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燕子箋·狗洞》中的昆丑表演

《燕子箋·狗洞》出自于明朝劇作家阮大鋮《燕子箋》的第三十八出《奸遁》。《燕子箋》全本昆曲演出已失傳，僅存《狗洞》《看畫寫箋》兩折。阮大鋮的《燕子箋》以其深沉的文化意蘊和高超的諷刺批判，一經問世便風靡多年。盡管作者阮大鋮是閹黨余孽，東林復社人士厭惡他的為人，卻熱衷觀看此劇。昆曲《桃花扇·偵戲》一折，便是講述侯方域、陳貞慧、冒辟疆等人請阮家班演此戲，他們一邊欣賞此劇，一邊痛罵阮大鋮，明朝弘光帝朱由崧更是《燕子箋》的狂熱愛好者。《燕子箋》不僅僅是一部詞曲俱佳的明傳奇，更是一個寓意深厚的文化符號，為了演好《燕子箋·狗洞》的鮮于佶，本人從多方面下功夫。

昆曲的丑角行當有諸多細分，除扮演武夫以外的各類詼諧“武丑”，還包含“方巾丑”“蘇丑”“袍帶丑”“茶衣丑”“鞋皮丑”和“老丑”類型人物，鮮于佶就是一個“袍帶丑”，以副行應工。“袍帶丑”顧名思義，就是身著官袍腰系玉帶有身份的人，但是品行不佳，一言以蔽之——“衣冠禽獸”。鮮于佶勾著小白塊臉，身穿紅色襯褶、藍色官衣，頭上元紗粽網子外戴著圓翅帽，腳蹬朝方靴。《燕子箋·狗洞》與《連環計·議劍》《鳴鳳記·吃茶》《鮫綃記·寫狀》一樣，都是副行、二面經典劇目。

鮮于佶和《鮫綃記·寫狀》的賈主文相似，這兩個角色都是品行卑劣的文人，要用“冷”的表演手法。多數昆曲丑行角色都是門童、皂隸、家仆、店小二這樣活潑熱絡、插科打諢的角色，在劇中作為線索穿插于各人物之間，活躍氣氛，熱鬧非凡，而袍帶丑的表演要夠“冷”，要展現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通過動作、眼神一步步引導觀眾剖析出人物的虛偽和多面性。鮮于佶“冷”在滿腹空虛，佯裝鎮定。鮮于佶的唱念要用本嗓真聲，登場時動作儀態模仿小生，手端玉帶、捋髯、整冠、撩袍，展示他“辭章才子、狀元老爺”的第一重身份，然而他輕佻的腳步卻出賣了他。此折戲主要情節是主考官發現作為狀元的才學有詐，請他當場作答的故事，看點頗多，笑料不斷。這折戲由早期昆曲老藝人陸壽卿傳給傳字輩老先生王傳淞老師，王傳淞老師傳給林繼凡、劉異龍老師，再由省昆李鴻良、計韶清老師傳授給我。

來到酈安道府前，鮮于佶裝模作樣，請門子引路介紹，一路來到了尚書府的避暑樓，樓上是小姐閨房，下面是老爺書房，門子交給他一份封口帖子，鮮于佶垂涎酈小姐已久，夢想酈老爺把小姐許配給他這個“金科狀元”猜測帖內必是小姐生辰八字。由于他不識字，是個“白字狀元”，便讓門子念帖子內容給他聽，門子覺得十分奇怪，他說自己宿醉未醒，看不清爽，門子笑而不語，只能念帖。

演好鮮于佶的第一個關鍵點在于動作“浮夸”。目不識丁的鮮于佶想象中的“狀元老爺”應該是很有派頭、端著架子、學識豐富又豪爽的人，因此鮮于佶一直在“演”他心目中的“狀元老爺”。狀元老爺走路的姿勢都不同尋常，他左手拉袍帶邁右腳，右手拉袍帶邁左腳，這樣大搖大擺展現一個“袍帶丑”的行當特質，同時演出“狀元老爺”的春風得意，浮夸驕奢。

第二個關鍵點在于語言“浮夸”。為了展現狀元老爺的無所不知，他肆意評價尚書家的建筑布局，什么內書房應該改外書房，顯示他無所不知，是個“懂王”，同時讓觀眾從他笑料百出，驢唇不對馬嘴的言談中，看到他頭腦空空。

第三個關鍵點在于“裝腔作勢”，鮮于佶不識字，看不懂帖子，但為了掩蓋自己，他端起架子請門官朗讀帖子。門官念了兩句，他裝腔作勢地說“念也罷，不念也罷”，展現自己是一個才子對這些辭令了然于胸。門官停止念帖后，他內心非常焦慮，又三言兩語哄著門官繼續念。他內心越是急切，外表越是“冷靜”“高傲”。這樣的“冷”處理，讓觀眾全情投入，一方面為他捏一把汗，怕他露出馬腳，另一方面又樂不可支。

門官發現鮮于佶不識字，看不懂題目也做不出文章，一再消遣他，催著他要文章，鮮于佶急得滿頭大汗又要故作鎮定，瞎扯一番。鮮于佶想逃跑，門官卻故意鎖了門，鮮于佶頓時摘下面具，不裝了，低三下四哀求門官。門官不為所動，鮮于佶放下尊嚴，摘下帽子，一手拿著帽子，一手提著靴子，從狗洞里爬出，諷刺效果拉滿。我們小時候都學過葉挺的《囚歌》：“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走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著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軀體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而鮮于佶鉆狗洞也正說明他是一個人格破產的虛偽小人。

《狗洞》這折戲歷經三百余年長演不衰，正是因為生活中有很多“鮮于佶”們，前幾年在頂尖學府讀博士后的明星“翟天臨”因為一句話學霸人設崩塌，讓大家發現他不學無術的本質。生活中這種裝腔作勢，裝學霸、裝闊、裝名媛的人非常之多，因為資訊發達，這種“人設”維持不了多久就被揭穿，和鉆狗洞的鮮于佶可笑。

《燕子箋·狗洞》是晚明尚“奇”主“情”傳奇的代表作，充分體現文人審美和批判，演好“鮮于佶”這樣一個人設崩塌的卑劣小人，能讓觀眾感受到這個人物的經典性、劇作的經典性，和明清的觀眾獲得同樣的精神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