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鄂君啟節看先秦時期的出行證件

【關鍵詞】鄂君啟節；先秦；符節；棨傳；出行證件

【摘要】鄂君啟節是戰國時期楚國頒發給官商鄂君啟的出行證件，包括陸路通行的車節和水路通行的舟節兩種，銅節銘文詳細規定了鄂君啟在行商過程中獲準使用的舟車數量、車船大小、運輸路線、運載限額、免稅范圍、所過水道、途經城邑和運載品類以及禁運貨物等，是研究當時楚國地理、環境、交通、經濟等問題的珍貴史料。鄂君啟節在功能上相當于《周禮·地官》中“司關”所掌“關節”和“司市”使用的“璽節”，為商業貿易管理的通行證件。而《周禮·地官》“掌節”“小行人”“比長”等條分別記載了不同等級不同場合所使用的通行符節，按形制有龍節、虎節、人節等，材質有玉、銅、竹木等，其中竹質節又包括旌節、符節、管節等，屬于等級較低的普通民眾的出行證件。先秦時期的出行證件除節之外，還有傳，為過所文本，相當于后世的派遣證。結合出土棨傳實物和秦漢簡牘記載來看，漢代的棨傳有繒帛、木質兩種，使用方法不同，且已有公用和私用之分，在書寫格式和形制上均有差異?！皞鳌弊至x項除了出行證件的本義外，還有傳舍、傳遽、傳車等多種含義。

隨著交通工具的不斷進步，今天人們的出行已十分方便，可以說走就走，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但只要出門就需要攜帶身份證、機票等出行證件，出國則需要辦理簽證，攜帶護照。同樣，古人出行也需攜帶和出示必要的出行證件。然而，由于年代久遠及相關文獻記載的缺乏，我們對于古人尤其是先秦時期人們的出行證件和手續辦理并不十分了解，而鄂君啟節的發現，則為學界探討戰國時期人們出行的問題提供了契機和參考。

一、鄂君啟節的發現與研究

1957年4月，在安徽省淮南市壽縣九里聯圩護堤工程中，有村民在邱家花園取土時偶然發現4件鄂君啟節（又稱“錯金鄂君啟銅節”），包括3件車節和1件舟節。1965年又在安徽蒙城征集到1件銅舟節。目前這5件銅節分藏于兩地，其中1件舟節和1件車節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其余3件藏于安徽博物院。兩件舟節形制相同，均長31厘米，寬7.3厘米，厚0.7厘米，上有錯金篆書銘文9行164字，包括重文一、合文一（圖一，1）；3件車節形制亦相同，均長29.6厘米，寬7.3厘米，厚0.7厘米，上有錯金篆書銘文9行148字，包括重文一、合文三（圖一，2）。鄂君啟節制作精美，集熔冶、鑄造、鐫刻、鑲嵌等工藝于一體，同時文字書寫流暢，繁簡并存，風格獨特，充分彰顯了楚國文化藝術的輝煌成就。

鄂君啟節為戰國時期楚懷王頒發給弟弟鄂君啟的免稅憑證，也是一種涉及商業貿易行為的通行證，車節和舟節分別對應陸路和水路通行證。銅節銘文詳細規定了鄂君啟在行商過程中獲準使用的舟車數量、車船大小、行程路線、運載限額、免稅范圍、所過水道、途經城邑和運載品類以及禁運貨物等內容[1]，為研究當時楚國境內的地名地理、水系分布、交通道路、貨物運輸、商業管理、關稅制度等問題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可靠史料。故鄂君啟節的資料一經發表，即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學者們進行了激烈討論[2—14]。

