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是現(xiàn)存最早的佛家音義書,首開用儒家典籍釋讀佛經(jīng)之先河,征引典籍二百多種,其中,征引《爾雅》近700例,征引郭璞注200余例,是記載《爾雅》中古流傳研究的重要文獻。對《一切經(jīng)音義》征引郭璞《爾雅注》進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學術(shù)價值。通過與宋監(jiān)本郭注比較,并參考原本《玉篇(殘卷)》、《五經(jīng)正義》、《倭名類聚抄》征引郭注及敦煌、吐魯番出土郭注,可以發(fā)現(xiàn),《一切經(jīng)音義》征引郭璞注并非一成不變,照抄照搬,更多地是根據(jù)被訓詞注釋需要,對郭璞注文作了一些調(diào)整,如改變訓詁術(shù)語、表述方式,刪節(jié)、增改、變換郭璞注文,還有7例不見于郭注。通過這一個案探討,不僅有助于對郭璞注本流傳、輯佚、校勘、異文的研究,而且就如何看待、利用征引文獻等問題也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guān)鍵詞: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郭璞;《爾雅注》;征引方式
釋玄應為唐代著名高僧,生卒年代不詳,大約卒于龍朔年間(661—663)。玄應所撰《一切經(jīng)音義》,又稱《大唐眾經(jīng)音義》(以下簡稱《音義》),是現(xiàn)存最早的佛家音義書。玄應不僅精通佛教文獻,而且通曉儒家典籍。道宣在《續(xù)高僧傳·釋智果傳》中寫道:“京師沙門玄應者,亦以字學之富,皂素所推。通造《經(jīng)音》,甚有科據(jù)矣。”[1](P1256)《音義》首開以儒家典籍釋讀佛經(jīng)之先河,“所釋力求有據(jù),廣征博引,包蘊儒釋,經(jīng)史子集無所不引”[2](P32)。《音義》征引古籍200余種,其中,征引《爾雅》近700例,征引郭璞《爾雅注》209例。東晉郭璞《爾雅注》是《爾雅》注釋的集大成之作,自問世起,就成為南北通行注本。目前,南朝傳本主要有陸德明《爾雅音義》、宋監(jiān)本爾雅郭注(以下簡稱“宋監(jiān)本”),北方傳本主要有敦煌六朝寫本P.2661《釋天》至《釋水》、德藏吐魯番本《釋器》至《釋天》(《釋地》殘),這是研究郭注的直接材料。六朝隋唐時期的傳世文獻中也廣泛征引郭璞注,如南朝梁顧野王原本《玉篇(殘卷)》征引郭注196例,唐人《五經(jīng)正義》征引郭注230余例,玄應《音義》引郭璞注209例。此外,還有《文選注》、《漢書注》、唐宋類書文集等。這些都是研究郭璞注的間接材料,可作為直接材料的重要補充。目前,學界關(guān)于典籍征引《爾雅》的研究較多,而關(guān)于征引《爾雅》注釋文獻的研究相對較少,主要有任開迪與竇秀艷的《〈倭名類聚抄〉引〈爾雅〉舊注探析》[3]、劉昕宇的《三種〈玄應音義〉引〈爾雅〉考》[4]等。本文主要對《音義》征引郭璞《爾雅注》時的處理方式進行深入探討,希望能對郭璞注的流傳研究、文獻征引方式研究提供借鑒。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用釋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版本均依據(jù)黃仁瑄的《大唐眾經(jīng)音義校注》[5],該書以高麗藏本為底本,校以慧琳本、磧沙藏本等。所用宋監(jiān)本爾雅郭注,系天祿琳瑯叢書本,1931年故宮博物院影印。所用吐魯番寫本為王啟濤的《吐魯番文獻合集·儒家經(jīng)典卷》卷前所收圖版。所用敦煌六朝寫本、《倭名類聚抄》均來自中國國家圖書館,網(wǎng)址是www.nlc.cn。
一、訓詁術(shù)語、表達方式的改動
