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是近年來相聲界熱議的話題,關于“女性是否可以說相聲”“男女相聲向何處發展”的討論此起彼伏。相聲從清末產生之初,就一直有女性從業者參與,她們在困境中前行,為相聲的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改革開放后,馬季先生作為相聲的領軍人物,帶頭扶持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并用實際行動為男女相聲發展鋪平道路,開創了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發展的新局面,這也為相聲形式上的突破和相聲隊伍的擴充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今,男女相聲已經成為相聲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并持續發展。
一、舊社會女相聲演員的困境與突破
相聲從產生早期,就一直有女性從業者參與。有記載的最早的女相聲演員是1907年出生的來小如,此后又陸續出現了數十位女相聲演員。這些活躍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女相聲演員,具有很多共性。她們大多出生于曲藝世家,其中很多人的父、兄都是相聲演員,并因此走上相聲道路。其搭檔早先也是家庭成員。例如,于小福、于佑福的哥哥是相聲演員于堃江,“小明星”張松青的父親是相聲演員張杰堯,“荷花女”吉文貞的父親是吉坪三。其次,很多都是由鼓曲等其他曲藝門類轉行相聲演員或兼演、客串相聲。例如劉艷霞、孫俊華等人,都是由鼓曲演員轉行說相聲的。另外,女演員大多“柳活”或“貫口活”出眾,甚至超過很多男演員。從這些共性中,可以窺見舊社會女演員的困境。
女相聲演員的困境首先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導致。這是舊社會女相聲演員生存環境惡劣的根本原因,也是曲藝從業者乃至曲藝行業長期處于社會底層的根本原因。藝人在舊社會被稱為“下九流”,相聲演員相較戲曲和鼓曲演員則地位更低,女相聲演員相較男演員又更低,最明顯的就是在經濟上的歧視。就報酬而言,女演員中只有少數才能拿整份報酬,而普遍則只能拿半份。劉玉鳳和于佑福曾就因演技非凡,成為當時僅有的拿整份報酬的女相聲演員。舊社會帶來的另一大困境是“師承問題”,“師承”歷來為相聲界乃至曲藝界重視,而在舊社會,由于傳統宗法觀念根深蒂固,女演員往往不能有師承,即使有,也不能入譜。可以說,經濟和師承上的歧視,是當時制約女演員發展最大的兩個桎梏。
除了社會環境帶來的困境外,相聲本身發展的不完善也給女演員帶來了困境。一方面,由于相聲“市民藝術”的性質,導致在產生之初,相聲作品中充斥著“臭活”“葷包袱”“暗臭”,適合女演員表演的作品極為有限。另一方面,由于女演員人數有限,缺少成熟的表演范本,女演員只能照著男演員的表演,摸索著找到自己的風格。此外,女演員的服裝也是問題。由于沒有女演員表演相聲的先例,最早來小如在表演時,常以男裝示人;后來借鑒鼓曲演員的穿著,才將“旗袍”作為女演員的演出服裝。
在社會和行業的雙重困境下,舊社會的女相聲演員沒有被湮沒,而是努力革新,為女演員在相聲界占有一席之地奠定了基礎,也為相聲的突破與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其中最大的貢獻,莫過于對相聲內容的改進。女演員不同于男演員可以通過夸張、自嘲,甚至自我侮辱的方式來產生效果,也不便表演一些比較低俗的內容,因此,她們為了使相聲更加適合女性表演,早早便開始了對相聲的改進工作。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劉艷霞,她表演端莊大氣,并注重高雅,素有“衛生相聲”“文明相聲”之稱;而于佑福、回婉華等演員則在新中國成立后加入相聲改進小組,為相聲脫胎換骨、融入新社會貢獻力量。女演員對相聲的改進,不僅停留在“文明”層面,她們更加注重在相聲中保持女性尊嚴,彰顯女性特色,發揮女性優勢,為后來女演員“如何說相聲”指明了道路。此外,女演員的介入,也使得“男女相聲”逐漸形成,豐富了相聲的形式,并影響至今。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相聲藝術脫離地攤鬧市,成為“為人民服務”語言藝術,相聲演員的地位也隨之提高。女相聲演員也積極擁抱新社會,用適應時代的“新相聲”,在新社會里發光發熱。山東的吳萍,還應邀到中南海為毛主席演出,成為當時相聲界的一個標桿。演出之后,吳萍還大膽詢問毛主席“女演員能否說相聲”,毛主席回答“婦女能頂半邊天”,并鼓勵女演員和男演員一樣為相聲藝術做貢獻。
二、馬季對女相聲演員的支持與幫助