茲依照大多數學者的文字考釋與研究成果，將鄂君啟節銘文謄錄如下。

舟節：

大司馬昭陽敗晉師于襄陵之歲，夏□之月，乙亥之日，王居于茂郢之游宮。大工尹□以王命，命集尹□□、□尹逆、□令阢為鄂君啟之□□鑄金節。屯三舟為舿，五十舿，舿歲能返。自鄂往，逾湖，徒（涉）漢，庚邔，庚芑陽，逾漢，庚郢，逾夏，內□，逾江，庚□（彭）□，庚松陽，內澮江，庚爰陵，徒（涉）江，內湘，庚□，庚□陽，內□、庚鄙，內□、沅、澧、□，徒（涉）江，庚木關，庚郢。見其金節毋征，毋舍桴飼，不見其金節則征。如載馬、牛、差以出內關，則征于大府，毋征于關。

車節：

大司馬昭陽敗晉師于襄陵之歲，夏□之月，乙亥之日，王居于茂郢之游宮。大工尹□以王命，命集尹□□、□尹逆、□令阢為鄂君啟之□□鑄金節。車五十乘，歲能返。毋載金、革、黽、箭。如馬、如牛、如特，屯十以當車；車如棓（棒）徒，屯廿廿（二十）棓以當一車；車以毀于五十乘之中。自鄂往，庚陽丘，庚邡城，庚□禾，庚畐焚（或作埜），庚繁陽，庚高丘，庚下□（蔡），庚居鄛，庚郢。見其金節毋征，毋舍桴飼，不見其金節則征。

綜合銘文和前人研究成果可知：車節規定通行車輛限額為50輛，運輸路線涉及今河南南部、安徽、湖北等地區；舟節規定船只限額為150艘，運輸路線涉及今漢江、長江、湘江、資水、沅江等河流。兩節規定的免稅期限均為一年，往返各一次，且均禁止運輸武器、青銅器原料和皮革等國家專控的軍用物資。鄂君的貨物可以憑節在約定的行車路線和河流流域中免交賦稅，而無節或經過其他地點的課稅關市則仍需納稅。舟節中還規定，如果運輸馬、牛、羊等利潤較為豐厚的鮮活貨物，要直接向中央政府（即郢都大府）而非所經關卡納稅。舟節、車節的有效期均為一年，期滿后，下一年“五十乘”和“五十舿”的免稅限額將被重新計量。

戰國時期楚國國力強盛，商業發展迅速，貿易往來頻繁。在楚國境內大小城邑的水陸交通沿線均設有關卡，除出于維護社會治安或者軍事防御的考慮，防止違規物資的販運之外，也具有征收商業賦稅、充實國庫資金的重要作用。據相關學者研究，鄂君啟舟車節上的地理地名多為楚國疆域的四至端點和邊陲地區，還有部分境內的普通村邑和聚落，基本不涉及楚國都城附近的繁華地帶和中心經濟區[15]。筆者由此推測，鄂君啟節的發放，不僅是為了維護楚國貴族階級獨享的經濟特權，還有鼓勵商人階層到楚國境內邊遠地區開展貿易活動，刺激和拉動當地經濟發展，滿足居民社會生活需要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因此，楚懷王賞賜鄂君啟免稅通行證，給予其商貿的便利，無疑是對以鄂君啟為代表的官商階層的最大恩賜，而銅節對經商地域范圍和商品數量的限制，則是統治者調控經濟發展、制約貴族權力膨脹的重要手段。由此可知，楚懷王時期楚國的經濟制度已非常成熟，在賦予貴族特權的同時，又用制度的剛性管理避免了免稅特權的濫用。

二、《周禮》規定的符節制度

從性質上看，鄂君啟節屬于商業貿易通行證，相當于《周禮·地官》所載“司關”所掌“關節”和“司市”使用的“璽節”：“司關，掌國貨之節，以聯門市，司貨賄之出入者，掌其治禁與其征廛?！菜_貨賄者，則以節傳出之?！盵16]453—456“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餐ㄘ涃V，以璽節出入之。”[17]而在先秦時期，除商業貿易通行證外，還有很多其他種類的出行證件?！吨芏Y》中詳細規定了與出行相關的符節制度。如《地官·掌節》篇記載：“守邦國者用玉節，守都鄙者用角節。凡邦國之使節，山國用虎節，土國用人節，澤國用龍節，皆金也，以英蕩輔之。門關用符節，貨賄用璽節，道路用旌節，皆有期以反節。凡通達于天下者，必有節，以傳輔之。無節者，有幾則不達?！盵18]《秋官·小行人》篇記載：“達天下之六節：山國用虎節，土國用人節，澤國用龍節，皆以金為之。道路用旌節，門關用符節，都鄙用管節，皆以竹為之?！盵19]由上述記載可知，戰國時期人們出行時必須有官方發放的通行符節作為證明，且符節有不同的材質、形制，對應不同的使用場合和等級制度。