《音義》大致成書于唐高宗龍朔年間(661—663),而郭璞去世于東晉太寧二年(324),兩者相距300余年。郭璞注《爾雅》大致是對譯性質(zhì)的,多為復音詞對譯單音詞。從宋監(jiān)本郭注來看,《音義》基本上是比較尊重郭注原貌的,有的條目征引三四次,也與郭注大體相同。《音義》引郭注共209條,與宋監(jiān)本基本相同的有163條,去掉重復后為127條。除了一字不差的11條(去掉重復)之外,主要是訓詁術(shù)語、表達方式有所出入。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句末有“也”字
宋監(jiān)本郭注末無“也”字,《音義》引郭注時有“也”字,這類情況共99條,去掉重復后為76條,以不重復詞條計算,約占59%。例如:
(1)卷十三《鸚鵡經(jīng)》:“門閾,《爾雅》:‘柣謂之閾。’郭璞曰:‘門限也。’”[5](P542)宋監(jiān)本郭注作“門限”。
(2)卷二十《六度集》:“俎醢,《爾雅》:‘肉謂之醢。’郭璞曰:‘即肉醬也。’”[5](P785)宋監(jiān)本郭注作“肉醬”。
(3)卷十九《佛本行集經(jīng)》:“庶幾,《爾雅》:‘庶幾,尚也。’郭璞曰:‘庶幾,僥幸也。’”[5](P739)宋監(jiān)本郭注作“僥幸”。原本《玉篇(殘卷)》引郭注:“庶,郭璞曰:‘庶幾,僥幸也。’”[6](P490)與《音義》同。
“也”在文言文中主要位于句尾、句中,作語氣詞、助詞等,尤其在句尾表示判斷、陳述語氣,有著重要的語法作用。南朝梁顧野王《玉篇》:“也,所以窮上成文也。”[7](P132)北齊學者顏之推《顏氏家訓·書證》:“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8](P165)可見,六朝時期“也”字的語法功能已經(jīng)受到語言學家的重視。我們對原本《玉篇(殘卷)》、敦煌六朝寫本P.2661郭注與宋監(jiān)本郭注作了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原本《玉篇(殘卷)》引郭璞注196條(不重復),其中,郭璞注尾有“也”字、宋監(jiān)本無者120例。敦煌六朝寫本P.2661《釋天》至《釋水》有郭注95條,其中,44條有“也”字,而宋監(jiān)本無。吐魯番唐寫本《釋天》《釋地》有郭璞注19條,其中,15處句尾有“也”字,而宋監(jiān)本無。綜上可見,《音義》引郭注有76條末尾有“也”字、宋監(jiān)本無者,這種現(xiàn)象不能簡單地認為是《音義》編纂者所加,而定為“衍文”。周祖謨在《爾雅校箋》中探討過這種現(xiàn)象:“今日所見宋刻本都是南宋孝宗時刻本,‘慎’字缺筆,‘惇’字不缺筆,文字差異不多。郭注中‘也’字大都被刊落,跟唐寫本不同。‘也’在句末多為判斷之詞,有些‘也’字是不宜省略的。”[9](P3)由此可見,郭注在注釋之初可能有“也”字,在流傳過程中為了求簡而刊落了“也”字。《音義》引郭注有“也”字,可以與敦煌六朝寫本、吐魯番唐寫本、原本《玉篇》相佐證,郭璞注原初大多數(shù)詞條末有“也”字。
(二)句首增加“即”
《音義》為佛經(jīng)詞語作注釋,被訓詞與訓詞關(guān)系相對應,當強調(diào)訓詞為被訓詞異名異物時,常常在訓詞前添加“即”字。《音義》詞條首有“即”字、宋監(jiān)本郭注無者,共有14例。例如:
(4)卷十二《雜寶藏經(jīng)》:“金?,《爾雅》:‘盎謂之缶。’郭璞曰:‘即盆也。’”[5](P473)宋監(jiān)本《釋器》:“盎謂之缶。”郭注:“盆也。”
(5)卷十四《四分律》:“結(jié)縷,《爾雅》:‘葭,蘆。’郭璞曰:‘即葦也。’”[5](P569)宋監(jiān)本《釋草》:“葭,蘆。”郭注:“葦也。”
