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河谷
每一座被拉裂的山體都在努力復(fù)原
滿山偶有石頭下來靈魂上去
也有一些靈魂正在推石頭上山
每一座山峰的高度都鋒利無比
刺穿湛藍(lán)的云朵向天空亮出白刃
割下稀薄的藍(lán)成為岷江汩汩的源頭
羌人谷的碉樓把湍急的濤聲舉過云間
而在飛沙關(guān)慢滑坡騰起的那些塵煙
又仿佛是正在爬坡的靈魂滑了一跤
汶川河谷地球的一道道裂縫
懸崖上有手臂鉚住地理的裂紋
河谷里有湍急的喘息把生命壓得又低又輕
映秀中學(xué)遺址
我只能把眼淚流在自己的臉上
十五年前沒有淌盡的悲傷在此刻決堤
淚眼里喧囂的山巒寂靜的河水
白天被樹蔭掩映夜里被月色照看
傾倒的時間有時代和祖國抽正
那些走丟的人群還活在講解的聽麥里
災(zāi)難的傷口裸露在地球表面
在眼睛里越陷越深被江水越洗越亮
時間清理著一切在廢墟四周
重新長出了新樓和花朵
趙公山居夜
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都住著一位財神
他滿足人群的幻想又撫慰人群的失望
那些從廢墟上站起的人手腳并用
在河谷與山坡上搬運關(guān)于財富的石頭
從山脊的車?yán)遄拥酱笈锢锏牡豕?/p>
從水磨古鎮(zhèn)屋脊的陽光到趙公山頂?shù)哪疚?/p>
時間愈合悲傷的傷口叢生出各種長勢
人群沿著生的方向踽踽獨行
我們在深夜玩著游戲有人給我卡里打款
我則給寒涼的夜支付微薄的體溫
獨臥山里我夢見趙公一夜不停
徐徐往人間搬運著財運
遠(yuǎn)遠(yuǎn)高過我的仰望
從仰望山峰開始
我就習(xí)慣了獨自一人
拉著自己的背影在大地上匍匐
藍(lán)天如洗流云消失
隨之消失的還有人群多余的想法
崖壁上他們用手刨問生活的根底
直到把峽谷越刨越寬把群山越刨越陡
在汶川日子不是一個詞
是人群把山河翻新把顏面過舊
是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討教生計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抬頭望天望望不盡的天
然后跺腳聽見大地的回想
我就是在這些回想里
看見了他們的肩膀聳立在河谷之上
遠(yuǎn)遠(yuǎn)高過我曾經(jīng)仰望的所有山巒
與汶川文
不會忘記那一天當(dāng)汶川的地名
抖出鋒利的刀刃
割破我懸在山崖的淚滴
那個午后天崩地裂
破碎的天空卡在時間的裂縫
一些手在廢墟里挖掘出喘息聲
一些腳劃過尖利的鋼筋
許多血拖出一道生命的足跡
這被定格在記憶里慘白的默片
如今快速生長出嫩綠的樹苗
鳥翅上懸垂的花香過濾掉塵埃的村莊
人們彎腰在坡底里插上筆直的樹苗
在我的視野里皸裂的時間正在合攏
慢慢翻新出被疼痛打磨過的琥珀
一只叫汶川的羌笛
竹子繼續(xù)向高空攀援
幾乎可以掬起幾朵白云
來擦拭緩緩伸過來的刀片
傳統(tǒng)的手工在技藝?yán)锫耦^
幾洞深奧的孔通往時間的另外一頭
一只羌笛被汶川烙上山河的印痕
把一節(jié)竹管橫在嘴邊
有人吹出朝露待日晞
有人吸進(jìn)夕陽一萬丈的空茫
沿著幾粒圓潤的音符
我小心翼翼踩在汶川的腹部
生怕驚擾到她正在孕育的春天
龍門山的濤聲
有人用汶川的巖漿巖
打磨出一個手串
像從汶水里打撈上岸的月光
沿著手腕往肩膀上攀爬
此刻從印度洋伸出的舌頭
剛好舔到映秀鎮(zhèn)一條紅尾魚眼角的淚滴
有人坐在汶川的縣志里
用眼角的魚尾紋縫補天空的裂紋
幾顆文字先拆分再組合
這里的山河跟著變形又復(fù)原
沿著大熊貓身上的花紋
一直把許多小地名的讀音
群星一樣散布在廣袤寰宇
有人在清點汶川的水滴
那些從河谷爬到山頂?shù)谋§F
把一列一列的山波浪般排開
他數(shù)著數(shù)著就忘記了曾經(jīng)的滄海
潮水掀動濤聲明月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