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聯邦共產黨重建三十年來社會主義思想的嬗變及啟示

摘 要： 蘇聯解體后， 俄羅斯聯邦共產黨作為蘇聯共產黨的繼承者并沒有銷聲匿跡， 而是于1993年重建至今的三十多年間始終堅持社會主義理念， 成為了俄羅斯第二大政治力量。三十年來， 俄共的社會主義思想經歷了顯著的演變。這一過程不僅反映了俄共試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 探尋出既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論， 又符合俄羅斯國情、 適應時代變化發展趨勢的新社會主義道路， 也映射出守正創新才是馬克思主義政黨持久發展之道。

關鍵詞： 俄羅斯聯邦共產黨; 蘇聯社會主義; 馬克思主義; 新社會主義

中圖分類號： D351.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2-1217 （2024） 05-0008-09

20世紀90年代初蘇東劇變， 世界社會主義進入低谷， 21世紀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崛起， 使世界社會主義道路發展重新進入人們視野。蘇聯解體后， 俄羅斯面臨新自由資本主義危機， 更使得俄羅斯人重新思考自己的道路抉擇， 這種狀況與蘇聯共產黨的繼承者、 世界社會主義政黨的重要組成部分——俄羅斯聯邦共產黨 （以下簡稱俄共） 的努力密切相關。俄共于 1990年成立， 當時是蘇聯共產黨的一部分; 1991年 “8. 19” 事件后被當局禁止活動。1993年舉行重建大會， 并選舉久加諾夫為黨的最高領導人。俄共自1993年重建至今三十多年間， 發展成為俄羅斯社會第二大政治力量， 影響著俄羅斯的社會生活及未來發展方向。這離不開俄共的實踐， 更離不開其理論指引。研究俄共理論的嬗變、 探析其發展的特點， 對俄共的發展、 俄羅斯未來的道路走向乃至世界社會主義運動都有重要意義。

一、 俄共社會主義思想的演變

三十多年來， 俄共一直堅持社會主義道路， 從蘇聯解體之初的固守蘇聯社會主義， 到2008年俄共十三大確立 “新社會主義” 目標， 再到2008年后對新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的探索， 其對社會主義的認知日益深刻， 現已成為俄羅斯新社會主義政治力量的典型代表。

（一） 對蘇聯社會主義的認識從辯護到反思

俄共對蘇聯社會主義的思考， 無論是正面贊揚與評價， 還是對失敗原因的闡釋， 都從最初的單向辯護逐漸轉為辯證分析。

俄共對蘇聯社會主義的積極評價用詞日趨溫和， 內容越發具體。俄共第一版黨綱

俄共1993年重建后， 于1995年第三次代表大會通過第一版黨綱， 后經1997年、 2002年、 2008年三次修訂， 因2008年的修訂從篇幅到內容改動較大， 被人們稱為 “新黨綱”。對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給予了 “前所未有的 （невиданные ранее） 、 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 （всемирно-историческое значение） ” 、 “成為全世界效仿的榜樣 （для подражания во всём мире） ” 的高度評價。俄共在1997年修訂版黨綱中， 雖然沿用了第一版黨綱的高度評價， 但也增加了對蘇聯自身問題的自覺意識， 指出蘇聯人民意識到 “變革的必要性”、 蘇聯 “需要從它的早期形式轉到更成熟、 更符合社會主義社會的真正民主的、 創造性本質的形式……需要革新的社會主義”。俄共新黨綱中這種自覺意識更為明顯。第一， 刪除了第一版黨綱中那些高度評價的字眼， 取而代之的是 “如果沒有列寧及其所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的活動， 人類就無法實現向完全不同的社會制度理想的突破 （прорыв） ……蘇維埃共和國就不會得以確立”，“證明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巨大可能性”。第二， 闡述蘇聯社會主義的國際地位和影響時， 使用了 “國際舞臺上和平與穩定的有力因素” 、 “贏得了地球上所有人民應有的尊重” 等趨于溫和與理性的語句。

