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言語行為轉喻理論有兩方面不足:僅考慮腳本及其成分(分別相當于話語的施事用意和話語本身)的關系,沒有述及成分的字面和隱含腳本之間和成分的字面與隱含命題內容之間的聯系,更沒有觸及它們的推理機制;想當然地認為腳本及其成分所構成的整體-部分關系是即時語用推理迅捷性的保證,沒有說明推理的語境依賴性。解決辦法有兩點:(1)明確字面和隱含施事用意沒有轉喻聯系。隱含施事用意的獲取首要取決于命題內容,其次是語境、相鄰對和會話的協商性等。(2)隱含命題內容需要通過溯果推理獲得,即字面和隱含命題內容之間均可以構成松散的因果關系,是轉喻的體現。結論是:即時語用推理涉及轉喻,但它只存在于對命題內容的推理之中,所以本文言及的轉喻機制和Panther amp; Thornburg的有本質不同。
[關鍵詞]" 言語行為轉喻;命題內容;施事用意;推理機制
[中圖分類號]" H0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獻編號]" 1002-2643(2024)04-0032-09
收稿日期:2023-08-29;修改稿,2024-01-29;本刊修訂,2024-04-10
基金項目: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認知科學哲學視域下的人工共情問題研究”(項目編號:21CZX02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李懷奎,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語用學、外語教學。電子郵箱:huaikuil@163.com。
引用信息:李懷奎.即時語用推理中的言語行為轉喻理論:困境與對策[J].山東外語教學,2024,(4):32-40.
DOI:10.16482/j.sdwy37-1026.2024-04-004
Speech Act Metonymy Theory of Spontaneous Pragmatic Inference:Problems and Solutions
LI Huaikui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4, China)
Abstract: Speech act metonymy theory has two drawbacks. First, it only takes into accoun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 scenario and its components (respectively equivalent to illocutionary force of an utterance and the utterance itself), but does not address how literal scenario of a component is related to its implicit scenario, and how literal propositional content of a component is related its implicit counterpart, let alone the inference mechanism behind them. Second, it claims the fallacy that the whole-part relationship between a scenario and its components is the automatic guarantee of spontaneous pragmatic inference, without considering its context dependence. Two solutions are put forward to remedy the two drawbacks. First, the inference of the implicit illocutionary force is not metonymically determined by the literal counterpart, but predominantly by propositional content, and secondarily by context, adjacency pairs and the negotiability of human