我們把原本《玉篇》引郭注196例與宋監(jiān)本作了比較,二者皆有“即”字者8例;宋監(jiān)本有、原本《玉篇》無,2例;宋監(jiān)本無、原本《玉篇》有,1例。這說明原本《玉篇》與宋監(jiān)本大致相同,未有增加“即”的表述方法。這可能與《玉篇》本身為字書有關(guān),它在表述上要更為客觀一些,并盡量避免主觀意識的滲入;而《音義》作為面向眾生的訓詁之作,其表述自由度更大一些,可以體現(xiàn)出一定的主觀性。同時,“XX即XX”的表述方式,主要是強調(diào)訓釋的可信度,簡單明了。
(三)句末增“者也”
“者也”連文位于句末,從《音義》引文來看,大多表示一種強烈的判定,強調(diào)訓釋結(jié)果的可信、準確,共有12例。例如:
(6)卷五《心明經(jīng)》:“山崗,《爾雅》:‘山脊曰崗。’郭璞曰:‘謂山長脊者也。’”[5](P225)宋監(jiān)本郭注:“謂山長脊。”
(7)卷十八《雜阿毗曇心論》:“茨棘,《爾雅》:‘茨,一名蒺?。’郭璞曰:‘布地蔓生,細葉,子有三角,刺人者也。’”[5](P712)宋監(jiān)本郭注:“布地蔓生,細葉,子有三角,刺人。”
(8)卷五《德光太子經(jīng)》:“鸕鶿,《爾雅》云:‘鶿,鷧。’郭璞曰:‘即鸕鶿也。此鳥觜頭如鉤,食魚者
也。’”[5](P226)宋監(jiān)本郭注:“即鸕鶿也,觜頭曲如鉤,食魚。”
(四)刪去“皆”字
《爾雅》,尤其是前兩篇《釋詁》《釋言》,被訓詞多詞共訓,郭璞在注釋時,大多使用“ABC皆(謂)D”的表述方式,其中的“皆”為總括詞。而《音義》被訓詞單一明確,即可能是《爾雅》被訓詞ABC中的某一個,因此,《音義》在征引郭注時,或省去“皆(謂)”字,或以“謂”代之,共有13例。例如:
(9)卷二十三《廣百論》:“服膺,《爾雅》:‘悅、懌,服也。’郭璞曰:‘喜而服從也。’”[5](P922)宋監(jiān)本郭注:“皆謂喜而服從。”
(10)卷十三《力士移山經(jīng)》:“蹶舉,《爾雅》:‘蹶,動也。’郭璞曰:‘蹶,搖動貌也。’”[5](P539)宋監(jiān)本郭注:“蠢、戁、騷、蹶,皆揺動貌。”
(11)卷十二《普曜經(jīng)》:“禮貺,《爾雅》:‘貺,賜也。’郭璞曰:‘謂賜與也。’”[5](P479)宋監(jiān)本郭注:“皆賜與也。”
二、注文內(nèi)容的刪節(jié)、修改
《音義》引用郭注共209條,與宋監(jiān)本基本相同的有163條,還有46條與宋監(jiān)本郭注差異較大,去掉重復的,計有41條。這41條可大致分為三種情況:刪、改、無。其中,有21例是對郭注作了刪節(jié),主要是刪減了書證部分、郭璞引證的“江東”名物以及形容描寫之詞;有13例是對郭注有所改動,或表述方式變化,或有所發(fā)揮補充。這兩種情況都展現(xiàn)了《音義》編纂者較高的訓詁學修養(yǎng),訓釋目的明確、訓釋方式統(tǒng)一,緊緊圍繞被訓詞,對郭注作了恰當?shù)募舨谩A硗?條,則不見于宋監(jiān)本郭注,關(guān)于這一問題,下文將會詳加闡述。
(一)對注文作了刪節(jié)
郭璞在為《爾雅》作注時,“綴集異聞,會粹舊
說,考方國之語,采謠俗之志……事有隱滯,援據(jù)征之”[10](P1)。在當時,郭注內(nèi)容最為詳備,注釋多引《詩》《書》等經(jīng)典、江東之名物方言、傳說為證,特別是后七篇對名物詞的注釋,描述文字較多。《音義》在征引郭注時,本著“辭達而已”的簡明注釋原則,對這些內(nèi)容有所刪減、汰選,共有21例。例如:
(12)卷二《大般涅槃經(jīng)》:“無所,案郭璞注《爾雅》:‘於、于,皆語之韻絕辭也。’”[5](P59)宋監(jiān)本郭注:“《書》曰:‘皋陶曰:都。’繇,辭。於,乎。皆語之韻絕。”
(13)卷十六《善見律》:“麈麖,《爾雅》:‘麖,大麃,牛尾,一角。’(郭注)‘麃即麞也。’”[5](P635)宋監(jiān)本郭注:“漢武帝郊雍得一角獸,若麃然,謂之麟者,此是也。麃即麞。”
(14)卷十九《佛本行集經(jīng)》:“一荻,又作藡。《爾雅》:‘蒹’,郭璞曰:‘即藡也。’”[5](P756)宋監(jiān)本《釋草》:“蒹,薕。”郭注:“似萑而細,高數(shù)尺,江東呼為蒹藡,音廉。”
