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詹金斯之耳戰爭期間,西班牙大帆船“科瓦東加圣母”號被英國軍艦“百夫長”號在菲律賓海域俘獲。中國被卷入此次英西糾紛中,成為英國軍艦的休整地,西班牙俘虜的釋放地,西班牙人向英國復仇的目的地。學界此前較少關注中國在該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中、英、西三方的互動,尚未綜合利用三國原始文獻。該事件可以充分反映出18世紀全球聯系愈加密切的背景下歐洲全面戰爭對中國的影響以及清朝應對國際爭端的方式。中國之所以與該事件產生關聯,源于18世紀中葉英國海軍著力破壞西班牙在太平洋地區的貿易網絡,歐洲全面戰爭蔓延到了更廣闊的地域,符合歐洲殖民爭霸的歷史趨勢。而中國的港口具有安全性高、物資充盈、國際貿易發達、信息交流通暢等特征,增加了中國被卷入國際沖突的可能性。在大帆船被俘前后,中國是多方力量博弈的場域。英、西兩國人員基于各自帝國的利益行事,具有挑戰清朝秩序的傾向,卻又受其制約。清朝官員原則上不干涉境外的國際糾紛,但對管轄范圍內的事務表現出了外邦不易撼動的絕對權威。他們著力維護海防穩定,同時堅持懷柔遠人原則,既阻止了英、西兩國船艦在中國作亂,又保障了“百夫長”號的正常補給,促成大部分西班牙俘虜的釋放。需要注意的是,清朝官員對姿態強硬的英國海軍作出了一定的妥協,未阻止英國人強留少量俘虜的行為,反而在奏文中過度歌頌地方政績,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海防隱患。但總的來說,他們對保證海疆安寧、推動夷商和諧相處、弘揚大國形象起到了積極作用。
關鍵詞:“科瓦東加圣母”號;西班牙大帆船;“百夫長”號;喬治·安森
中圖分類號:K1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24)03-0206-10
1743年6月30日①,從阿卡普爾科駛向馬尼拉的西班牙大帆船“科瓦東加圣母”號(Nuestra Seora de Covadonga)在菲律賓海域被英國軍艦“百夫長”號(Centurion)俘獲,成為英西詹金斯之耳戰爭(War of Jenkin’s Ear)期間的一個著名事件。事發前英艦將中國作為休整地,事發后英艦又攜大帆船返回中國沿岸且西班牙派艦隊前往中國尋仇,使清朝官府介入到此次糾紛中,與英、西兩國人員展開了頻繁的互動。這些風波可以充分反映出18世紀全球聯系愈加密切的背景下歐洲全面戰爭對中國的影響以及清朝應對國際爭端的方式,頗具研究價值。
對于相關問題,國外學界聚焦英西兩國角力,探討了大帆船被俘的背景、過程及影響[1-4],但較少論及事件前后中國扮演的角色以及中國人與英、西之間的交流,幾乎未采用中文史料。國內學界則聚焦中英關系,評述了“百夫長”號來華的前因后果[5-6],未介紹西班牙艦隊來華尋仇等后續事件,未參考西語檔案。本文力圖首次綜合利用三國原始檔案,以全球史的視角系統地厘清“科瓦東加圣母”號被俘事件與中國的關聯,考察清朝應對國際糾紛的方式,探討事件前后的中、英、西三方互動。
一、大帆船被俘的緣起
15世紀地理大發現開始后,西班牙作為歐洲殖民擴張的先行者,對美洲大片地域宣示主權,并在非洲、亞洲開拓殖民地,力圖建立全球性的貿易網絡。16世紀后半葉,西班牙大帆船貿易應運而生。隨著大帆船在馬尼拉與阿卡普爾科之間的往返,大量中國絲綢和瓷器運往西屬美洲,美洲的白銀流入中國。逐漸地,大帆船貿易聲名遠播,成為西班牙帝國輝煌的縮影,也成為連接東西方經濟的重要紐帶,使中國愈加深入地參與到經濟全球化中。
在大帆船貿易運行期間,荷蘭、英國等新興殖民強國迅速崛起,為該貿易航線帶來了挑戰。早先,威脅主要源自于熱衷海盜行為的私掠船。例如,1587年和1709年,英國航海家托馬斯·卡文迪什(Thomas Cavendish)和伍茲·羅杰斯(Woodes Rogers)分別俘獲了大帆船“圣安娜”號(Santa Anna)和“恩卡納西翁”號(Encarnacion)。而到了18世紀中葉,英國殖民擴張的戰略轉向使英國皇家海軍成為打擊西班牙太平洋貿易的主力軍。
