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茸藏鄉(xiāng)的清晨,寒氣籠罩原野,殘雪斑駁。云縫中射出朝光,錚亮云邊,天空明亮起來,勾出草地的輪廓。草地霧氣氤氳,露珠澄澈。不遠處,村寨炊煙裊裊,牛馬喧鬧,野雞叫醒了曠野,萬物復蘇。
牧場上牦牛啃著百草,甩打著尾巴攆牛虻。烈馬抖著長鬃,噴著響鼻,昂首嘶鳴。高寒牧草滋生出倔強的生命。冬春季節(jié),茸藏鄉(xiāng)牧業(yè)村定居點的土坯屋頂曬著干草。夏秋季節(jié),村民的帳篷隨著牛群在牧場遷移。
從高處看,茸藏鄉(xiāng)的牧道細長孱弱,顏色枯槁,在草地上劃出一道道痕。開春的風,勁大聲高,要把這僅有的一道道痕吹跑似的。在鄉(xiāng)政府的一間屋里,住著從州上派來的茸藏鄉(xiāng)牧道硬化工作組。組長三郎善于思考,年過四十的他說話不急不慢;成員李飚擁有一顆富有想象力的心,性格直爽,剛大學畢業(yè)就參加了工作。
茸藏鄉(xiāng)寬闊的草場上,有讓牦牛長膘的垂穗披堿草,也有讓牧馬迷幻的醉馬草。開滿百花的草場,有醉人的美,也有陷人的沼澤。牧道上,大大小小的坑肆意地躺著,來來往往總在茸藏鄉(xiāng)村民的眼里晃悠,甚至已久久住在他們的心里。
三郎不明白晚睡晚起的李飚腦子里在想什么,成天無精打采。李飚認為三郎年齡和自己有些差距,跟他沒有什么共同語言。在茸藏鄉(xiāng),李飚感到自己的專業(yè)有些浪費,總派不上用場。
下茸村的牧道硬化線路遲遲定不下來,三郎有些放心不下,他找到鄉(xiāng)長王順商量解決的辦法。三郎告訴了王順自己的想法,說下茸村的問題是出在村干部之間各有各的想法,他倆商議后決定實地去了解一下情況。
在上次鄉(xiāng)上的牧道硬化啟動會上,下茸村村支書羅桑和村主任次成分開坐得最遠,兩人的目光偶爾相遇也是一碰即散。高額頭的村支書羅桑是老村干部,從民兵連長做起,到村主任,再到現(xiàn)在的村支書,是下茸村大寨子人。村主任次成是昨年新當選的,上過學有文化,年輕又有想法。翹鼻子的次成是下茸村小寨子人。
接到鄉(xiāng)長王順電話的羅桑,第二天一早就等在了大寨子的路口邊。開春了的大地,沒有了冬天的冰凍,松軟了些。路邊草叢里傳來麻雀嘰嘰喳喳的吵嚷聲。風掀著羅桑的袍角不停地抖動。對于今年的牧道硬化安排,羅桑想到大寨子人多,自然要多安排指標,小寨子人少,自然要少安排。但是村主任次成堅決反對,他知道往年鄉(xiāng)上對下茸村有什么安排,都是先考慮大寨子,幾年了,小寨子什么建設都沒有,今年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羅桑問次成想怎么辦,次成說今年的指標都要放到小寨子。羅桑對次成的想法堅決反對,如果那樣,大寨子的人怎么看他這個支書,而且他早就規(guī)劃好了那條經過他家的牧道硬化線路。
在離大寨子八公里遠的小寨子路口,還殘留著昨年凌亂的枯草。次成同樣在等鄉(xiāng)上和工作組的人。在次成的身邊還盤腿坐著幾個小寨子的人。他們每個人都在昨晚分了工,要在今天與鄉(xiāng)長和工作組見面時發(fā)難。有人問次成,村支書羅桑會不會來,次成說不管他,我們說我們的。今年我們小寨子一定要勝過大寨子。
“我們全拿了,大寨子的親戚朋友會怎么看?”有人搔起頭發(fā)擔心地問道。
蹙起眉頭的次成對站在最邊上的一位年輕人橫了一眼,“你這人怎么老是這樣,那他們過去怎么沒替我們想?”
三郎原計劃沒有想叫李飚到下茸村,但去的那天早上,三郎看到還在蒙頭大睡的李飚,便決定叫上李飚一起去,不管李飚能做多少事,他都不能再這樣睡下去了,就算為了身體也該起來,早起總比晚起好。三郎不愿意讓鄉(xiāng)干部看輕工作組,同時也想看看李飚的辦事能力。李飚極不情愿地跟著三郎去了下茸村,在他看來,去那么多人真是多事。
羅桑等到了鄉(xiāng)上來的車。當三郎與羅桑的手握到一起時,三郎從羅桑滿是老繭的手中感到實在。當李飚與羅桑的手握到一起時,李飚感到那不是手,而是一把鐵鉗,握得他頭頂開竅般的痛。
“羅支書,你們村的牧道硬化線路還是沒有定下來?”鄉(xiāng)長王順心里沒底。
“沒有,上次你走后,我找次成又談了談,他還是堅持今年的牧道硬化指標都放到小寨子,他的口氣硬得很,我沒法跟他談。”想到最近找次成談話的情形,羅桑就感到心里憋著一口氣。
“那你是怎樣想的?”聽完王順翻譯的三郎,看著羅桑問道。
“大寨子人多,就要先考慮。”羅桑理直氣壯。
“那大寨子的線路是怎么定的?”三郎挑起了眉。
“從這里到那里。”羅桑用手比劃出一條線路。
“怎么從那里走,從這里走不是近得多嗎?”李飚看完羅桑指出的線路說出自己的看法。
“就是,從這里走近得多,何必要繞那么遠?”三朗贊同李飚的意見,他發(fā)現(xiàn)李飚敢于說出自己的看法,這是好現(xiàn)象。
羅桑見工作組的同志否定自己的想法,接過話茬,急忙說道:“從這里走是近得多,但有的家就通不了牧道。”
“你說的是不是那家?”李飚指著一幢遠離大寨子的樓房。
“羅桑,那不是你家嗎?”去過羅桑家的王順沒有多想地說道。
感到臉上一陣燥熱的羅桑,嘴唇輕輕地嚅動了一下,沒出聲,點頭默認了。
“羅支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為了自家,就占去那么長的牧道硬件化指標,別人肯定有意見。”李飚想到哪說到哪。
額頭上滲出熱汗的羅桑,雖不滿意李飚的說法,但又沒有直接反駁的理由,喃喃地說道:“可村主任要把全部牧道硬化指標都放到小寨子,他那樣才不對。”
前段時間了解過羅桑情況的三郎,知道他過去一直是靠實干贏得群眾的信任,只是近兩年有吃虧想法的他,開始更多地為自己的事考慮了。三郎從羅桑的事上想到了那句打鐵還需自身硬的老話。
三郎對羅桑說:“大寨子和小寨子都是下茸村的,我相信支書不會不考慮小寨子的。我到鄉(xiāng)上的幾個月時間里,發(fā)現(xiàn)這里的老村干部,都是做事講原則,辦事認真、公道,是群眾相信的人。”
三郎的話讓羅桑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時就是靠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贏得了村民的信任。羅桑心想:如果自己再堅持以前的想法,鄉(xiāng)上會怎樣看他,村里人又會怎樣看他。自己多年樹立的形象不就毀了。自己當了那么多年的村干部,怎么也應當比別人覺悟高一點才行啊。想到這里的羅桑說:“牧道硬化可以不過我家,也可以從近的地方走,但我保證不了村主任會同意。”
“支書,你能在利益面前,不計較個人得失,就是好樣的,就是我們學習的榜樣。”王順拍了拍羅桑的肩膀。
看到大寨子線路定下來了,三郎拿出皮尺對李飚說:“小李,我們去量路。”多年的工作經驗讓三郎感到數(shù)字會說話。
李飚看著從包里取出尺子的三郎,心想著路線都定下來了,還量什么量,多此一舉,但他考慮到三郎是組長,不聽又不好,只得去量路。
三郎看著心情不順的李飚,拖拖沓沓地走在后面,心想,這小子還得多做點事才行。
村里人看到鄉(xiāng)長和工作組在量路,都圍過來看,他們看著工作組將皮尺量到每一戶的門口,看到李飚在本子上記著數(shù)字。村民們在新奇中感到村里會有新的變化。
量完路的最后數(shù)據(jù)顯示,用在大寨子的指標,僅占下茸村指標的四成。
“這個數(shù)字結果太好了,太有利于我們解決下茸村的問題了。”王順高興地用手背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三郎看著一路跟他們走來的村民,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說道:“老鄉(xiāng)們,今年大寨子的牧道硬化線路,準備從那里過來進寨子。剩下的指標給小寨子,你們看怎么樣?”