與宋監(jiān)本相比,例(12)省略了相關(guān)書證,例(13)省略了漢武帝獲麟的傳說,例(14)省略了對植物的描寫及江東的稱謂。
《音義》中還有一些重復征引《爾雅》及郭注的條目,通過不同詞條的征引情況,亦可窺見《音義》刪選的目的。這里不妨以“鵽”為例,就《音義》征引郭注內(nèi)容進行比較,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卷十二、十四、十六均征引《爾雅》及郭注,但三者的詳略程度有所不同。卷十二以“憨急”釋“狂憨”,它根據(jù)被訓詞及訓釋體例的要求,對郭注作了大量的刪節(jié)。而卷十四、卷十六的被訓詞是“鵽鳥”“鵽鶉”,因此,基本全引郭注。
(二)對注文作了修改
通過《音義》征引郭璞注與宋監(jiān)本的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音義》還對郭注內(nèi)容作了一定程度的修改。這種修改究竟是因《音義》所用版本不同,還是出自《音義》作者之手,現(xiàn)在仍缺少相關(guān)證據(jù)。這種情況共有13例。例如:
(15)卷十《般若燈論》:“粼堅,《爾雅》:‘粼,堅中。’郭璞曰:‘粼,竹名,其中堅,可以為席。’”[5](P393)
宋監(jiān)本《釋草》郭注:“竹類也,其中實。”
(16)卷二十《佛所行贊》:“冠袞,《爾雅》:“袞,黻也。”郭璞曰:“袞衣有黻文也,玄衣而畫以龍者
也。”[5](P513)宋監(jiān)本《釋言》郭注:“袞衣有黻文。”
(17)卷二十《六度集》:“施罛,《爾雅》:‘魚罟謂之罛。’郭璞曰:‘罛,大網(wǎng)也。’”[5](P788)宋監(jiān)本《釋器》郭注:“最大罟也,今江東云。”
以上三例所引郭注與宋監(jiān)本比較,不僅表述方式有所變通,例(15)、例(16)還有不同程度的增補。
從重復引用的條目來看,也可以考知《音義》在征引郭注時確實有所修改。這里不妨以“蟾蠩”為例,就《音義》征引郭注內(nèi)容進行比較,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卷十征引較全,并增加了“山東謂之去蚥”這一說法;卷十二則把“似”變換為類屬,并將它判定為“居陸地者也”。
三、《音義》引郭注不見于宋監(jiān)本者
在《音義》征引郭注209條中,有7條(不計重復)不見于宋監(jiān)本郭注。它大致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誤引其他經(jīng)典為郭璞注文,二是在舊注流傳過程中發(fā)生了變化。例如:
(18)卷二《大般涅槃經(jīng)》:“怡懌,《爾雅》:‘怡、懌,樂也。’郭璞曰:‘怡,心之樂也;懌,意解之樂也。’”[5](P84)《音義》卷十三、慧琳《音義》卷二十六與卷五十七引同。宋監(jiān)本《釋詁》郭注:“皆見詩。”
按:《音義》所引,今宋監(jiān)本郭注未見。黃奭《爾雅古義》:“怡、懌,樂也。怡,心之樂也;懌,意解之樂也。《眾經(jīng)音義》二、又十三引。案此似舍人、李巡語義。非郭注。”[11](P8)臧庸《爾雅漢注》:“怡、懌,樂也。注曰:‘怡,心之樂也;懌,意解之樂也。’《一切經(jīng)音義》一。按,卷二、卷十三作郭注義,誤。”[12](P4)《爾雅正義》云:“《眾經(jīng)音義》引舊注云:‘怡,心之樂也;懌,意解之樂也。’”[13](P35)此注玄應《音義》和慧琳《音義》各征引2次,皆稱郭注;邵晉涵、臧庸、黃奭等學者,也未提出其他證據(jù),因此存疑。
(19)卷八《月光童子經(jīng)》:“蠅蠛,《爾雅》:‘蠛蠓。’郭璞曰:‘小蟲似蜹,風春(舂)雨磑者也。’”[5](P330)宋監(jiān)本《釋蟲》郭注:“小蟲似蚋,喜亂飛。”