1739年10月,英國與西班牙之間爆發詹金斯之耳戰爭。英國政府不僅圖謀打破西班牙在加勒比水域的商業壟斷,而且希望向廣闊的太平洋進軍。首席財政大臣羅伯特·沃爾波爾(Robert Walpole)一度支持東印度公司前大班詹姆斯·納什(James Naish)的計劃,即派海軍攻占馬尼拉,進而“以國王陛下的名義向中國皇帝贈送適當的禮物”[7],開拓中國市場。雖然海軍部最終擱置該方案,將西印度群島作為主攻方向,但同時決定委派海軍準將喬治·安森(George Anson)率艦隊繞過合恩角攻擊西屬南美沿岸。海軍大臣查爾斯·韋杰(Charles Wager)在致安森的訓令中指出,可以考慮“北至阿卡普爾科,留意阿卡普爾科帆船”[8]8r。這些計劃彰顯了18世紀中葉英帝國勢力介入西班牙太平洋地區貿易網絡的野心,為后來七年戰爭期間英國攻占馬尼拉等行動埋下伏筆。
在英帝國向太平洋擴張的歷史趨勢之下,中國與國際戰爭的距離被拉近了。英國海軍部在給安森的訓令中提到,若奪取大帆船,“你可能會認為最好經由中國回國”[8]8r。英國人認為,中國作為東方貿易聚集地,具有港口安全性高、獲取物資便利且信息通達等優勢。而安森遠征的實際進程,的確使中國與大帆船被俘事件產生了直接關聯。1740年9月,安森率六艘軍艦組成的艦隊從英國出發。提前獲知英方計劃的西班牙政府派上將皮薩羅(José A. Pizarro)率領五艘戰艦前往馬德拉(Madeira)附近截擊安森,卻未能相遇。皮薩羅一路追擊至合恩角,終因風暴與壞血病的侵襲被迫放棄。英軍僥幸逃過一劫,但境遇較之西班牙方面更加悲慘。在疾病與風暴的影響下,英國艦隊減員嚴重,駛至合恩角時已有三艘軍艦離隊。安森只得對西班牙商船和一些較小的沿海城鎮展開襲擊,并將攻擊大帆船的計劃提上日程。1742年2月,安森抵達阿卡普爾科附近,卻發現一艘大帆船已于不久前入港這艘大帆船名為“皮拉爾圣母”(Nuestra Seora del Pilar)號。它本應于1742年3月從阿卡普爾科起航,但安森艦隊的到來使其被迫滯留港口數月,直到12月7日才出發,于1743年3月19日到達馬尼拉。】,且英艦的動向已被覺察,于是駛往中國休整,待大帆船出海后再尋找攻擊的機會。橫渡太平洋時,艦隊僅剩“百夫長”號。1742年11月,“百夫長”號抵達澳門,標志著中國正式成為英國海軍奪取大帆船的中轉站。
二、大帆船被俘前中國沿岸的喧囂
抵達澳門后,“百夫長”號停泊于氹仔港口。隨即,多股力量圍繞英艦的休整問題在華展開博弈。
對英國海軍而言,能否順利實施攻擊大帆船的計劃,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能否盡早獲得清朝官府授予的購買物資、修繕船只的許可。為實現該目標,安森將奪取大帆船的計劃嚴格保密,因為他意識到“該港口和馬尼拉之間有著密切的往來和共同的利益”,“如果他的計劃被發覺,情報會被立即送往馬尼拉,那邊會采取措施阻止大帆船落入他的手里”[9]371。安森進而聯同廣州的英國大班,與中國行商、官員展開積極溝通,并施以賄賂。
與此同時,西班牙在華商人對英艦的動向保持高度警惕,也通過向行商進言、賄賂地方官等方式阻礙英艦休整。一位行商曾向菲律賓當局透露:“我的西班牙朋友們在這里努力阻止‘百夫長’號整修。”[10]7r作為西班牙人的盟友,法國人也參與其中。據英方史料記載,有一名法國散商“不僅通曉漢語,而且對地方官的腐敗并不陌生,因此不可能不知道如何阻礙安森先生獲得想要的援助”[9]365。
面對各種流言,中國行商的立場明顯偏向西班牙人。他們擔憂“百夫長”號會危及中外商貿穩定乃至損害他們的切身利益,因而并未積極協助安森聯絡總督,致使安森不得不放棄通過行商轉達意愿的方式,轉而直接向兩廣總督寫信。此時,攜有維護海疆安全與商貿穩定之責的廣東地方官表現出謹慎的態度。他們雖不知曉安森劫奪大帆船的計劃,但清楚地認識到英艦可能對別國來華商船構成威脅。于是,官府對沿海地區加緊巡查,嚴防英艦惹是生非,并派一名高級官員登上“百夫長”號了解英艦的來由及損壞情況,確認該艦是在“出洋巡哨”時“遭風壞船”,從而“飄至澳門海面”[11]194。令英國人慶幸的是,官府中支持“百夫長”號在華停泊的聲音占據了上風,因為當時英艦境況糟糕,在華滋事可能性較小,官府有充分的理由以撫恤外夷的名義對落難船只予以優待。若不給予許可,英艦反倒可能長期滯留中國,徒生事端。1743年1月,官府“準令寄泊采買木料”[11]194,宣告著西班牙人阻礙英艦休整的愿望落空。
隨后,英國人著力于整修船只、探查敵情。但凡在近海發現疑似西班牙船舶,或是收到相關訊息,安森都要派小船前去探查。一天,安森收到一名中國漁民的情報,“有3艘船駛離老萬山群島”[12]。安森懷疑這是來自馬尼拉的西班牙船隊,于是荷槍實彈,并派出船上的中型艇打探虛實,最終發現漁民之言并非事實。好在,外科醫生約瑟夫·阿倫(Joseph Allen)從馬尼拉傳教士處收集了大帆船的情報,一位曾在馬尼拉為西班牙服役的英國船員也帶來了許多大帆船的信息,建議安森按照原計劃前往菲律賓攔截大帆船[2]160。隨著時間的推移,密切監視英艦動態的海防官吏不時催促它盡快開行。1743年4月,“百夫長”號出海。