聽過王鄉(xiāng)長翻譯的村民大都表示同意,有個別的人說:“能不能把路再修寬點。”
王順反問:“路修寬了,指標用完了,那小寨子的人怎么辦,小寨子就不是下茸村的了嗎?村支書羅桑為了讓小寨子也通上牧道,都沒把牧道硬化到自己家,你們還想怎么樣?”聽到王鄉(xiāng)長的話,那個饒舌的人再也無話可說了。
起初沒想到要去小寨子的羅桑,此時高興地坐進了鄉(xiāng)上的車,他不能再把自己只當成大寨子的村支書了。
下茸村天空上,白云開始互相吸引,有的已融合在一起了。
等在小寨子路口的幾個年輕人早已等得不耐煩,有人說鄉(xiāng)長和工作組是不是沒來,有人說鄉(xiāng)長和工作組是不是被村支書難住了,更有人說鄉(xiāng)長和工作組只聽村支書的,已經回去了……這些人的話將村主任次成那顆年輕的心攪得亂七八糟。感到心里長了雜草似的次成來回走著,不時向大寨子方向望去。此時有人提出到大寨子去看看,卻遭到次成堅決反對,他認為,那樣,他們就輸了。
正在次成焦躁之際,鄉(xiāng)上的車終于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他們來了!”同樣看到車子的其他年輕人興奮地站起身。
“都穩(wěn)住了,別忘了自己該說什么,該干什么!”盡力控制自己情緒的次成緊了緊腰帶。
看到一臉輕松的村支書羅桑下車,次成隱隱中感到不安,難道鄉(xiāng)長和工作組同意了羅桑的想法?如果那樣,他今后在小寨子怎么抬得起頭,他這村主任還怎么當,想到這里的他,對鄉(xiāng)上和工作組的同志產生了不滿的情緒。次成臉上的笑瞬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冷漠。
“喲,你們這是在等我們?”王順看著圍上來的村民問道。
“小寨子不能吃虧了,指標我們全要了。”一位粗嗓門男子大聲吆喝,其他人跟著大吼大叫地附合道:“就是,哪個不同意,我們就跟他沒完。”一些人還邊說邊挽起袖子,舉起手臂揮來揮去。一些人對村支書怒目而視。
“老哥,看這架勢,有點不對哦。”李飚感到氣氛緊張,走到了最后。
三郎看到不發(fā)一言的村主任次成,感到似乎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你們不要這樣圍著王鄉(xiāng)長,有什么話好好說。”見王鄉(xiāng)長被村民圍住,羅桑說道。
“我們就是在好好說,但不想跟你說。”有人無動于衷地嚷道。
“我們從這里開始量路,看到小寨子需要多長。”離開人群的三郎對跟在身邊的李飚說。
李飚看著村民激動起來的情緒,心想:這些人會聽你量的數(shù)字才怪。
次成沒想到工作組的人會離開,但他想到只要拿下鄉(xiāng)長,下茸村的事也就定了,也就沒在意工作組了。跟三郎對過眼神的王順,見工作組的同志們拿著皮尺離開,他也就放心地在這里跟村民們周旋。
王順心平氣和地對村民們說:“大家站著都累,不如坐著慢慢說。”
虛張聲勢的村民們,沒想到王鄉(xiāng)長會對他們這樣說,感到毫無功效的他們,飛蓬隨風地把目光集中到了村主任次成身上。
“坐下說也好,我們都坐下。”大眼睛骨碌碌亂轉的次成看到大家的目光,特別是王鄉(xiāng)長的目光,感到了一種壓力。
坐下的村民還是將王順和羅桑圍在中間。看著周圍村民的羅桑,感到自己像是被圍在中間挨批判,他沒想到村民會對他有這樣的看法,而這些看法又讓他無法反駁。想到自己過去做的有些事,的確沒有一碗水端平。汗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王鄉(xiāng)長聽著村民的意見,感到自己過去對下茸村的工作關心確實不夠,小寨子的群眾有意見是可以理解的,想到這些的王鄉(xiāng)長,靜下心認真聽著。開始心里還有怨氣的村民們,沒想到鄉(xiāng)長和村支書會一言不發(fā)認真聽著他們的話,他們心里的氣也漸漸消了,化了,最后他們無言可發(fā),看著王鄉(xiāng)長和羅桑,希望他們能說兩句了。
王順瞟了一眼沒發(fā)一言的次成,說道:“你有什么話,給我們講講。”
“我沒有什么可講的,村民的意見,也就是我的意見,我這個村主任是村民們選的,我肯定同意村民的意見。”面無愧色的次成申辯道。次成感到鄉(xiāng)長和村支書的態(tài)度跟上次有了明顯不同,這是他預料之外的。他在鄉(xiāng)長和羅桑的態(tài)度轉變中,感到今天或許能解決下茸村的事。
“次成,你說得好,我們辦村上的任何事,都要想到村民,都要尊重村民們的意見。只有得到村民的理解和支持,村上的事才會辦好。你們說是不是?”王鄉(xiāng)長對圍在身邊的村民們心平氣和。
“是啊,鄉(xiāng)長你說得沒錯,那我們小寨子今年是不是該硬化牧道?”有村民反問。
“該硬化。誰說小寨子不硬化了。羅支書,你說是不是?”王順側過身看著羅桑。
“要硬化,小寨子今年肯定要硬化。”羅桑肯定地點頭應道。
“怎么硬化?是不是還是先考慮大寨子,大寨子占大頭,我們小寨子占小頭?”次成目光緊逼羅桑。
“如果是那樣,我們小寨子堅決不答應,我們不能再吃虧了。”圍著的村民們被次成的話再次激發(fā)出不滿。
感到雙腿快坐麻了的羅桑,覺得剛才的話又回到了起點。當羅桑抬頭向外看時,見一臉笑容的工作組同志向這里走來。
“三組長,你們量完啦?”同樣看到三郎的王順揮手問道。
“量完了,情況還不錯。”三郎盤腿坐下。
“只要不解決好我們小寨子的牧道,那就不行。”次成亮出了自己的底線。
“就是,村主任說得沒錯。”村民們附合著。
“不解決好小寨子的牧道,就是沒有解決好下茸村的牧道。這是對的。”三郎放眼看了一圈村民。
三郎的話讓村民和次成大感意外,大家都盯著三郎,想聽他接著說下去。
“你們說要解決好小寨子的牧道,請問,你們是怎么計劃的?”三郎看著村主任次成問道。
“那簡單,就是把今年下茸村的牧道硬化指標都放到小寨子。”次成想都沒想地答道。
“哦,那需要多長?”三郎盯著次成。
“我們沒量過。”只是一心想把牧道硬化指標全部占到小寨子的次成,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李飚聽到次成的回答,突然明白三郎為什么要量路了,他預感到三郎說的數(shù)字會說話,要起作用了。
“我們剛才量了,從這里到小寨子,總共需要這么多。”站起身的三郎指出一條線路報出一個數(shù),又說道,“也就是說,小寨子要占今年下茸村一半多的牧道硬化指標。”
“你說從這里到小寨子,通到我們每家每戶?”還是有些不敢確定的次成站起了身。
“沒錯。”三郎點頭應道。
想到小寨子要占全村一半多指標的村民們,嘰嘰咕咕地站起身,看著站在三郎身邊的王鄉(xiāng)長,問道:“那鄉(xiāng)上同不同意?”
