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端新聞標題的模糊修辭與時空錯置風險

【內容提要】在移動端新聞實踐中，模糊修辭是一種重要的標題制作技巧，其表現為在標題中有意無意地“模糊”重要信息點，以吸引用戶進一步進行點擊閱讀。本文通過對新聞媒體微信公眾號中的新聞標題進行分析，總結模糊類標題的修辭技巧，并對模糊類標題的時空錯置風險進行分析，提出在使用模糊修辭制作標題時應遵循的原則，構建新聞標題的積極模糊修辭。

【關鍵詞】新聞標題" 模糊修辭" 倫理風險" 積極模糊修辭

新聞標題是用以概括、評價新聞內容的一行簡潔的文字。標題往往是進行新聞閱讀的第一步，標題與進一步的點擊閱讀密切相關，成為新聞生產過程的重要一環。近年來，在移動端媒體的新聞實踐中，模糊類標題成為一種重要的標題制作技巧，其特點為在標題中有意地“模糊”重要信息點，以吸引用戶進一步進行點擊閱讀。模糊類標題使用模糊修辭方式，增加信息的“貼近性”、激發讀者的好奇心，但也有潛在的“時空錯置”的風險。

一、新聞標題中的模糊修辭

在信息傳播過程中，準確的信息表達并非單純依靠精確來形成，在不少情況下往往是依靠模糊達成的。模糊性的語言在信息傳播特別是言語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但長期以來一直被忽視甚至遭到誤解。1957年，英國語言學家瓊斯（D.Jones）覺察到了語言的模糊性質，他認為“通常人們盡管使用不精確的表達方法和難以下定義的術語，但仍能相互理解。”[1]1965年，美國的查德（L.A.Zadek）提出“模糊”概念，指出現實的物體類別之間經常沒有確定的界限，這種被稱為“模糊集”（fuzzy sets）的現象，表明了人類的認識能力具有一種模糊的特性，它們的存在，對人們的抽象思維和信息傳遞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2]在模糊理論的啟發下，語言學界認識到模糊屬性同樣也不可分離地存在于人類的自然語言中，許多時候模糊方式的效果還要高于精確方式。在《漢語修辭格大辭典》中，將模糊修辭定義為：為了表達上的特殊需要而故意含糊其辭，不給對方確定的信息或足夠的信息的一種修辭方式。[3]

近年來，在移動端媒體的新聞實踐中，模糊化處理成為一種重要的標題制作技巧。不少新聞標題隱去了核心事件、新聞主體等重要信息，呈現出“模糊性”的特點，須進行原文的閱讀才能夠弄清新聞中的主要事件。這種“模糊性”與傳統新聞標題制作“言簡意明”的要求相“背離”，但卻是在網絡土壤中生長并在某種程度上與網絡環境相“契合”。

為了進一步研究新聞標題中模糊修辭的技巧、原則，本研究借鑒語言學中模糊修辭理論，并將研究聚焦于新聞標題制作過程中為了增加新聞標題的表達效果而有意采取的模糊性修辭技巧，而非籠統地關注于標題中所呈現的作為語言普遍特征的模糊性。

從中央級主要媒體以及各大省級黨報及都市報中，隨機選取20家媒體微信公眾號，以2023年為采樣區間，以上半年和下半年為期各抽取一個構造周，共計有2715條新聞推文。將模糊類標題的選取標準界定為：標題中隱去核心事件或新聞主體，帶來理解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需要進一步閱讀正文方可明確新聞主旨的標題；被模糊的信息點本應可以在標題中進行明確，但有意進行模糊表述或者隱去。以此標準篩選，2715條推文中共有616篇模糊類標題。這些模糊類標題通過采用省略相關信息或精心選取的修辭方式，從而呈現模糊特點。

（一）模糊類標題的省略技巧

在模糊類標題制作實踐中，采用模糊、含蓄等方式，即為了表達上的特殊需要而故意含糊其辭，不給出確定的信息或足夠的信息；或者意不淺露，語不窮盡，讓人通過想象領會言外之意。

具體來看，模糊類標題的信息省略操作主要有如下類型：

1.省略新聞主體

在一些新聞中，將主體省略掉，僅僅顯示現象或者新聞的影響、結果等。比如，《注意，即將爆發》（內蒙古北方新報微信公眾號）《多地宣布：免費！》（遼沈晚報微信公眾號）；《最新明確！逐一入戶摸排調查》《最新通告！停售、召回！》（山西晚報微信公眾號）；《刑拘、封禁，徹底涼涼！》（華西都市報微信公眾號）。省略新聞主體的標題，多見于時效性較強、影響范圍較廣的新聞事件。雖然單純從標題中較難看出新聞主體所指，但卻能帶給人一種貼近性和重要性的感受，引發閱讀興趣。