在“百夫長”號休整的同時,中國、西班牙、法國等多國人士都在打探它的休整進度,利用往來于廣州與馬尼拉之間的商船傳遞著情報。其中,一名中國行商的情報頗具前瞻性。1742年12月12日,他細致地描述了“百夫長”號航行沿途的遭遇,并向菲律賓當局審慎地發出警告:“采取預防措施是明智的,因為如果他們離開時經過你們的海岸附近,他們不會放過途中遇到的任何船只。”[13]遺憾的是,此時菲律賓的官員被“百夫長”號的悲慘境況所蒙蔽,未及時做出預案。不久后,該情報人士再度向菲律賓當局預警安森的野心,精準地指出:“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打算駛向進港或出港的大帆船。”[10]7v在種種信息之下,菲律賓當局決定派遣內夫拉(Juan Domingo de Nebra)率領武裝后的“皮拉爾圣母”號大帆船承擔護衛任務[14]1v,但它船體狀況不佳且動作遲緩,未起到實際作用。
可以看出,中國在大帆船遇襲前便成為各方博弈的場所,對事件此后的發展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英國人的謀略、西班牙人的阻撓、清朝官吏對英艦的防范、行商的通風報信都彰顯出多方基于各自利益所作出的決策。
三、大帆船被俘的經過
“科瓦東加圣母”號大帆船于1742年7月22日從呂宋島的甲米地(Cavite)港口出發,于1743年2月17日抵達阿卡普爾科港,移交了多種多樣的商品。1743年4月15日,它滿載著財寶,在葡萄牙籍船長蒙特羅(Gerónimo Montero)的指揮下駛向馬尼拉。據蒙特羅自述,該船載有530人,包括266名船員、40名士兵、3名軍官、24名罪犯、20名在阿卡普爾科登船的乘客以及177名仆役。船上的人半數來自被西班牙殖民的菲律賓本地,部分是黑人與印第安人,西班牙人僅有120名[15]。盡管如此,英國人通常還是將他們統稱為西班牙人,中國官員則稱他們為呂宋人。
“科瓦東加圣母”號重新出海后不久,“百夫長”號駛離澳門,開啟了追擊大帆船的旅途。由于安森并不知曉前一年滯留美洲海岸的“皮拉爾圣母”號大帆船已經駛抵馬尼拉,他做好了一起攻克兩艘大帆船的準備。當安森將奪取大帆船的計劃告知全部船員并號召他們英勇作戰時,“他們就按照海軍慣例,用三次熱烈的歡呼表達了支持,并且所有人都宣稱,機會出現時他們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9]372。
在海上航行一個月后,“百夫長”號抵達圣埃斯皮里圖角(Cape Espiritu Santo)附近。士兵每日訓練使用火炮與輕武器,為攔截大帆船進行最后的準備。此時,“科瓦東加圣母”號的船員卻并未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險。1743年6月17日,他們在關島收到消息,1742年9月安森僅率一艘軍艦到達天寧島,下屬飽受疾病困擾,還缺乏補給品。這讓船員們放松了警惕,認為“百夫長”號難以繼續行動[4]154-155。于是,大帆船徑直向圣埃斯皮里圖角駛去。
1743年6月30日清晨,“百夫長”號見習軍官查爾斯·普羅比(Charles Proby)在東南方向瞭望到了一只帆,軍艦隨即開始追擊。大帆船誤將英艦視作友船,繼續向前行駛。中午,安森作好了戰斗部署:選出約30名優秀的炮手,將他們安排在船的上部;下層每門炮配備兩人,負責為槍炮裝載彈藥;剩余的人分成10組,每組12人,在甲板上不停地走動,發射填充好彈藥的槍炮[9]377-378。下午1點,“百夫長”號接近大帆船,用大炮開火,大帆船也用船尾的火炮予以回擊。安森在事后描述道:“我看見它,追逐它,它迎風向我快速逼近。在距離我不到兩英里時,它便停船與我作戰。”[16]87r據一位化名為約翰·菲利普斯(John Philips)的英國軍官描述,安森在戰斗期間持劍佇立在甲板的滾滾濃煙中,準尉奧古斯塔斯·凱佩爾(Augustus Keppel)向軍官們傳遞安森的指令,“他們以最規范和有效的方式予以執行”[17]175。不久后,“百夫長”號在手槍射程范圍之內與大帆船并排前進,保持在下風向。在英艦猛烈的攻勢之下,大帆船最終繳械。
