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為滿足中日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的需求,江戶時期的唐話教育編選了大量的唐話教材,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從題材的來源與選用兩個角度來看,唐話教材的形成路徑具有被動性與主動性兩個特征,即中國文獻傳入日本的被動性、唐話教材選用中國文獻的主動性。就唐話教材形成路徑的實質來說,它實際上就是江戶時期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個具體而微的縮影。通過這一個案研究,既可以給國際中文教育或國別漢語教育帶來有益的啟示,也能夠為中外跨文化交流路徑提供歷史借鑒。
關鍵詞:日本;唐話教材;中國文獻;形成路徑;被動傳入;自主選用;文化交流
出于中日貿易往來的語言溝通需求,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7)的唐話教育逐漸興盛,并涌現出大量的唐話教材。在題材來源、選用方式、教材編纂等方面,唐話教材均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從第一部唐話教科書《唐話纂要》到明治時代仍然使用的《漢語跬步》,日本唐話教材的出現與當時的中日文化交流密切相關。因此,應當將唐話教材的形成史置于江戶時代中日交流史的大背景下進行探討,這不僅有助于從整體上把握唐話教材的形成路徑,也有助于進一步了解當時中國文化要素在日本漢語教育領域的傳播特征,進而認識到國別漢語教材對中國文化元素的吸收方法及其現實啟示。
一、唐話教材研究概述
就目前的唐話教材研究現狀來看,主要集中在文獻整理、語言本體、史學價值等方面。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研究大多是圍繞文獻個案溯源、文本歸類梳理展開的,而關于形成過程的系統研究仍乏人關注。
首先,關于唐話教材形成的歷史背景與時代進程,目前的研究大都闡述了江戶時代唐話教育、唐話教材產生與發展的直接歷史動因。德川幕府實行對外閉關鎖國政策之后,為服務于長崎一帶中、日民間日益興盛的貿易活動,設立了專職翻譯的唐通事官府職務,該職務由精通漢語口語者擔任,唐話教育遂逐漸興起。劉海燕指出:“唐通事編寫了大量漢語教材,是日本漢語教學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1](P1561)從被視為“當是日本中國語教育的開始”[2](P82)的岡島冠山系列唐話教本,至明治初年唐話教育末期的《漢語跬步》,唐話教材都以培養唐通事實用漢語能力、服務中日商貿交流為目的。可以說,這就是唐話教材形成的歷史背景和發展動力。
其次,先行研究闡明了唐話教材與中國文獻密不可分的關系。在一定要意義上說,唐話教材的形成是唐話教育選用中國古籍文獻的結果。嚴紹璗指出,自十七世紀至十九世紀中期的二百余年間,漢籍的買賣,一直是中日兩國貿易中的大宗貨物,根據向井富《商舶載來書目》的記錄,1693—1803年間,由長崎運入的中國文獻典籍多達4781種[3](P58-60)。此外,《舶載書目》所載的典籍(包括重復著錄的在內),也有2490種[4](P171)等。日本學者大庭修的《江戶時代中國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5]等,對相關文獻書目已做了詳細的調查和翔實的考證。其中的很多資料都被直接或間接地運用到唐話教材中。據武藤長平《西南文運史論》記載,江戶時代長崎唐通事學習唐話的教科書主要有:作為發音教材的《三字經》《大學》《論語》《孟子》《詩經》等,作為高級讀物的《今古奇觀》《三國演義》《水滸傳》《西廂記》等[6](P51)。還有一些中國文獻通過摘錄、改編、翻案、模仿等形式,用于唐話教材。李時人與楊彬[7]、許麗芳[8]、周健強[4]等學者,對唐話教材的內容與中國文獻的關系進行了探討,并考證出唐話教本和工具書對中國文獻的征引書目。比如,嚴紹璗曾詳細列出《畫引小說字匯》所引用的159種中國文學作品書目等[3](P52)。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畫引小說字匯》的考證版本存在一定差異,《中國古代小說在日本的傳播與影響》[7]、《〈唐話辭書類集〉中的稀見小說史料》[9]等,對其征引書目的統計有所出入。再如,羅婳對《奇字抄錄》和《授幼難字訓》所引書目進行了整理與考證,并列出具體書名[10](P160-197)。上述成果充分證實了中國文獻在唐話教材中的重要地位與利用狀況。