2.省略行為內容

在涉及到重要新聞人物時，采用“主體+行為動作”的方式，省略具體行為內容。如《姚明最新回應》《國家發改委鄭重聲明》（重慶日報微信公眾號）；《河南首次命名→》（河南日報微信公眾號）；《蘇炳添、鞏立姣，當選！》（河北日報微信公眾號）。這類標題的主體往往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即僅僅是主體本身就“自帶流量”，要么是公眾人物，要么在一定范圍內具有重要意義，如“河南首次命名”“國家發改委鄭重聲明”，用“首次”“鄭重”等詞提示新聞內容的重要性。

3.省略地點、時間信息

在傳統新聞標題操作中，為了增加新聞貼近性，會在標題中對地點信息進行明確。不過，在微信公眾號的標題操作實踐中，不少本應出現地點信息的標題卻有意進行了地點的模糊操作。如《注意查收！這筆津貼連發四個月！》《中央巡視組進駐！》（江西日報微信公眾號）；《通知！閉園一天！》（吉林日報微信公眾號）。

在網絡環境中，讀者的地域限制被打破，在這種情況下，省略地點信息增加了新聞發生地點的不確定性，吸引讀者通過點擊查看新聞內容來消除不確定性。還有一些與群眾切身相關的新聞事件，在標題制作中故意對時間信息進行省略處理，話說一半，吸引讀者繼續閱讀。如，《提醒！沙塵+大風+降雨又要來，時間在……》（吉林日報微信公眾號）。

4.僅出現單一要素

一些更為模糊的標題，僅有單一的信息要素。有些標題僅出現動作要素，由單一動詞組成，如《出發！》（新華社微信公眾號）《開工！國內首個！》（內蒙古日報微信公眾號）《降級、撤職！》（河北日報微信公眾號）等；有些標題僅出現屬性要素，如《喜報！》（西藏日報微信公眾號）《暴漲811%！》（河北日報微信公眾號）；有些標題僅出現時間要素，如《就在后天！》（河北日報微信公眾號）。這些標題往往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輔以嘆號等標點符號或者副詞等，增加感情色彩，提升對內文內容的重要度預判。不過僅通過這類標題，很難預判內文的內容。

（二）標題的模糊化修辭技巧

在具體模糊類標題的操作實踐中，模糊的“效果”不只是依靠省略而實現，還會通過修辭手段來達成，省略與模糊化修辭手段共同構成了模糊類標題的操作實踐。標題中常見的模糊化修辭手段按不同層面可以分為如下類型：

1.語音層面：諧音與諧解

諧音利用詞語的同音或近音的關系，引發人們的聯想或想象。在標題中，借助字母的語音，并不出現漢字，造成對應意思的多意性，從而達到模糊化的效果。比如《TA又漲啦》（內蒙古日報微信公眾號）《在高原，TA們一起閱讀lt;在高原gt;……》（西藏日報微信公眾號）。

在語用環境中，故意不顧原有意義，重返字面意義，以改變表意方向，這種修辭方式被稱為諧解。比如，《這位“路人”，看你干的好事！》，“好事”有正面和負面兩種意義，特別是在一般的口語用法中，“看你干的好事”，有責備的意思。這種模棱兩可的情況，在標題中，諧解修辭一般利用詞的多義性，帶來標題表述意思的“模棱兩可”或者與預期相悖的戲劇化效果。

2.詞匯層面：指代與借代

指代是通過用一個詞或短語來代替另一個詞或短語，以達到簡潔、連貫和重復的效果。在移動端新聞標題中有些新聞涉及較多主體，難以在標題有限的字數中一一呈現，采用“這些”等代詞指稱，這種模糊性指代讓標題更加簡潔。

也有不少新聞涉及主體數量有限，本可以在標題中對主體進行呈現，但還是采用“這個”“回應來了”“它的”等模糊性的詞語。如《梅西、谷愛凌，獲這項大獎！》（光明日報微信公眾號），《注意查收！這筆津貼連發四個月！》（江西日報微信公眾號）。從修辭效果來看，模糊性指代可引發讀者猜測，激發好奇心，吸引進一步點擊閱讀；標題中的指代詞還有助于產生口語交際的效果，提升標題的親近感和互動感。