結合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來看，戰國時期作為通行證明的節依材質大致可分為以下四種。

第一種為玉節。從其“守邦國”的功能來看，可能就是玉圭?！渡袝髠鳌罚骸肮耪吖绫赜忻埃使缑罢?，天子與諸侯為瑞，諸侯執所受圭以朝天子，無過者復得以圭，有過者留其三年?！编嵭⒃唬骸鞍罟澱哂形宸N，用之鎮圭以鎮守邦國。牙璋以起軍旅。穀圭則用和歡聘女也。琬圭無鋒角，象文德也，以治德結好用之。剡圭有鋒芒，象傷害征伐誅討也。”[20]玉圭是諸侯朝拜天子之時所執的禮器，與我們所討論的日常出行證件無關，故這里不再展開論述。

第二種為角節。由于角質器物容易炭化，目前未見存世角節，暫不對其進行討論。

第三種為銅節。先秦時期將銅統稱為金，鄂君啟節銘文中也稱其為“金節”，故《周禮》中所謂“以金為之”的虎節、人節、龍節，實應均為銅節。傳世符節中還有熊節、馬節、雁節、鷹節等[21]526—547，雖然形制不同，但都是用銅鑄造。

第四種為竹節。根據《周禮·地官·掌節》中“六節”的記載，竹節包括符節、管節和旌節，均屬在國內使用的出行證件，用于出入城關、商貿貨運、遷徙出使，基本為平民百姓日常所用，因此以較為易得的竹木為制作材料。

先秦時期普通民眾基本沒有出行的自由和遷徙的權利，《周禮·地官·比長》對此有明確規定：“徙于國中及郊，則從而授之。若徙于他，則為之旌節而行之。若無授無節，則唯圜土內之。”[22]表明普通民眾在國中及郊里范圍內（均屬其所在鄉區域）遷徙時，須比長親自跟隨并將其交付給所遷徙之地的官吏；出居異鄉時，則要攜帶由比長發放的旌節作為通行證明。若民眾出行時未按照規定由比長跟隨交付或攜帶旌節，一旦被道路津關把守者發現，就會被關到牢獄里依法審問。此外，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中有一則《游士律》，規定：“游士在，亡符，居縣貲一甲，卒歲責之?！盵23]表明如果游學的士人將作為通行證的符節遺失，要被處以罰款，金額為一身甲衣錢，限年底前結清。遺憾的是，上述文獻中提到的旌節、符節均為不易保存的竹木材質，目前尚未發現實物資料。根據居延漢簡、敦煌漢簡等出土文獻中有關出行符節的內容，可知先秦時期竹木質符節上應書寫有出行者的姓名、籍貫、職位、年齡、樣貌，以及所帶物品等信息。

有意思的是，鄂君啟節雖然是用銅鑄造，但其形狀類似于對剖竹節。由此筆者推測，一般的商業出行證件可能都是用竹節書寫的，而鄂君啟節是級別較高的商業免稅通行證，故用銅鑄造，但仍保留竹節的形制。

三、先秦時期出行證件“節”與“傳”

