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脖子”情境下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演進機制

關鍵詞：卡脖子；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

中圖分類號：C936；TN305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3-8256.2024.06.001

伴隨西方國家在芯片領域實施“小院高墻”政策，中國科技領軍企業面臨的“卡脖子”問題日益嚴峻。習總書記在中國科學院第二十次院士大會、中國工程院第十五次院士大會、中國科協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指出，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都是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要自覺履行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使命擔當［1］。《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中明確，要“加強原始創新和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因此，在關鍵核心技術和源頭技術方面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是科技領軍企業在破解“卡脖子”問題上應當自覺履行的使命擔當。

學界對于科技領軍企業如何突破“卡脖子”封鎖問題已開展了相關研究，然而結論多停留在宏觀作用論述層面，如強調科技領軍企業應在科技創新中發揮主導作用［2］，在產業鏈融通創新過程中發揮引領作用［3］，在突破關鍵技術和“卡脖子”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等［4］。盡管也有研究嘗試從微觀視角分析關鍵核心技術突破動力機制，但研究對象僅關注以“經濟利益”作為驅動機制的領軍企業，技術“卡脖子”鏈條較短，不需要復雜的生態支撐，如民用裝備發動機［5］和高壓變壓器［6］，本質上并沒有遭遇系統性的資源受限情境，技術突破完全可以通過企業營收完成動力轉換。然而，對于以芯片為代表的資金投入周期長、技術突破難度大、產品替代要求高的關鍵核心技術，這類科技領軍企業從初創到盈利往往需要數十年之久，在技術突破之前面臨巨大的研發資金缺口，短期內無法通過企業自身營收改善，并且在產業化的道路上也缺乏互補技術的生態支撐，面臨系統性的“卡脖子”困境。

對于這類科技領軍企業，單純的“經濟利益”顯然難以支撐其取得核心技術自主突破和關鍵產品可控發展，是什么樣的動力機制驅動這類科技領軍企業在“非經濟利益”作用下克服系統性的“卡脖子”困境并持續取得創新突破，現有研究尚不能深入揭示。然而，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的提出，卻在非經濟利益驅動層面，為探究中國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如何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提供了理論遵循。

龍芯中科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龍芯中科”）以“為人民做龍芯”作為根本宗旨，堅持獨立自主開展突破性技術創新，憑借20余年的技術追趕，成功突破CPU關鍵核心技術、自主推出LoongArch 指令系統源頭技術，自覺履行起科技領軍企業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使命擔當。本文基于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視角，對龍芯中科技術股份有限公司開展單案例探索，剖析龍芯中科在“卡脖子”情境下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的發展動力、演進機制和管理策略，為我國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開展突破性技術創新提供實踐啟示。

1 文獻評述

1.1 中國情境下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機制

突破性技術創新是指脫離或者跨越原有的技術軌道，構建出新的間斷性技術軌道或者研發范式，催生出后續系列化的技術演進，突破性地改進或者提升產品性能，進而提升組織動態演化能力的技術創新［7-8］。作為擺脫技術依賴、實現從無到有的技術創新范式［9］，選擇突破性技術創新有助于創新型企業克服當前的技術鎖定限制［10］，進而重塑技術軌道和市場競爭格局［11］。

關于中國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動力機制的研究，有學者基于資源與網絡融合視角，認為新的技術創新來源于組織內部的生態動力源、生態動力機制和生態動力系統［12］。新創科技型企業可以通過微觀個體、中觀團隊和宏觀企業構建“三位一體”的協同動力機制，進而提升知識整合能力促進突破性技術創新［13］。技術、市場和政策等因素是影響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的構成要素，且技術驅動與市場驅動對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具有協同效應［14］。也有學者基于負熵及耗散結構理論，從數理角度證明產品突破性創新形成的動力來源于“漲落”，突破性創新系統內的“微小漲落”都會通過非線性作用被放大形成宏觀上的“巨漲落”，推動產品系統演化躍遷［15］。