借代是借用與本體事物相關的事物名稱臨時代替本體的一種修辭方式。借代可以是以部分、特征、專名進行代指事物。標題中的借代如使用得當，可讓標題更簡潔、生動。如，《在最北高鐵過小年》《寒夜中的“救援橙”》（光明日報微信公眾號）。

3.句式層面：設問與跳脫

設問是一種自問自答的句式，合理地運用設問，能引人注意，啟發思考。如《“最暖年“為何這么冷？權威回應》《明天限號么？天津交警回應》等標題，雖然標題中沒有明確回應設問內容，但也進行了模糊化的處理，讓讀者對正文中設問的具體答案有所期待。需要注意的是，在標題中運用問句方式，要注意抓住讀者關系的核心問題，如果問題既不重要，時效性也不強，會產生適得其反的結果。

跳脫是指表達中話沒說完就被中斷了，或就此打住，或轉而言他，造成語意不暢的一種修辭方式。這類標題一般配合省略號、箭頭等符號，如《全國各地區最低工資標準公布！西藏是……》（西藏日報微信公眾號），《2022年平均工資數據出爐，位列前三的行業是→》（河南日報微信公眾號）。

二、模糊類標題的傳播動因

傳統意義上，標題是整篇新聞的總括和濃縮，要求重點突出地抓住新聞的核心內容。移動端模糊類標題存在兩個悖論：一是其與新聞的閱讀效率的要求、明晰性的要求相悖；二是與網絡環境中標題展示空間的增大相悖。在傳統標題制作中，受制于空間限制，標題往往在10字左右為宜，而網絡空間中，特別是具體到本研究所指的微信公眾號空間中，給標題提供了極大的拓展空間，就空間來說，可以容納下幾十字的標題。所以，模糊性標題呈現出的模糊性，以及隨之而來的簡短性的特點，這似乎與對新聞標題的傳統要求及網絡空間的可容納性形成了悖論。不過，從文本層面、用戶層面、網絡環境層面來看模糊類標題的傳播動因，其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又有合理性。

（一）文本層面的親近感與美感

網絡環境新聞文體表達的變化，帶來新聞言語環境的變化。融媒體時代的新聞語體，在語言層面上具有新舊媒體語言交融的特征；語類結構層面上趨于簡化；在語篇層面上具有對話性和多模態化的特征。[4]在這種情況下，標題也隨著新聞言語的變化，詼諧幽默、互動性等特點增強，增強與讀者的親近感。

模糊修辭使用得當，不但會讓標題簡潔明了，還會帶來賞心悅目的審美效果，產生“含蓄”之美。比如《全球首架，新年首飛！》《“飛人”蘇炳添，又添新身份！》《它的名字，大有來頭》，雖然并沒有對信息進行明示，但也抓住了新聞主體的主要特點與核心事實，同時讀起來朗朗上口，也會產生良好的傳播效果。

（二）用戶層面好奇心與點擊行為

在信息爆炸時代，新聞操作實踐中，不只是讓讀者在標題停留，更需要讀者進行點擊閱讀，點擊量在某種程度上與流量和傳播效果相關聯。激發好奇心是增加新聞點擊量的重要操作手段。好奇心是人們普遍存在的一種心理，特別是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 讀者會產生對模糊性信息的自發探求。

對于傳播者而言，在網絡信息極大豐富的情況下，在標題制作中突出新聞事實的奇特性，以奇取勝、憑奇引人，可以進一步吸引受眾，增加受眾對信息的點擊量。如《緊急提示：這個是假銀行！》，標題中并未有出現銀行具體信息，只是對事情的緊急性、重要性進行提示，而銀行又是與個人財產息息相關的主體，這樣有助于激發讀者好奇心，吸引讀者進一步點擊閱讀。

（三）網絡環境層面的互文機制

互文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短語或句子之間交錯成文、相互滲透，意義上前后疊加、彼此補充的修辭方式。“互文”是“解釋判斷的范疇，也就是指讀者能抓住的、有助于他明確文本組織風格的所有跡象”。[5]在新媒體環境中，不同的訂閱號可顯示在同一手機屏幕頁面，或者經過滑動即可呈現。這種不同的公眾號之間空間距離的縮短甚至共在，使得不同媒體對于同一事件的報道產生“互文效應”。特別是涉及到具有廣泛影響的新聞，不同媒體同時轉發，用戶可以在瀏覽公眾號時，接觸到這些不同媒體轉發的新聞，這些新聞之間產生“互文效應”，讓即便是寥寥幾個字的模糊性標題也會意義進一步明晰。比如，2023年10月29日，神舟十六號、神舟十七號航天員乘組進行交接儀式，神舟十六號航天員乘組于10月31日乘坐神舟十六號載人飛船返回東風著陸場。對這一新聞事件，不同媒體均進行了報道。《后天返回地球！》《就在后天！》《后天返回》等，雖然只看標題，并不能了解新聞內容，但是在網絡環境中，讀者也能大概猜出標題所述新聞的內容。

