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娟的散文改編的熱播劇《我的阿勒泰》中有這樣一個場景:女主人公文秀在打工閑暇去聽文學講座,她借此機會向主講人書面提了一個關于創作內容的問題,這名作家在現場這樣答復她,從身邊寫起。應該說,這句話是李娟的親身體悟,同時也是她的創作心得。對于青年作家而言,寫身邊熟悉的人和事不僅是一條無可躲避的路子,更是一條事半功倍的捷徑。
這一期新力量欄目的三篇小說分別是彭昊偉的《作家訪談》、羽象的《鵪鶉》、王愉芳菲的《聊到天明》。從這三篇小說來看,作者們的筆觸著意于自己熟悉的生活和圈子,或工作、或生活,藝術的真實是建立在生活的真實之上的。唯有把握住生活的碎片才能吐出藝術的芬芳。可以說,從身邊寫起,是抵達世界的一種最好的方式。
親情、友情,同事關系,實際上正成為當下社會的三大關系。都市白領永遠擺脫不了這三大關系。年輕人的斷親念頭,折射出的是當代年輕人對親情的新理解,閨蜜一詞被“濫用”以至于演變為一個貶義詞,而“惡心穿搭”更是年輕人對工作的另一種體悟,同事即最熟悉的陌生人,讓曾經在一個戰壕作戰的關系不再。從曾經的大家庭、核心家庭,到今天的丁克、不婚族,親情已經慢慢由顯到隱,無法在水平面之上發揮作用,過往的宗親、血緣似乎失效了。真正的朋友似乎也包裹著利益。年輕人不再接受前輩“畫大餅”式的催眠曲,更看中眼前所得,真實而又現實。一切的一切都在倒逼我們重新反思、解構、建構這三種關系。《作家訪談》是反思、解構同事關系的一篇小說,甚至略帶嘲諷的意味。《聊到天明》表面上是回歸親情,但是“我”一個人的生活注定了未來對親情的“絕緣”。《鵪鶉》穿插了親情、友情,作者對這兩種情感的毀滅式的抵抗,折射出當代人親情、友情不可解除的危機。
彭昊偉剛剛走出象牙塔不久,而王愉芳菲、羽象則是在校生。《聊到天明》是王愉芳菲的處女作,對于她個人而言,這篇小說有著特殊的意義。《作家訪談》用看似輕松的筆調為我們描寫了一個荒誕而輕松的故事,真與假的糾纏貫穿小說文本的始終;《聊到天明》《鵪鶉》討論了兩個稍顯沉重的話題。《聊到天明》描寫的是關于親情的話題,一位女孩和母親的和解,充斥著真情實感,人之將亡其言也善,放過他人,同時也是放過自己。《鵪鶉》講述了一個被虐待的小女孩不幸離世的故事,這是一個關于過去的故事,文本同時雜入了“我”的經歷,這是關于現在的表達,雙重敘述的交疊,讓整篇小說豐滿立體、開放多元。
王愉芳菲的《聊到天明》是最具現場感的一篇小說。親子關系在中國傳統中從來都不是被關注的焦點,但五四以來,親子關系不斷成為一代又一代人難以言說的痛。身為00后,所處的物質環境和接受的文化教育已經遠超過往,但是他們的父輩多為70后,“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略顯老套的觀點深深地刻在他們的腦子里,成為縈繞不去的“金陵舊夢”。折射到現實中,就是對子女的過高要求,甚至是“無理”的要求,這一方面造成了親子關系的緊張,另一方面也讓子女在精神上遭受難以彌合的創傷。小說主人公自幼跟隨離異的母親生活,童年的經歷讓她在成年后刻意疏遠母親,直到母親生命的最后一刻。小說描述了主人公從外地趕往醫院的一系列心理活動。簡單的情節彌漫著忐忑、不解、無奈。
《作家訪談》講述了一個略顯荒誕的故事,但是又充滿了現實的質感。真實和虛假交織在一起,頗有喜劇電影的鏡頭感。“我”是一名記者,通過一篇夸大其詞的自薦信,成功獲得采訪本省一位著名作家的機會,沒想到卻被這位所謂的“作家”耍得團團轉。也許,作家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位記者的虛假信息,也許,這位作家本質上是沽名釣譽之徒。仔細探究起來,這何嘗不是一篇諷刺小說。真與假的反差、誤讀所形成的閱讀快感和心理觸動,對于讀者而言,無疑是一次美好的閱讀體驗。這也正是諷刺小說、喜劇性文學作品備受歡迎的原因。
《鵪鶉》穿插了兩個故事,“我”聽講述者轉述的故事和“我”自己的親身經歷。作者將筆觸投向了三位小朋友的不尋常的經歷,以及其中一位小女孩的不幸離世。小女孩的離世是在樓頂的天臺上,看似是由她自己引起,但背后卻是她遭受虐待而死亡的必然性。直到今天,虐待幼兒仍然是一個社會問題。其屢禁不止的原因在于施暴者的特殊身份。我們哀嘆于小女孩欣欣的不幸。第一層故事中,樓頂的天臺不僅是“動物園”,更是小朋友們的“桃花源”。行文至此,不禁要問,為何小朋友熱衷于自己的天地,而不與父母交流?似乎這才是作者想要表達的,不應忽略的少兒的精神世界。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喜怒哀樂、愛好,大人往往在物質上關注他們,卻忽視了從精神層面關照他們。第二層故事,“我”是一個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愛的女生,對男友的失望,讓“我”徹底放棄了這座城市。回到題目,小朋友認為鵪鶉像天鵝一樣,長大后就有了金色的羽毛,這是他們對于自身、未來的一種期待和向往,但這種想法最終是錯誤的。鵪鶉最終沒有變成天鵝,小女孩也失去了最寶貴的生命。
可以看出,雖然這三篇小說都是以周圍的人和事為基礎,但又頗具想象力,內容豐富,意象豐滿。尤其是《作家訪談》《鵪鶉》,都在現實的基礎上展開了大幅度的虛構,想象的翅膀讓原本艱澀、悲慘的故事披上了文學的彩衣。
托爾斯泰曾說:“一個作家寫來寫去,最后都會回到童年。”對我們年輕的作家而言,尤其如此。
【作者簡介】王淼,南京大學藝術學博士,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主要從事文學藝術批評和理論研究。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