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法復雜度與日語母語者漢語應用文寫作質量關系研究

摘" 要：以中高級水平日語母語者所寫的漢語應用文（求職信）為研究對象，在句層面和短語層面分別設立3個測量指標，考察不同層面的句法復雜度指標與寫作質量的關系。研究發現，句層面的3項話題鏈指標與寫作成績相關均不顯著。在短語層面，復雜名詞短語的總數、長度指標與成績相關不顯著，而比率指標與成績顯著相關，能夠解釋應用文成績總變異的17.7%，達到中等效應量。這一結論證明了短語層面的復雜名詞短語比率是預測應用文寫作成績的有效指標。

關鍵詞：句法復雜度；寫作質量；句層面指標；短語層面指標；復雜名詞短語；應用文

一、引言

作為衡量二語寫作質量的一個重要方面，句法復雜度可理解為產出的語言中句法結構的多樣性、變化性、精細性、復雜性[1]-[3]。可以說，對包含整句、分句、短語等不同層級的句法系統進行復雜度的測量，適當的測量指標尤為關鍵。學界已提出的多種測量指標，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句層面（整句、分句等）的句法特征指標、句內短語層面的指標[4]。這樣的指標體系與句法結構的層級性相適配，也有利于進一步加強學界對短語層面復雜性的關注。我們不采取粗粒度、細粒度的劃分[5]，還因為某些指標在粒度上的區別，有時難以清晰地界定。

在印歐語作為二語的研究中，句法復雜度的測量大多基于T單位（minimal terminal unit）[6]（P24），從單位長度、總數、比率等角度，對其有效性進行檢驗，考察它能否區分學習者的二語水平或預測寫作成績。但此類指標多停留在句層面，這種對句法結構的整體性測量未能深入分析具體結構的細節[5]，其有效性也不斷受到挑戰。近十幾年來，英語二語寫作的研究發現，短語層面指標比句層面指標更加有效[7]-[10]，尤其是復雜名詞短語在高分作文中出現的密度較高[11]。

在漢語二語寫作領域，句法復雜度研究近些年來逐漸受到重視。在句層面，有些研究發現了T單位在區分漢語二語（CSL）學習者寫作水平方面的作用[12]-[14]，但也有大量研究質疑T單位在漢語中的適用性[15]-[19]。鑒于英、漢句法的不同，Jin首次指出話題鏈、零形成分適用于漢語句法復雜性的測量[16]；也有些研究進一步豐富和擴展了話題鏈相關指標[5]、[20]。還有些研究比較了T單位和話題鏈兩類指標在不同水平CSL學習者記敘文句法復雜度測量中的效果，發現話題鏈相關指標總體上更為有效[18]、[19]、[21]。

相對而言，短語層面指標在漢語二語寫作評估中的應用才剛剛起步。2019年以來，名詞短語開始受到關注。亓海峰、廖建玲在探討CSL學習者記敘文和議論文寫作發展時，納入了名詞詞組長度這一指標[22]。吳繼峰在比較韓國學生所寫的記敘文和議論文的語言特征時，從數量、長度、比率三個方面，細化了復雜名詞短語的測量[23]。Lu amp; Wu還比較了話題鏈和名詞短語兩類指標對寫作質量的貢獻，結果表明，復雜名詞短語能更有效地預測不同水平的韓國CSL學習者的記敘文寫作成績[24]。在中級水平CSL學習者的記敘文和議論文寫作中，復雜名詞短語對成績的預測作用也都高于話題鏈[5]。同時，對大規模二語作文數據的分析也發現，與句層面指標相比，基于搭配的短語層面指標對寫作成績的解釋力要強得多[4]，不過，這一研究并未細化到包含多重修飾成分的復雜短語。

總之，英語二語句法復雜度的研究，已從整體性的句層面測量轉向句層面與短語層面相結合，并且對短語復雜度的探討日益深入。漢語二語界的相關研究也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但仍存在以下局限性：對短語層面的研究尤為不足；多聚焦于記敘文，并且多以不同漢語水平的英、韓母語者為考察對象。