“文化大革命”后,相聲藝術迅速回歸大眾視野,并涌現了一大批優秀的相聲演員。馬季作為改革開放后相聲的領軍人物,集相聲表演、創作、理論和教育于一身,是公認的相聲大師,其“歌頌型相聲”更是難以超越。但鮮為人知的是,馬季先生從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大力扶持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為男女相聲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首先,馬季先生注重相聲形式突破,大膽起用女演員和男女相聲作品,為女演員和男女相聲搭建平臺。這破除了長期以來,女演員缺少平臺,難以獲得廣泛關注的困境。長期以來,相聲界對“女演員上臺說相聲”一直存在反對聲音,尤其以天津部分相聲演員為代表。反對者認為,相聲中不可避免存在很多“三俗”內容,不適合女性表演,女演員在業內生存也不占優勢。馬季先生則力排眾議,突破相聲作品形式,大膽起用女演員,甚至在自己的相聲專場中,加入有女演員表演的作品。由馬季創作,女演員楊蕾等人表演的小品相聲《賣表》就曾出現在馬季先生80年代的個人相聲專場中,作品通過描繪營業員用花言巧語,兜售假冒偽劣產品的行徑,批判了改革開放之初,社會上的不良現象。同時,他還大膽啟用男女相聲作品,例如,他與劉偉在1989年央視春晚上表演的作品《送別》,原來就是由韓蘭成創作的一段男女相聲,馬季先生愿意將這一作品搬上春晚舞臺,證明了他對男女相聲的肯定。
馬季先生堅持創作,注重相聲表現形式的創新和相聲從業者隊伍的擴充,尤其開始關注從前相聲演員沒有關注的話題,其中就包括“讓女演員也能表演”這一要點,以他創作的《南北贊》為例,作品運用了“子母哏”的結構,說唱并用,不少男女相聲搭檔的演出效果甚至比男演員還要成功,而且至今依然有很多男女相聲來表演。其他諸如《兒女贊》《四字歌》《成語新編》等作品,后來也成了男女相聲的經典。馬季先生關注相聲團隊的擴充,提攜起用女演員和男女相聲,他沒有因為相聲藝術的“市民性”而片面認為女演員不能加入相聲隊伍,而是勤于創作,創作了許多適應時代發展,適合女演員表演的作品,為女演員和男女相聲的發展提供了便利,而“創作當先”的思路,也進一步打開了相聲的大門,吸納了更多優秀的女演員。
其次,馬季先生多次公開對女演員和男女相聲表示贊賞和鼓勵,是公開支持男女相聲的“第一人”。1988年“大連星海杯”第二屆全國專業相聲電視邀請賽中,涌現了多位優秀的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搭檔,其中,來自沈陽市曲藝團的金珠、哈爾濱市曲藝團的師勝娜、中國鐵路文工團的單聯麗、合肥市曲藝團的沐清和丁廣泉的妻子楊佳音,深受觀眾歡迎,被合稱為相聲界“五朵金花”。多位女演員同時走紅,是相聲界從前未有的,馬季先生對此表示極大肯定,并表示“男女相聲一定會有一片新天地”。20世紀90年代初的首屆江蘇省相聲小品大賽中,由夏文蘭、倪明創作表演的男女相聲《百花盛開》,受到馬季先生的好評,他肯定了作品文本的文學性,又對夏文蘭清新雅致、充滿女性幽默的表演風格表達贊許,并鼓勵二人多寫多演,堅持男女相聲道路。在1991年的全國業余相聲大賽上,夏文蘭、倪明又通過《五彩繽紛》獲得二等獎,賽后馬季先生看到這段作品時,稱贊其“像一幅山水畫一樣,淡淡而清雅,幽遠見深處,在濃妝淡抹之中,描繪出一幅幅美麗的畫卷”,在文學性和藝術風格上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此外,馬季先生還對安徽的盧小紅、廣州軍區的邢瑛瑛等人給予鼓勵與幫助,他給盧小紅題字“耕藝”,希望她深耕相聲藝術,探索男女相聲和女子相聲模式。除了鼓勵以外,馬季先生更關注到制約女演員的發展的“師承”問題,1994年,他收邢瑛瑛為徒,使其成為自己門下唯一的女弟子。而他的徒弟姜昆、韓蘭成,也分別收夏文蘭、盧小紅為徒,為他們發展男女相聲掃清了許多障礙。
此外,由于馬季先生對相聲形式上的發展,女演員的服裝問題迎刃而解,女演員只要穿著得體、正式,符合作品人物就可以,不再受到傳統曲藝服飾的拘束。這使得女演員可以將精力更多投入在對作品的打磨上,促進了男女相聲的發展。
馬季對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的支持與幫助,在情感上是真誠的,在力度上是巨大的,在程度上是全面深入的。他熱切希望相聲從作品到隊伍全面革新,希望女演員和男女相聲能為相聲發展注入新鮮血液。他準確認識到新中國成立前女演員生產發展的困境,也看到了女演員自身具有的特色與優勢,看到了女演員對相聲形式革新和文學性改良的潛質,為女演員掃除障礙,鼓勵女演員發揮優勢,不斷探索。他不僅關注到女演員和男女相聲發展中諸如缺少平臺、反對聲音大、師承問題難以解決等現實問題,更看到男女相聲乃至相聲事業發展的根本問題——創新。女演員想要立足,男女相聲想要發展,光靠留傳下來的傳統作品遠遠不夠,更要勤于創作,創作有關女性話題,富含女性幽默,展現女性魅力,彰顯女性力量的新作品;同時,加強作品的文學性,將文學美與女性美相融合,洗滌相聲中“俗”的成分。馬季先生在男女相聲上的創作思路,還影響了臺灣的葉怡均,促進了臺灣男女相聲的發展。
馬季先生對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的支持,直接影響了他的弟子甚至再傳弟子,也影響了整個相聲界,成功開創了改革開放后男女相聲的新局面。