第三， 俄共肯定了列寧的貢獻， 甚至增加了對斯大林的肯定評價， 認同其在蘇聯社會主義初期路線選擇的正確性和取得的成就， 這是自赫魯曉夫以來第一次以黨綱形式正視歷史的功過。新黨綱確定后， 在歷屆代表大會和領導人講話中， 俄共更加深入具體地評析了蘇聯社會主義的本質及其在世界發展過程中的地位， 提出蘇聯社會主義是 “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沒有民族壓迫的社會”， 是 “關于建立正義、 平等和兄弟情誼的新文明”， 它 “消除了人對人的剝削， 為世界提供了一個基于新的根本性原則的社會”。俄共直接強調， 要 “辯證地看待這個 （從蘇聯建立到解——譯者注） 歷史過程”， 要從蘇聯社會主義模式中吸收經驗， 汲取教訓， “蘇聯遺產對于國民來說仍然是重要的”， “對社會主義的未來也是至關重要的”。2023年， 久加諾夫具體指出了 “蘇維埃政權所創立的五項壯舉： 以聯盟的形式恢復國家統一、 創造了最好的工業和社會制度、 粉碎了法西斯主義、 首次進入太空、 開創了航天事業和創造了核軍事”。

俄共對蘇聯社會主義失敗的歸因分析逐漸全面、 深入本質。俄共第一版黨綱主要將原因歸為思想認識的簡單化和黨內矛盾的激化： 第一， 對社會主義思想的認知和理解不足; 第二， 將社會主義道路的集中化和國家化特征 “作為指導性原則， 不恰當地提升到了絕對地位”; 第三， “在生產和消費領域不加批判地照搬西方社會的早期模式”， 以致 “充分發展科技以滿足勞動人民日益增長需求” 的正確原則仍是 “超越歷史的抽象概念”; 第四， 黨內矛盾激化和領導人決策失誤。

但俄共在黨綱修訂版中， 增加了 “未能將科技成果與社會主義的優越性相結合” 的實踐色彩的因素， 這種概括更具準確性和針對性， 但其他原因仍與第一版黨綱相同， 都未觸及蘇聯社會主義自身的根本問題。俄共在新黨綱中則考慮了國內外影響因素， 深入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的根基進行分析。俄共梳理了蘇聯社會主義從建立到解體的成就與問題， 分析了建設過程中具體政策提出的時空背景、 正確性到最終變質的原因。俄共得出結論： 蘇聯的失敗， 并不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失敗， “只是以前的社會主義形式” 的失敗。蘇聯的失敗是在美國及其盟友、 西方的特務機構對反蘇力量的鼓舞、 庇護和領導下完成的……， 更是因為蘇聯共產黨 “在理論上長期停滯不前”， 黨內矛盾和負面問題長期積聚所致。俄共十五大報告增加了 “信息戰爭” 因素， 分析越發全面具體。久加諾夫多次總結指出， “蘇聯瓦解是外部壓力和內部背叛” 共同導致的， 內部的背叛指的是 “對社會主義事業的完全背叛”。

但同時， 他也強調， 蘇聯是馬克思主義的第一次實現， 列寧和斯大林所開創的蘇聯現代化的經驗在現代條件下并沒有失去作用， 特別是俄烏沖突爆發后， 蘇聯社會主義的經驗更是當今俄羅斯破局的關鍵。可以說， 三十多年來， 俄共在對蘇聯社會主義失敗原因的探索上， 從思想到現實， 全面反思， 他們越發深刻地意識到 “對歷史的全面分析將直接關系到今后的政治實踐”。

（二） 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從盲目到理性

俄共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具有連續性且越發理性， 從蘇聯解體之初的感性盲目批判， 到以資本主義現實發展為基礎的理性分析， 對資本主義本質及發展趨勢的認識日趨深刻。

俄共對資本主義本質的描述愈發注重用詞的準確性。在第一版黨綱中， 俄共指出其與 “現今的統治制度 （資本主義制度） 是對立的”。資本主義的本質是將一切變成商品。在資本主義社會， “金錢成為衡量所有事物的唯一 （единственный） 標準”， 生產 “是對人和自然資源的全面 （всеобщий） 利用”。這是蘇聯解體之初， 俄羅斯資本主義制度剛剛建立的背景下， 基于感性情緒的極端表達。而在修訂版黨綱中， 俄共刪除了這種針鋒相對的、 情緒化的、 盲目的表達語句， 態度和立場變得緩和。新黨綱中， 更是將 “唯一” 換成了 “主要 （главный） ”， 將 “全面 （всеобщий） 利用” 換成了 “無限制 （безудержный） 開發”， 即認為 “金錢是衡量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主要標準”， “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意味著對人類無限制地剝削和對自然資源無限制地開發。”