應該說，相關研究在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機制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然而，結論構建的協同動力模型仍屬于西方經典理論范式的普遍應用，且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前提是國外主導的創新生態系統未對相關企業實施“卡脖子”封鎖，因而可以繼續分享由全球分工協作帶來的開放式創新紅利，進而通過知識整合和網絡融合形成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但對于已處于“卡脖子”情境中的科技領軍企業，如芯片制造企業，怎樣在資源受限困境中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其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動力機制與開放式創新背景下普通創新型企業又有何差異？現有的普適性研究尚不能解釋以上問題。

1.2 科技領軍企業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內涵

科技領軍企業是指在明確的科技創新戰略引領下，在關鍵核心技術方面取得顯著優勢，能夠在產業鏈融通創新中發揮引領帶動作用，并在自主品牌、產業標準等方面居于行業領先位置的創新型企業［9］。作為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科技領軍企業應在科技自立自強中發揮骨干引領作用，圍繞國家重大戰略需求，能打硬仗、攻堅克難、沖鋒在前、敢于擔當［16］。區別于普通的創新型企業，科技自立自強視角下的科技領軍企業具有使命定位高、戰略責任重、技術領域準、創新成效實等全新的發展內涵和行為特征［17］。

然而突破性技術創新平均需要15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從科學設想轉變為市場現實［18］，在技術引進、合資經營等能夠快速實現“經濟利益”發展模式的誘惑下，能數十年如一日、毫不動搖地走突破性技術創新發展路線的企業少之又少［19］。所以，科技領軍企業不再以單純的市場化方式和經濟利益作為驅動創新活動的源動力，而應站位于國家政治使命高度，自覺承擔起國家使命和戰略需求，以科技自立自強驅動“使命意愿-履責能力-引領成效”三位一體發展［2］，敢當國家科技體制改革和組織模式創新的先行者［19］，能當國家參與國際競爭并掌握技術話語權的代表者［20］。為此，科技領軍企業不僅需要在引領自主創新體系建設、踐行突破性技術創新方面做好“行為擔當”，更需要在保障國家產業安全、建設世界科技強國方面做好“政治擔當”［21］。

科技自立自強不但是科技領軍企業的使命擔當，更應成為驅動科技領軍企業不斷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動力來源。有研究將科技領軍企業使命擔當源動力劃分為導入、認同和內化三個發展階段［22］，為后續研究提供了有益見解。然而，仍未能在“自覺履行”的行動內涵上深入分析“科技自立自強”所引領的老一輩科學家科研報國精神、中青年科技領軍團隊工作作風以及新時期科研工作者科研理念與“使命擔當”之間存在的必然發展關聯。在企業維度內所復盤提取的外部管理策略，也無法強有力地解釋清楚這種來自創新主體突破性技術創新源動力的內生基礎，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既定研究結論對于“導入”“認同”和“內化”的支撐信度。總體而言，已有研究僅在內涵描述層面上界定了科技領軍企業應發展出并顯著區別于普通創新型企業的外在特征，但究竟通過怎樣的觸發機制才能內生發展出這種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的源動力，動力演進過程中科技領軍企業又應配套實施怎樣的管理措施，現有研究尚未能深入揭示。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方法

采用探索性單案例研究方法，原因如下：首先，本研究旨在探索中國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怎么干”才能突破“卡脖子”的問題，在突破“卡脖子”過程中干事創新的動力源“是什么”又“為什么”會起作用？這屬于解釋“How”和“Why”的范疇，因此適合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其次，本研究在復盤刻畫龍芯中科的創新歷程中發現，其取得技術突破的源動力歷經了不同的演進階段，具有顯著差異于普通創新型企業甚至絕大部分民營科技領軍企業的發展特征，這屬于已有研究尚未能深入解釋的問題［23］，更適合采用探索性案例研究方法；最后，獨立自主CPU從“不可用”到“可用”再到“好用”，龍芯中科在突破性技術創新的道路上實踐了一個完全獨立自主的發展邏輯，縱向案例探索更有利于按照時間線對企業經歷的關鍵事件進行邏輯復盤與推理，進而識別出關鍵事件對企業變革的特殊觸發條件，提高案例研究的內部效度［24］。