“只要能把下茸村的事辦好,群眾支持,我們就同意。”聽過三郎意見的王鄉(xiāng)長應道。
“那大寨子不是吃虧了,就算大寨子的人肯干,羅支書會答應?”還是不放心的次成遲疑地盯著羅桑,那眼光透著警惕。
“我同意鄉(xiāng)上和工作組的意見,大寨子的群眾也同意,過去,我對大寨子想得多,對小寨子想得少了,這是我的不對。”羅桑的目光真誠有力。
沒想到村支書態(tài)度大轉變的小寨子村民們,相互對視后,再次將目光集中到了次成身上。
“那你們怎么解決大寨子的問題?”次成滿臉疑惑。
“雖然小寨子人少,但較分散,所以占的指標較多。大寨子人多,相對集中,占用的指標就較少。”三郎一臉自信。
“不對,村支書的家離大寨子就遠,你們是不是單獨給他解決了。”熟悉村支書家情況的村民警覺道。
“沒錯,村支書家離大寨子遠,如果要解決支書家的牧道硬化,那肯定要占去全村一半多的指標,但是羅桑同志決定不把牧道硬化到自家,他要把節(jié)約出來的指標全都用在小寨子。”不等村支書應答,王順搶了先。
“那支書家吃虧了。”村民們的態(tài)度開始轉變了。
“沒事,我是下茸村的村支書,是兩個寨子的村支書。過去有些事我做得不對,你們對我有意見,是應該的。現(xiàn)在,我要改,從牧道硬化這事上改起。”在小寨子村民眼中看到信任與理解的羅桑,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羅桑的坦言,是一面鏡子照在了次成身上,看到自己不足的次成,羞紅了臉,垂下了眼睛,雙手搓在一起,說道:“支書,我也有錯。”
看到情況向好的王順,高興地說:“這就對了,這才像我們牧場上的男人,有錯就改,敢做敢當。你們倆是下茸村的領頭人,只要你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下茸村就會越來越好。”
“王鄉(xiāng)長說得對,我看你們兩位村領導,都是好樣的,來,讓我們把手握在一起,好不好?”感到與村民的心連在一起的三郎心情舒暢地提議。
“次成,以后我有什么錯,請直說,我改。”羅桑揚起眉,伸出手。
緊緊握住羅桑手的次成趕緊應道:“我有錯,你說,我也改。”
王順看到下茸村的問題得到了解決,緊緊握住三郎的手,熱情地說:“感謝三組長,你給我們鄉(xiāng)解決牧道硬化問題樹起了典范。”
王順的話,讓三郎臉上一陣滾燙,他想,自己做的遠遠不夠,還需要在經常的反省中努力工作,才能對得起村民和干部們的信任。
李飚覺得雖然數(shù)字在這里起了作用,但他對三郎的工作方法還是有些看法,他覺得對村上就該拿出鄉(xiāng)上的派頭,跟村干部和村民費那么多話干什么,安排就行了,不然還叫什么下級服從上級。
二
下茸村的牧道硬化線路問題剛解決,中茸村接著冒出了線路問題。
要去縣上開會的王順和三郎決定派李飚和鄉(xiāng)文書何丹去。王順想到成天睡眼惺忪的李飚,說:“李飚能行嗎?”三郎說:“李飚是大學生,他或許有他辦事的方法,他也該去承擔責任了,干部不辦事,不會辦事,那還當什么干部。況且中茸村的線路是請鄉(xiāng)上幫著定的,村干部之間沒有意見,也沒有聽說有人反對,應該不難辦。”
接到工作任務的李飚認為農村工作跟考大學相比,簡單多了,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李飚不會按三郎那套辦,他要按自己的想法辦,讓別人看看他的不一樣。鄉(xiāng)文書何丹對李飚沒有什么好印象,想到牧道硬化是工作組的事,自己只是做翻譯和配合,就打消了原本不去的念頭。
當李飚和何丹到中茸村落實牧道硬化線路時,一個人站了出來,高聲說“不行”,這個人就是中茸村的扎西,他跟村會計羅爾伍爭了起來。扎西額頭上溝壑縱橫,粗短的頭發(fā)朝天支棱,時常劈開雙腿站著與人說話。羅爾伍挺著一個大肚子,后頸肉乎乎的,有一身肥肉,卻是面帶豬相心中嘹亮。
自從全鄉(xiāng)牧道硬化工作啟動會后,中茸村的村會計羅爾伍的腦子就沒有休息過,特別是當他聽說上茸村決定牧道不硬化到村干部家門口的事,更是讓他的腦子加快了運轉。羅爾伍知道,如果不想點辦法,那牧道肯定不會硬化到他家門口,如果連這點事都辦不成,那他這個村會計還有什么當頭。這段時間,他已反復用腳將公路到他家的路線量了又量,得出的結論是如果照顧大多數(shù)群眾,那他家肯定沒戲,只有用點特權才行。但關鍵的問題是,村領導的想法還是想要照顧大多數(shù)群眾,這可讓他有點不好辦,不過他還是想出了辦法,那就是如果鄉(xiāng)上和村上不同意他的想法,那他就辭職,要知道,在中茸村像他這樣能說漢話,又能做賬的人,還找不到第二個。
在中茸村,同樣為牧道操心的人還有扎西,他家離寨子也遠,如果按村上現(xiàn)在的想法,他家肯定也沒法硬化上牧道。想到路上夏天的雨水,冬天的冰雪……不想再摔跤,不想讓村里人小看的扎西,想到無論如何要把牧道硬化到家門口。扎西想:如果這次不硬化到,不知哪年才能硬化到……打定主意的扎西多次找到村主任,說了自己的想法,村主任不好拒絕,只能說等鄉(xiāng)上來定。
一群紅嘴烏鴉吵嚷著飛過村口,一粒灰白的鳥屎落到等在村口的羅爾伍身上,他正想張口罵烏鴉時,看到鄉(xiāng)上的車來了。
村會計羅爾伍看到李飚那張保養(yǎng)得很好的臉,心想,這人絕對沒有鄉(xiāng)村工作經驗。羅爾伍滿臉堆出甜膩膩的笑容,一邊麻利地撣著李飚身上的灰塵,一邊用漢話輕聲細語地說道:“領導,辛苦了。”
李飚看到村會計仰視的目光,聽到“領導”兩字,一股強烈的幸福感讓李飚頓時對村會計有了好感,李飚不自覺地提起腔調,說:“沒什么,你們辛苦了。”李飚走在泛青的草皮上,感到自己走在了紅地毯上。
“真是麻煩領導了,為了我們村的一點小事,還要親自跑一趟,這說明我們的工作沒做好,不能讓領導放心哦。”羅爾伍收住嘴角流露出的謙遜微笑轉為愧疚。
多聽不懂漢話的村主任不明白羅爾伍在說什么,這也正是羅爾伍希望的。
“我們怎么會不放心你們哦,我們今天就是來聽你們的意見,看你們怎么定牧道硬化線路的。”在羅爾伍的一口一個領導中,找到領導感覺的李飚挺起了胸。
“線路我們都定好了。就是從這里到那里。領導要不要去看看?”羅爾伍用手比了一個大致方向。
“哦,都定好了,那就行了,我們就不去看了。”李飚看著路上的泥漿和牛糞,皺起了眉。
感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鄉(xiāng)文書,雖然對李飚這樣的辦事方法有些看法,但還是沒說什么。不知道情況的村主任向羅爾伍問道:“你們在說什么?”羅爾伍說鄉(xiāng)上同意他建議的那條牧道硬化路線了。
“你說鄉(xiāng)上同意了?”其實對于這條路線有不同意見的村主任,希望鄉(xiāng)上能否定這條路線,他知道這條線路,群眾肯定有意見,但是迫于羅爾伍不干村會計和沒人能接班的現(xiàn)實壓力,村主任才說請鄉(xiāng)上來定路線。但村主任沒想到鄉(xiāng)上來的干部就這樣決定了。
正當羅爾伍感到大功告成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看到扎西怒容滿面地跑來。赤著上身正在用鎬頭刨著牛圈的扎西,聽到鄉(xiāng)上來了干部定牧道硬化線路,顧不得穿好衣服,亮著那汗水淋淋肌肉發(fā)達的兩臂就跑來了。扎西的出現(xiàn),讓羅爾伍感到黑云壓來。羅爾伍平時就與扎西不對付。扎西知道一向愛占便宜的羅爾伍,絕對要把牧道硬化到自家,那樣,牧道到他家肯定更是沒戲了。所以,他得去見鄉(xiāng)上來的干部,此時他劈開雙腿站在了何丹的前面,雙手一擋,急聲說道:“聽說鄉(xiāng)上的干部來定牧道硬化線路了?”
“是啊!”李飚不認識眼前的黑大漢扎西。李飚對扎西這樣的見面方式感到不快。特別是對扎西那站姿,更是看不順眼。
“那你們是怎么定的?”扎西還是擋在前面。
“扎西,讓開,這事鄉(xiāng)上已經定了,你問那么多干什么?”不想節(jié)外生枝的羅爾伍準備拉開扎西。
“我沒問你。”白了一眼羅爾伍的扎西,粗胳臂一揮,輕松擋開羅爾伍的手。
何丹看到扎西的目光直視而來,渾身不舒服地就學羅爾伍的樣子,比了一個大致方向,說:“就是從這里到那里。”
“什么從這里到那里,這不得行!”扎西從鄉(xiāng)文書比的方向看出,那路線是往羅爾伍家方向去的。
雖然聽不懂當?shù)卦挼睦铎瑥脑鞯纳袂橹锌闯龇穸ǖ膽B(tài)度,他對鄉(xiāng)文書問道:“他是不是不同意?”