從 “唯一” 到 “主要”， 體現了俄共對資本主義發展的認識; 從 “全面” 到 “無限制”， 表明了俄共對當代資本主義發展本質的深刻認知。2013年， 俄共通過對世界經濟危機后五年的研究， 指出資本主義危機 “涉及帝國主義腐朽制度的所有方面： 生產、 金融、 政治、 文化和道德”， 并進一步指出， “當今世界資本主義的發展證實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分析的正確性”。

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后， 俄共結合21世紀以來爆發的阿富汗戰爭、 伊拉克戰爭等， 指出這是資本擴張的必然結果， 是資本主義侵略性的體現。

三十余年里， 俄共對資本主義本質的揭示， 基于現實世界的剖析， 論證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對資本主義批判理論的科學性。

俄共對資本主義形勢的判斷越發注重現實發展性。俄共第一版黨綱提出， “資產階級的社會存在形式已經瀕臨其可能的極限……”， 而在新黨綱中， “到達極限” 等極端言辭沒有了， 變成 “資本主義制度在地球上繼續保持主導地位……”。這是從1995年到2008年， 以世界資本主義的發展為背景， 作出的理性判斷。與此同時， 新黨綱指出： “資本主義為建立更完善的社會制度創造了前提……”， 認為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關系非完全對立， 彰顯了俄共對資本主義認知的深化。此后， 俄共越發重視對資本主義世界發展現狀的分析。2013年俄共十五大時， 俄共根據經濟危機后的歐洲債務危機、 美國實體經濟產業流出等現實， 指出當代 “資本主義的結構性危機正在惡化”。2023年， 俄共針對俄烏沖突的爆發以及老牌資本主義大國法國的首都暴亂等事實， 指出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在經濟上、 政治上和思想上已經破產， 現今西方資產階級統治之所以能夠維持， 是因為當地工人階級的分裂和勞動人民的渙散， 相當多的一批人的階級覺悟還處于麻醉之中。三十余年間， 俄共對資本主義的形勢判斷， 從基于馬克思列寧主義時期事實的理論邏輯批判， 轉為基于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繼續發展的原因及現狀， 得出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結論。

（三） 對社會主義的論述從照搬到創新

俄共的戰略目標是走社會主義道路， 建立社會主義國家， 最終實現共產主義， 但對于什么是社會主義， 俄共的闡述逐漸革新且注重科學性。

俄共對社會主義戰略目標的表述從照搬列寧的概念變成自我思考。俄共第一版黨綱的戰略目標是要建立 “完全的社會主義 （полный социализм） ”， 而在新版黨綱中， 變成了 “革新的社會主義 （обновленный социализм） ” 和 “21世紀社會主義 （социализм XXI века） ”。 “完全的社會主義” 是列寧在1923年1月的《論合作社》一文中提出的概念。第一版黨綱雖然在總目標中也提出了社會主義的形式是 “革新的”， 但在對社會主義進行解釋時， 直接指出對社會主義的定義， 是 “按照弗·伊·列寧的表述 （по определению Ленина） ”， 而在新版黨綱中對社會主義進行解釋時， 直接用的是 “俄共認為 （КПРФ рассматривает） ”。在2013年黨的十五大上， 俄共則開始使用自己理解的、 帶有實踐色彩的詞語—— “我們 （俄共） 重建的是” 、 “我們要的是”。

俄共對社會主義的定義越發具體且注重科學性。俄共第一版黨綱中， 將完全的社會主義定義為 “沒有人剝削人， 按照勞動數量、 質量和成果來分配生活用品的無階級社會， ……是真正民主、 精神文明發達、 激勵個人創造力和勞動者自治的社會。”

