八年(1882)九月皇極殿補安鍍金銅寶匣一個,殿前宮門則補安木寶匣一個;南三所東所正殿、中殿與后殿各補安鍍金銅寶匣一個,但東、西配殿則補安木寶匣[24]。有些建筑的寶匣分內外層,比如奉先殿前、后殿,惇本殿以及西華門等建筑使用的寶匣外層為木質、內層為錫質。寶匣裝飾方面,太和殿、皇極殿和壽康宮后殿寶匣均用云龍紋飾,養心殿寶匣使用青龍彩繪,麗景軒寶匣裝飾龍鳳喜字圖案,更多的寶匣則表面無裝飾。寶匣匣體材質與裝飾體現出嚴格的等級制度,鍍金匣體與云龍、龍鳳等紋飾結合使用的目的也是為了凸顯宮廷權力和皇家威儀。
(二)寶匣內容物規律
寶匣內容也有一定規律。常見內容物有錢幣、五元寶、五色寶石、五色綢緞、五色線、五經、五香、五藥、五谷等。但因大部分寶匣放置時間并不能確定,其內容物組成可能受到建筑等級功能與經辦部門財力、重視程度等多重影響,尚難對寶匣內容物與建筑之間的關系做更多分析。
目前寶匣中發現的錢幣有金、銀鍍金、銀、銅鍍金和銅質幾類。一些寶匣內所放置的錢幣有吉祥文字,如文淵閣寶匣內放有24枚“天下太平”銀鍍金錢,敬思殿寶匣內放置的銀錢有“吉祥如意”“四季平安”銘。也出現了不同時期的銅錢共置一匣的情況,如神武門寶匣中同時放有咸豐款和同治款銅錢。而紫禁城北側大高玄殿后殿的松木寶匣中還發現了日本寬永通寶,與1枚嘉慶通寶、2枚道光通寶、1枚光緒通寶共存①。敬思殿和大高玄殿后殿寶匣是在清末放入的,推測此時寶匣制度執行得不再嚴格。此外,不同寶匣中錢幣的重量也有不同,故宮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統記錄顯示,坤寧宮西暖殿寶匣中“天下太平”金錢單枚重11克,昭德門寶匣中“天下太平”金錢單枚重27克。
五元寶分別用金、銀、銅、鐵、錫等金屬制成,不同寶匣內元寶外形和重量有所不同。以金元寶為例,故宮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統顯示,坤寧宮西暖殿寶匣中的金元寶重55.5克,而貞度門寶匣中的金元寶重37.5克。金元寶有時為其他金屬表面鍍金而成,如奉先殿后殿和漱芳齋后殿寶匣都使用了鍍金元寶。一些寶匣將錫元寶替換為鉛元寶,如北京安定門寶匣[18]。有些寶匣中的元寶則簡省為四種、三種或更少,如皇極殿、寧壽宮、東南崇樓寶匣中有銀、銅、鐵、錫四種元寶,永壽宮前殿與后殿寶匣使用銅、鐵、錫三種元寶,中左門寶匣中僅發現了銅、鐵兩種材質的元寶共3枚。
五石為五種顏色的寶石。如養心殿寶匣內發現了紫、藍、綠、黃、褐五種顏色的寶石,均呈瓜子形,尖部有小孔,經分析后為紫水晶和藍、綠、黃、褐四色玻璃[25]。
五色綢緞也被稱作“五色緞丁”“五色緞”,資料記載為藍、綠、紅、黃、白色的綢緞各一尺,五色線為藍、綠、紅、黃、白色的絲線各一兩[26]。也有一些如永壽宮前殿與后殿寶匣中五色綢緞與五色線的顏色為紅、黃、藍、白、黑。
五香、五藥和五谷易腐爛,很多寶匣在打開時已經難以辨認其具體種類。由檔案記載與文物管理系統中的記錄可知,寶匣中出現的香料有蕓香、降香、檀香、合香、乳香、沉香,通常各三錢,藥物包括訶子、地黃、鶴虱草、木香、茯苓、防風、人參、黨參等,一般也是各三錢,五谷多用紅高粱、紅豇豆、麥子、吉豆、谷子。也有學者認為寶匣中五谷使用高粱、黃米、粳米、麥、黃豆[27],或是高粱、粳米、白姜豆、麥子、紅谷子[5]。五藥和五谷有的分別放入五個紙包或布包中,包裝上書寫名稱,也有的五種置于一包。
五經為佛教或道教經卷,通常為一式五份。如太和殿寶匣中放置藏文《五部持經》[28],寶華殿和保和殿寶匣中放清刊本《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29]。壽康宮后殿經卷封面寫有漢文“壽康宮后殿合龍經咒壹部”,內為藏文經文,永壽宮前殿與后殿經卷封面均書寫漢文“合龍經咒壹部”。目前未發現寶匣內同時盛裝佛經和道經的情況。
寶匣及內部鎮物并非一成不變,至清代晚期,部分皇家建筑的寶匣做了簡化,有可能是清末朝廷財政困難所致。如光緒年間核查新裝寶匣的官員提及“寶匣系內務府官會工部官安修,其匣狹而高(較舊式已小如無物者)”[30]。此外,這一時期寶匣內出現了一些新內容,如建于光緒十二年(1886)的頤和園排云門和玉華殿的寶匣中發現了金屬如意[12],光緒二十八年(1902)重建的紫禁城武英殿和敬思殿的寶匣中也出現如意(見表一),故推測如意可能為清晚期寶匣新添入的一類鎮物。另外,敬思殿寶匣中“吉祥如意”“四季平安”銀錢與大高玄殿后殿寶匣中的日本錢幣也提示這一時期寶匣鎮物放置規則的松動,鎮物的表達更為直接。一些寶匣內也會出現不常見的鎮物,如文淵閣寶匣中的書套卡子或許是考慮到文淵閣的藏書功能,但奉先殿前殿寶匣中發現的半個粗瓷碗卻令人不解。