見鄉(xiāng)文書點了點頭的李飚想快刀斬亂麻,說:“這路線,村上已經定了,我們也同意了,他一個村民反對沒有用。”
“領導說得對,定了的事,就不應當再變了,不然群眾怎么看我們。”見李飚的表態(tài)對自己有利的羅爾伍緊聲附合。
站在旁邊的村主任,知道多次找過他的扎西的想法,想照顧到大多數(shù)群眾的村主任,即不同意羅爾伍的想法,也不同意扎西的想法,他對鄉(xiāng)上干部的表態(tài)也有看法,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反對,現(xiàn)在他看到扎西出來攪局了,心想這也好,這樣他就可以找鄉(xiāng)領導反映此事了。
當扎西聽完鄉(xiāng)文書翻譯完李飚的話后,怒火中燒,他扯起嗓門嚷道:“什么,我反對沒用,我告訴你,只要我不同意,這路,你們就修不成。”
李飚看到氣勢洶洶的扎西,聽完鄉(xiāng)文書的翻譯,他沒想到眼前這位牧民,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被惹惱的李飚把怒火噴向了扎西。
“就是,一個手指頭撐不起天。”羅爾伍立起一根手指,跟著幫腔。
扎西沒想到眼前的這位干部竟會這樣說話,感到被笑謔的扎西,氣得頭上都快冒火,他心想自己不是馬,被人抽了就聽話。他更不會陪笑臉,讓別人開心。扎西堅決地以牙還牙地回擊李飚,“哼!什么鄉(xiāng)上來的干部,辦事不公道,都是狗屁。”
氣得渾身哆嗦的李飚,提升怒火等級,向扎西噴去。夾在兩人中間翻譯的何丹,感到自己在替兩人吵嘴時,生氣地走到一邊不開腔了。但李飚和扎西依然熱情高漲地吵吵嚷嚷,鬧得不可開交,不管一邊苦勸的村主任。
羅爾伍高興扎西這樣吵,他想,這樣鄉(xiāng)上的干部們更會站在他這邊。沒等羅爾伍高興多久,扎西指著李飚和羅爾伍反唇相譏:“牦牛不知道它的角彎,馬不知道它的臉長。”
“他說什么?”一頭霧水的李飚問羅爾伍。
“他說我們兩個都不是好人。”羅爾伍感到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話使不上勁的扎西,心想:為什么鄉(xiāng)上來的干部聽不懂我們的話哦。扎西感到自己是茫茫荒原上的一騎禹禹獨行,沒有人會理睬和撫慰他的心情。
何丹和李飚把中茸村的問題帶回鄉(xiāng)上。李飚火氣很大地說著中茸村的不是,三郎看著把桌子拍得梆梆響的李飚,心想:是該對這位小同志伸把手幫一幫了,哪怕李飚一時不能理解,也不能當老好人,那樣是辦不成事的。況且牧道硬化工作不是一個人的事,需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才行。李飚對三郎的話不以為然地反駁。三郎問道:“那你為什么把問題帶回來?因為你相信我們能解決問題,那么我們?yōu)槭裁茨芙鉀Q問題,你是否該想想?”李飚對三郎的話不以為然,扭頭轉身就走了。
三郎輕嘆:“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練啊。”
三郎知道縣上已經在招標各鄉(xiāng)的牧道硬化工程了,中茸村的牧道硬化線路必須在中標的施工方進場前解決,此事刻不容緩。
中茸村會計羅爾伍接到鄉(xiāng)上將解決牧道硬化線路問題的電話通知時,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盤,上一次他差一點就實現(xiàn)了自己的目標,這一次他要想方設法達成。羅爾伍想繞開村里唯一的對頭扎西,時刻想躲開扎西的目光,但他又總感覺扎西那雙目光緊盯著自己。扎西自上次知道羅爾伍的想法后,感到自己如果態(tài)度不堅決,就會被羅爾伍鉆空子。扎西從那天起便像盯著獵物那樣,不讓羅爾伍逃出自己的視線。
早上起了床就注意觀察村口和扎西家的羅爾伍,心里一直盤算著如何對付鄉(xiāng)上的王鄉(xiāng)長和村上的扎西。對于工作組,他沒有放在心上。當鄉(xiāng)上那輛銀灰色的車出現(xiàn)在村口時,早已等在村口的羅爾伍,從懷里取出白色的哈達,繞過村主任向王順獻去,說:“王鄉(xiāng)長,聽說你要來我們村,我高興得一晚沒睡好,我想我們村的牧道硬化路線問題肯定能解決了。”
“我們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接過哈達的王順應道。
跟三郎握過手的羅爾伍,在三郎明亮的眼里,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讓他心顫。同樣見到鄉(xiāng)上來人的扎西,也跑到他們身邊,聽這次他們怎么說。羅爾伍為了避開身邊的扎西和村主任,他堅持用漢語向鄉(xiāng)長和工作組匯報情況。
“你是村主任?”三郎看著一直說個不停的羅爾伍,問道。
“他不是,他是。”王順指著站在一旁說不上話的村主任。
“既然村上定了牧道硬化線路,那請村主任帶我們走走這條線。”三郎向村主任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的,我們應該看看。”同意三郎說法的王順,把這情況說給了村主任。
聽明白情況的村主任,心想,羅爾伍又在打小算盤了,可村上的工作又離不開他,犯難的村主任說:“王鄉(xiāng)長,我們村的線路還沒有最后定下來,今天還得請鄉(xiāng)上幫我們定。”
站在一邊的扎西跟著說:“我們村的線路沒定下來,不能聽羅爾伍瞎說。”
“那你說我們村的線路該怎么定?”羅爾伍知道扎西一家偏離寨子,如果把牧道硬化到他家門口,就意味著更多的人家沒法硬化牧道。這絕對是行不通的,所以他將這個難題扔給鄉(xiāng)長和工作組。
“我說就我說,從這里到那里。”扎西用手比出自己設想的牧道硬化線路。
“三組長,他就是上次把我們工作搞得沒法開展的人。”李飚認出了扎西,他想,今天要看看三郎是怎樣解決中茸村的問題。
“那怎么能行,不可能只為了你們一家,把中茸村的一半指標都用了。”看清情況的王順搖著頭。
“王鄉(xiāng)長,說得對。”羅爾伍趕緊應道,并對村主任說:“你說是不是?”
“我們得照顧大多數(shù)。”村主任意味深長地看著羅爾伍。
對于村主任的話,羅爾伍是明白的,但他現(xiàn)在想的是先借助鄉(xiāng)上和工作組的力量,解決扎西的問題。見大家都反對的扎西氣急地亮開嗓門,高聲說道:“不把牧道硬化到我家,那絕對不行。”
“王鄉(xiāng)長都說了,一個人反對沒用。”羅爾伍想把扎西的問題徹底解決。
“只要不給我家硬化,那大家都別想。”被羅爾伍逼急的扎西怒了。
王順沒想到扎西會如此強硬反對,他試圖給扎西講清政策要求,請他理解和支持鄉(xiāng)上和村上的工作。但扎西在羅爾伍的注視下,想到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服軟。
站在一旁聽不懂當?shù)卦挼娜桑瑳Q定帶工作組的同志先實地量一量扎西指的路線。李飚想到在下茸村解決牧道硬化線路也是從量路開始,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感到有些事情看起不起眼,但關鍵時候,還真有效。
當量到扎西家門口,李飚計算出數(shù)字說:“哦,他們家離寨子太遠了。如果硬化到他們家,那寨子里一半人家的牧道都硬化不了。”想到扎西的態(tài)度,李飚接著說:“那人也太霸道了。”
“每一個人都不是完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只要將道理說到位,能將心比心,就能解決問題。”三郎收好皮尺坐到草地上。
“王鄉(xiāng)長,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再談工作。”看到鄉(xiāng)長走來的三郎遞上一瓶礦泉水。
接過礦泉水的王順,盤腿坐在草地上,說:“今天太熱了。”
緊跟上來的扎西沒有坐下來,翻來覆去地說他的觀點。同扎西一樣沒停嘴的山雀在附近發(fā)出煩躁的叫聲。
“三組長,你看怎么辦?”一臉無奈的王順看著三郎。
“沒事,你休息,我來聽他怎么說。”三郎看到一只鷹平穩(wěn)地滑過草場的上空。
“你?”想到三郎聽不懂當?shù)卦挼耐蹴槪谌傻难劾锟吹街i一樣的笑容,就打住了話,喝起了水。同樣感到奇怪的羅爾伍,也想知道這位工作組長想干什么。
炎炎烈日下,散發(fā)著濃烈嗆人的草味。站著的扎西講啊講,坐在地上的三郎聽啊聽。李飚不明白三郎現(xiàn)在為什么不拿數(shù)字說話,而是坐在那里裝模做樣,他不知道三郎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扎西講得口干舌燥,三郎喝得全身滋潤。終于當扎西不想再說時,三郎給他遞上一瓶礦泉水,說道:“喝口水,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說。”
講得嗓子都快冒煙的扎西,接過三郎遞來的水,坐了下來,拎開瓶蓋,大口地喝著,咕咚咚地灌下肚。
“如果我的家在這里,我也想把牧道硬化到家門口。”喝了一口礦泉水的三郎,平靜地說道。
通過翻譯聽懂這話的扎西,盯著羅爾伍,說:“就是,哪個不想把牧道硬化到家門口。”
“剛才我們量了到你家的距離,如果把牧道硬化到你家,那么山寨里就有一半的人家硬化不了牧道。如果,你要堅持硬化牧道到你家,沒問題,我同意,反正硬化完了,我也不在這里住,不會挨村里人的罵,你說對不對?”三郎看著扎西一臉溫和。
沒想到三郎會這樣說的扎西,內心猛地一顫,感到三郎說的確實有道理。認為榮譽比命還重要的扎西,絕不想被村民們指責。
扎西瞟了瞟羅爾伍,說道:“你們說要照顧到大多數(shù)人,我沒意見,但是如果有人像我家一樣,離寨子遠,那會不會給他家硬化牧道。”
羅爾伍沒想到扎西會這么快就轉過彎,而且把問題甩到他身上,他站起身說:“王鄉(xiāng)長,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再說怎么樣。”
“今天不說清楚不行。”扎西跟著站起身。
“扎西你放心,既然我們說了要照顧大多數(shù),就要說到做到,絕不會說一套做一套。”王順應道。
“那我們村的線路該怎么定?”扎西一心想問出結果。
“我量過從村口到寨子正合適。如果你們不信,可以量。”早有準備的村主任應道。
“這個辦法好,我們現(xiàn)在就量。”王順立馬表態(tài)。
跟在三郎身邊的扎西,心想只要鄉(xiāng)上和工作組把一碗水端平,他也就沒有什么說的了。跟在村主任身邊的羅爾伍,眼看自己的想法要落空,發(fā)出怨言,說自己準備不再干村會計了,每年村會計工作影響他外出挖蟲草,吃虧了。村主任知道村里人,一年的主要收入是靠挖蟲草,村干部在這方面是吃虧不少。這也是他讓著村會計的原因之一。見村主任不吱聲的羅爾伍,不滿情緒越來越高漲。
量完線路的三郎和王順,看著李飚計算出的最終數(shù)字,王順說:“村主任說得沒錯,剛好。”
“王鄉(xiāng)長,是不是能照顧我們村干部一點?”感到血往上涌的羅爾伍嗓音提高了。
“為什么要照顧,怎么照顧?”王順反問。
“我們村干部,別人挖蟲草的時候,我們去不了,要忙村上的事,太吃虧了,就該照顧。我們家這次也應該硬化牧道,我也是村上的一員。”村會計想放手一搏了。
“不行,你們家太遠了,跟扎西家的情況差不多。”去過羅爾伍家的王順態(tài)度堅決。
“我們村干部如果連這點照顧都得不到,那我不當了。”羅爾伍使出了自己的絕招。
知道在中茸村不好找會計的王順說:“老羅,你這樣做可不好。”
“王鄉(xiāng)長,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我們家今年不硬化牧道,我真的不干了。”聽不懂漢話的扎西看著羅爾伍不滿的表情,聽著他怒氣十足的話,知道他開始向王鄉(xiāng)長發(fā)難了。
李飚看出王鄉(xiāng)長沒有辦法了,他心想,看樣子中茸村的事,不是當初他不能解決,就是鄉(xiāng)長也不能解決。李飚認為鄉(xiāng)長都不行,三郎能行嗎?李飚把目光投向了三郎。
三郎看著面有難色的王順,知道農村工作的不易。“你不干了,那鄉(xiāng)上要對你過去的會計工作進行審計。”三郎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
羅爾伍沒想到三郎會說出直點他腰眼的審計兩字,想到過去的工作,會有什么樣審計結果的羅爾伍,剛才的那點底氣全都泄了,他感到三郎的話,如鋒利的刀,句句傷得他心痛。“那我們村干部又吃虧了。”無奈的羅爾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村干部不容易,村干部要吃虧,但正是這樣,群眾才會相信我們,信任我們,支持我們。”見羅爾伍態(tài)度發(fā)生轉變了的王順,接著對扎西說:“你說是不是?”