符節和印璽都是表明一個人身份和地位的信物?！豆茏樱烤忌稀酚涊d：“則又有符節、印璽、典法、莢籍，以相揆也。”尹知章注：“符節印璽，所以示其信也?！盵24]《說文·竹部》：“符，信也，漢制以竹，長六寸，分而相合。”段玉裁注曰：“周禮：門關用符節。注曰：符節者，如今宮中諸官詔符也。小宰傅別，故書作傅辨。鄭大夫讀為符別。漢孝文紀，始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竹使符。應劭云：銅虎符一至五，國家當發兵，遣使至都合符，符合乃聽受之。竹使符皆以竹箭五枚，長五寸，鐫刻篆書，第一至第五。張晏曰：符以代古之圭璋，從簡易也。按許云六寸，漢書注作五寸，未知孰是。從竹，付聲?！庇帧墩f文·竹部》：“節，竹約也。從竹，即聲?！盵25]191由文獻記載可以推知，“符節”二字合言則籠統指為信物憑證，分言則意義有別：符多指分為兩半可以相合的兵符，節即為單片可供驗證的信物。需要注意的是，也有將兵符中的虎符稱為“節”者，如戰國時齊國的“貴將軍虎節”和“辟大夫虎節”[26]，可能是齊國的地方特色。

除了節之外，具有出行證明功能的信物還有傳。《周禮·地官·司關》：“凡所達貨賄者，則以節傳出之?！编嵭ⅲ骸吧袒蛉∝浻诿耖g，無璽印者至關，關為之璽節及傳出之；其有璽節，亦為之傳。傳如今移過所文書。”[16]454劉熙《釋名·釋書契》：“傳，轉也，轉移所在執以為信也。過所，到津關以示之也。”[27]魏晉人張晏也說：“傳，信也，若今過所也。”[28]可知傳和節一樣，都是商業活動或出行過程中需要攜帶并不時出示的出行證件。如果說節為符節實物，那么傳就是過所文本，相當于后世的介紹信和派遣證。在先秦時期，節、傳可以并用，以節為主，以傳為輔，故而《周禮·地官·掌節》有“必有節，以傳輔之”之說。

關于傳的形制，其與節之間的異同關系，以及傳、節的組合運用方式，學界尚無一個權威可信的說法。筆者認為，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銅龍節（圖二）[21]535，可能就是所謂的“傳”。該銅龍節出土于湖南省長沙市東郊黃泥坑一個小型土坑墓中，原藏于湖南省博物館。整體呈長條形，通長21厘米，寬1.9～3厘米，首端寬厚，鑄成龍首狀，尾端窄薄，龍首下部兩側各有一圓形穿，應為穿繩系結所用[29]。銅龍節正背兩面共有銘文9字，正面為“王命命傳賃”，背面為“一楢飼之”，銘文刀鑿痕跡明顯，應為鐫刻而成。與該銅龍節銘文相同、形制相近的器物在清代金石書籍中多有著錄，稱為“王命龍節”“王命傳龍節”“王命傳節”等，如阮元《集古齋鐘鼎彝器款識》、馮云鵬《金石索》、方濬益《綴遺齋彝器考釋》、劉體智《小校經閣金文》、劉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端方《陶齋吉金續錄》、鄒安《周金文存》、黃濬《衡齋金石識小錄》、黃濬《尊古齋所見吉金圖》、羅振玉《三代吉金文存》等，只是器物大小、磨損程度略有不同。這可能也是該器物并無“節”字自銘卻被稱為“銅龍節”的原因。

雖然目前學界對文獻中“龍節”的用途認識不一，但自王國維釋出“傳”字[30]以來，古文字學家對龍節銘文的釋讀基本達成共識。如唐蘭考釋為“王命，命傳，賃一楢，飼之”，意為王命令傳舍對所有乘楢車出行的人給予飲食招待[31]。李學勤考釋為：“王命，命傳，賃一棓，飼之?！盵32]石志廉考釋為：“王命，令傳，賃一楢，飼之。”[33]李家浩考釋為：“王命命傳賃，一檐飼之?！盵34]意思是說，手持此“傳”之官員代表了王命出行，所到之處的傳舍驛站應為其提供食宿和出行所需車馬。這些龍節上的“傳”字，也許就是指《周禮》中的輔節之傳，而所謂龍節，可能是當時的一種級別較高的官方通行證。