戰斗總共持續了約一個半小時。當英國中尉菲利普·索馬里茲(Philip Saumarez)攜10名船員登上大帆船時,甲板上一片狼藉,“雜亂地堆著死尸、內臟和被割斷的四肢”[18]。安森致紐卡斯爾公爵的報告稱,大帆船有58人死,83人傷【 《環球航行記》中的數字是大帆船67死84傷,英方2死17傷。參見Richard Walter, A Voyage Round the World in the Years 1740 to 1744, London: Printed for the Author, by John and Paul Knapton, in Ludgate-Street, 1748, p.380。】[16]87r。英軍僅陣亡兩人,分別為喬治·沃爾頓(George Walton)和托馬斯·里奇蒙德(Thomas Richmond),還有包括少尉皮爾西·布雷特(Peircy Brett)在內的15人受傷。大帆船船體在戰斗中嚴重受損,“桅桿和索具被打成碎片,150發子彈穿過船體”[16]87r。相對而言,“百夫長”號的情況要好不少。雖然其前桅、主桅、船首斜桅以及艦載艇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只有15發子彈穿過船體”[16]87v。
如此懸殊的戰斗結果充分反映出兩船軍事實力的巨大差距。據蒙特羅陳述,大帆船主甲板和后甲板共有32門炮,甲板之間有4門炮,實力遠不如“百夫長”號[15]。索馬里茲也表示,考慮到槍炮數量,“必須承認我們在與敵人交戰的過程中擁有很大的優勢”[18]。數月后,菲律賓總督對該事件進行了總結,他認為“百夫長”號在實力和氣候因素方面占據優勢,贊揚了大帆船船員“在這次行動中英勇地履行了他們的職責”[19]17r。
戰斗結束后,安森將大帆船命名為“‘百夫長’號戰利品”(Centurion Prize),并將其交由索馬里茲管理。英國船員還統計了幸存俘虜的信息。雖然安森后來報告稱俘虜共有492人[16]87v,但他航行期間所列俘虜清單標注了483人的姓名[20]141v-143r。為管理他們,安森將“百夫長”號船員安置在甲板上,將除軍官和傷者之外的俘虜安排在船艙中。大帆船船長蒙特羅有兩處受傷,經過休養有所好轉,被安排在安森的船艙居住。據清點,大帆船上有“1 313 843個八里亞爾銀幣(piece of eight)和35 682盎司純銀”[9]385,足以令安森一行人欣喜若狂。返回英國前,他們還需找到一個適合軍艦停泊的優良港口進行休整。由于季風改變后氹仔已不適合軍艦棲身,安森決定將進入珠江作為航行的首選,將廈門、寧波作為靠岸的備選地,使中國與此次英西糾紛產生了更加密切的關聯。
四、大帆船被俘后清朝對俘虜的處置
1743年7月,“百夫長”號攜俘獲的大帆船穿越虎門,暫泊獅子洋面。對安森而言,他不僅盼望修繕船只、補充物資,也希望盡快擺脫西班牙俘虜,管理他們既折損精力又消耗糧食。抵達虎門前,安森允許一些西班牙軍官在澳門上岸,“與官府協商接收其余的人”THOMAS P. A true and impartial journal of a voyage to the South-Seas, and round the globe, in His Majesty’s ship the Centurion, under the command of Commodore George Anson[M].London: printed, and sold by S. Birt, J. Newbery, J. Collyer, and most other booksellers in Great-Britain, 1745:296.。當晚幾名葡萄牙牧師乘舢板小船來到“百夫長”號上,接走72名俘虜,并答應盡快把剩余俘虜帶走[21]。但此時“澳門總督和中國官員就他們的接待問題存在一些爭議”[22],使英方不得不停止運送俘虜的進程。各方史料都沒有說明爭議所在,但從情理推斷,數百名外邦人士突然降臨澳門,給官府帶來了一定的管理壓力。地方官需要先調查清楚西班牙俘虜的身份,再用一段時間商議如何妥善處置這些俘虜。
實際上,清朝官員同樣迫切地希望英國人能夠釋放俘虜。如兩廣總督策楞所言,雖然官府的一貫態度是“化外夷人在于夷境犯事,天朝例不究問”,但是“倘準其暫為停泊,不令將羈縻夷人釋放,現在廣州、澳門俱有呂宋夷商,亦不足以折服其心”[11]195。東莞知縣印光任也表示:“而粵省擅東南市舶利,舉事當否,諸夷輒視為向背。”[22]可見在管理外夷過程中,如何協調各國商人的利益一直是地方官府的重要課題。解救西班牙俘虜有助于減輕外國商人的不滿情緒,弘揚天朝威名。