再次,唐話教材是如何將中國文獻運用到唐話教育實踐或唐話教材體系中,也成為唐話及唐話教育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林彬暉[11]、趙苗[12]、岡崎由美[13]、許麗芳[8]等學者,闡述了唐話教材的成書方式、編纂體制與中國戲曲、小說等之間的緊密關系,分析了唐話教材沿襲、改編中國文獻的選用方法。其中,有關《唐話纂要》《太平記演義》等文本內容的援引考證研究、《水滸傳》和一些戲曲文獻的翻案研究成為熱點。
總之,中、日學界關于唐話教材的研究不夠豐富,并且多以散論的形式見于日本漢語教育史研究、中日文化交流研究、東亞國別文學戲曲史研究中,唐話教材形成史的專題論述仍然缺乏,還存在一定的探討空間。有鑒于此,我們將主要從唐話教材的題材來源、選用方法等方面,闡釋其形成路徑的主要特征及深層意義。
二、唐話教材的題材來源
如上所述,唐話教材的內容主要是由編纂者從流播到日本的中國各類文獻中摘錄而來的。那么,這些中國文獻在當時的日本社會文化中具有怎樣的地位,以至于能夠成為唐話教材的題材來源呢?它們在傳入日本時又具有怎樣的特征呢?只有厘清這些問題,才能夠更好地認識唐話教材的形成背景。
(一)中國文獻在江戶文化中的地位
江戶時期,通過商船傳入日本的中國文獻,不僅數量龐大,而且內容豐富,經、史、子、集應有盡有,還有不少佛經、碑帖、地方志等,如《四書集編》《五經類編》《太平御覽》《宋元通鑒》《明史稿》《東華錄》《紅樓夢》《廿四家文鈔》《說文解字》《康熙字典》《曹娥碑》《考古類編》《朱子全書》《日知錄》《圣武記》《歷代帝王考》《本草備要》《小兒推拿》《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等,都是很有價值的典籍、歷史著作和文學作品[14](P20)。大庭修也提到,當時輸入的漢籍遍布經史子集[5](P16)。
嚴紹璗在論及中國文化在江戶時期的傳播狀態時指出,由于當時商業經濟的發展,町人崛起并逐步進入文化領域,使得江戶時代的哲學、文學、史學等都具有庶民文化的特點,進而打破了以往文化由特定階層(貴族或僧侶)壟斷的局面。時值德川幕府持積極攝取中國文化的態度,中國文化得以在庶民階層廣泛傳播[3](P49-50)。中國文獻的傳入,覆蓋到江戶時期的文學哲學、宗教思想、社會習俗、制度法令、教育領域。其中,中國文獻在唐話教育中占據突出的地位,在唐話教材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也是以往的研究所證明了的。
(二)中國文獻傳入日本的被動性
江戶時期的中日交流主要集中于商貿往來,以致于中國文獻的傳入只能通過這一渠道。大庭修指出:“江戶時代最森嚴的鎖國政策是禁止日本人出海航行,這樣就使得江戶時代的日中關系在整個日中關系史中處于一個很特殊的地位,即這一時期的中國文化和中國物產,完全通過中國人傳入日本,與以前日本人去中國學習文化、帶回物產的交流方式有著極大的不同。”[15](P8)從日本方面來說,這種文獻傳入方式具有很大程度上的被動性特征。這種被動性的表現可以概括為兩點:
第一,就日本而言,中國文獻的傳播方式具有明顯的被動性。嚴紹璗指出:“日本古代社會中漢籍傳入的不盡相同的渠道和方式,在每一時代中,并不是獨一無二的,它們往往以一種方式為主體,彼此交錯,豐富多彩。”[3](P64)其中,日本訂購或求取特定中國文獻的現象是存在的,江戶時期“戶學人習”[16](P8)唐話的內在需求,可以佐證這一活動存在的可能性。大庭修在分析《圣武記》《海國圖志》等文獻東傳時指出:“我們不能據此斷定中國船主洞察日本國內情勢,特意挑選上述警世之書攜往海東。《圣武記》與《海國圖志》在第二次及以后舶載東傳之前,很可能已經接受日本方面的定貨。”[17](P277)也就是說,有些中國文獻是日本主動購入的。不過,基于江戶時期中日往來的商業活動性質,以及閉關鎖國、往來限制等史實因素,我們認為,傳入日本的中國文獻并不是日本特定人群的特定求購之物,其中的大多數應是唐船“隨意”舶來的,正如有學者所分析的那樣:“被查出禁書而受傳訊的唐船主,是如此道出真情,為自己辯解的:書肆有什么貨,就裝什么貨,不等檢查內容,船已到長崎云云。”[17](P277)在這一過程中,這些中國文獻既是中日貿易的商品對象,也是中日語言交流——唐話教育的選用對象。因此,作為唐話教材的重要題材來源,中國文獻的這種傳播方式也使得唐話教材的形成與發展帶有被動性特征。
第二,輸入文獻的類別與規模不是日本主動要求的結果,更大層面是由中國方面主導并積極推進中日商貿往來的結果。江戶時期中日貿易的開展情況,主要受中國國內形勢和日本貿易政策變化的影響[5](P21)。正如大庭修所言,中國方面的清朝統一與遷界令/展海令、日本方面的港口撤立與“長崎貿易制限令”以及配額法等,都是影響唐船規模的重要因素[5](P21-24)。當然,隨唐船輸入日本的物品各種各樣,書籍只占一定份額,有時甚至“比重極低”[5](P46)。由于時代背景的影響,漢籍的輸入規模也有跌有漲。雖然日本實施的書籍檢查制度會對中國文獻的輸入規模產生一定影響,但它主要是針對有關基督教等內容的審查,中國典籍則很少受限。關于日本禁書的具體情況,可參閱大庭修的《江戶時代中國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江戶時代日中秘話》。此外,坂西志保《江戶幕府禁止輸入部分漢籍及其政策(1630—1720)》亦有論及[18](P83-92)。因此,經書、史書、醫書、地方志、文學書、數學書等,都大量傳入日本。在這些文獻中,除了直接被用作唐話教材的經史子集外,其他領域的中國文獻與日本自主編寫的唐話教材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是值得深入探討的。