而俄共在新黨綱中， 將 “革新的社會主義” 的性質從第一版黨綱中的 “無階級社會 （бесклассовое общество） ” 、 “真正的民主 （подлинная демократия） ” 變成了 “自由社會 （свободное общество） ” 和 “真正的人民政權 （подлинное народовластие） ”。社會主義的基礎也從 “應用勞動和資源節約型后工業化工藝 （применения трудо и ресурсосберегающих постиндустриальных технологий）” 變成了 “應用知識密集型和資源節約型工藝 （применения наукоемких и ресурсо сберегающих технологий） ”， 并特別增加了 “人是社會發展的主要目的和因素” （Человек станет главной целью и фактором общественного развития）， 抓住了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目標的根本區別， 將 “人” 作為目的性要素。在2013年十五大時， 俄共更加具體提出了 “新社會主義” 的幾個特性， 即 “與科學發展緊密相連” 、 “工人階級能夠獲得和提高社會權利” 、 是 “真正人民當家做主的社會主義” 、 是 “文化高度先進” 和 “恢復真理” 的社會，這些充分體現了俄共追求的是以人民為中心， 堅持經濟、 政治、 文化、 科技等共同發展的 “新社會主義”。2020年， 俄共黨員、 歷史學教授葉爾莫拉維奇·尤扎斯·尤托維奇 （ЕрмолавичЮс Юозас Юозович） 更是直接提出， 現代社會主義 “必須有較高的科學技術水平， 以確保科學與生產的直接聯系， 發揮知識密集型生產的作用， 提高勞動生產率。”

這肯定了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根基， 明確了科學技術在促進生產力發展中的重要地位。

三十多年來， 俄共對社會主義的定義， 從列寧的 “完全社會主義” 到自創的 “新社會主義”， 對 “新社會主義” 的論述從 “形式新” 到 “內容新”， 逐漸超越蘇聯社會主義， 形成具有俄羅斯特色的、 帶有時代特征的 “新社會主義”。

二、 俄共社會主義思想演變的特征

俄共對蘇聯社會主義日趨深入的反思和評價， 是對當今誤讀蘇聯社會主義觀點的有力回擊; 對資本主義本質和形勢越發理性的認知， 是對社會歷史進程的正確把握。在上述兩者的基礎上， 俄共提出了對社會主義的創新性理解與定義， 凸顯了俄共 “守正創新”， 試圖尋找具有俄羅斯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一） 堅守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論

1. 俄共堅守馬克思主義批判路徑——從資本邏輯入手。馬克思主義在論述社會主義道路的必然性時， 是以當時的資本主義現實為基礎， 從資本邏輯入手， 提出剩余價值理論， 揭示資本主義不可調和的矛盾， 從而得出 “資本主義必然滅亡， 社會主義必然勝利” 的結論。俄共在論述俄羅斯也必然會從當前的資本主義社會最終回歸到社會主義道路時， 也是基于資本主義當前的發展仍未能解決其自身矛盾， 得出只有社會主義才是唯一出路， 是人類未來的選擇。俄共在批判資本主義的論述中， 都先強調資本主義經濟的剝削本質， 是 “物質和精神生產服從于獲取最大化利潤和積累資本的市場規律”， 然后， 通過對20世紀下半葉資本主義新發展進行剖析， 認為資本主義 “依靠對地球資源的掠奪性剝削、 金融投機、 戰爭和經過精心策劃的新的殖民主義方法， 使一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 （即所謂的‘金十億’ （золотой миллиард）

“金十億” 是后蘇聯空間的一個概念、 術語、 隱喻， 意思是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并非地球上所有人都能享受所有福利， 反映世界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人口在世界資源有限的條件下生活水平和消費的不平衡。） 的居民進入‘消費社會’ 階段， 在這個階段， 消費從個體的自然功能變成個人新的‘神圣目標’， 個人的社會地位取決于其努力追求目標的程度。”

俄共進而指出了這個階段資本主義的本質， 就是 “一種強制進行超強度勞動的形式， 是資本運作的最新方式”。這實質上指出資本主義的本質并沒有改變， 只是利用最新技術繼續其剝削本質， 而當代資本主義之所以能夠存在并發展， 是因為 “世界的新結構使其能夠保持相對穩定”。但是， “資本主義只保證了少數國家的高消費水平， 卻使人類陷入了新一輪的矛盾， 本質上加劇了所有全球性問題。” 俄共從而得出 “以資本主義固有的掠奪性方式發展生產會導致重要的自然資源的迅速耗盡”， 資本主義主導下的世界經濟危機實際上正在加深， 只有社會主義能夠將 “資本主義生產和消費的浪費性質逐漸地完全克服”。可見， 俄共仍是從資本邏輯入手， 對資本主義進行分析和批判， 這對當今迷失于資本主義 “表面繁榮” 下的政黨具有重要啟示作用。