于是,廣東地方官對西班牙俘虜的處置問題非常重視。為了解俘虜的情況,清朝官吏不僅多次前往“百夫長”號上進行調查,還直接將六名西班牙俘虜召至廣州問詢。安森遠征的官方敘事《環球航行記》大篇幅地介紹了一處情節:地方官在廣州傳見俘虜時,仔細詢問他們是怎樣落入安森手中的。俘虜們回答說,因為英國和西班牙正在交戰,所以他們想要奪取“百夫長”號,但是沒有成功。同時他們承認自己受到了安森的優待。于是該書作者總結道:“這段來自敵人的陳述對中國人來說很有分量。”[9]389不難看出,這段描寫夸大了英國人的形象,存在虛假之處,因為大帆船并非主動同“百夫長”號作戰,且俘虜沒有動機在中國人面前大肆夸贊英國。但該情節能夠說明,廣東地方官府以認真負責的態度充分傾聽俘虜的聲音,從而了解“科瓦東加圣母”號被俘事件的全貌。
1743年7月31日,東莞知縣印光任登上“百夫長”號與安森會面,斡旋俘虜處置一事。在此期間,印光任申明大國懷柔之道,并且表示:“兩廣總督擔心,如若皇帝得知來自友邦、與他的臣民進行大量貿易的人在他的統治疆域中被關押,可能會感到不滿。”[9]390有趣的是,安森作為代表英帝國形象的皇家軍官,希望獲得清朝官員的尊重與更好的在華待遇,便在交涉中“一開始提出了一些難處,然后允許自己被說服”[9]391,清朝官員卻將這視作對方的負隅頑抗。英國人表現得越為難,越能體現出官員的偉岸形象以及清朝撫恤外夷的氣度。因此,印光任驕傲地記載道:“酋以主命謝不敢,意頗狡黠。余反覆責以大義,始頫首省悟,爰解呂俘。”[22]
隨后,清朝官員通過與駐我國澳門的葡萄牙官員協商,確定了處置俘虜的具體方針。1743年8月8日,地方官派兩艘帆船從“百夫長”號上接走299名俘虜。安森給“百夫長”號事務長下令:“特此要求并指示你立即在上述船上為上述人數按照各類補給品定量的三分之二提供八天的食物。”[20]144v這些俘虜先被送至澳門,聚集在葡萄牙富商曼努埃爾·羅薩(Manuel V. Rosa)的宅邸,后被分配到各住所,自費維持生計[4]163。當時在澳門準備參加祝圣禮的新卡塞雷斯候任主教阿雷瓦洛(Isidro de Arévalo)拿出大額資金援助俘虜,并向菲律賓當局報告了安森劫掠大帆船一事以及他對船上俘虜的救濟情況[23]。在葡萄牙地方官的協助下,俘虜最終乘船返回菲律賓。
值得注意的是,中方文書遮蔽了一些關于這場風波的真實信息。首先,它提及被釋放人數是“凡二百九十有九人”[22],但據英國軍官日志,安森還強行留下了95名俘虜為英艦服務[24],包括“二副、一些木匠、斂縫工人和其他十人” [17]193。安森離開中國前釋放了其中的大多數,但是“20名未婚的俘虜被派往‘百夫長’號上增加船上的人手”[18],隨軍艦返英。阿雷瓦洛主教曾試圖營救被安森留下的俘虜,卻并未成功。這主要源于大部分俘虜已被釋放且留下的俘虜身份低微,官府已達成了宣揚天朝威名的目的,不需過分擔憂西班牙商人產生不滿情緒。加之英艦有較大的軍事威脅且姿態強硬,官府并不想激化與英國人的矛盾,于是順水推舟,對俘虜問題不再追究。其次,廣東督撫奏報時稱,英艦在小呂宋洋面“適遇大呂宋巡哨兵船,兩相攻殺,當將大呂宋人船搶擄”[11]194。該表述掩蓋了大帆船的商船性質。考慮到大帆船與中外貿易密切相關,廣東地方官府如是匯報,是一種規避責任的做法。
雖然相關奏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廣東地方官府對俘虜的處置總體而言是成功的,不僅提升了地方政績,也宣揚了天朝形象。在處置俘虜的同時,官府將“百夫長”號安置在水淺難行的四沙停泊,“庀材鳩工給以日廩,皆委員監視,而哨船防范尤嚴”[22],保障了廣東的海防安全,令英艦不再滋事。“百夫長”號臨行前,兩廣總督策楞和廣東巡撫王安國還在廣州城內的兩廣總督行署接見了安森,進一步彰顯清朝對外邦的友好態度。1743年12月,安森觀察到大帆船受損嚴重,已不適合出海,便以六千銀元的價格將其賣給在澳門的葡萄牙人。之后,安森率“百夫長”號離開中國,繞過好望角返英【由于掠奪的巨額財富以及環球航行的傳奇性,安森于1744年6月抵達英國后聲名遠播,成為帝國的英雄。1744年7月15日(舊歷7月4日),32輛馬車在“百夫長”號船員的陪同下將財寶送到倫敦塔,得到民眾夾道歡迎。】。
五、西班牙艦隊的復仇與清朝的應對
在“科瓦東加圣母”號被俘前后,西屬菲律賓當局一直在打探英國海軍的動態與大帆船的訊息,但情報頗為滯后。1743年7月2日,菲律賓總督加斯帕·德拉托雷(Gaspar de la Torre)在向西班牙國王匯報時稱:“目前還沒有關于敵艦是否離開廣州的消息。”[14]2r直到12月,菲律賓方面才收到中國傳來的情報,稱大帆船已被“百夫長”號俘獲并帶回中國[19]16v。
