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潮
還沒有站穩腳跟,大海便恩賜浪花于我
它們給我擁抱,從發梢、肩頭直到腳面
親切而又密集。我來自北方
粗笨、老土,還略帶麻木
老年癡呆般站著,不知歸路。
來不及認清這些遠方的親戚
它們又重回自然,我只知道
隨風而來的咸與我生活中的咸
有著很大的差別,一個味中帶潮
一個命中含苦。這讓我想起紅稈黑皮的蕎麥
立秋前后下種,寒霜中靠著兩枚葉片
從季節中借來雨水,用半生苦短
養活了一個村子
這里,人聲高過浪花
我和海水都是過客,待潮退下,人散盡
海水流向遠方,而我,重新返回故鄉
外來人
在十七樓,基本上可以俯瞰整個小城
隔著窗戶我給父親指認他曾經熟悉的地方
年輕時,他在縣城“五七”干校學習過
這五十多年,他到縣城來的次數寥寥無幾
好多地方都已了無蹤跡,曾經的標志性建筑
已被高樓替代,他努力辨認每一個地方
也像努力尋找自己百年之后的安身之地
對于縣城來說,他完全就是一個陌生的外來人
在病床上,他又給我講時令與莊稼
講這幾年鄰里的家長里短,講村莊的變遷和
叔父的離世,就像我每回一次老家
他會馬上放下手里的活計,一支煙,一罐茶
然后翻來覆去強調土豆的切籽、小麥的下種
玉米的打岔和胡麻的打碾,每一次講述
我都感覺他像既是交代莊稼的遺產
也是囑托農人的后事,漸漸地我發現
對于村莊來說,我也成了一個陌生的外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