2. 堅守科學社會主義的核心觀點——社會主義本質。科學社會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三大構成部分之一， 社會主義的本質問題是科學社會主義必須回答的問題。縱觀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社會主義本質的論述， 最本質的特征皆體現在沒有剝削、 生產資料公有制和 “各盡所能、 按勞分配”。俄共的新社會主義理論雖然對社會主義概念表述有差異， 但都仍然認同并堅持社會主義的這三大本質特征， 在俄共的新黨綱中沒有任何刪減和變化。

3. 堅定馬克思主義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兩個必然。 “資本主義必然滅亡， 共產主義必然勝利”， 這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核心觀點之一。俄共雖歷經了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 但對此仍堅信不疑。俄共明確提出， “共產主義， 是人類歷史 （發展） 的未來”， 久加諾夫也多次公開強調， 資本主義 “不能保障人類可持續發展”， “必然退化”。特別是2020年新冠疫情的世界性爆發， 久加諾夫對資本主義本質進行分析， 稱 “資本主義政治遭受慘敗”， “社會主義將是疫情大流行的最佳療法”。

對于俄烏沖突爆發導致的俄羅斯危機， 俄共認為， “資本主義有且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轉向社會主義”"， 只有社會主義才能解決俄羅斯危機， 并詳細闡釋了原因和共產主義特征。一是 “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消除人剝削人， 消除資本主義生產和消費的浪費性質”; 二是 “共產主義的公有化程度比社會主義高得多， 它是一個無階級聯合體， 在那里， 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所有人自由發展的條件”。

可見， 俄共一直堅定資本主義本質必然導致其滅亡， 社會主義必然勝利的馬克思主義理論， 這與《共產黨宣言》的內容高度一致， 是對馬克思主義核心觀點的繼承。

共產主義作為人類的未來理想， 其實現具有長期性、 艱巨性和曲折性， 以致遭受當今某些馬克思主義者的質疑， 從而追求享受當下或者后資本主義。俄共歷經蘇聯社會主義從 “鼎盛” 到 “低谷” 的過程， 在世界對社會主義的質疑中， 其不斷地思考、 實踐， 重拾馬克思主義信念， 是對這些質疑最有力的反駁。

（二） 注重與俄羅斯傳統和實際相結合

俄共重新探索社會主義道路時， 基于對蘇聯社會主義失敗的原因剖析和教訓總結， 開始關注俄羅斯的歷史傳統和國情， 企圖探索一條建立在俄羅斯歷史傳統和基本國情基礎上的具有 “俄羅斯特色” 的新社會主義道路。

1. 注重與俄羅斯傳統相結合。俄共指出，“每個民族和國家將根據本國國情和歷史經驗來實現發展， 這也完全適用于我們國家。”

在俄羅斯未來社會主義道路建設中， 俄共對于國情、 歷史傳統和經驗的重要性的認識， 已經從無意識向自覺性轉變。俄共明確提出， 俄羅斯的未來 “只有在俄羅斯對歷史傳統進行創造性繼承的牢固基礎上” 才能建設起來， 俄共肯定了歷史傳統在俄羅斯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基礎地位。俄共在談到具體的傳統時， 提到了俄羅斯獨特的文化和傳統， 指出 “地緣政治、 民族和經濟狀況的錯綜復雜使俄羅斯社會成為獨特文化和精神傳統的載體……”， 俄羅斯傳統使得俄羅斯人民具有 “追求實現真理、 善良和正義的最高理想， 追求所有公民不分民族、 宗教和其他差異的一律平等” 的品質， 而這些品質是 “群眾接受解放和革命思想的重要前提”。俄共認為， 蘇聯是俄羅斯帝國地緣政治的繼承者， 甚至提出 “‘俄羅斯思想’實質上就是深刻的社會主義思想”。