“你們這樣做,我沒得說的,聽你們的。”扎西感到鄉(xiāng)上和工作組辦事公道。
想到解決了村上大難題的村主任,高興地握住王順的手,喉音濃重地說:“還是鄉(xiāng)上領導同志的水平高。”
看到問題解決了的李飚,想起三郎當初對他說的話,覺得自己是該好好想一想了,或許有些東西不是大學里能學到的。
三
清晨,茸藏鄉(xiāng)潮潤的青草在陽光下氣息漸濃。牧道硬化的施工方開始進場。
中標茸藏鄉(xiāng)牧道硬化的施工方是李開丹,他常年在各鄉(xiāng)承包小工程,尖鼻子的李開丹長得矮瘦,窄腦門,頭發(fā)如莎草般蓬亂,薄唇上常掛著不屑一顧的冷笑。這次茸藏鄉(xiāng)牧道硬化中標數(shù)百萬的工程,讓李開丹在新的起點上有了更多的想法。他決定先在茸藏鄉(xiāng)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的上茸村展開工程,這樣鄉(xiāng)上也容易看到,縣上檢查也有個交待。其他兩個村以后再說,至于能否按時完成工程,鄉(xiāng)上的交通等條件,就是自己開脫的最好理由。李開丹準備在上茸村的工程量攤開后,就回縣上再爭取其他工程項目,他希望通過在鄉(xiāng)下的打拼,攢足本錢,今后能在縣上承包上千萬的項目,像縣上的那些大老板一樣,一身名牌、開豪車,過上有頭有臉的生活。而不像現(xiàn)在這樣住工棚,吃飯都沒有一個像樣的桌子。雖然李開丹平時愛吹自己跟縣上領導關系不錯,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他感到自己跟工人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身上的那一套有不少皺褶的西服和皮鞋。李開丹把精神生活寄托在了酒上,酒足飯飽的李開丹常常對工人說:“好好跟我干,等老子當了大老板,不會虧待你們。”
李開丹帶著施工隊到了茸藏鄉(xiāng)。
三郎決定去李開丹的工地,看看工程推進情況,與施工方相互認識。同行的李飚看到一個工人正靠著工棚的門框站著,李飚走近那人問:“工地的負責人在哪兒?”那人沒回答只是把頭向工棚里斜了下。李飚走進光線昏暗的工棚,還沒有看清里面的情況,一股濃厚的酒味沖進鼻腔,灌入腦中,隨即感嘆:“喲,哪個的酒壇打倒了!”
三郎看到小方桌邊,放著幾個空白酒瓶。正要舉杯喝酒的李開丹,看到進來陌生人,尖聲問道:“你們來干什么?”
李飚看到滿臉通紅的李開丹,說:“你們的負責人是誰?我們找他有事。”
“這是我們的李老板。”一位長著串臉胡的工人起身,站不穩(wěn)地看著李開丹應道。
“你是李老板?”三郎看著穩(wěn)坐被褥凌亂床邊的李開丹,正扭動肩胛止癢。
“你們是什么人?我怎么不認識。”上身穿皺西服,下身穿一條灰不拉嘰褲子,褲腿隨便塞進襪子里的李開丹,斜了三郎一眼。
“我們是州上派來推進牧道硬化的工作組,這位是我們的組長三郎。”李飚不滿地看了一眼李開丹。跟三郎接觸的時間長了,李飚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位老同志的話多了起來。有時還把自己拿不準的事請三郎出出主意。
“什么工作組,我怎么沒聽說。”接著又喝了一口酒的李開丹,沒抬頭。
“你沒聽說,我們今天就來告訴你,我們的工作就是監(jiān)督你們施工方,要按時保質完成全鄉(xiāng)的牧道硬化。”李飚有些生氣了。
“你們是來監(jiān)督我的?”感到對方有來頭的李開丹,在搖晃中站起了身,仔細地看著眼前的人。
李飚看著桌上的酒菜,說道:“李老板,現(xiàn)在都是幾點了,你們還在吃飯?”
“哦,昨天我們加了晚班,今天就吃得晚了,要不一起吃點。”李開丹的眼里閃出一道亮光。
想到施工隊加了班的三郎,語氣和緩地說:“你們辛苦了,你們先吃飯,我們在外面等,今天我們得好好談談全鄉(xiāng)的牧道硬化,我們得開好頭。”三郎說完轉身就向工棚外走去。
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烈日炎炎。平展展的草壩上,沒有一處能躲陰涼的地方。三郎和李飚只能盤腿坐在草地上,頭頂酷熱,曬得火辣的臉盼著風,可卻沒有一絲。一頭牦牛站在齊膝深的河里,慵懶地搖動著打濕的尾巴。工棚里,重新坐下的李開丹,一臉不快地說道:“什么狗屁工作組,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見多了,還想監(jiān)督我。”見大家還站著的李開丹接著說:“都他媽的給我坐下,一個工作組就把你們嚇成這副慫樣,真是沒見過世面。快把酒給我倒上。”
烈日下,被曬得再沒法坐下去的李飚,站起身說道:“這個李老板還真能吃,都快吃了兩個鐘頭了。像他這樣做事,肯定要出問題。”李飚感到雙腿已經發(fā)麻。
此時,王順和何丹也來到工地,看見草地上的李飚,說:“你們不是要檢查工地,怎么在這里曬太陽?”
“我們在這里等李老板,他還沒吃夠。”李飚被曬得火氣直冒。
“什么,這個時候他們還在吃飯,我去看看。”何丹說完就向工棚走去。
看清工地情況的王順說:“這里的工人也太少了。看來我們必須與施工方好好談談才行,否則很難按時完成全鄉(xiāng)的牧道硬化。”
工人想到還在外面等著的工作組,不放心地說道:“李老板,我們還是別讓人家等久了。”
“你們哪里來的那么多廢話,我是老板還是你是老板?要喝酒就喝,不喝就滾。”感到喉嚨里有草梗著的李開丹,酒勁上來了。
見老板發(fā)怒,工人們再不敢勸,只得由著老板的興致大口地喝起酒來。
走進工棚的何丹,看到還坐在小方桌前喝酒吃菜的人,說:“你們還沒吃完啊?哪位是老板?”
“你是誰?”臉紅的李長丹感到舌頭不是那么好使了。
“我是鄉(xiāng)上的文書,我們的鄉(xiāng)長在外面等你們的老板,有事要談。”何丹在李開丹的眼里看到了輕視,心中不爽地挺了挺胸,接著說:“我看你們能吃能喝,不曉得工程能不能做好哦。”
聽出話中有刺的李開丹,在酒膽的雄赳赳中,大著舌頭說:“請問,我們的工程哪點沒做好?”