對大帆船船員而言,此番經歷可謂奇恥大辱。雖然船長蒙特羅在被釋放后曾向索馬里茲致信,感謝英國人對俘虜的人道對待[25],但這種禮節性的表態絲毫不能消磨船員們對英國人的怨恨。他們在12月返回菲律賓后講述了遭到英軍劫掠的悲慘遭遇,并表示截至他們離開中國前安森仍在廣州,可能不會在本年度返英,甚至有可能洗劫馬尼拉[4]163-164。菲律賓各界一片嘩然,紛紛要求復仇,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追擊敵人,“以同樣的手段冒犯英國,盡可能多地扣押每年來廣州貿易的船只”[4]170。
于是,菲律賓當局作出了一系列預防性措施,并派“羅薩里奧圣母”號(Nuestra Seora del Rosario)、“皮拉爾圣母”號攜兩艘全副武裝的商船“雷梅迪奧斯圣母”號(Nuestra Seora de los Remedios)、“耶路撒冷”號(Jerusalen)來到中國沿岸,等待來華貿易的英國商船并發起攻擊,盡可能為“科瓦東加圣母”號復仇。當局還向艦隊指揮官基哈諾(Antonio González de Quijano)下令,一俟時機允許,就應帶信給廣州和澳門的地方官,通知他的來意,并且勤于操練,“準備好一切有利于強力防御和進攻的必要之物”[4]169。被安森賣掉的大帆船后來被西班牙人購回,經過整修加入了船隊[19]20r。
1744年4月,香山縣官員發現,西班牙艦船四只“寄椗于十字門外,并欲待英吉利國商船,以圖報復”[11]200,于是趕忙向兩廣總督馬爾泰稟報。馬爾泰為防止外夷滋事,命地方文武官員“多拔哨槳船只,分布巡防查辦”[11]200。左翼鎮總兵官陳林每多次搜集情報,并受命調度巡船,相機彈壓。已升任澳門同知的印光任也奉命前往澳門摸清西班牙人的來意。
據基哈諾講述:“呂宋與英吉利國本屬世仇,上年被奪人船,幸蒙天朝恩典,得以生還二百九十余人,今奉國王之令,整頓甲板復仇。”[11]200-201他還向官府呈遞了菲律賓總督的書函,其中訴說了前一年大帆船遭劫的歷史,希望清朝官員“鋤強惡,助遠方革清兇虐,以體大清國天子仁愛之心”[26]42。面對西班牙艦隊咄咄逼人的態勢,馬爾泰為菲律賓總督寫了一封回信。他延續了上任總督策楞的態度,強調前一年對英艦的處置以及解救俘虜是地方官府撫恤外夷的必然要求,并表示“今之不忍兩國之生釁,是猶前之不忍坐視其仇殺也”[26]41,希望艦隊盡快歸國。馬爾泰命陳林每與印光任“差員前往夷船詳悉曉諭,押逐出境”[11]201。
西班牙艦隊不甘心就此離去,試圖在中國海域游弋,令來華的英國商船倍感壓力。1744年8月,英國商船“哈德威克”號(Hardwick)到達老萬山時得到情報,從馬尼拉駛來的西班牙艦隊正在雞頸角與大嶼島之間游弋。商船船長判斷“不足以與如此強的軍力交戰”[27],已無法從兩地之間的航路駛入黃埔,不得不改道前往廈門。幾日后,在鎮海洋面巡邏的官兵與該商船相遇。他們經過探查得知,“該船系英圭黎人管船,名喝律通,船一百三人載有哆羅呢番錫等貨” [28],“帶貨要往廣東貿易,船至澳門,遇見馬狗番子報說,呂宋有船也收廣東,小番們與呂宋有仇,恐怕作難,所以將船駕來廈門貿易”[11]202。由于風浪太大,不能起卸貨物,英國大班上岸請求地方官的保護,以免遭到西班牙人襲擊。大班還發現廈門有進行自由貿易的可能,便求助于通事向地方官府提出請求[29]。
對于此事,福建官府同樣致力于兼顧夷商利益與海防安全。一方面,他們準許英商上岸,但前提是根據地方循例將船上槍炮拆卸并移出【如1737年兩廣總督鄂彌達所奏報:“查向例夷船到廈貿易,進口之日,將所帶軍械火炮一概收貯公所,俟貿易事竣,再行給還。”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荔灣區人民政府編《清宮廣州十三行檔案精選》,廣東經濟出版社2002年版,第94頁。】。大班回復道:“小番們帶來的炮械是起不得的,若要搬起,小番們只在這里買些米水牛豬就要回去的。”[11]202官府隨即命英船速買伙食,盡快返回。另一方面,地方官考慮到,“呂宋夷船風聞尚在外洋游行,倘彼探知英圭黎船從粵至閩,亦恐其駕船追逐,在洋滋事”[11]202,于是令海防官兵加緊巡哨。最終,西班牙艦隊在清朝的嚴密防范下,未能如愿向英船復仇,掃興地返回了菲律賓。
由于1744年中英貿易的不順,一名英國船長不禁感嘆:“這是十三個月航行后一次悲慘的事件。”[30]次年,為防止西班牙艦隊再度來襲,英國派遣一艘軍艦為商船護航,于7月來到大頭洲附近九澳外洋寄碇。據香山官員探查,英艦“因上年有呂宋船來復仇,故此奉差護送本國商船來廣貿易,尚有商船兩只在后未到,是以在此接護”[31]。于是官府繼續采取嚴密監視、加緊防范的態度。以上風波從側面反映出18世紀中葉的國際沖突對中國海域的巨大影響。