總之,豐富多樣的中國文獻傳入日本之后,參與到唐話教育活動中,并成為唐話教材的重要元素。雖然中國文獻傳入日本這一過程具有被動性特征,但由于文獻規模頗大,幾乎能夠涵蓋中國當時所有的文獻類型以及日本所需的任何一類文獻。因此,唐話教材選擇利用中國文獻的空間是充足的,其編選方法也體現出鮮明的自主性。
三、唐話教材的編選方式
除了題材來源之外,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的選用方式及主要特征,也同樣值得我們格外關注。下面,我們就對這一問題展開分析。
(一)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的選用方式
作為唐話教材形成發展的重要環節,其編選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其中,對中國文獻的取材選用尤其突出。許麗芳以《鬧里鬧》《唐話長短拾話》《唐通事心得》為例,分析了唐通事教材對中國古典小說與善書的接受,如沿襲白話小說的口語特征、對文言或白話小說情節的剪裁改寫等。作者將唐通事教材的改寫方式概括為三種:擷取情節、另立敘事時空,改編情節、別具批評角度,剪裁段落、用以凸顯意識,并對此詳加闡釋。作者還指出,拼接置換顯然是敘述者的刻意安排,具有通事教材的自覺性[8](P103)。這一研究不僅闡明了唐話教材是編撰者自覺性意識的產物,而且歸納提煉出唐通事教材的改寫方法,對我們的探討深有啟發。
實際上,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有意的安排”[8](P94),不僅體現在許麗芳所歸納的三種改寫方式上,在其他編撰體制上也有所反映。那么,數量眾多的唐話教材主要采用了哪些方式呢?有些學者則獨辟蹊徑,從日本的漢語學習方法角度對此進行探討。孫虎堂在論述唐話學者岡島冠山時,將江戶時代日本人閱讀漢籍的方法歸納為三類:“訓讀”“翻譯”“撰譯”。其中,訓讀又稱“和訓”“訓點”,是指在閱讀漢籍時不使用漢語語音發音,不按漢字的排列次序從上往下讀,而是采用日語的讀音,重新調整句子中字詞的先后次序,以日本人的習慣方式閱讀漢文,其方法是在漢字旁添上閱讀順序符號、標上假名。翻譯是指將漢文譯為江戶時期通行的和文。“撰譯”一詞則是作者為了論述方便而新創的,“譯”是指將和文翻譯成漢文,“撰”則是指翻譯過程中那些具有改編、整合原文的創作[19](P121)。該文總結了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的主要選用方式:(詞匯音義)注解、(語句篇章)翻譯、(增減)改編等,其中的“撰”與許麗芳所說的“拼接改寫”多有相通之處。
岡崎由美根據日譯戲曲作品的特點,將日本人用日文解讀中文原文的方式概括為三種:第一種稱為“國譯”,即漢文訓讀法,在漢文上標注、送假名,以便按日語的文法讀下去;第二種稱為“通俗”,即把原文的意思用漢字和假名交雜的日文翻譯出來;第三種稱為“翻案”,即把中國小說、戲曲改頭換面,將原書的故事改編成日本故事[13](P101)。從對中國文獻的取材形式來看,在這三種方法中,既有讀本類教材的句章翻譯、翻案,也有辭書類教材的詞匯摘錄注解。上述研究成果,大致能夠反映出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選用方式的整體情況。
除此之外,相關論述還有很多。嚴紹璗在論及岡島冠山的《續俗文音譯》等字話(詞句)學習教材時曾指出:“內容全都是從中國明清俗語小說中摘選出來的,每一條都有日本語對照,是一種口語對照的手冊。”[3](P58)植田渥雄[20]、井上泰山[21]等學者,則以章回小說《水滸傳》《三國演義》為中心,對它們在唐話教材中的翻譯與翻案情況進行了系統闡述。神林裕子以《語錄譯義》為例,從域外漢語受容角度,探討了唐話教本對參考書目的注解方式,并列舉了鳥居久靖對《語錄譯義》詞匯注解的六種方法[22]。黃仕忠對唐話資料(包括辭書和改編劇本)中的中國戲曲元素進行了分析,如內容援引、詞匯譯解注記等[23]。上述研究從不同角度出發,論述了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的改編、摘選、注解、翻譯、翻案等具體方法。需要指出的是,唐話教材還有一種常見的選用形式,即照搬照用,如唐通事培養時所使用的語音訓練教材《三字經》《千字文》《論語》《孟子》等,便是如此。綜合以上研究成果,我們能夠大致了解唐話教材選用方式的基本類型、整體特征。