按:“風春雨磑者也”,今不見于宋監(jiān)本郭注,“春”當作“舂”。《爾雅正義》:“《眾經(jīng)音義》引郭注云:‘小蟲似蚋,風舂雨磑者也。’與今本異,疑系郭氏《音義》之文。”[13](P895)《說文解字·蟲部》:“蠓,蔑蠓也。”段玉裁注:“郭《圖贊》曰:‘小蟲似蚋,風舂雨硙。’謂其飛上下如舂則天風,回旋如?則天雨。”[14](P675)
《埤雅》卷十一引《爾雅圖贊》:“蠓,蠛蠓。舂風雨
磑。”[15](P106)則《音義》所引為郭璞《爾雅圖贊》文。《太平御覽》卷九百四十五《蟲豸部二》引《字書》曰:‘蠛蠓,小蟲,風舂雨磑者也。”[16](P4196)《字書》早已失傳,大概編纂于魏晉六朝時期,顧野王《玉篇》、玄應《音義》、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都廣泛征引。“風舂雨磑”也見于其他典籍征引。日本學者源順(911—983)《倭名類聚抄》蟲豸類第二百四十引南朝梁沈旋《爾雅集注》云:“蠛蠓,小蟲亂飛也。磑則天風,舂則天
雨。”[17](P63)可見,沈旋《集注》的訓釋較“風舂雨硙”具體詳實,或是對郭注作了申釋。如邵氏、段氏所言,大概玄應《音義》引自郭璞《爾雅音義》或《爾雅圖贊》。
(20)卷十三《佛般泥洹經(jīng)》:“柟薪,《爾雅》:‘梅,柟。’郭璞曰:‘似杏實而酸,葉似桑也。’”[5](P530)宋監(jiān)本《釋木》郭注:“似杏,實酢。”
按:《倭名類聚抄》菓類第二百二十一:“《爾雅注》云:‘梅,似杏而酢者也。’”[17](P36)宋監(jiān)本、《倭名類聚抄》引文均無“葉似桑也”四字。邵晉涵《爾雅正義》:“郭注《山海經(jīng)》云:‘柟,大木,葉似桑。今作楠,《爾雅》以為柟。’不言其‘似杏實酢’也。《玉篇》云:‘葉似桑,子似杏而酸。’則合郭氏兩注而連言之。”[13](P813)顧野王《玉篇》:“柟,葉似桑,子似杏而酸。《爾雅》云:‘梅,柟。’”[7](P59)邵晉涵認為,《玉篇》此條是整合了郭璞《山海經(jīng)注》和《爾雅注》。《音義》未引《玉篇》①,從《倭名類聚抄》的征引來看,也無“葉似桑也”。郝懿行《爾雅義疏》:“《文選·西京賦》注引《爾雅注》作‘柟木似水楊’,與今本異。”[18](P762)又與《音義》、宋監(jiān)本、《倭名類聚抄》不同。郭璞是東晉時期訓詁大家,除注釋《爾雅》之外,亦注釋《方言》《山海經(jīng)》《上林賦》《江賦》等,這些也見于《音義》征引。誠如邵晉涵所言,此條可能是《音義》糅合了郭璞《山海經(jīng)注》和《爾雅注》,同時,也不排除玄應所見郭注本有“葉似桑也”四字的可能性。
其余四條的征引情況如下所示,不再一一分析:
(21)卷一《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遞相,《爾雅》:‘遞,迭也。’郭璞曰:‘遞,更易也。’”[5](P8)卷十六、卷二十二引同。宋監(jiān)本《釋言》郭注:“更迭。”
(22)卷九《大智度論》:“逡巡,《爾雅》:‘逡,退也。’郭璞曰:‘逡巡,卻退也。’”[5](P373)宋監(jiān)本《釋言》郭注:“《外傳》曰:‘已復于事而逡。’”
(23)卷十四《四分律》:“更貿(mào),《爾雅》:‘貿(mào)、賈、市,買也。’郭璞曰:‘交易物為貿(mào)。’”[5](P556)宋監(jiān)本《釋言》郭注:“《詩》曰:‘抱布貿(mào)絲。’”
(24)卷十四《四分律》:“微服,《爾雅》:‘匿、竄,微也。’注云:‘謂逃竄也。’”[5](P580)卷四、卷十八引同。宋監(jiān)本《釋詁》郭注:“微謂逃藏也。”
四、《音義》所引郭注可以校勘傳世之本
總的來看,《音義》引《爾雅》經(jīng)文700余條,引郭璞注209條;同時,它還征引了舍人、樊光、李巡、孫炎等注,沈旋《爾雅集注》、郭璞《爾雅音義》等,共計數(shù)十條。通過與陸德明《爾雅音義》、宋監(jiān)本等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音義》所征引的郭注,可以校正傳世本的訛脫衍倒。例如:
