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書（組詩）

箱子

從一塊紅蓋頭到嬰孩的尿布

從針頭線腦，地契，糖果

到遠方父親的信箋，這只箱子里

總能翻出太多的故事

這是一個女人的時光容器

從大紅色褪成暗紅色

現在只有一把銹鎖，與開裂的漆紋

在時間經緯上落滿灰塵

這是母親新婚時置辦的物件

而我曾與這只箱子長久交換沉默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沉睡的秘密

依舊帶著一種樟腦與勞作的氣味

收納著，一位鄉下平凡女子

從秀發到白發的滄桑

時光書

沒有遲疑，鬢角的白發

還在向上蔓延，在一些夜晚

我看到鏡中的反面，春天

像一輛失控的列車，一頭

扎向中年的深谷

是的，生活已是一塊起霧的

玻璃，所有潮濕

都有無處安放的荒涼

當我飲下余生的眼淚，黃昏

是一只被抻長的容器

這是我所愛的時刻，哦

這新鮮的黃昏，沒有披滿灰塵

它正靜靜等待破殼而出的月光

種下曾經的秘密

偏方

每次母親從山中歸來

這些野性的，苦苦菜、麥蒿、蒲公英

也將滿滿登堂入室

它們帶著泥土新鮮的體溫

它們每年都要和母親在春天相會

母親一邊擇洗，一邊如數家珍

這些鮮野之味，之于離家多年的母親

具有清涼的藥性

就如一劑治愈漂泊的偏方

當她把這些野菜捧上餐桌，或晾曬成茶

她指尖下，那些風干的歲月

也需要我

用一生咀嚼品咂

拾麥穗

仍能見到一些老人拾麥穗

他們攜著編織袋、包袱，散落地頭

當收割機撤出麥田，大地布滿新的秩序

他們從沉默的泥土中找回糧食

我曾遠離過春水喧嘩的都市

遠遠觀望過他們

就像觀望一段，不久前的歷史

他們每一次向泥土中彎腰

都像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當他們漸漸溶入火紅的暮色

這一刻，因為他們某種俯身的謙卑

抵過了我筆下所有的

——贊美詩

內心的濤聲

那條夏天寬闊的河流

在冬天瘦了下來，一夜北風

村前的一條大河就瘦成了

一把白色的骨頭

可面對厚厚冰層，我仍然

戰戰兢兢，唯恐這條大河

還隱藏著，一些更深的浪濤

也許，為了應對刀子一樣

刺骨的北風，這條受難的大河掙扎著

肆意結出一身霜花

就像我的祖輩，從空空的皮囊中

蛻變出另一種硬度

只有他們才知道，浮冰之下

一顆穿透苦難的心要歷經多少困窘

才能背上不絕于耳的濤聲

（責任編輯 王仙芳 34957284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