communication. Second, the implicit propositional content is obtained by effect-cause deductive inference. That is, there exists a loose effect-caus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teral and implicit propositional content, and such relationship is of typical metonymy. To sum up, spontaneous pragmatic inference involves metonymy, but it only plays a role in the inference of propositional contents. Therefore, the metonymic mechanisms discussed in this study are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Panther amp; Thornburg’s.
Key words: speech act metonymy; propositional content; illocutionary force; inference mechanism
1.引言
提及語用推理,語用學研究者會想到Grice(2002)基于合作原則的推理法、Searle(2001a)的十步推理法、Sperber amp; Wilson(2001)基于關聯原則的推理法,等等。但是言語行為轉喻理論的倡導者認為之中沒有一種理論能夠解釋言語交流中即時推理的迅捷性,也不能給各種推理方法的本質和它們的認知依據提供一個統一的理論框架,而從言語行為轉喻入手可以解決這兩個問題。本文討論言語行為轉喻理論的不足和補救辦法。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涉及的會話在樣類上處于嚴肅刻板的會談(如國際談判)和隨意輕松的閑談(如夫妻拉家常)兩個極端之間,需要一定的理性推理(包括即時語用推理)。
2.言語行為轉喻理論及其局限
認知語言學家把轉喻分為命題性和施事性轉喻,前者可以進一步分為指稱性和述謂性轉喻(Gibbs, 1994; Panther amp; Thornburg, 1998),其中命題性轉喻可以用傳統的轉喻理論解釋,而施事性轉喻或言語行為轉喻則需要借助認知語言學理論加以研究。這方面Panther amp; Thornburg(以下簡稱P amp; T)做了開創性的工作(Thornburg amp; Panther, 1997; Panther amp; Thornburg,1998, 1999, 2000, 2003, 2004)。他們認為既然言語是行為,那么就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腳本(scenario’s)。如此腳本可以由前段(即行為的準備階段,是行為的條件和動機)、核心段及其結果段(即行為的中心,它表明行為的特點及其完成一項行為的即時結果)和后段(即行為所帶來的預期或者非預期的后果)構成。使用代表任何階段的腳本成分(components, C)來實現請求腳本就形成了部分指代整體的關系,或者可以用前段或者后段的成分來指代核心段或結果段的成分,這就形成了部分指代部分的關系。
如此,Pamp;T認為他們解決了腳本成分C和腳本S的關系。所謂的語用推理就是C能否指代S的問題,因此也就找到了話語理解的認知依據,即C和S之間有轉喻關系。而轉喻能力是人類最為基本的認知能力之一,所以一旦C和S有轉喻關系,聽話者就能快速地理解話語含意。但是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2002:260-261)認為言語行為轉喻理論沒有解釋這五個問題:(1)使用過去式或否定式情態動詞做請求的語義動機,(2)請求言語行為中某些話語比其他話語更具原型性(prototypicality)的依據,(3)諸如權勢或人際距離的社交變量對話語指代能力的影響,(4)在諸如意象圖式的經驗格式塔中指令性言語行為的認知依據,(5)在語篇層次中指令性言語行為某些方面的認知動機(比如由特定言語行為所構成的相鄰對(如請求-接受/拒絕)而帶來的限制)。針對前三個問題,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建議把屬于命題理想認知模型的三參數考慮進來,即言語行為的相對損益性、聽話者的選擇自由度和權勢關系。這樣就可以確定,在請求腳本中,Can you just hold this for a second?比Can you hold this?更具原型性。針對第四五個問題,兩位作者建議引入隱喻和意象圖式理論,因為對間接言語行為的理解涉及從力量意象圖式(比如強制、清除障礙、阻塞等經驗格式塔)到言語交際意象圖式的映射。