寶匣內容物穩定的組成以及嚴謹的配比體現出皇權與秩序的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清廷的頹敗使得這樣的影響力有所下降,新加入的內容物部分打破了原有內容物的安設與表達規則。
(三)由專屬部門負責,多部門合作完成

清代在建筑修繕時會首先打開正脊中央的龍口取出寶匣,并開啟寶匣檢查內容物。取下的寶匣供奉在工部[38],已經變質的鎮物由內務府補全,待修繕完成后再將制備好的寶匣放回建筑中。如同治十三年(1874)翻修社稷壇建筑時,發現神庫寶匣內的經卷腐爛,遂交由中正殿補齊,共征調兩名繕寫西番字的喇嘛、一名裱匠和一名刷畫匠,使用50張涇縣榜紙、20張頭號高麗紙、10兩朱砂和20支筆,五日后完工[39]。若需用寶匣的建筑在京外,則寶匣自內務府發出,運輸至建筑所在地的過程被列為“要差”,途中有官兵保護[40]。
(四)受到皇家的重視
清廷對建筑頂部安放寶匣之事非常重視,體現在與之相關的典儀上。安放寶匣的過程被稱為“合龍”,重要宮殿合龍時往往要舉行隆重的儀式。以康熙三十四年(1695)太和殿合龍典禮為例:首先由欽天監選擇吉日,致祭時文武官員穿朝服在午門內分兩翼排班站立,內大臣、侍衛、包衣等則在太和門內集合,致祭正使大臣、執事官員、工匠頭領等簪花披紅,于太和殿前行禮[41]。致祭正使大臣受到皇帝的委任,通過儀式將皇權置于建筑正脊龍口的寶匣中,這樣的儀式加成幫助皇家建筑樹立了權威,也彰顯了清代宮廷的權力秩序。
皇家對寶匣的重視也可從光緒七年(1881)紫禁城被盜案后的處理結果得到印證。一方面,對盜竊人員的處理可看出朝廷對寶匣的重視:偷竊慈寧門、慈寧宮、大佛堂寶匣和慈寧宮、太和殿銅鏈等物的袁大馬、袁立兒、王五三人依偷竊乘輿服御物治罪,不分首從均處斬,偷竊午門、東牌樓門、東華門上的銅釘、銅瓦和銅字的連毛兒、大胡二人及銷贓的侯善詳處斬監候[42,43]。另一方面,該案發生后,光緒帝認為“禁城重地竟有竊賊潛蹤肆行無忌,實屬不成事體,寶匣、銅字等件關系綦重,著工部堂官總管內務府大臣查明情形添補修理,以昭嚴肅”[44],隨即派工部官員會同內務府官員勘查了紫禁城各建筑的寶匣,發現不僅一些宮殿建筑寶匣丟失,除神武門外其余門樓也均已無寶匣[45]1675—1676。經查勘,按則例做法需補安鍍金銅寶匣10個,木寶匣21個,加上銅鏈、斗匾等,共需工料銀一萬零四百九十七兩五錢九分[46]。之后又指派官員檢查安放后的寶匣?!段掏樔沼洝酚涊d:光緒八年(1882)十月廿七日,“與興石海集刑部朝房,分查東西向新安寶匣,余查東三所、文華殿、體仁閣、協和門、東華門等處,與內務府堂郎中?!?、兆麒等四人,本部江槐庭,耆紳因病未到。筆帖式二人偕行,俄頃而畢”[45]1737。
綜上,不同等級建筑所用寶匣有不同的規制,其制備、安放和維護更需要多部門協同配合,官員、工匠和兵士均需參與其中,而清代皇帝對寶匣問題的過問、批示與隆重的安設儀式,則體現了皇家對寶匣的重視。
(一)傳統文化于建筑上的反映
寶匣內容構成是中國傳統文化外化于建筑的結果。鎮物的選取、配制帶有傳統文化的色彩,也成為了寶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鎮物數量多為五,體現了傳統五行觀念的影響[47]。內容上既有實用性鎮物,也有具象征性與儀式性的鎮物。如錢幣,尤其是“天下太平”錢幣,反映出國泰民安的祈愿,元寶、寶石、綢線織物、五谷等又有驅災祈福的寓意[48]。而所選取的藥物也有一定的特殊性,如人參補氣益壽,茯苓利水,木香則有行氣的功效,折射出對建筑耐久、防火永固期望的寄托。
(二)體現宗教裝藏思想