2.2 案例選擇

選取龍芯中科技術股份有限公司（Loongson）作為研究對象，主要遵循以下兩點原則：第一，重要性原則。芯片是我國遭遇“卡脖子”的代表性領域，CPU又是所有類型芯片的重中之重，龍芯中科憑借20余年的自主創新，不僅實現了國產CPU的完全獨立自主，更依靠科技自立自強取得逐步增強的突破性技術創新成效，在信息安全領域建立起自主可控的產業生態，充分滿足理論構建的選擇條件，符合重要性原則；第二，獨特性原則。僅具有“常見”意義的典型性并無法保障案例研究的“有趣性”［25］，只有從不具“普遍性”的組織中才能看到非尋常的見解，因此與僅強調普通意義的“典型性”相比，單案例的選擇更應側重考慮“稀缺性”甚或極端的“特殊性”［26］。龍芯中科是中國芯片制造領軍企業突破“卡脖子”困境的一個極為特殊的例子，走的是完全獨立自主的技術發展路線，與購買芯片IP授權并在此基礎上搞“自主”的連續性技術創新乃至完全走“引進”技術路線的領軍企業相比，是唯一敢宣稱不會被任何技術形式“卡脖子”的中國芯片領軍企業，有著極端特殊的研究價值。

2.3 數據收集

從多種渠道收集數據：其一，龍芯中科官方網站、官方媒體發布的資料，包括《龍芯中科招股說明書》《龍芯生態白皮書2022》等；其二，由龍芯中科編著的《中國自主產權芯片技術與應用》叢書；其三，人民網、光明網等權威媒體報道的資料。本研究主要基于二手數據。首先，能夠避免數據收集過程中的主觀因素影響；其次，作為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科技領軍企業的代表，龍芯中科在2021年以后多次受到權威媒體的點名表揚，國內主流宣傳渠道和科技新媒體對龍芯中科的報道包括對胡偉武本人的訪談資料豐富，可以基于“三角驗證”構建完整證據鏈。

2.4 數據處理和編碼

分三個階段進行數據處理和編碼。第一階段，按數據來源和文件類型梳理原始資料，提取測度變量，制定編碼方案，將原始數據轉換為關鍵構念，結果如表1所示；第二階段，對編碼結果進行對比和討論，請業界專家協助檢驗，確認編碼的一致性、準確性；第三階段，依托現有理論，結合編碼結果，形成研究框架，進行循環驗證，直至達到理論飽和［27-28］。

3 案例描述

龍芯中科是國內自主、安全、可靠處理器生產廠家，前身為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下設的“龍芯課題組”，成立于2001年，2002年龍芯1號研發成功，結束了中國制造計算機只能依靠引進CPU 的歷史，但性能僅相當于因特90年代初80586的水平，在市場上并“不可用”。此后，在國家863計劃、973計劃、“核高基”重大專項以及中國科學院知識創新工程等項目的大力支持下，完成了十年的技術積累。

2010年，由中國科學院和北京市政府共同牽頭出資，龍芯課題組轉型成立公司，將研發成果推向產業化。以抗輻照芯片為代表，龍芯中科在北斗衛星等國家安全重要領域開始實際應用、在工控領域實現產業化發展，到2012年龍芯3A1000面世，性能達到市場主流產品的1/10，實現了“基本可用”。2020 年，龍芯中科推出了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LoongArch指令系統架構，在源頭技術方面取得自主突破，為打造獨立于X86和ARM的信息產業生態筑牢“技術底座”。

到2021年，龍芯中科用二十年完成了“技術補課”，向市場推出3A3000，產品性能接近市場主流水平，達到“可用”級別。2023年，龍芯中科推出3A6000處理器，經SPEC CPU 2006 Base測試，達到國際市場主流水平，為“好用”級別。