國內也有研究者試圖完善言語行為轉喻理論。王寅(2005, 2006)指出言語行為轉喻理論只是對行為腳本的不同階段做出單層次分類,沒有考慮到階段與階段之間,階段內的不同因素之間的聯系,如果輔之以事件域的認知模型,可以對言語行為,特別是間接言語行為的推理提供新視角。范敏、李曉燕、蔡育紅和張萬年(2019)的觀點更進一步,建議用事件域轉喻理論替代言語行為轉喻理論。從行為層次看,可以有前段、核心段/結果段、后段、效果段和價值段;從事體層次看可以用涉及事體的各種元素來指代事體本身,比如可以用提及聽話者做某事的可能性、能力、意愿和期望等來指代指令性言語行為本身。結論是指令性言語行為事件的某一元素越是處于事件域的邊緣,它越不可能與該事件形成指代的轉喻關系;但是如果指令性言語行為事件中包含的成分越多,聽話者越容易做轉喻推理。
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所提的參數Leech(1983:123)、Brown amp; Levinson(1987:76)與Thomas(2000:124-131)等人均有提及。其中Thomas設定的參數最多,為交際雙方的相對權勢、距離、權利和義務以及行為的強加程度。如果考慮到人際距離和行為的強加程度,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關于話語原型性的分析將站不住腳。丈夫要求妻子拿一張紙大概率不會用Can you hold this?更不可能用Can you just hold this for a second?因此,P amp; T脫離語境談腳本及其成分的指代能力并不可行,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僅依據個別語境參數考慮腳本成分的原型性也有失偏頗。
我們認為,除了Hernández amp; Ruiz de Mendoza指出的五點不足,Pamp;T的理論至少還有兩個缺陷。
(1)Pamp;T對言語行為或者話語含意的考慮欠周全。由于話語(即腳本成分)的含意由施事用意(即腳本)和命題內容構成,在Searle(2001b:31)看來就是U相當于F(p),所以任何關于言語行為的轉喻理論僅說明話語和用意的指代關系是不夠的,特別是對于間接言語行為,Pamp;T并沒有解釋字面和實際用意、字面和隱含命題內容的關系。
(2)Pamp;T并沒有達成自己所設定的兩個目標:解釋即時語用推理的迅捷性,給言語推理提供統一的認知依據。他們主要的工作是界定言語行為腳本的性質、腳本成分的原型性以及成分和腳本是否具有轉喻關系的兩個假設。他們持如此邏輯:證明了成分和腳本存在轉喻關系,話語理解的迅捷性就得到自證。其實這種論證方法值得商榷。并不是所有產生轉喻的表達都能得以快速理解。以“吃x”為例,如果x發生了轉指,那么x就有轉喻用法。即使把“吃食堂”理解為“吃食堂的飯菜”(王占華,2000:60),這樣的解讀也可能隱含如此兩個轉喻性的命題內容:去食堂里吃那里的飯菜,去食堂打包那里的飯菜出來吃。一旦出現歧義,聽話者就得激活相關語境因素來解除歧義,理解的迅捷性就會打折扣。可是言語行為轉喻理論并沒有論證語用推理在語境干預下如何做到高效快速。
更為重要的是,在會話中聽話者不僅僅需要領會話語的轉喻內容,還需要理解超越此信息的特殊命題內容。假設臨近中午時夫妻有如此對話:——夫:要做飯嗎?——妻:吃食堂吧。這里丈夫的理解一定是不需要做飯了。言語行為轉喻理論一沒有說明話語轉喻性和特殊命題內容之間的關系,二沒有解釋如此間接表達中即時語用推理的快捷性。因此我們有理由懷疑腳本及其成分有整體-部分關系就能保證言語理解具備迅捷性的論斷。
篇幅受限,本文只嘗試解決這兩個問題。筆者曾有專文討論過言語行為命題內容的推理(李懷奎,2022),但沒有做理論抽象,也沒有觸及話語理解的迅捷性問題。下文通過實例闡述即時語用推理的層次、過程以及推理快捷性的認知理據。
3.即時語用推理的層次和過程
話語可以有字面和隱含意義。對前者的獲取需要進行語義賦值,包括補充主謂詞、所指具體化、所屬明確化,等等(具體見李懷奎,2022)。對話語隱含意義的推理涉及兩個層次:對施事用意F和命題內容p的推理。下面分別討論它們,以厘清從F到F’、p到p’需要涉及哪些過程。
3.1 對話語施事用意的推理