對工程一竅不通的何丹沒看工程方案一眼,他立馬被問住,雖然他想怒斥,但他不知該說什么。當何丹看到李開丹得意的眼神,突然想到工地上的工人,說:“你們的工人也太少了。”
“請問,我們的工地上該有多少人?”李開丹看出何丹不懂行,越發(fā)得意。
李開丹的這一問,讓何丹的嘴中再沒有生出一個字來,無奈的何丹只能動了動喉結,把一股火強壓下去。
李開丹看到何丹的窘樣,高興地說:“走,我們去見鄉(xiāng)長。”
“李老板,你真是一位會享福的人哦。”終于再次見到李開丹的李飚,火力十足。
“享福!到這里享福?你真會開玩笑。”李開丹寸步不讓。
心里有了一絲不快的王順對李開丹說:“看來,李老板對我們鄉(xiāng)不滿意哦。”
“你是?”李開丹認真打量著眼前的王順。
“他是我們的王鄉(xiāng)長。”何丹從李開丹的神情里看到難以琢磨的嘲弄,何丹口里的火氣明顯上升。
“李老板,我和三組長今天找你,就是想說說,如何做好鄉(xiāng)上牧道硬化的事。”王順加重了語氣。
以能說會道自傲的李開丹,自信地打開了話匣子,拿起了腔調,說:“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你們打聽打聽,我李開丹在這縣上承包工程多年,哪一次有不達標的?縣上領導對我們的工程沒有不放心的。我到這里,你們就放心吧。”
三郎看著李開丹上下翻飛的嘴皮,想起家鄉(xiāng)老人常說的那句老話:總愛發(fā)誓的人,往往最愛撒謊。
胡吹亂侃完的李開丹,滿意地取出一支香煙,歪著頭,點燃,深吸一口,吐出一個滿意的圓圈。在李開丹的眼里,眼前的人都是蠢貨。
“中茸村和下茸村的牧道硬化,你們推進得怎么樣了?”三郎想起家鄉(xiāng)的一句話,能吹的,不一定能干。
“還沒來得及搞。”吸了一口煙的李開丹,隨口答道。
“這怎么能行?”感到果然有問題的三郎,低聲嚴厲地當即表明態(tài)度。
“怎么不行!”有些意外的李開丹,取下嘴上的煙,一個酒嗝頂在了喉嚨上。
“按照牧道硬化推進方案要求,全鄉(xiāng)三個村的牧道硬化,應該在這個月同時啟動。請你說明這是為什么?”三郎緊盯李開丹。
“我們沒有你說的方案,只有施工圖紙。”李開丹意識到這批人,不像過去遇到的那些人,只是簡單地看看,隨便地問問。
看不慣李開丹做派的李飚,強忍怒火道:“把你們的圖紙拿來看。”
“對頭。”其他人贊同。
李開丹見大家態(tài)度堅決,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只得趕緊叫人拿來了圖紙。三郎很快在一堆圖紙中找到了施工日期,用手指敲著,說:“李老板,你看看這是什么?”
“喲,這幾天太忙,我還沒有注意到。”摳著頭的李開丹擠出一臉的苦笑。
被安排負責照相的李飚,按下快門,瞬間留下李開丹糾結的表情。起初,李飚問三郎為什么要照相,三郎說這是記錄我們工作生動形象的檔案資料,現(xiàn)在看起來沒什么,將來再回過頭來看,就會感受到它的價值了。李飚想了想,感到三郎的話有道理。
神情專一的三郎繼續(xù)翻看著圖紙,說:“李老板,老同志也會遇到新問題。你看我們在一起談談是很有必要的,現(xiàn)在出的是小問題,以后出的就是大問題了,你說是不是?”
情急之中的李開丹,想到了身上的煙,臉上一陣滾燙的他,立即掏出煙雙手遞出,“請抽煙”。
“我們要相互學習。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牧道硬化做好,別讓群眾罵。這樣,你的錢也掙得心安理得,是不是李老板?”三郎沒有接李開丹遞過來的煙,反而更加嚴肅了。
感到臉上肌肉開始發(fā)僵的李開丹,點著頭,應道:“對頭,我們要多交流。”
李飚想給李開丹強化責任意識,他翻開檢查筆記本,說:“對了,我們的檢查情況是要報縣上的。”
“別,這次檢查情況就別報了,我們一定好好改,一定按你們的要求辦。”把手擺得如風扇的李開丹,忙不迭地賠著不是。
王順看著著急上火的李開丹,樂道:“不是按我們的要求辦,是按政策要求辦。”
一臉認真的三郎有板有眼地說:“李老板,希望你要對今天說的話負責。我會經常到工地去看的。”
被太陽曬得一頭汗珠的李飚,手指著數(shù)碼相機,“李老板,你看好,我們今天的檢查情況都在這里了,以后我們檢查也還要照相,請你好自為之。”
李開丹不知該說什么好,難堪地低下了頭,有氣無力地顫抖著,隨風倒舵地感嘆道:“你們也太較真了吧。”
“做事肯定要認真哦。”順口應道的三郎,突然感到自己回到了過去,那還沒有退休想法的過去。
李飚看到不再狂的李開丹,心想,三組長辦事還真有一套。
四
茸藏鄉(xiāng)的雨越來越多。想到工程進展的三郎,感到這段時間自己越來越坐不住了,看到天好不容易放晴,他立馬決定下去看看。
早就另有打算的李開丹,將原本投入下茸村的主要力量,用于剛新接的在異地的另一項工程了,下茸村只留下兩三個工人還在勉強施工。
“上茸村目前的進展情況相當不錯,如果其他兩個村,都能這樣,那我們的工作,就沒有什么問題了。”想起前兩天在上茸村檢查情況的李飚,心情很好地接著說:“說不定我們的工作已經走到全縣前列了,上次王鄉(xiāng)長從縣上開會回來,還說縣領導在會上又表揚了我們。”
“不過,我們還是要多下去檢查才行。”三郎想到李開丹,皺起了眉。
車到中茸村,三郎看到牧道硬化正在鋪開。工人正在將從車上倒下的水泥漿弄平,機器的轟鳴聲打破山寨的寧靜。看到熱火朝天施工場面的三郎,精神振奮,在他的眼里,工作是最美的。“走,我們去看看!”手里拿著皮尺的三郎下了車。
草尖上的露珠打濕了三郎的運動鞋。三郎走到已鋪好的路段,拉著皮尺的一頭,對拉著另一頭的李飚說道:“我們量到他們正在鋪的位置。”
三郎抽樣地量著牧道的寬度和高度,對每一條收縮縫的深度都進行了測量,并叫李飚做好登記。
一路低頭細看的李飚,看到道路上出現(xiàn)的細裂紋,向跟來的工人詢問:“這是怎么回事?叫你們的負責人來。”
“不瞞你說,這些裂紋是由于高原早晚溫差太大原因造成的,我們也想了不少辦法,但還是無法避免。你們看前面還有。”被叫來的工地負責人,毫不回避問題,帶頭走在前面指出下一條細裂紋。
天氣太熱,李飚把上衣扎在腰間繼續(xù)工作,“三組長,你把尺子放在細縫邊上作個對比,我好照相。”
當大家走到正在倒水泥的路段,手搭涼棚的三郎,看到一位工人正拿著用竹竿做的大掃帚在抹平的水泥上劃著,他不解地問:“你們這是干什么?”
“在拉毛。”額頭上滿是汗珠的工地負責人應道。
“什么是拉毛?”李飚感到不解,將疑惑的目光落在工地負責人身上。
“一般水泥混凝土路面都需要進行拉毛,主要目的是為了增加路面抗滑性能。”拿過竹竿掃帚的工地負責人示范著拉毛。
“但是也不應該用這個吧。”感到工具太簡陋的李飚,指著掃帚說。
“說實話,我們也沒有辦法,沒有工具。”找不到更好辦法的工地負責人只能因地制宜,他雙手一攤。
“怎么會沒有工具?”感到不可思議的李飚,瞪大了眼睛。
“老板不給,我們有什么辦法。”拿回大掃帚繼續(xù)工作的工人應道。
“看來我們的確有必要跟李老板好好聊聊。”三郎看著水泥路面上粗細不均的拉毛,板起了臉。
“你們李老板在哪里?”李飚問工地負責人。
“在村民活動中心的工棚里。”工地負責人朝西指了指。
三郎和李飚在中茸村村民活動中心見到剛起床的李開丹。李開丹睡眼惺忪,懶洋洋地伸著腰,一眼就看到他非常不想見的人,特別是三郎。李開丹不明白三郎為什么要跟他過不去,為什么不能舒舒服服地在鄉(xiāng)上呆著,喝茶,聊天,看電視,或者到縣上去休息。壓著心中不快的他,睡眼半睜地說:“你們來啦。”
“李老板,這是我們剛才對中茸村牧道硬化的檢查情況,這里有需要整改的問題,請你看看。”三郎把檢查情況表交給李開丹。
李開丹沒想到工作組會開出檢查情況表,而且上面列的問題,也確實存在,他想如果照此下去,他今年好不容易中標的工程,就撈不到多大油水了,這是他絕不能承受的。他想到自己必須抵制工作組這樣的做法,他拉下了臉,“三組長,你們這樣做就不對了。”
“怎么不對了?”李飚問。
“據(jù)我所知,全縣就沒有哪個工作組,像你們這樣檢查的,沒有哪個工作組還給施工方開檢查表的,你們太過分了。”李開丹發(fā)泄著心中的怨氣。
“檢查牧道硬化工程是我們的職責,開出檢查情況表,是我們保證檢查質量的手段。你對我們的檢查的結果,有不同意見,可以提,但是這種方法,我們還是要堅持下去的。”三郎緊盯著李開丹的雙目不放。
李開丹感到三郎就是一顆釘子,牢牢地釘在他的工作面上了。
“如果,你對上面的問題和整改要求沒有異議,請在上面簽字。”李飚遞上一支筆。
沒有退路的李開丹,虛張聲勢地說:“我要向縣上反映你們這樣的做法。”
“謝謝,請一定要趕緊反映,如實反映,有了你的反映,縣上的領導對我們的工作,會有更深的認識,而且,你剛才說,縣上還沒有別的地方開出檢查情況表,這說明我們的這項工作在全縣是首創(chuàng)。你的反映是對我們這項工作最好的匯報。”李飚越說越開心。
被李飚說得無可奈何的李開丹,只得在檢查情況表上簽字。李飚再一次用數(shù)碼相機精準地捕捉到這一刻。
見此情景的李開丹,想拉三郎到一邊,腆著臉說:“三組長,我們到那邊去,我有事要向你說。”
“有事就在這里說。”三郎站在原地不動身。
“三組長,我知道,過去,我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我今天向你們道歉,為了表達我的誠意,這點茶水錢,請你們收下。”李開丹從衣服包里取出一疊錢。
“李老板,這錢,我們肯定不會收。你想想,如果工程出了問題,我想你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的,我們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這不是誰對不起誰的問題。”三郎目光似劍地看著李開丹。
說完中茸村的情況,三郎看著李開丹問起下茸村的情況,李開丹的回答讓李飚怒了。李飚沒想到下茸村的進度會那么遲緩,他沒給李開丹任何面子,“李老板,你硬是想讓我們下茸村當全鄉(xiāng)的倒數(shù)第一,硬是想讓下茸村拖全鄉(xiāng)的后腿!”李飚感到自己的嗓門高得不能再高了。
李開丹看到比自己小不少歲的李飚如此說自己,全身冒汗,他想反駁,但李飚占著理,他只得一口接一口地吸煙,默默地忍受。
五
到了牛上膘的季節(jié)了,牛吃的草更多了。三朗得知李開丹又在別處承包了工程,擔心李開丹會故技重施,影響全鄉(xiāng)牧道硬化工程推進,他決定明天再去中茸村和下茸村看看。
李飚看到下茸村跟上次見到的沒有多大變化時,怒道:“這個李老板,真是捅一下,動一下。”
三郎問工人,“怎么這里的工人還是兩三個,李老板近期有什么安排沒有?”工人說他們都有兩三周沒見到李老板了,不過聽說,李老板近期會把大批的工人調到新承包的工地上。
下茸村的老百姓見三郎他們來了,紛紛圍了上來說,牧道早一天硬化,大家就能早一天享受牧道帶來的方便。現(xiàn)在別的村的牧道硬化都要搞完了,為什么下茸村還這么慢,如果李老板還不來,他們就要到縣上去告李老板,讓縣上不給錢。三郎把當時的情況用手機錄了下來。
躺在床上看雜志里時尚女郎的李開丹,沒想到三郎又來了。
“李老板,什么書那么好看,眼珠都要落在上面了。看來心情不錯嘛。”李飚話里有話。
“我們談談下茸村牧道硬化的事。”三郎找了木凳坐下,接著說:“你最近一次去下茸村是什么時候?”