除銅龍節外，戰國時期還有許多其他動物形傳。如：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王命傳遽”虎節，為戰國晚期楚國官方郵傳所用之節[35]。傳世文物中有帶“傳”字銘文的鷹節、雁節、馬節，何琳儀認為都是燕國器物[36]。其中鷹節銘文比較完整，李家浩考釋為“傳虡（遽），帚戊郵舟（鑄），右丯（契），不句（拘）酋（留）”，表明此右契是傳遽所用，為帚戊郵鑄造，關津官吏見持此節的人不得拘留[37]。馬節銘文為“騎傳比驲（郵）”[21]526，表示這件馬節是騎兵傳遞信息時的身份依憑，是早期郵驛制度的重要實物證據。據銘文可知，這些動物形傳應均為各國君主和官府派遣使者所使用的過所證件，相當于現在的派遣證明。

由于銘文釋讀存在較大的分歧，我們對先秦時期傳的面貌仍缺乏清晰的認識。令人慶幸的是，漢代文獻中有較多關于棨傳的記載，且在考古工作中發現有漢代木質棨傳實物，可以為研究先秦時期的傳節制度提供一定的參考。

《漢書·文帝紀》記載：“（十二年）三月，除關無用傳?！盵28]同書《景帝紀》記載：“四年春，復置諸關用傳出入?！盵38]同書《宣帝紀》記載：本始四年（前70）春正月，詔曰：“今歲不登……民以車船載谷入關者，得毋用傳。”[39]《史記·酷吏傳》記載：“（寧成）詐刻傳出關歸家?！盵40]《后漢書·百官志》：“若外人以事當入，本官長史為封棨傳；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盵41]這些記載均表明，憑棨傳出入關口在西漢已成為常制。關于棨傳的形制及用法，《漢書·文帝紀》載“兩行書繒帛，分持其一，出入關，合之乃得過”[28]，《漢書·平帝紀》載“律，諸當乘傳及發駕置傳者，皆持尺五寸木傳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42]。可知，此時的棨傳已有繒帛、木質兩種質地，其中繒帛棨傳是將兩部分對應組合使用，木質棨傳則需要加蓋御史大夫官印，由此可推知，需加蓋官印的“尺五寸木傳信”當為更高一級的傳令使者之類人群所用。

漢代遺留下來的棨傳實物主要為簡牘形式，大多出土于西北沙漠地區。如居延漢簡170·3A條記載：“元延二年七月乙酉，居延令尚、丞忠，移過所縣道河津關，遣亭長王豐，以詔書買騎馬酒泉、敦煌、張掖郡中，當舍傳舍，從者如律令。守令史詡、佐褒，七月丁亥出?！盵43]271該簡是一件相當于官方出行證明信的棨傳，其上所書文字明確交代了出行的人員、時間、事由和所過地區、業務范圍、簽證官員及簽發時間等諸多信息：居延縣令（名尚）和縣丞（名忠）派遣亭長王豐到酒泉、敦煌、張掖諸郡購買官用的坐騎馬匹，由守令史（名詡）和守令佐（名褒）為其出具棨傳證件，要求其所經各地的傳舍驛站都要為其提供方便。推測出差人王豐只要出具這枚棨傳，其所經關隘河津等路卡都會在核驗后放行，所到驛站傳舍也會為其提供食宿服務。

又如居延漢簡第15條記載：“永始五年閏月己巳朔丙子，北鄉嗇夫忠敢言之，義成里崔自當自言，為家私市居延。謹案：自當毋官獄征事，當得取傳，謁移肩水金關、居延縣索關，敢言之。閏月丙子，觻得丞彭，移肩水金關，居延縣索關，如律令。掾晏令史建?！盵43]24這是一件由地方官吏提供擔保而出具的私人出行證件棨傳。義成里的平民崔自當因家中私事要前往居延縣，北鄉嗇夫（名忠）為其作擔保，稱其此時無服勞役、兵役、徭役的義務，也沒有罪案在身，并且已經繳納了相關賦稅，可以為其辦理出行手續，取得棨傳，希望通過肩水金關和居延縣索關時予以通過放行。于是觻得丞（名彭）同意為其辦理通過肩水金關和居延縣索關的通行手續，具體由掾晏令史（名建）的官員為其簽發辦理。