先看F和p的關系。人們使用語言不只是要表達一定的命題內容,還要傳達特定的命題態度。比如某人說:“天下雨了”,他要表達的可能是:陳述天下雨了的事實,期望天下雨,或者害怕天下雨,等等。這里的陳述、期望或者害怕等命題態度就是施事用意。施事用意所涉及的信息就是命題內容。除了個別情況(比如寒暄和道別),施事用意作為人類意向性的一部分離不開一定的命題內容,否則施事用意就會不真實、不成功或者不得以實現(賽爾,2001:95)。
也就是說,命題內容是推理話語施事用意的首要決定因素。語境是又一個重要因素,沒有一定的言語、情景、社會語境以及對這些語境信息的認知,就談不上對話語施事用意的理解。甲到乙家做客,最后他們有如此對話:——甲:我要走了。——乙:還在下雨呢。甲不僅需要知道乙在做一個陳述,還需要知道乙在對自己做勸告。沒有情景語境和自己提供的言語語境,甲很難知道乙的勸告意圖。
還有一個關鍵因素是如Schegloff amp; Sacks(1973)所說的相鄰對(adjacency pairs)①。會話中總是有聯系緊密的前后兩個話輪(它們不一定緊挨在一起),如一般疑問句的提問-肯定/否定、請求-服從/拒絕、給予-接受/拒絕等。所以,對于邀請言語行為的回應,不管話語如何間接,聽話者都能夠在語境幫助下找到該回應到底是接受還是拒絕邀請。
最后,言語交際的商討性特征是解決施事用意推理的又一個助推(見Verschueren, 2001:59)。個別情況下如果聽話者出現理解施事用意的困難,說話者會進一步明示自己的意圖。畢竟人類言語交際的目的之一是理解和被理解,理智的說話者會引導聽話者去理解話語(Sperber amp; Wilson, 2001:271)。當然我們這里的討論僅限于日常一般的談話,不包括類似于古人藏機鋒的禪語對話。
那么上例中乙的字面用意(陳述)和實際用意(勸告)是否有轉喻關系?應該是沒有的。因為這二者如果沒有一定命題內容和語境輔助,它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系。如此看來,Gibbs、P amp; T等人對轉喻的分類值得商榷。他們所謂的施事性轉喻其實是施事用意和命題內容結合時產生的轉喻現象。既然純粹的施事性轉喻不存在,P amp; T關于施事性轉喻理論的基礎事實上就崩塌了。
3.2 對話語命題內容的推理
熊學亮(1999:177)認為即時語用推理是缺損式的非論證性推理。吃飯時男生問女生是否喜歡喝湯,女生回答說自己是廣東人,于是男生知道女生喜歡喝湯。理解女生的話涉及到三段論邏輯規則:[(P(x))]amp;(X(y))→(P(y)),但是(P(x))(廣東人喜歡喝湯)是缺損前提,所以把它放在中括號中。要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妻子問丈夫是否倆人一起去參加,丈夫說自己要去開會,妻子就知道他不能去參加婚禮了。這里需要涉及選言邏輯規則:[(p∨q)]amp;(q)→(~p),其中(p∨q)(丈夫要么去開會要么去參加婚禮)是缺損前提。甲和乙外出購物,甲問乙身上是否帶有錢,乙回答說錢包放在家里了。甲知道乙把錢放在家里了,涉及包蘊邏輯規則:[(p ∈ q)]amp;(q ∈ r)→(p ∈ r),其中(p ∈ q)(錢在錢包里)是缺損前提。但有些即時語用推理也可以是無缺損式的非論證性推理。老師上課前問紀律委員同學們都到課了嗎,回答是都到了。如果班上有一位叫李梅的學生,那么老師就知道她一定到課了,涉及的是聯言邏輯規則:(p∧q∧...)→(p)。孩子們問爸爸明天是否去娛樂城玩,爸爸說只要不下雨就去。第二天起床天氣晴好,孩子們催促爸爸趕緊準備出發去娛樂城,因為爸爸前一天的話和第二天的天氣狀況結合蘊含著如此的假言邏輯規則:(p→q)amp;(q)→(p)。
所以即時語用推理問題的核心不是前提有無缺損之爭,而是要獲得何種命題內容的問題。這里我們借鑒Grice(2002),把命題內容分為字面、常規和特殊命題內容。字面命題內容純粹由話語本身的語言信息決定;常規命題內容以字面命題內容和從百科知識中的常識、習俗、信念等信息中獲得的前提為依據②,特殊命題內容以常規命題內容和特定語境為依據。我們還認為以上涉及的邏輯規則其實以前提作為原因,以結論作為結果的松散的溯果推理③,比如聯言邏輯規則可以轉換為:∵(p∧q∧…),∴(p),選言邏輯規則可以呈現為:∵(p∨q)amp; ∵(q),∴(~p),等等。以上例析從基本邏輯規則中推衍出的結論其實屬于相關話語的常規命題內容,下面以最簡會話(即只有兩個話輪的會話)為例,考查對第二個說話者話語的特殊命題內容的推理是否也屬于溯果推理,以揭示字面、常規和特殊命題內容的關系。各例中所提供的語境是情景語境(設為E1),第一、二個話輪中的相關話語分別屬于舊信息(也叫言語語境(設為E2))和新信息,相關的百科知識設為E3。
(1)語境:甲乙丙三人聊天,甲要給丙介紹對象。
甲:韓梅和夏雪怎么樣?