2. 主張以俄羅斯國情和自身現實為基。俄共在論述俄羅斯走向社會主義道路的發展階段和最低綱領時， 均立足于當前國情和自身現狀。基于俄羅斯資本主義發展和自身組織發展狀況， 俄共確定了和平演變為主的發展道路。在分析資本主義發展、 總結蘇聯社會主義失敗原因的基礎上， 結合自身力量微弱的現實， 俄共提出， 為了實現社會主義目標， 必須 “保證國內和平， 通過合法途徑、 在對話基礎上解決分歧和矛盾”， 俄共認為應該 “通過三個政治階段循序漸進地、 和平地實現” 社會主義目標。同時， 因為當今俄羅斯社會的資本主義切實有效， 仍有一定發展空間， 故而俄共在第一階段只提出 “將保持由生產力水平所決定的多種經濟成分”; 第二階段才在 “政治和經濟相對穩定后， 勞動人民將通過蘇維埃、 工會、 工人自治和新生的人民政權機構更積極、 廣泛地參與管理國家事務”; 而到第三階段， 生產資料公有制形式才將占主導地位， “在符合最佳社會主義發展模式要求的經濟基礎上的社會主義關系最終形成”。俄共基于俄羅斯政黨情況和自身發展需求確定最低綱領。俄共從建立、 被禁， 再到1993年重建， 力量微弱， 處于被打壓的邊緣， 特別是在蘇聯社會主義失敗不久， 資本主義剛剛興起的情勢下， 俄共第一版黨綱的最低綱領是恢復最基本的自由表達權、 勞動人民代表權、 利用大眾傳媒進行社會和政治活動權以及作為普通民眾希望國家和平等， 并未提出奪取政權。而在新黨綱中， 俄共根據當時俄羅斯資本主義給社會帶來危難的現實和自身發展壯大的力量， 直接將奪取政權作為最低綱領。俄共基于自身狀況確定思想和組織建設方案。俄共通過代表勞動人民， 擴大代表范圍， 逐漸在政治上有所影響， 進而堅定了捍衛 “工人、 農民、 人民知識分子和所有勞動者” 的利益， 并根據自身發展， 從呼吁同胞 “建立” 有效愛國力量聯盟， 到 “鞏固和擴大” 聯盟; 通過舉行各種議會與活動， 進行內外斗爭取得的效果， 確定堅持組織和支持活動， 并依據經驗教訓提出了 “俄共要經常發展、 改善自己的活動方式和方法”; 通過總結影響社會政治進程的活動， 提出黨內建設的下一步方案; 通過分析重建以來俄羅斯國內社會主義政黨繁多， 但組織渙散的情況， 提出要 “在世代俄羅斯和蘇聯共產黨人形成的統一思想道德和政治基礎上聯合起來”。

3. 主張以蘇聯社會主義教訓為戒。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和蘇聯共產黨的更迭給予俄共深刻教訓。故而， 其在繼續探尋適合俄羅斯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過程中， 注重以蘇聯共產黨的教訓為戒。俄共對蘇聯社會主義失敗的原因探尋越發深刻， 也意識到蘇共自身的內部問題。俄共從蘇共內部的僵化、 教條化、 派系斗爭、 腐化等方面進行剖析， 明確提出要從這些 “黨的主要歷史過錯和不幸” 中吸取教訓： 一是必須 “堅定不移地遵循列寧關于左的和右的機會主義危險的警告， 任何派系和派別都與黨員身份不協調”， 以防止黨派問題再次發生; 二是必須 “黨內生活民主化， 對建立勞動群眾的黨， 杜絕官僚化和領袖至上等方面的現象， 開展目標明確的工作， 對所有經選舉產生的黨的機構、 領導干部、 代表成員進行系統更新”， 以防止官僚化、 腐敗問題的再次出現; 三是必須 “對共產黨員進行政治教育和政治學習， 對勞動群眾灌輸先進的社會主義意識， 對俄羅斯和世界的現實進行科學反思， 發展基礎性和應用型的社會科學”， 以防止固化、 僵化和教條化現象的復發。

2023年， 俄共決定重建中央直屬高級黨校， 并由久加諾夫親自兼任校長， 以加強對內部干部和黨員培訓的指導。

俄共雖然是蘇聯共產黨的繼承者， 但其繼承是有選擇性的繼承， 是在適應俄羅斯國家當前政治形勢、 根據經濟情勢發展和俄共自身需要的基礎上的繼承。

（三） 借鑒經驗適應時代變化發展趨勢

俄共在重新認知社會主義、 探尋社會主義道路的過程中， 肯定21世紀以來社會主義在各國 （特別是中國） 取得的成功， 其新社會主義理論中隱含著對世界社會主義國家經驗的吸收與借鑒。俄共在2021年十八大決議上指出， “21世紀頭十年的標志是帝國主義的新失敗和社會主義在中國、 越南、 古巴、 朝鮮和老撾令人信服的成功。”