(25)卷二《大般涅槃經(jīng)》:“熊羆,《爾雅》:‘羆,如熊,黃白文。’郭璞曰:‘似熊而長頭似馬,有髦,高腳,猛憨多力,能拔木。關(guān)西名猳羆。’”[5](P79)又卷二十四《阿毗達磨俱舍論》:“羆驢,《爾雅》:‘羆,如熊,黃白文。’郭璞云:‘似熊而長頸,似馬有髦,高腳,猛憨多力,能拔木。關(guān)西名猳羆。’”[5](P937)宋監(jiān)本郭注:“似熊而長頭高腳,猛憨多力,能拔樹木。關(guān)西呼曰貑羆。”
按:宋監(jiān)本郭注作“長頭高腳”,“長頭”之說不合情理。《音義》卷二作“長頭似馬”,也是不甚分明。而《音義》卷二十四作“似熊而長頸,似馬有髦”,則豁然開朗。宋監(jiān)本郭注“長頭”當作“長頸”,又奪“似馬有髦”四字。元代黃公紹《古今韻會舉要》卷二引郭注,正作:“似熊而長頭,似馬有髦,高腳,猛憨多力,能拔樹木。”[19](P56)但“頸”仍訛作“頭”。阮元《爾雅校勘記》云:“似熊而長頭。單疏本、雪窗本同。《詩·斯干》、《正義》、《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二、卷二十四皆引作‘似熊而長頸’,此作‘頭’誤。又《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二、卷二十四引此下有‘似馬有毛’四字,今諸本無。”[10](P90)《校勘記》據(jù)《音義》引郭注,認為“似熊而長頭”應為“似熊而長頸”,“似馬有毛”四字為脫文。這一觀點是頗有說服力的。
通過《音義》對郭注的征引,還可以訂正宋監(jiān)本郭注中的倒文問題。例如:
(26)卷十五《僧祇律》:“藍淀,《爾雅》:‘淀謂之垽。’郭璞曰:‘淀,滓也。江東呼為垽。’”[5](P612)宋監(jiān)本《釋器》郭注:“滓,淀也。今江東呼垽。”
按:《爾雅》被訓詞為“淀”,宋監(jiān)本郭注被訓詞作“滓”,與《爾雅》不符。原本《玉篇(殘卷)》:“淀,《爾雅》:‘淀謂之垽。’郭璞曰:‘淀,滓也。江東呼垽。’”[6](P444)由此可證,《音義》征引郭注正確,宋監(jiān)本則誤倒。
綜上所述,我們結(jié)合具體語料事實,就《音義》征引郭璞注文的主要方式進行了探討,研究顯示,其征引方式包括基本相同、刪節(jié)增補、有所變通等。總體而言,《音義》征引郭璞注基本上是尊重舊注的,相對嚴謹。同時,我們也看到,《音義》征引郭注并非一成不變,對其內(nèi)容亦有所調(diào)整和改動。首先,《音義》對訓詁術(shù)語、表述方式有所調(diào)整。我們主要對《音義》征引郭注與宋監(jiān)本基本相同的116例(去掉重復、完全相同例)詞條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這種調(diào)整既受時代隔閡、訓詁方式不同的外因影響,也受《音義》注釋目的的內(nèi)因影響,在訓詁術(shù)語和表述方式上有一定變通,占到了基本相同的163例的71%。這些訓詁術(shù)語與表述方式的調(diào)整、更換,并不影響我們對郭注該詞條的語言學、文獻學研究,更不會降低《音義》征引的學術(shù)價值。其次,《音義》對所引郭注某些詞條還進行了刪節(jié)、修改,共有34例,約占20%。通過對節(jié)引、修改詞條的重復征引情況來看,《音義》并非隨意刪節(jié)、修改,大都是由于被訓詞的變化、為了訓釋需要而發(fā)生的,刪節(jié)、增改之后,訓釋或更加簡單、明確,或更為完整、充實。再次,《音義》征引郭注有7例不見于宋監(jiān)本,我們認為,既可能是征引者失誤,也可能是舊注在流傳過程中發(fā)生了變化。或許隨著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這些差異能為今后的《爾雅》研究、郭注研究、字詞辭書研究提供重要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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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Guo Pu’s Erya Zhu(《爾雅注》) Cited in Xuan Ying’s Yiqiejing Yinyi(《一切經(jīng)音義》)