(二)文獻選用的自主性
作為國別漢語教育的重要一環,日本唐話教育的教材編纂在選用中國文獻上具有顯著的自主性特征。首先,唐話教材的編纂是包括唐通事在內的日本人主導實施的。如前所述,貿易往來是日本自主開展唐話教育的內在動因。可以說,這一動因成為教材編寫等唐話教學活動的基礎。同時,教材編寫動力的自發性與編寫主體的國民性特征,亦體現出日本唐話教學活動的自主性。應當說,在唐通事設立的早期,中國人是占據重要地位的。此后,隨著日本人唐通事群體的活躍、壯大,唐話教育逐漸興起。唐話的語音、文字、文章學習體系日漸成熟,由日本人編寫的語音及讀本類等唐話學習工具書不斷涌現。在這一過程中,江戶幕府的唐通事制度和民間的唐話教育活動,是唐話教材形成的主要推動力。這就為唐話教材編寫的自主性提供了主體保障。
其次,對中國文獻豐富多樣的選用方式,是日本人出于自身唐話學習需要而創造出來的。與那些被直接搬用的中國文獻一樣,日本人自編的各類唐話教材也是唐話資料體系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無論是從流布日本的中國文獻中挑選搬用,還是參照中國文獻自編自用,唐話教材的建立均是日本人自主行為的結果。換言之,這些編寫方式往往是根據具體的教學用途而自主創造的。現有研究也對唐話教材的教學用途進行了區分歸類。鳥居久靖根據唐話教材的文本內容特點,將江戶時期的唐話詞匯學習資料類型歸納為兩類:譯解類和辭書類[24](P8-11)。有些研究則將其細分為語音練習教材、詞匯學習教材、高級讀本教材與會話教材等。此外,還有林彬暉提出的文本內容與編寫方式混合型類別[11](P82)等。我們將唐話教材大致分為三類:一是以《唐話纂要》為代表的學習詞匯與短句的“字話”類教材,二是以《小說字匯》為代表的辭書類教材,三是以《通俗三國志》《鬧里鬧》為代表的讀本類教材。從唐話教材的體例特征來看,這三類教科書分別采用了不同的編寫方式。從中可以看出,唐話教材的編撰是具有一定的語言自覺意識的。至于這種語言認知自覺性究竟達到怎樣的程度,還需要進一步探討。
四、唐話教材的文化交流性質
在某種意義上說,唐話教育其實就是日本的國別化漢語教育。唐話教材作為其中的重要元素,它所具有的國別化與民族性特征也已得到學界的關注。劉海燕從教學需求的國別化、漢語認知基礎的國別化、教學內容的國別化三個方面,對日本漢語教學歷史上教材的國別化特征進行了深入闡述[1]。如果從題材來源的傳入被動性與其選用的主動性兩個方面,來綜合分析唐話教材的形成路徑的話,它可以說是江戶時期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個具體而微的縮影。
一方面,豐富多樣的中國文獻在江戶時期傳入日本,為唐話教材的選用提供了充足的題材庫、語料庫。這構成了唐話教材體系所必需的參考資料基礎。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我們知道,書籍的傳播,從本質上講是一種文化的流動形式,即是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影響過程。”[25](P21)同時,以中國文獻為媒介,更多的中國文化形態經由唐話教育途徑,融入到日本社會文化中,如經典史籍、宗教哲學、小說、戲曲等及其隱含的文化因素。就此而言,中國文獻是通過貿易形式而被動傳入日本的,并推動了中日文化交流的深入開展。我們認為,應該在這一時代背景下來評價唐話教材的歷史作用。
另一方面,日本對中國文獻的創造性轉換似乎已超出基于實際需要的語言學習層面。從唐話教材的選用方式來看,許麗芳指出:“唐通事教材既模擬白話小說之敘述方式,又取材小說融通善書之內容,分別提供了唐通事于口語與修為上之訓練依據,包含語言、價值文化乃至庶民信仰、日用技藝等訓練方向。”[8](P112)也就是說,唐話教材對中國文獻的選用,已充分考慮到文化習得因素。從中國典籍在日本的傳播來看,很多研究都揭示出日本對中國文獻的利用之深、對中國文化接受之全面,以及中國文獻與日本文學關系之緊密。從這一學術視域來看,唐話教材選用中國文獻,既是編撰者自主性、自覺性的反映,也是異文化受容意識的體現。正如李時人、楊彬所指出的:“古代日本作家所創作的文學作品,不管是日文作品,還是漢文作品,歸根結底都是古代日本民族的偉大創造,理應是日本古代文學遺產的組成部分。這是因為日本的古代文學,雖然深受中國古代文學的影響,但在學習、借鑒外來文化的同時,仍然能夠堅持和發展自己的民族特色,并在自己的文學創造中表現出種種鮮明的民族文化特征。”[7](P129)因此,中國文獻的傳入、接受與利用,既是唐話教材形成史的重要環節,也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中的一個特殊樣本,更是中國文化外傳、日本文化“本土化改造”[26](P75)的一個顯著案例。