4 案例分析

通過對案例數據進行編碼（見表2），進一步識別案例企業創新模式。龍芯中科在關鍵核心技術層面自主創新擺脫依賴、實施跨越追趕構建自主生態，符合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演進特征［29］，同時又在“卡脖子”現實情境下，完成了自主CPU的獨立研發和從無到有，實現了國產芯片從“不可用”到“可用”再到“好用”的突圍路徑，符合突破性技術創新的產品特性［30］。因此認為，“卡脖子”情境促進科技領軍企業選擇突破性技術創新的發展路徑并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活動。

因此，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1：“卡脖子”情境觸發科技領軍企業在研發與生產過程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

4.1 觸發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源動力及演進

為了對科技領軍企業的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進行更清楚的識別與分析，進一步對案例數據進行編碼（見表3），發現龍芯中科在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的過程中，創新動力表現為對中國科學院“面向國家重大需求”使命擔當精神的傳承，對“兩彈一星”時期科學家埋頭苦干工作作風的發揚，以及對“獨立自主”科研理念的堅守。由表3可以看出，這三方面創新動力內生于龍芯中科對接國家重大戰略需求、突破國外關鍵核心技術封鎖、推進國家安全關鍵領域的自主可控進程中，反映出科技領軍企業內具科技自立自強的使命擔當。

創新需要自力更生，對創新發展起支撐作用的科技更需要自立自強，這是擺脫“卡脖子”的唯一選擇［31］。以科技自立自強作為使命擔當，是科技領軍企業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成效、參與全球科技競爭的源動力［17］。可見，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是科技領軍企業開展突破性創新活動的重要動力來源。

綜上，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2：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是觸發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源動力。

進一步回溯龍芯中科發展軌跡，發現其基于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共歷經了精神傳承、作風形成和理念固化三個階段。

（1）精神傳承階段。“龍芯中科”的成立緣起于國家對于軍工安全的戰略需求，成長于中國科學院計算所對于龍芯課題組的孵化。在長達十余年的課題組發展階段，龍芯中科的科研目標及其取得的突破性創新成果完全來源于對中國科學院“面向國家重大需求”使命擔當精神的傳承，培養了科技自立自強的基礎。（2）作風形成階段。龍芯中科由課題組轉型為企業，接受市場的實際檢驗。在技術追趕進程中，面對產品性能同市場主流產品存在巨大差距的現實，龍芯中科依靠“責任、奉獻、求實、拼搏”的工作作風硬是將產品性能差距縮短至五年以內，實現了較高水平的科技自立自強。（3）理念固化階段。在謀求關鍵核心技術突破和源頭技術自主創新的快速突破進程中，國外做芯片的主要壟斷企業甚至做操作系統的生態配套企業都曾找過龍芯中科談“合作”，意圖使其引進國外技術而放棄自主研發。但龍芯中科卻本著“為人民做龍芯”的理念，堅持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在國內走引進技術道路的企業被系統性“卡脖子”后，終于展現出強大的逆勢增長能力，快速逼近甚至追平市場主流產品性能，實現了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

綜上，提出如下命題：命題3：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在科技領軍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過程中歷經精神傳承、作風形成和理念固化三個演進階段。

4.2 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演進過程中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策略

參考“條件-行動-結果”分析邏輯［32］和“使命擔當”基礎解析框架［22］，按照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的演進時序，在精神傳承、作風形成和理念固化三個階段分析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效能變化及其實現措施。

4.2.1 精神傳承階段：突破性技術創新分布式萌芽

在精神傳承階段，龍芯中科以“課題組”的形式承載起中國科學院“面向國家重大需求”的使命擔當，接續傳承了“兩彈一星”時期科學家們“自力更生、自主創新”的科研情懷。雖然這一階段的龍芯中科并未企業化運作，但卻在體制機制優勢的孵化下，遠離市場風險，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封鎖，完成技術驗證。這一時期，龍芯中科在CPU 關鍵核心技術方面取得的突破性技術創新成效，零散分布于細分的技術領域，如BIOS、內核、編譯器等，積累起科技自立自強源動力的最初發展勢能。