分析寶匣內容物和寶匣安放儀式,可以發現與佛教、道教裝藏物品和儀軌有相似之處。裝藏即在新的佛像或神像落成后為其裝入象征性的內臟與神識,賦予其神力的行為,佛教裝藏需用五金、五木、五寶石、五藥、五谷、五布和經咒,道教裝藏則使用五金、五色糧、五色線、符咒等[49]。通過對比可以看出,清代皇家建筑寶匣內容物與佛教、道教裝藏的內容物在種類上有相似之處,且安放寶匣的儀式也被視為一種儀軌,寶匣文化無疑是中國傳統文化理念與宗教信仰互相滲透影響的結果。另外,寶匣內放入佛教或道教經卷的目的是祈愿建筑平安,體現出人們對宗教護佑建筑的期許。除寶匣中的經卷,目前在太和殿頂棚符板上已經解讀出佛教、道教的經咒,這也是佛教與道教兩種鎮宅體系在清代皇家建筑中實踐的例證[29]。從中可以看出清代宮廷中佛教、道教等宗教信仰的雜糅性,顯示了清代宗教文化的多樣性對穩固統治所起到的關鍵作用,而這樣多樣性的文化與信仰認同,成為多民族國家政治穩定的象征。
(三)皇權與秩序的表征
寶匣及內容構成可以看作是清代宮廷皇權與秩序的鏡像折射,其中所蘊含的文化內涵與宮廷的權力場域存在著顯隱的對應關系。對匣體和內容嚴格的質量控制、繁縟的儀式和典禮體現了顯性對應:寶匣內容物有嚴謹且明確的規定與要求,多個部門在質量要求下制備寶匣與內部鎮物,致祭正使大臣在皇帝的授權下將權力內嵌于寶匣之中,莊嚴的合龍儀式幫助皇家建筑樹立絕對的權威,寶匣丟失或被盜時相關責任人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而與權力場域隱性的對應關系,則是寶匣中全面而復雜的鎮物對建筑的未來所進行的“祈福”,這祈福還延伸到建筑以外的世界,如同佛教、道教的裝藏,寶匣賦予了建筑“靈性”與“生命”。這樣的靈性與生命,反映了皇家建筑的權力場域背后統治者祈望政權穩固、天下太平的終極目標。
寶匣作為清代皇家建筑中最為重要的鎮物,是傳統風俗的宮廷表達。清代皇家建筑上放置寶匣已成定式,寶匣的制作和裝填受官方直接控制,其鎮物內涵豐富且有一定的規律性,有時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或朝廷財政狀況的波動發生小范圍變化。除與民間建筑上梁祈福習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外,寶匣鎮物的組成與放置同佛教、道教裝藏物品及儀軌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反映出清代宮廷文化的雜糅性。超脫出民間單純的祈福目的,皇家建筑中的寶匣營造出獨特的權力場域。
作為世界上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結構宮殿建筑群,也是寶匣出現最多的文保單位之一,故宮博物院在建筑修繕時始終基于全面復原建筑的理念,本著完整保護、整體維修的思路,力求保護古建筑蘊含的傳統文化,保證故宮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如1950年故宮總務處就曾經就寶匣歸安事項請示上級[50]。2018年9月3日,養心殿寶匣在養心殿研究性保護項目修繕開工儀式上被取出,按照項目規劃,修繕結束時該寶匣會重回正脊龍口。隨著更多修繕工程的開展,故宮博物院也會逐步實施紫禁城內現存寶匣的歸安,以實現古建筑的全面復原。
作為古建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寶匣凝聚了古人對于建筑本身及建筑之外的美好祝福與憧憬,應獲得更多的關注、研究與保護。
致謝:感謝楊舒佳博士在文獻收集過程中給予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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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成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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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信息來自故宮學院講座:《考古視野下的故宮大高玄殿修繕與保護》,主講人吳偉,2021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