綜上所述,本文對江戶時期唐話教材的形成路徑進行了考察。從題材的來源與選用角度來看,唐話教材既具有中國文獻傳入日本的被動性特征,也具有選用中國文獻的主動性特征。就這一形成路徑的實質來說,它實際上就是江戶時期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個具體而微的縮影。唐話教材的形成與發展,跟中國文獻的傳入、接受和利用密不可分,它不僅是當時中日文化交流在教育領域的重要體現,而且是中國文化外傳、日本文化“本土化改造”的結晶。
究其本質而言,唐話教育其實是一種實用性的語言教育,但由于唐話教材主要是來源于中國文獻,我們也不能否定唐話教育存在著中國文化教學的可能性。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文獻不僅直接充當了教學工具,而且扮演了傳播中國文化的重要角色,甚至成為日本融合中國文化的主要渠道。基于唐話教材所具有的歷史作用與角色特征,可以給國際中文教育、國別漢語教學帶來一些有益的現實啟示:積極推動中國文化要素外傳,讓世界有更多的機會接觸中國文化。這對于中外文化交流的開展,也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教育方式與教學手段也不斷發生變化,就國別漢語教育來說,中國文化“走出去”具備了更加豐富的傳播媒介和溝通渠道,不再像以往那樣要依賴于文獻實物和貿易往來等特定途徑。總之,我們應以積極主動的姿態和務實有力的舉措,加強和改進中華文化走出去工作,改變傳統的單一文化傳播模式,創新內容形式和體制機制,拓展渠道平臺,打造互動、開放、共贏的交流新格局,促進多元文明間的借鑒與融合,共創文化交融、文明互鑒的和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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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sive Introduction and Independent Selection of Subjects
——An Investigation on the Forming Path of Tanghua Textbook in Japan
Li Fup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0, China)
Abstract:In order to meet the needs of China and Japan trade and cultural exchange, a large number of Tanghua textbooks were compiled during the Edo period, which have important academic valu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ources and selection of materials, the formation of Tanghua textbooks exhibits both passivity and initiative, with the passive nature of Chinese literature being introduced to Japan and the active selec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for the Tang language education. In essence, the formation of Tanghua textbooks is a specific and miniature reflection of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during the Edo period. Through this case study, valuable insights can be provided for International Chinese Education and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as well as historical references for cross-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
Key words:Japan;Tanghua textbooks;Chinese literature;formation pathway;passive introduction;autonomous selection;cultural excha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