俄共認為，“社會主義中國已經成為全人類進步的引擎和燈塔，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經驗具有世界意義”。

1. 基于現實生產力水平確定不同階段經濟策略。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是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的特征之一， 中國建國初期和蘇聯在最初建設社會主義的過程中都堅持這一特征， 兩國最初的實踐證明這在生產力水平不發達的國家是難以實現的， 需要有個過渡階段。因此， 中國開始改革開放， 借鑒市場經濟， 建立了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的以公有制為基礎， 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經濟體制。俄共的新社會主義理論中也明確提出， 社會主義經濟結構要符合生產力發展水平， 要分階段逐步實現社會主義， 而在初級階段和過渡階段， “將保持由生產力水平所決定的多種經濟成分”。在國家發展的三個階段中， 更是提出 “國有化將為進一步改革創造堅實的經濟基礎”， 強調在經濟上要堅持經濟改革， 要 “通過計劃和市場機制積極地調節經濟和社會領域的發展”。雖然理論中未明確說明這是借鑒了中國的社會主義， 但眾所周知， 這是對中國改革開放以后， 社會主義經濟成功的模仿。

2. 尊重宗教， 主張信仰自由。宗教信仰自由是當今社會主義國家和發達國家共產黨從實際出發， 適應時代發展的選擇。俄羅斯有著深厚的宗教傳統， 其在探尋和發展國家道路的過程中必然要面對宗教問題。蘇聯時期， 蘇聯共產黨認為宗教與馬克思主義不相容， 其基本政策都是試圖消除宗教， 蘇聯解體也有東正教勢力在背后推波助瀾。俄共重建后， 在認知俄羅斯宗教傳統、 吸收蘇聯解體教訓的基礎上， 在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堅持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下仍成功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啟示下， 在新社會主義理論中明確提出 “尊重東正教和俄羅斯各民族的其他傳統宗教”， 甚至提出俄共在民族解放斗爭中， “所有傳統信仰的宗教聯合體” 也是其 “真實和潛在的同盟者”， 并強調會努力與之合作。這些都顯示俄共對宗教的尊重與重視。

3. 突顯生態觀和現代科技基礎。俄共充分地認識到， 國家道路的選擇與發展必須適應時代的大趨勢。俄共在黨綱中提出： “在新千年來臨之際， 人類面臨著整個歷史上對未來發展道路的最戲劇性的選擇……第一種是在保持現有生產、 分配和消費結構的情況下， 縮減經濟增長率到規定的范圍內， 甚至中止世界經濟增長; 第二種是改變生產力、 生產和消費方式的性質， 重新定位科學技術進步的人道主義取向， 在必須保護全球生態平衡的情況下， 不斷穩步提高地球上所有人口的福利水平。在國際學界、 社會和政治界， 第二條道路被稱為‘可持續發展’。”

而俄羅斯應該像世界上很多其他國家一樣， “科學制定自己的可持續發展戰略”， 這是 “最合理、 最符合國家利益” 的、 最佳的社會主義。21世紀最佳社會主義發展的總輪廓中， “全面保護資源原則……將在人們的生活中普遍確立。”

俄共在新社會主義理論中多次重申生態和科技的重要性， 指出社會主義最后總要 “在科學技術革命成果的基礎上改造國民經濟”， 最終 “實現高度勞動生產率和高度生產效率的社會”。

歷經三十余年探索的 “新社會主義” 理論， 既有繼承， 更有創新， 使其成為俄羅斯執政黨的最大競爭對手。這既是馬克思主義生命力的體現， 更是其與特定民族國家歷史道路相結合的再次彰顯。

三、 俄共社會主義思想嬗變評析及啟示

俄共理論的嬗變昭示著俄羅斯社會主義理論的發展及其自身成長， 雖有不足， 但作為 “新社會主義” 思潮的代表， 其發展蘊含著世界社會主義發展的新態勢， 對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一） 理論深化， 注重繼承發展， 但召領力不足