對比來看，第一件棨傳為官員王豐以詔書買馬所用，屬于公差，因此可以享受使用傳舍的待遇，而第二件棨傳是平民崔自當為私事所用，因此僅具通行證明作用。綜上可知，漢代的棨傳已有公用和私用之分，在書寫格式和形制上均有差異。

四、余論：傳、傳舍與驲傳制度

據漢語訓詁學可知，一些漢字在長期發展過程中有義項逐漸擴大的趨勢，“傳”字即是如此。

《周禮》中所記之“傳”明顯屬于出行證件，而在出土或者傳世的符節實物銘文中，“傳”字還有傳舍、傳遽、傳車等含義，即郵傳止宿之所，相當于后世的官設驛站，為出行至此的官使供應車馬、住宿與飲食。如《周禮·地官·遺人》所言：“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館，候館有積。”[44]《管子·大匡》中也提到：“三十里置遽、委焉，有司職之。從諸侯欲通，吏從行者，令一人為負以車；若宿者，令人養其馬，食其委?！盵45]其他先秦文獻中的一些記載，也為“傳”字義項的豐富提供了佐證。如《周禮·秋官·行夫》：“掌邦國傳遽之小事，美惡而無禮者?！编嵭ⅲ骸皞麇崛艚駮r乘傳騎驛而使也。”[46]《左傳·僖公三十三年》：“且使遽告于鄭?！倍抛ⅲ骸板幔瑐鬈??！盵47]《左傳·昭公二年》“乘遽而至”[48]，亦指乘傳車而至的意思。典籍中常見傳、遽合言，比如《左傳·哀公二十一年》：“君辱舉玉趾，以在寡君之軍，群臣將傳遽以告寡君?！盵49]《左傳·成公五年》：“梁山崩，晉侯以傳召伯尊?！表f昭注：“傳，驛也。”楊伯峻注曰：“傳車為古代驛站專用車輛，每抵一中途站換車換馬換御者，繼續前行，取其快速?！盵50]《詩經·大雅·江漢》有“告成于王”，鄭箋：“克勝則使傳遽告成于王?！盵51]《禮記·玉藻》：“凡自稱……士曰傳遽之臣。”孔穎達疏：“士位卑，給車馬役使，故稱傳遽?！盵52]《韓非子·喻老》也有“遽傳不用”[53]句。上述記載中的“傳”，既指傳舍、傳遽的驛站，又指傳車驛馬或乘傳車驛馬的使者，還用于指提供車馬住宿方便的官員，有時也用于表達臣下愿意服務長官的自謙之詞。凡此，應當都是從“傳”作為出行證明的原始意義引申、擴充而來的義項。

前述“傳”字義項中，傳車、傳遽、傳舍（驛站）和使者（使用驛站之出行官員）、傳遽之臣（驛站官員）等，均與驲傳制度相關。驲傳制度，也稱驛傳制度，指古代專門接待往來官員和政府文書傳遞業務的交通傳郵制度，在春秋時期就已存在。《爾雅·釋言》：“驲、遽，傳也?！惫弊ⅲ骸敖詡鬈嚒ⅢA馬之名?！盵54]《說文·馬部》：“驲，傳也?！盵25]468《說文通訓定聲》：“車曰驲曰傳，馬曰驛曰遽。”[55]據《左傳·襄公二十一年》：“乘驲而見宣子?！盵56]《左傳·文公十六年》：“楚子乘驲，會師于臨品?！盵57]《左傳·昭公五年》：“楚子以驲至于羅汭。”[58]《孟子·公孫丑上》：“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59]對此，朱德熙曾在《戰國文字研究（六種）》中對遽驲進行考證[60]，于省吾則在《殷代的交通工具與驲傳制度》中將驲傳制度的年代由春秋時期上溯至殷商時代[61]，可見這種交通管理制度源遠流長，由來尚矣。茲不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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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