結語
“科瓦東加圣母”號被俘事件是英國與西班牙爭霸過程中的重要事件,也是早期歐洲全面戰爭波及中國沿岸的典型案例。它表明在全球聯系愈加密切的18世紀,中國不僅愈加深入地參與到經濟全球化中,而且和歐洲殖民國家產生了越來越多的政治上的關聯。這種關聯的產生,很大程度上源于英國海外擴張的野心使歐洲全面戰爭蔓延到了更廣闊的地域,符合18世紀歐洲殖民爭霸的歷史趨勢。同時,中國港口條件便利、國際貿易運行良好、信息交流通暢等特征,也增加了中國被卷入國際沖突的可能性。
當各方在清朝域內角力之時,以掠奪大帆船為目標的“百夫長”號和志在復仇的西班牙艦隊流露出帝國爭霸者的本色,具有挑戰地方規則的傾向,卻又都受到清朝秩序的制約,難以肆意行事。在這一過程中,清朝官員原則上不干涉境外的國際糾紛,但極為重視中外貿易秩序與海防安全,對管轄范圍內的事務表現出了外邦不易撼動的絕對權威。他們一方面力圖維系海防穩定,一視同仁地提防英、西兩國軍艦在中國海域作亂,另一方面秉持撫恤外夷、懷柔遠人的原則,兼顧各國來客的利益,在保障“百夫長”號正常補給的同時,促成了大部分西班牙俘虜的釋放并對其優待。雖然清朝官員對姿態強硬的英國海軍作出了一定的妥協,未阻止英國人強留少量俘虜的行為,反而在奏文中過度歌頌地方政績,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海防隱患,但總的來說,他們對保證海疆安寧、推動夷商和諧相處、弘揚大國形象起到了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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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pture of the galleon Nuestra Seora de Covadonga and the intervention of the Qing Dynasty
CHEN Mingyue
(School of History,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P. R.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War of Jenkins’ Ear, the galleon Nuestra Seora de Covadonga was captured by the British warship Centurion in Philippine waters. China was involved in this Anglo-Spanish dispute as a place for the British warship to rest, a place for the Spanish prisoners to be released, and a place for the Spanish to exact revenge on the British. Previous studies have focused less on China’s role in the event and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China, Britain, and Spain, and have not comprehensively utilized primary materials from the three countries. This event can fully reflect the impact of European total war on China in the context of the increased global connection in the 18th century and the Qing dynasty’s response to international disputes. The link between China and this event stems from British naval efforts to disrupt Spanish trade networks in the