三、改革開放后男女相聲發展新局面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馬季先生的帶頭肯定和大力扶持,以及姜昆、馮鞏、侯耀文在內等諸多名家的紛紛支持和響應,全國各地涌現出不少優秀的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搭檔,他們在許多相聲大賽中獲得獎項,成為所在地區甚至全國知名的相聲演員,掀起了90年代的“男女相聲熱”,并影響至今,開創了男女相聲的“新局面”。
男女相聲新局面的一大表現,是各大軍區文工團涌現出一大批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搭檔。新中國成立以來,軍隊一直是貫徹“男女平等”政策的前沿,改革開放后,部隊觀眾對于軍旅題材的文藝作品需求增大,尤其期待相聲等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并希望能在舞臺上看見女演員。因此許多女性文藝骨干投身相聲,有的還成為專職的相聲演員,產生了不小影響。如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的邢瑛瑛,南京軍區的盧小紅、黃麗,都是從軍隊里走出來的優秀女演員,邢瑛瑛還于2002年通過軍旅題材作品《男兵女兵》獲得“首屆CCTV全國電視相聲大賽”三等獎,成為享譽全國的相聲明星。一時間,軍區文工團成為培養女相聲演員的主要陣地。這些從軍隊中走出來的女演員和作品,不僅局限于“女性幽默”層面,更挖掘女性形象中具有的母性和博愛色彩,并融入軍旅題材,提升了相聲的格調。
各地群眾文化單位是男女相聲的另一大陣地。由于改革開放后公共文化服務的普及和群眾文化的發展,各地群文隊伍擴充的同時,也有許多女性群文工作者投身相聲事業。曾被譽為“中國夫妻相聲第一檔”的夏文蘭、倪明就曾供職于鹽城市文化館,長期工作在群眾文化第一線。曾參加1999年央視春晚的女相聲演員原野,則供職于深圳市群眾藝術館。至今,依然可以在許多地方的群文舞臺上見到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
社會各界對女相聲演員及男女相聲的包容度和認可度的提高,也影響了90年代末開始的相聲進入高等教育。社會對相聲從業者的性別要求逐漸消失,使得相聲具備了和其他藝術類專業一樣,進入高等教育的資質。而相聲進入高等教育,又推動了男女相聲的發展。隨著2001年中央戲劇學院相聲創作、表演大專班的成立,相聲藝術正式踏上了學科化、學院化的現代教育道路。而首屆相聲大專班中,過半都是女性,包括賈玲、宋寧、艾莉在內的女演員,如今已經成為活躍在相聲、小品舞臺上的重要力量。賈玲還將戲劇表演模式引入相聲,開創“酷口相聲”,在表演方式上對相聲進行了突破。之后,多所高校陸續開設相聲專業。2021年,又在馮鞏等名家的推動下,中央戲劇學院成立相聲創作表演本科班,并于2022年正式招生,進一步推動了相聲藝術在高等教育中的發展,豐富了“戲劇與影視文學”的學科內涵,完善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戲劇藝術體系。
此外,女演員和男女相聲的發展,也促進了相聲藝術同其他舞臺藝術的融合發展。男女相聲的表演模式,很多時候捧逗關系里蘊含著“隱性人物”,如《男兵女兵》里,捧逗雙方不管是外在服裝,還是語言立場,都代表著男兵、女兵兩個人物;而《怎么了》里,男女雙方則扮演夫妻,并基于這層人物關系展開矛盾。這些都是男女相聲中蘊含“戲劇特征”的體現。不少女相聲演員還兼演小品,并有意將二者相互融合。1993年,中國第一部相聲敘說劇《明春曲》誕生,掀開了相聲藝術的新篇章。2004年,馮鞏提出“泛相聲”理論,正式在理論的高度提出相聲形式上的改變和與戲劇的融合。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男女相聲發展的影響。
相聲藝術的發展與繁榮,不僅需要在作品內容和表現形式上進行革新,更需要從業者隊伍上的擴充。馬季先生對女相聲演員和男女相聲的幫助與支持,使得女演員在相聲舞臺上開始大放異彩,也使男女相聲進入繁榮期。女相聲演員的參與,男女相聲的興起,使相聲從業人員從此完整,相聲真正成為面向所有人的藝術形式。
參考文獻:
[1]薛寶琨:《相聲大詞典》,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年10月版。
[2]馬季:《相聲藝術漫談》,廣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3]倪明:《相聲之花夏文蘭》,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5月第1版。
[4]姜昆:《談相聲的“歌頌”與“諷刺”》,《曲藝》,2021年第3期,第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