三、“想象”的錯置與平衡力

在某種程度上，標題是題眼，是吸引用戶閱讀信息的第一步。有部分模糊類的標題，因過于求新求異或為求點擊量，增加了閱讀和理解的困難，同時使用不當或過于吊人胃口，可能會產生閱讀疲勞，甚至會帶來一定的倫理風險。有研究將唯流量至上的標題制作稱為“標題黨”現象，其表現為表述夸張、故弄玄虛、危言聳聽、色情庸俗、道德情感綁架等。[6]模糊類修辭在使用中也要注意“度”的把握，避免過猶不及帶來的閱讀疲勞、信任度下降及倫理風險。

（一）模糊類標題“時空錯置”風險

“時間”錯置與信任消解：新聞以“新”為生命線，是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一些標題對時間進行了模糊化處理，但要謹防“時間”的錯置風險。比如為呈現時效性，標題中加上“剛剛”“今起”等字，帶來時間的迫近性。但如果新聞、事件過去幾小時甚至幾天后，仍然冠以“剛剛”，會給人以“言過其實”之感；這類標題經過不同傳播者的多次轉發，在流轉中，進一步地延伸了“時間”的延伸，到某一用戶閱讀時已過去一段時間，從而產生時間的延伸與“偏差感”，甚至給所在媒體帶來信任危機。

“空間”消弭與認知誤導：以往的新聞標題，附著在當地的報紙中，讀者很容易進行地理空間接近性的辨別，從而產生一種接近感及地域共同體意識的塑造。在微信公眾號的標題中，許多新聞標題隱去了事情發生的地點，而以接近性的表達、以情感性的喚起、以核心事件的呈現，來激發人們的閱讀興趣。不過標題下的新聞內容，可能并非與用戶所在地具有接近性。特別是在遇到突發、地震等緊急情況時，若標題中未加以時間、地點等信息，或會帶來恐慌。雖然通過點擊標題進行閱讀后，可消除恐慌，但這種做法，潛藏著誤導認知的倫理風險。還有一些屬于地域性極強的新聞，如果不冠以地名，降低了地域接近性，或會帶來適得其反的效果。

“模糊”表達與審美疲勞：標題中模糊的表達，或會促使用戶進行點擊進一步閱讀來消解模糊性理解，但也有可能因為重點信息不突出，而讓用戶忽視掉本來重要的信息。另外，如果“最新”“重要”“事關所有人”等詞多次運用，會帶來用戶的審美疲勞；如果進入正文閱讀后讀者發現這些標題言過其實、故意夸大，也會帶來讀者的信任消弭，對媒體產生負面評價。

（二）“想象”與“明晰”的平衡力

模糊修辭也要講究“準確、貼切、得體”。[7]在激發讀者的想象與“明晰”表達新聞主旨之間尋求平衡，做到“求真、求善、求美”。

求真：標題中凝練的核心事實要“真”，避免有意或無意地使人產生誤導性的聯想。標題中表達的情感強度要“真”，而非言過其實，或過于煽情，產生夸大其詞之感。

求善：在新聞標題操作實踐中，既要善用模糊性標題，又要在使用中充滿“善意”。特別是在影響范圍較大的事件中，在模糊化處理或可能帶來恐慌情緒時，需要在標題中對重要的事件、地點、判斷等進行明晰，避免信息模糊性處理的負面影響。

求美：在“求真”“求善”的基礎之上，做到“求美”，即用一定的修辭手段帶給人以美感，讓人賞心悅目；還要做到標題與內文呼應，模糊性處理得恰到好處，在模糊、清晰之間把握平衡。

參考文獻：

[1]伍鐵平.模糊語言再探[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學院學報），1980（05）：48-54.

[2]蔣有經.模糊修辭淺說[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1：2-3.

[3]譚學純，濮侃，沈孟瓔.漢語修辭格大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103.

[4]趙雪.融媒體時代的新聞語體[J].當代修辭學，2019（05）：15-25.

[5]蒂費納·薩莫瓦約.互文性研究[M].邵煒，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14-20.

[6]程英華.微信公眾號“標題黨”現象分析[D].東北師范大學，2019.

[7]黎千駒.模糊修辭學導論[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6：6-14.

作者簡介：張泰來，《齊魯晚報》評論員；穆靜，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22級博士研究生，山東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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