二、研究設計

針對已有研究存在的局限性，本文采用句層面和短語層面兩類指標，選取日語母語者所產出的應用文（求職信），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被試群體的語言水平，以減少語言差異對句法復雜度測量的影響。這是因為學習者水平差距過大，更易于使句法復雜度效應顯著[5]。

（一）研究問題

本研究主要考察不同層面句法復雜度指標與日語母語者產出的漢語應用文（求職信）寫作質量的關系：

1.句層面的話題鏈相關指標能否預測、能在多大程度上預測日語母語者的漢語應用文寫作成績？

2.短語層面的復雜名詞短語相關指標能否預測、能在多大程度上預測日語母語者的漢語應用文寫作成績？

（二）測量指標和操作定義

本研究采用兩種層面的6個具體測量指標。指標的選取及界定參考前人相關研究，同時，這些指標經證實在漢語記敘文、議論文、說明文中具有一定有效性[5]、[16]、[18]、[21]、[24]。這便于橫向比較研究結果，也能檢驗它們在應用文中是否有效。這些測量指標和操作定義，具體如表1所示：

1.句層面指標

本研究對話題鏈的判定，主要是依據Jin的定義[16]，作者認為，一個話題鏈至少包含3個主題相同的分句，并且主題僅在第一個分句中出現，其余分句使用零形成分?（即主語省略）。例如：

（1）我在日本高中畢業后，?上了中國研修學校，

?修學了兩年半的漢語基礎以及一些翻譯技巧，?成績一向優良，?全勤。（作文14）

（2）我就是身體好，?好運動，?不怕困難。

（作文7）

例（1）的話題鏈數量為1，話題鏈分句總數為5，零形成分數量為4；例（2）的話題鏈數量為1，話題鏈分句總數為3，零形成分數量為2。

2.短語層面指標

本研究對復雜名詞短語的判定，主要是采用了吳繼峰、陸小飛的標準[5]：第一類是“短語＋名詞”，如A“去日本留學的機會”；第二類是“小句＋名詞”，如B“我打工當導游的時候”；第三類是“多層定語＋名詞”，如C“一家日本旅游公司”。其中，短語A的名詞前復雜修飾語“去日本留學的”，長度為6；短語B的名詞前復雜修飾語“我打工當導游的”，長度為7；短語C的名詞前復雜修飾語“一家日本旅游”，長度為6。按表1的操作定義，A、B、C三例復雜名詞短語的名詞前復雜修飾語總長度為：6＋7＋6＝19。

為了盡可能降低每篇應用文字數對數據分析的影響，筆者將表1中除比率指標外的5項指標進行了標準化處理，即標準化為每300字的使用頻數，而復雜名詞短語比率這一指標仍采用原始數據。

（三）語料說明

本研究從HSK動態作文語料庫2.0版中抽取了日語母語者所寫的作文——《一封求職信》，它屬于書信體應用文，經篩選共得到有效文本53篇。該語料庫收集的是母語非漢語的學習者參加HSK的作文答卷，其語言水平不至于差距過大。HSK作為標準化測試，有專家組對打分情況進行監控和復評，其評分的一致性能得到保證[25]。因此，本研究對寫作質量的評估，依據語料庫所提供的百分制成績。

（四）語料分析和數據處理

由于本研究不考察漢字書寫、標點使用等錯誤，因此，首先修正此類錯誤。接著，本文兩位作者商定判別依據和編碼方式，分別統計53篇作文中的數量和長度指標；并請兩位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的碩士研究生進行校對，對不一致的結果進行討論直至達成一致。最后，再計算比率指標。

本文主要是參考Kyle amp; Crossley[10]和吳繼峰、陸小飛[5]的研究方法來處理相關數據。首先，進行相關性分析，去掉和作文成績相關太低（|r|＜0.1）或者相關但不顯著（p≥0.05）的指標。其次，如果有多個指標與作文成績顯著相關，則檢驗這些指標之間的多重共線性；如果是兩兩之間達到高相關（r≥0.7），則只保留與作文成績最相關的指標。最后，對保留的指標進行回歸分析。

三、研究結果

本文以中高級水平日語母語者所寫的漢語應用文（求職信）為研究對象，在句層面和短語層面分別設立3個測量指標，考察不同層面的句法復雜度指標與寫作質量的關系。我們首先對應用文的寫作成績和6個測量指標進行描述性統計，然后對寫作成績和6項指標分別進行相關性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結果