乙:她們都有男朋友了。
根據相關的百科知識E3(即文化習俗)和新信息,甲獲得乙的隱含前提q:在提倡單配偶制的地域中兩個女生很少共同擁有一個男朋友。再把新信息的字面命題內容p和q相結合,獲得常規命題內容r:韓梅和夏雪都有各自的男朋友了。r再和情景語境E1結合,獲得特殊命題內容p’:甲不應該把韓梅或夏雪介紹給丙了。但在即時推理中,不管是乙話語的字面還是常規命題內容,都和特殊命題內容形成轉喻關系(∵pamp;∵EI,∴p’或者∵ramp;∵E1,∴p’)④。本例中的隱含前提q主要來自文化習俗,有時候q來源于社會常識。
(2)語境:男生經人介紹和女生相親,聊了一會天后請女生到飯館吃飯。
男生:要點個湯不?
女生:我是廣東人。
上面已經分析對女生話語常規命題內容r的獲取以該話語的p和隱含或缺損前提q(大多數廣東人都喜歡喝湯)為依據。該前提為一個特稱命題,需要從百科知識E3(即社會常識)和談話涉及的信息中獲得。但是女生要表達的不僅僅是r,所以男生把它和言語語境E2相結合,得到特殊命題內容p’:男生需要點一個湯。前面的分析顯示p和r有因果聯系(∵pamp;∵(q),∴r),而r和p’又形成另一個因果聯系(∵ramp;∵E2,∴p’)。本例中從p推導出r需要的前提是一個特稱命題,有時候從p到r的推理要以全稱命題的內容為前提。
(3)語境:乙去買菜,在市場旁邊碰到同事甲。
甲:嗨,你好!能不能借我100元錢?有個老人賣土雞,我想買一只,但他不用手機收錢。
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哎呀,不好意思,錢包落家里了。
前面已經部分提及該例。依據新信息的p和百科知識E3(即生活常識),甲獲取前提q:乙所有的錢都放在錢包里。p再和q結合引發新信息的常規命題內容r。甲再把r和言語語境E2(甲要向乙借100元錢)相結合,得到特殊命題內容p’:乙不能借100元錢給甲。上面已經說明新信息的p和r有因果關系,這里的r和p’顯然也有因果聯系。
以上例析顯示,對話語特殊命題內容的推理符合如此邏輯式:p→(r...)→p’...。把r置于括號中的理由一是它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二是它只起到連接p和p’的橋梁,r和p’后帶省略號的意思是對它們的推理還需要相關語境因素的輔助。例(1)中從p或r中推理p’涉及單重溯果推理(也可以叫作單重轉喻),例(2)和(3)中從p推理出p’涉及兩雙重溯果推理(或叫雙重轉喻)。由此我們得出臨時結論:對話語間接命題內容的即時推理涉及轉喻現象,即字面和隱含命題內容(包括常規的和特殊的)有因果關系⑤,和P amp; T所言的腳本及其成分有整體-部分關系,腳本成分之間有部分-部分關系的論斷有本質不同,即時語用推理主要涉及單重或雙重的溯果推理。
4.即時語用推理迅捷性的認知依據
以上各例涉及的推理如果細分有這幾步:(1)激活新信息的字面命題內容,(2)激活相關的語境因素(主要來自百科知識,個別情況源于言語或情景語境),(3)讓新信息的字面命題內容和被激活的語境因素結合,獲取語境前提,(4)讓新信息的字面命題內容和語境前提結合,獲取常規命題內容,(5)激活相關的言語或情景語境,(6)讓它和新信息的常規命題內容結合,獲取特殊命題內容。
現在我們來討論人腦是否能夠迅捷地做出這六步推理。一方面,人腦工作記憶的容量有限,而且在加工信息時還需要部分認知資源去存儲信息⑥,用于加工信息的資源就更少了。所以即時語用推理的機制不可能特別煩瑣。這里的六步推理中起到實質作用的其實只有第四和六步,因此對特殊命題內容的迅捷推理完全有可能。另一方面,人腦的兩個神經元之間有上千個突觸通道,這使得大腦可以并行處理這六個步驟中所涉及的信息,而且越是常規的信息處理其自動化程度越高,所以對第一、二、三和五步的推理完全有可能是下意識的。人腦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可以在一秒鐘內完成對一個話語含意的理解(桂詩春,2000:85)。