Pacific in the mid-18th century, which spread European total war over a wider area and followed the historical trend of European colonial rivalry. China’s ports were known for high security, abundant supplies, well-developed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smooth information exchange, all of which increased the likelihood that China would be embroiled in international conflicts. Before and after the capture of the galleon, China was a field where multiple groups competed. The British and Spanish took actions on the basis of the interests of their respective empires, with a tendency to challenge the Qing order, but were restricted by it. Qing officials did not, in principle, intervene in international disputes beyond their borders, but they did exhibit absolute authority over subjects within their jurisdiction, which could not be easily shaken by foreign countries. They tried to maintain the stability of coastal defense while adhering to the principle of cherishing men from afar. They not only prevented the British and Spanish ships from causing trouble in China, but also ensured the Centurion’s regular supply and the release of most Spanish prisoners.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Qing officials made some concessions to the tough-minded British navy and failed to prevent the British from forcibly retaining a small number of prisoners. Instead, they overly praised local political achievements in their memorials, which obscured the underlying perils of coastal defense to some extent. But on the whole, they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maintaining peace and tranquility along the maritime boundaries, facilitating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among foreign traders and enhancing their reputation as a great power.Key words: "Nuestra Seora de Covadonga; galleon; Centurion; George Anson
(責任編輯 劉 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