Yang Yu,Zeng Lingx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Abstract:Yiqiejing Yinyi(《一切經(jīng)音義》) is the earliest Buddhist dictionary extant today. Xuan Ying was the first to use Confucian classics to interpret Buddhist scriptures. He cited over 200 classic books, including nearly 700 examples of citing the Erya(《爾雅》) and over 200 examples of citing Guo Pu’s Erya Zhu(《爾雅注》). Yiqiejing Yinyi(《一切經(jīng)音義》) is an important document for the study of the transmission of the Erya(《爾雅》) in the Middle Ages. And the study on Guo Pu’s Erya Zhu(《爾雅注》) cited in Xuan Ying’s Yiqiejing Yinyi(《一切經(jīng)音義》) has certain scholarly value. By comparing it with the Song Jian Ben Guo Zhu(宋監(jiān)本郭注) and referring to Yuanben Yupian(《原本玉篇》), Wujing Zhengyi(《五經(jīng)正義》), Wamyō ruiju shō(《倭名類聚抄》), the Dunhuang and Turfan excavations, we find that Yinyi’s citations of Guo Pu’s Erya Zhu(《爾雅注》) are not fixed, but rather adjusted according to the needs of the words being explained. This includes changing the exegesis terms, the way of expression and deleting, adding Guo Pu’s Erya Zhu(《爾雅注》). In addition, seven examples that are not found in Guo’s annotations. Studying these phenomena is not only helpful to the research of Guo Pu’s annotations in circulation, collation, rectification, variant readings, but also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n how to treat and utilize the cited documents.
Key words:Xuan Ying;Yiqiejing Yinyi(《一切經(jīng)音義》);Guo Pu;Erya Zhu(《爾雅注》);mode of ci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