總體而言， 俄共理論呈現出不斷深化， 注重繼承和發展的趨勢， 試圖探索出一條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 具有俄羅斯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這為解決俄羅斯當前資本主義困境提供了新方案和新選擇， 但其理論的召領力仍顯不足。第一， 蘇聯社會主義失敗的負面影響仍然存在。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 使得俄羅斯民眾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性乃至社會主義的優越性產生了極度懷疑， 這對俄共重拾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 再尋社會主義建設之路阻力重重。第二， 挖掘 “俄羅斯特色” 浮于表面。只有基于自身傳統， 探索出俄羅斯特色的社會主義才能走向勝利。但俄共內部對如何突顯俄羅斯特色和如何對待宗教問題一直存在爭論， 觀點并未統一， 如何將俄羅斯國家傳統等因素融入到建設社會主義道路的建設中， 都需要進一步挖掘。第三， 宗教傳統的影響根深蒂固。俄羅斯是個多民族、 多宗教的國家， 自產生之初， 就與宗教相連， 而在俄羅斯1.4億多人口中， 有超過4/5的民眾有宗教信仰， 可見宗教對俄羅斯民眾的影響之大。因此， 俄共理論的感召力微弱可見。

（二） 力量增長勢弱， 實現社會主義道路艱難

“力爭民眾， 實現綱領” 是政黨之本。俄共黨員數量重建至今雖然起伏較大， 但自2010年以來， 總體呈上升趨勢， 自2010年至2022年， 從157000人增加到190000人， 人數增加約33000人， 雖然為近似值， 且不同機構調查結果有出入， 但所有結果均顯示人數逐年增加， 這表明該黨對人群的吸引力。但是， 總體而言， 人數增長緩慢。自2010年到2022年， 12年間黨員增長率只有1.8%， 截至2022年， 其黨員人數僅約占俄羅斯總人口的0.13%，根據俄羅斯聯邦公布的2022年人口總數1.44億進行計算。民眾支持力量薄弱， 這制約了其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影響力， 以致政治地位不穩。故而， 俄共意欲在俄羅斯實現社會主義道路艱難， 難以預期。

（三） 守正創新是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持久發展之道

俄共社會主義理論突破蘇聯社會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教條式堅持， 既堅守馬克思主義、 又結合本國國情與傳統， 同時注重時代變化， 這也是中國共產黨取得成就的法寶， 體現出中國共產黨政黨建設新思想的正確性與科學性， 對當今世界馬克思主義的政黨建設具有重要啟示意義。一方面， 堅守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根本。俄共社會主義理論嬗變過程始終堅守馬克思主義， 宣稱遵循發展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學說， 其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守不是教條式的， 主要集中于對馬克思主義核心理論和方法論的堅守， 這也是1991年蘇聯解體后， 俄共能夠在資本主義圍追堵截中仍保持生命力， 成為俄羅斯第二大政治力量的關鍵。另一方面， 堅持黨的自我革命是政黨保持生命力的重要法寶。俄共自重建以來， 反思蘇聯解體的自身原因， 重新自我定位， 在建設過程中開始重視黨的思想建設、 組織建設， 不斷修訂黨章， 修正不適應時代變化的觀點。俄共思想嬗變最大特點就在于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論的同時， 吸取蘇聯社會主義教訓， 注重與俄羅斯傳統相結合， 以俄羅斯國情和自身現實為基礎， 探求具有 “俄羅斯特色” 的新社會主義之路， 這是俄共在俄羅斯相對穩定的政黨體系中處于在野黨第一大黨的原因。2023年， 久加諾夫強調理論聯系實踐是俄羅斯共產黨人的制勝武器， 這凸顯了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國家具體實際相結合、 同民族傳統文化相結合的科學性， 更凸顯了將馬克思主義時代化的必要性。

The Evolution and Enlightenment of Socialist Thought

during the Thirty Years of Re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Abstract： After the dissolution of the Soviet Union， the Communist Part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as the successor to the Soviet Communist Party， did not disappear. Instead， since its reconstruction in 1993， it has consistently adhered to socialist principles and has become Russia’s second-largest political force. Over a span of 30 years， the socialist ideolog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Russia has undergone a nuanced and multifaceted evolution. This process not only reflects how the Communist Party of Russia strives to adhere to Marxist positions and methodologies under new historical conditions but also demonstrates their efforts in aligning with Russian national circumstances and adapting to changing trends in order to forge a new path towards socialism. Furthermore， it underscores that embracing innovation is crucial for enduring development among Marxist parties.

Key words：" Communist Part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Soviet Socialist; Marxism; new social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