推理的過程看似需要激活諸多的語境因素,表面開來不符合即時語用推理的神經生理學要求⑦,但人腦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已經形成從紛繁蕪雜的現象中瞬間辨別出最相關或最凸顯信息的能力。聽到門鈴響,門外有人的信息最先凸顯;開門進屋聞到有煤氣味,家里煤氣泄漏的信息最先凸顯;打開電視沒有信號,電視機壞了的信息做凸顯,等等⑧。具體到即時語用推理,如果話語的特殊命題內容最凸現,聽話者就會下意識地激活相關的語境因素,獲取特定的隱含前提去推理它。獲得了目標內容就能順帶得到它們所攜帶的用意。這就是為什么任何本族人絕大多數情況下能瞬間跨越話語的字面和/或常規內容去快速理解其母語話語所隱含的諸如幽默、玩笑和諷刺效果的原因⑨。總之,雖然對間接言語行為的推理涉及復雜因素,但是其推理機制簡單且統一(即從p到r再到p’都僅涉及溯果推理),這為人類能夠迅捷處理話語含意提供了認知理據(熊學亮,1999:174),可以把即時語用推理稱為相關性驅動下的溯果推理。
5.結語
本文旨在探討P amp; T言語行為轉喻理論的不足和補救方法。不足之處為:(1)僅考慮腳本及其成分的關系,沒有述及成分的字面和隱含腳本之間,字面與隱含命題內容之間的聯系,更沒有觸及它們的推理機制;(2)想當然地認為腳本及其成分所構成的整體-部分關系是即時語用推理迅捷性的保證,沒有說明推理的語境依賴性。文章進而提出兩點補救辦法:(1)隱含施事用意的獲取和字面施事用意沒有必要聯系,而是取決于話語的命題內容、語境、相鄰對和會話的協商性。也就是說,施事用意的獲取沒有涉及轉喻機制。(2)隱含命題內容(包括常規的和特殊的)需要通過溯果推理獲得,即字面和隱含命題內容之間構成因果關系,而這種因果關系就是轉喻。最后的結論是:即時語用推理涉及轉喻,但它僅體現為因果關系,而且只存在于對命題內容的推理之中。所以這里論及的轉喻和Pamp;T的有本質不同。本研究僅從理論上探究話語施事用意和命題內容之間以及各自內部的關系以及對它們的推理,進一步的研究可以從實證切入,如崔慈行、孫玉(2022)那樣,設計一個反應時實驗,驗證命題內容決定施事用意,字面和隱含命題內容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等假設。
注釋:
① 這里的相鄰對其實也屬于言語語境的一部分。
② 有人區分一般和常規含意,它們分別由特定表達和常規關系引發(見熊學亮,1999:60-62)。本文對命題內容不做如此區分,所說的常規命題內容可以由特定表達和由常規關系引發。
③ 溯果推理即由因及果的演繹推理。和科學研究中所常用的溯因或者回溯的歸納推理不同,即時語用推理主要涉及溯果推理(Sperber amp; Wilson,2000:83)。
④ 因為例(1)中的r嚴格說來只是對p的具體化,說它們有因果關系似乎勉強,所以我們認為例(1)中的r在即時語用推理中不是必不可少的。
⑤ 孫亞(2007:22)也提及對間接言語行為推理的雙重轉喻,但是這種雙重轉喻涉及對兩個行為腳本的激活,和本文所言的兩個鏈式轉喻有本質不同。
⑥ 用于存儲信息的資源也是有限的,其廣度是7±2個信息單位(見桂詩春,2000:104)。
⑦ 所以Sperber amp; Wilson(2000:38)和熊學亮(1999:159)就建議把語境局限于認知語境。
⑧ 大腦工作記憶在尋找最凸顯信息時由于交際雙方所做的假設相互不適配而有一定的出錯率(熊學亮,1999:179),但是這種出錯大多數情況下由于自動化程度較高的自我糾錯或者他人糾錯而沒有造成原則性困擾。
⑨ 可能有人質疑:為什么即使水平很高的英語學習者在聽外國人的脫口秀時大多時候難以領會其中的搞笑效果?理由很簡單,命題內容是影響用意推理的決定性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他們聽不懂是由于不熟悉英語文化中海量的百科知識和劇本涉及的語境,而且脫口秀也不具備日常言語交際的商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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