企業化運作前期，龍芯中科的策略行為是主動對接國家亟需發展自主CPU 的戰略需求，積極爭取國家863、973、“核高基”等縱向科研經費的大力支持，依靠科研接力機制取得持續性迭代創新，實行科學家負責制確保科研任務如期完成。中國科學院孵化背景下的策略行為組合，有效傳承了老一輩科學家的科研情懷和責任擔當，為龍芯中科在未來企業化發展階段，維護科研團隊的穩定性以及堅持“敢于擔當、任勞任怨、耐住寂寞、禁住誘惑”的工作作風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是顯著區別于普通創新型企業的地方。龍芯中科在精神傳承階段采取的管理策略如表4所示。

綜上，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4：精神傳承階段，龍芯中科通過對接國家戰略亟需、投入大量研發經費、實行科研接力創新機制、落實科學家負責制等一系列科研管理措施，促進了突破性技術創新分布式萌芽。

4.2.2 作風形成階段：突破性技術創新體系化發展

在作風形成階段，龍芯中科主動跳出“學院派”運作模式，以產品性能作為評價創新成效的唯一標準，正視自身同市場主流產品的差距，以堅持“實干”回應來自國內市場的質疑，以堅持“自主”抵住來自外部市場的誘惑，在市場化運作的實際歷練中，形成“敢于擔當、任勞任怨，耐住寂寞、禁住誘惑”的工作作風，快速突破制約自主CPU 發展的源頭技術，繼續推進代際產品的迅速迭代。這一時期，龍芯中科推出了自主指令集Loon?gArch，并基于此將龍芯CPU 架構的基礎能力擴展至1個BIOS、1個內核、3個編譯器、3個虛擬機以及2個二進制翻譯器等十個方面（龍芯中科稱之“十個基礎能力”），構建起獨立自主的技術體系，突破X86與ARM架構的市場壟斷，成為獨立于國外CPU 架構之外的第三套指令系統，以源頭技術突破徹底消除了在任何技術環節被“卡脖子”的可能，將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的最初發展勢能轉化為向高水平躍遷的強大動能。

企業化運作中，龍芯中科的策略行為首先是修正學院派思維、實行企業化管理，主要包括糾正技術研發目標和變更人事管理機制；其次是將發展戰略精準定位于軍工、能源等國家自主可控要求較高的特定行業領域，以快速形成的技術優勢和銷售收入補貼源頭技術取得持續突破；再次是在市場化運作的實際過程中，加強產品質量體系建設，形成適配產品研發的檢驗審核流程；最后是依托精神傳承階段繼承的“自力更生、自主創新”科研情懷，加班加點工作，加速技術升級和產品迭代。龍芯中科在作風形成階段采取的管理策略如表5所示。

綜上，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5：作風形成階段，龍芯中科通過調整產品研發目標、對團隊成員實行企業化管理、精準制定企業發展戰略、加強產品質量體系建設、講責任奉獻加班加點工作等一系列企業戰略管理與運營管理措施，促進了突破性技術創新體系化發展。

4.2.3 理念固化階段：突破性技術創新常態化增強

在理念固化階段，傳承使命擔當的龍芯中科樹立起顯著區別于普通創新型領軍企業以“經濟利益”作為主要驅動力的企業文化，龍芯中科將這種“又紅又專”的企業文化沉淀為尊重突破性技術創新科學發展規律，堅持“完全基于國內生產工藝完成自主設計”的研發理念，保持“耐住寂寞、禁住誘惑”的戰略發展定力，突破Win?dows 桌面操作系統和移動端Android 操作系統的生態封鎖，依靠完全獨立自主的LoongArch 架構體系，面向通用信息化應用推出Loongnix操作系統、面向工控系統應用推出LoongOS操作系統，構建起獨立于Wintel體系和AA體系的第三套信息產業生態體系，履行起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使命擔當。

發展自主信息產業生態的過程中，龍芯中科的策略行為主要是對員工進行常態化的紅色思想教育，將“為人民做龍芯”的根本宗旨固化為員工踐行突破性技術創新的行動理念；其次是恪守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客觀發展規律，重視技術的長期積累，堅持以國內制造工藝能達到的生產水平作為新產品研發設計的理念，靠結構優化提升產品性能；在此基礎上，堅守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警惕一切可能被“卡脖子”的技術誘導，以實干夯實企業的戰略定力，避免被國外最先進的制造工藝“牽著鼻子”走向“技術引進”的陷阱；最后是聯合國內相關領域的領軍企業共同開展突破性技術創新，使突破性技術創新憑借聯盟優勢實現常態化增強。龍芯中科在理念固化階段采取的管理策略如表6所示。