在三郎眼里看到底氣和信心的李開丹,他不想再說什么,以無言抵抗。
“這些是我們對下茸村的檢查情況和整改意見,如果你沒有異議,請簽字。”三郎抬手將檢查表送到李開丹面前。
李開丹不看也不接檢查表,躺著把背對著三郎。
李飚沒想到這位李開丹竟是如此地不配合工作,對村上的牧道硬化如此沒有責任心,他提高嗓門,“李老板,你怎么回事?我們是在談工作,請你認真點。”
“我想這些視頻你會關心的。”三郎看著還是背對著的李開丹,打開了手機里的視頻。
手機視頻里下茸村村民的說話聲,很快引起李開丹的注意,要知道,縣上如果知道了這事,今后自己別想在縣上混了。再也躺不下去的李開丹,轉過身坐起來,“三組長,不是我不想早點完成下茸村的工程,可你知道,這段停電的時間越來越多,我也沒辦法。”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有電,你就能按時完成下茸村的牧道硬化?”三郎目光直視李開丹。
李開丹看著三郎,心想,工作組的人畢竟是外鄉(xiāng)人,不知道在這里停電是常事,更何況是茸藏鄉(xiāng)。這個問題根本沒法解決,想到這些的李開丹信心十足地應道:“只要保證一個月不停電,我就能按時,說不定還能提前完成下茸村的牧道硬化。”
“好,為了保證我們這次說話算數(shù),為了能保證一個月不停電,我們這次到縣上去,當著縣長的面作保證。”三郎眼里的目光更加有力。
“什么,要當著縣長的面?”李開丹張大嘴,驚道。
“李老板,你不是說你跟縣上的領導很熟嗎,你怕什么?你不會不敢去吧?”李飚用話壓李開丹。
“誰說我不敢去,去就去。”李開丹說完就后悔了。
“好,我們今天一起去。”三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
李開丹坐上車就開始擔心了,要是縣領導生氣該怎么辦?要是工作組的同志告他怎么辦?想到這些嚴重后果的李開丹,越發(fā)努力的擠出笑容,在車里向大家說出各種好聽的話。
到了鄉(xiāng)上,三郎請王順一起去縣上爭取電,王順說三郎上了李開丹的當,這里停電是常事。王順對去縣城不抱希望,但看到三郎執(zhí)意要去,想到下茸村的工期,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他想反正就是挨批評,自己又不是沒有挨過,而且這次是為了牧道硬化,挨了也值。李飚沒想太多,他覺得只要跟著三郎做就不會錯。李開丹看著鎮(zhèn)定自若的三郎,心想:這人真是怪,什么都不怕。
“李老板,到了縣上,你可要幫我們好好向縣領導引見一下哦。”李飚打趣道。
當鄉(xiāng)上的車停到縣委縣政府大門外,下了車的李開丹愁腸百結,雙腿發(fā)軟,感到恍惚的他惶惑地看著三郎,慢慢朝后退去,“我要休息一會兒。”
李飚拉住李開丹的手,“李老板,怎么了?”
“我有點暈車。”說這話時李開丹感到臉上一陣滾燙。
走到縣政府大樓前的三郎,停下腳步,看著那“為人民服務”的五個紅色大字,感到心中又有了不少底氣。當他們走進縣委縣政府辦公大樓,得知縣長臨時有事到州上去了,李開丹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心里同時也松了一口氣的王順看著三郎問:“怎么辦?”
三郎環(huán)顧四周,“來都來了,而且現(xiàn)在工期緊,停電的事一定要解決。”
一口氣又提上來的王順問:“三組長,那該找誰?”
三郎想了想,眉頭松開地說:“縣長不在,就找書記。”
三郎的話讓大家的心都一下揪緊了,李開丹差一點站不穩(wěn)了。
感到氣緊的王順,聲音嘶啞地說:“我們一定要這樣做嗎?”
三郎看了一下大家,說:“我們沒有時間等了,要找就要找管事的。”
“對,來都來了,我們不能半途而廢。”李飚感到三郎就是火車頭,拉著他們向前跑,跑得有勁兒過癮。
書記辦公室里,三郎發(fā)言匯報。王順搓著手,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漲紅了臉。李開丹感到呼出的氣一次比一次多于吸進的氣,全身的汗在流淌。聽完三郎匯報的書記,語氣平和地看著三郎說:“三組長,看來你還不了解縣上的情況,由于電力緊張,縣上每年都會有停電的情況發(fā)生,沒法避免。”書記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拿起了茶杯,呷了一口。
李開丹心想完了,自己肯定要成為今天所有不對的替罪羊。自己在縣上多年的付出全完了,今后別說當大老板了,就是現(xiàn)在的小老板也沒得當了,心情落到谷底的李開丹傷心欲淚。王順想今天肯定要挨批了,他拿出筆和本子,準備記下書記對他的批評。三郎心想,自己挨批不要緊,關鍵是要如何爭取一個月的不停電。李飚感到屋里氣氛沉悶,他松開了領口,伸了伸脖子。
放下茶杯的書記,接著說:“雖然縣上電力緊,但在今年,縣上決定,就是停縣城的電,也要保各鄉(xiāng)的牧道硬化用電,你說要一個月的電,我們給。”眾人沒想到書記會如此說,都怔住了。書記看著眾人奇怪的表情,說:“我有什么地方說錯了嗎?”
“沒有,我們太感謝您了,書記,您這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支持。”三郎雙手拍腿,高興地站起身。
“哪里,應該是我感謝你們,如此盡心盡力地幫助縣上開展工作。”書記也站起身,面露微笑看著王順,“鄉(xiāng)上要支持三組長的工作。”
“我們一定全力支持。”王鄉(xiāng)長沒想到這次越級匯報工作如此成功,身體站得筆直地應道。
繃緊雙腿的李開丹感到氣緊胸悶,他沒想到三郎不僅要來了電,還得到了縣領導的信任,如果自己再不抓緊施工,真的是沒法在縣上呆下去了。
離開書記辦公室,三郎對李開丹說:“李老板,一個月的電,我們爭取到了。下面就看你的了,你可不要再出什么情況了。”
沒想到會有如此結果的李開丹,興奮地表態(tài),“三組長,我保證,一定按時完成茸藏鄉(xiāng)的牧道硬化。”李開丹感到自己變了,在一次次的不情愿中變了。
回到鄉(xiāng)上,李飚問三郎在書記辦公室怕沒怕,三郎則說:“怕有用嗎?何況我是要退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現(xiàn)在對于我來說如果有什么怕的,我只是怕沒有機會再做這樣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了。”那天晚上,李飚躺在床上想著三郎的話,翻來覆去睡不著。
六
匍匐在地的蕨麻,它形似人形的根開始灌進甜漿。隨著牧道硬化完工日子的臨近,三郎帶著工作組每天都要下村去檢查督導工作。在下茸村,兩位老人拉住三郎,一位老人說,高出草皮的硬化牧道,擋住了雨水,形成了積水,影響了他家的墻基,他要求在牧道上切出排水口,另一位老人對三郎說不行,他說在這里開了口子,積水就會沖到他們家的房基。兩位老人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
三郎叫李飚把李開丹找來,問道:“為什么在這里沒有建牧道排水溝?”
考慮到建排水溝會增加成本的李開丹,找借口推脫,“圖紙上沒有排水溝。”
“李老板,圖紙上沒有,只能說明你們當初考慮不周全,而不是不該建。”
“現(xiàn)在村民反映的問題是實實在在的,我們必須要解決。你要知道我們最終的驗收標準是群眾滿不滿意。”三郎說道。
“如果不從這里排水,那該怎么建排水溝?”摳著頭皮的李開丹看著兩家的地形犯起了愁。兩位老人也沒了主意。
“現(xiàn)在下茸村的牧道建設基本完成了,我們不能因為這點問題,影響整個工程質量。有問題,就會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們再看看,再想想,我不信,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三郎沿牧道邊走邊說。
翻來覆去走了七八趟的三郎,最后說道:“你們看,把排水溝建到這里怎么樣?”
“我的媽,三組長,下面那么多的柴該怎么辦?”李飚看著排成墻一般高,十多米長的柴堆說道。
“就是,現(xiàn)在上哪兒去找人搬柴?村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的,怎么搬得動。我們的工人全都在工地上加班加點地干,抽不出人了。”感到確實沒法的李開丹攤開了手掌。
三郎沒想那么多,對住在下面的那位老人問道:“老大爺,這柴是你們的嗎?我們想把這些柴搬開,修一條水溝,可以嗎?”
“行,但是我老了,家里也沒人,沒法搬。”老人說道。
“這好辦,我會找人來搬。”三郎立即答道。
“三組長,我們上哪里去找人?”李飚一頭霧水。
“不用找了,你看我們幾個人,不是可以搬嗎?”三郎看著李飚和李開丹,擼起袖子。
“什么?就我們三個人,能行嗎?”李開丹一臉驚?。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提出反問的三郎向柴堆走去。
李開丹沒有辦法,只得搖頭,跟上了三郎。
李開丹費力搬起一根長條青崗柴,說:“這家人怎么放了這么多柴哦。”
“哎喲,我的手。”李飚被柴的尖刺扎到手叫道。
太陽偏西時,李開丹沒想到三郎的決心那么大,不搬完不休息,心中怨氣越來越多的他,忍不住抱怨:“太累人了!我快累死了!”
已是一頭汗水的李飚不滿地說:“你還累啊?李老板,我看你每次都只拿一兩根柴。”
“你說得,你看這柴好長,每根都有七八斤重。”李開丹費勁地拈了拈手中的柴。
“那你看三組長,他每次拿多少?”李飚不想聽李開丹繼續(xù)狡辯。
李開丹看到雙手抱滿柴的三郎,恬不知恥地說:“我年齡大嘛。”
“你年齡大?三組長還比你大一歲,你忘了?”李飚白了李開丹一眼。
當太陽快要接近西邊的地平線時,金色的陽光將云、草地、河水一股腦地染成金色。坐在柴堆上吃完泡面的李開丹,伸開四肢,滿意地說:“媽的,這泡面真好吃。”
“三組長,天要黑了,我們怎么辦?”背靠柴堆喘著粗氣的李飚問道。
“就是,我們搬了這么久,才搬了三分之一。”坐在柴堆上休息的李開丹皺著眉。
“今天天氣好,晚上的月亮大,我們繼續(xù)搬。”三郎邊拿柴邊說。
“三組長,你的意思是我們什么時候搬完,什么時候才休息,那我們干到明天天亮,都不一定能搬完,那要累死個人哦。”李開丹想到還要搬,不由得雙手捂著了腰。
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濕透的三郎沒有理會李開丹,仍是接著搬柴。
李開丹感到沒有退路,拿出手機說:“那我叫工人來幫忙。”
“別,工人們都忙了一天,讓他們好好休息,這些事,我們能完成。”三郎嘶啞地咳嗽了一聲。
“三組長,你的手機在響。”李飚拿起三郎放在一邊的上衣,遞給三郎。
接通電話的三郎,聽到兒子在說:“老爸,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三郎沒有反應過來,問兒子:“有什么事嗎?”三郎看到夜深遠而浩莽。
“媽媽,我說對了,老爸果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三郎聽到兒子從電話里傳來的說話聲。
“什么日子?”三郎還是一頭霧水。
“老爸,你在做什么?怎么把今天是你生日的事忘了。祝你生日快樂。”兒子的話讓三郎感到一股酸酸的滋味涌向喉頭。
黯淡的夜空呈現(xiàn)出夜晚的藍色,星星在夜空中閃爍著。寨子里的老人和小孩見三郎他們還在搬,都紛紛跑來幫忙搬柴,雖然能拿的不多,但人多力量大,搬柴的速度明顯加快。當李開丹感到自己的雙腿快支撐不起自己,雙手僵硬得不能動時,柴終于搬完了。被村民扶著進房的李開丹,一身僵硬,直不起腰了。
“三組長,你喝茶。”村民們倒上了馬茶。
那一晚,三郎、李飚和李開丹住進了村民家,在火塘邊,喝著馬茶的大家,講著最簡單的事,露出最開心的笑容。盤腿坐下的李飚看著村民那一張張被火光映紅的笑臉,感到自己的心跟大家一樣,火熱。跟村民的話也越來越多了,這里仿佛就是他的家,他感到心里踏實。在牧民家沒了老板身份的李開丹,在那一晚,他第一次沒想到錢。
七
鄉(xiāng)院壩里飛來了一群灰喜鵲,發(fā)出短脆的喳喳聲。地里的青稞一片金黃。隨著牧道硬化進入尾期,三郎帶著李飚開始收集整理牧道硬化檔案。對于這項工作的開展,李飚表示異議,認為這是多此一舉。他認為,目前茸藏鄉(xiāng)的牧道硬化已走到全縣首位,就應當把力量放在如何宣傳自己的工作成績上,而不是在這里整理沒人看的檔案。三郎則認為,做事不僅要有頭有尾,而且檔案是記錄見證一個地方社會經濟發(fā)展最真實的載體,也是一個政黨、政府總結經驗,不斷提升執(zhí)政能力需要的第一手資料。所以要把牧道硬化檔案資料整理好,交給茸藏鄉(xiāng)政府。
茸藏鄉(xiāng)作為全縣第一個完成牧道硬化的鄉(xiāng),縣里格外重視驗收工作,從各相關單位抽出精兵強將,將茸藏鄉(xiāng)作為全縣第一驗,從嚴從細入手,把好全縣牧道硬化驗收工作第一關。

從縣上聽到消息的王順,為三郎捏了一把汗。李飚對三郎說:“早知道,就該把牧道硬化工作做慢點,這不成了槍打出頭鳥了。”三郎對此不以為然,他對李飚說:“用心做了,就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驗收組來到茸藏鄉(xiāng),看到放在會議室里擺放的各種分類檔案,發(fā)出一聲聲感嘆:沒想到牧道硬化會有這么多檔案。驗收組的同志逐頁看完了檔案,在檔案中還看到了不少新事物,還將這些新體現(xiàn)在了驗收組的驗收報告中。縣上的領導高度重視,看到茸藏鄉(xiāng)的牧道硬化是一面旗幟,給全縣今后的工作帶來很多啟示。縣長拍板,要縣電視臺到茸藏鄉(xiāng)拍牧道硬化專題片。
在會議室里,第一次面對記者鏡頭的三郎和李飚,沒了自信,講話結結巴巴。看出倆人緊張的記者靈機一動,說去硬化的牧道上去拍。走上硬化的牧道,三郎和李飚找回了自信,過去的一幕幕又回到了眼前,李飚講著講著突然感到鼻酸,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茸藏鄉(xiāng)在全縣牧道硬化工作中得了大紅獎狀,工作組的工作也結束了。要離開茸藏鄉(xiāng)了,對于這一天的到來,三郎已經有了準備,但當這一天真的來了,三郎的心還是空了。頭一天收拾好行李的三郎站到鄉(xiāng)黨委政府大院里,抬頭看夜空中的滿天繁星,他想這些星星,每晚都在這里綻放自己的美麗,不管你看見還是沒看見,它們都夜夜堅守著那份美麗。三郎想:人的心也應當是天上的星,要堅守自己的美。
離開的那天,三郎看著鏡子里黝黑的臉膛,紺紫的嘴唇和布滿血絲的眼睛,感到高原的記憶已深深地刻在身上。三郎拿起行李,他再次看了看在這生活了一年的地方,然后輕輕地關上門,一步三回頭地走出鄉(xiāng)黨委政府大院。走在三郎身邊的李飚,看著大院,輕聲說:“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回來看看。”
當三郎和李飚走出大院,準備坐上車時,看到車前方的公路兩旁已經站著不少的村民,他們手里捧著哈達。
沒打算驚動大家的三郎,沒想到大家還是來了,他急忙下車向大家走去。一條條哈達向三郎和李飚獻上。
“三組長,你不夠朋友,要走了,也不給我們說一聲。”上茸村村支書向三郎迎來。
“就是,三組長,我們也來送你。”中茸村和下茸村的村領導騎著摩托來了。
“三組長,請別忘記我們。”下茸村的次成眼里含著淚水,嘴唇抽搐著說道。
“不會忘的,忘記你們,就是忘記了自己。”三郎緊握住次成的雙手。
沒法用漢話表達此時心情的扎西,抬頭向天,扯開嗓門,吼起家鄉(xiāng)送親人出遠門的歌。高亢悲愴的牧歌,一句追一句地叩擊大地的胸膛,仿佛要在這里刻下永久的難忘。
上車告別村民的李飚,早已是淚流滿面。
三郎聽著那低沉的歌聲,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留在了這里,留在了硬化的牧道上。
責任編校:鄔彥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