綜上，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6：理念固化階段，龍芯中科通過對團隊進行思想教育、注重技術長期積累、適配國內生產工藝、采用實干回應質疑、聯合國內領軍企業等一系列企業文化管理和戰略管理措施，實現了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常態化增強。

5 結論與展望

5.1 主要結論

以龍芯中科為例，深入探討了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的發展動力、演進機制和管理策略。研究發現：第一，“卡脖子”情境觸發科技領軍企業在研發與生產過程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第二，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是科技領軍企業在“卡脖子”情境下實現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源動力，存在精神傳承、作風形成、理念固化三個演進階段；第三，科技領軍企業通過層層深入的科研管理、戰略管理、運營管理和文化管理等措施，在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的不同演進階段，逐級推動了突破性技術創新從“分布式萌芽”到“體系化發展”再到“常態化增強”。

5.2 理論貢獻

第一，揭示了非經濟利益驅動型科技領軍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發展的源動力。中國情境下的現有突破性技術創新研究，主要關注了以經濟利益作為驅動力的普通創新型企業，缺乏對非經濟利益驅動型科技領軍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機制的針對性剖析。本研究揭示出，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是非經濟利益驅動型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源動力，正是這種獨特的動力機制驅使相關科技領軍企業能夠在資金投入周期長、技術突破難度大、產品替代要求高等經濟利益不顯著的條件下，不斷提升組織動態演化能力，進而持續取得突破性技術創新成果的動力來源，拓展了對不同類型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機制的相關研究。

第二，構建了“卡脖子”情境下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演進分析框架。已有的關于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機制方面的研究成果，結論構建前提多基于開放式創新背景，然而伴隨國際創新環境“脫鉤、斷鏈”風險的持續加深，中國科技領軍企業面臨關鍵核心技術被“卡脖子”的發展困境已成為新的常態，基于開放式創新理論提出的突破性技術創新模式不再適用，必須找到內生的動力來源和自主可控的動力演進方式。本研究遵循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理論基礎，在“卡脖子”特殊情境下構建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動力演進分析框架，將非經濟利益驅動型科技領軍企業突破性技術創新源動力演進劃分為精神傳承、作風形成、理念固化三個發展階段，揭示出案例企業取得的突破性技術創新成果從“分布式萌芽”到“體系化發展”再到“常態化增強”蘊藏的差異化管理措施和企業行動邏輯，為研究資源受限情境下的企業動力機制演進問題，提供了針對性的解釋和可能的理論分析框架，深化了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相關理論的研究。

5.3 實踐啟示

由于非經濟利益驅動型科技領軍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的機理與普通創新型企業不同，所以相關企業應根據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源動力所處的不同演進階段，采用配套深入的管理措施。具體而言：精神傳承階段，可以通過爭取國家科研項目以獲得經費支持，實行科研創新接力機制和落實科學家負責制等科研管理措施促進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盡快沉淀為企業實施突破性技術創新的發展動力；作風形成階段，可以通過精準制定企業發展戰略、加強產品質量體系建設以及加班加點工作等一系列企業戰略管理與運營管理措施，淬煉企業的突破性技術創新韌性，強化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工作作風；理念固化階段，注重打造獨特的企業文化，通過對員工進行思想教育等文化管理措施，使科技自立自強使命擔當理念在研發生產和市場運營所涉及的全部環節形成深度嵌入，保障突破性技術創新的常態化增強。

5.4 局限與展望

龍芯中科是中國科學院孵化成功的企業，在發展背景上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如果側重在普遍性方面進行考量，會影響一部分研究信度。后續的研究工作，可以采用多案例的研究方法，更加注重對于不同行業背景公司異質性的考察，對本研究進行拓展和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