我們首先對53篇應用文的寫作成績和6個測量指標進行描述性統計，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53篇求職信的寫作成績均值為59.91，標準差為11.54。正態性檢驗（Kolmogorov-Smirnov Test）結果表明，寫作成績符合正態分布，說明這次測試質量較高，可進行相關性分析。本研究的被試量為53，達到被試數量與預測指標（6個）的比率不低于5：1的標準[23]、[26]。

（二）句法復雜度測量指標與寫作質量的關系

我們接著對寫作成績和句法復雜度的6項指標分別進行相關分析，具體如表3所示：

需要說明的是，表3中的“**”表示在0.01水平（雙側）上呈顯著相關。從表3可以看出，話題鏈分句總數、零形成分數量、名詞前復雜修飾語總長度，與寫作成績相關太小（|r|＜0.1）；話題鏈數量、復雜名詞短語總個數，與寫作成績相關不顯著（0.1＜|r|＜0.3，p≥0.05）；僅復雜名詞短語比率與寫作成績顯著相關（r＞0.3，p＜0.01），因此，我們只保留這一指標。本文關于相關系數的判定，仍然是參考了Kyle amp; Crossley[10]和吳繼峰、陸小飛[5]的研究方法。

相較而言，短語層面指標與應用文寫作成績的關系更為密切，尤其是復雜名詞短語比率這一指標。通過散點圖，我們發現，該指標與寫作成績存在一定的線性關系。因此，將復雜名詞短語比率作為自變量x、寫作成績作為因變量y，對它做進一步的回歸分析。其中，R＝0.421，R2＝0.177。具體如表4所示：

方差分析表明，該模型的線性關系顯著（p＜0.01）。得到的一元線性回歸方程為：y＝35.628＋68.992x，t檢驗表明，回歸系數顯著（p＜0.01）。因此，該模型及回歸系數均具有統計意義。回歸模型的殘差經直方圖、P-P圖檢驗，符合正態分布；經Durbin-Watson檢驗，認定殘差獨立。這表明本案例的數據基本滿足線性回歸的要求。成功的回歸模型要求估計標準的誤差應低于因變量的標準差[27]（P420），本文中回歸模型的估計標準誤差為10.57120，低于因變量的標準差即寫作成績的標準差11.54，符合這一要求。從擬合優度來看，復雜名詞短語比率可以解釋求職信寫作成績總變異的17.7%。根據Cohen的體系標準，R2的小、中、大效應量標準分別是0.02、0.13、0.26[28]（P413-414）。因此，復雜名詞短語比率的R2達到中等效應量。

四、討論與分析

本文的研究結果與以往研究既能互相印證，也有不同之處。其中，一些結論有別于某些研究[16]、[18]-[21]，在其他文體研究中有效的話題鏈指標在本應用文研究中無效。至于復雜名詞短語，有研究證明了它在記敘文和議論文中的有效性[5]、[24]，本文證明了它在應用文中同樣有效。就日語母語者產出的《一封求職信》而言，僅復雜名詞短語比率這一項指標能有效預測作文成績，而總數和長度指標卻沒有相應的作用。

（一）話題鏈相關指標的失效

話題鏈是根據漢語的句法特點提出的測量句法復雜度的指標，在以往的研究大都是有效的，但在本文的研究中卻失去效能。這里分別從話題鏈本身的局限性、不同文體的特點、學習者的漢語水平及母語背景等方面加以討論。

第一，話題鏈作為句法復雜度的測量指標本身就具有局限性。話題鏈屬于句子層面的整體性指標，無法考察到句子內部的精細構成和復雜程度。同時，它只是句法復雜度的維度之一，只能考察學習者是否已經掌握漢語主題突出的句法特點，以及分句銜接、代詞省略的使用。例如：

（3）后來到中國來旅游的人越來越多，公司也需要會漢語的人。（作文29，成績70分）

例（3）中，話題鏈的3項指標均為零，但所用的兩個短語都是復雜名詞短語，分別含“到中國來旅游的”“會漢語的”兩個修飾成分，修飾語總長度達

11字。這兩個短語的修飾語長度，雖然在母語者看來不算長，但在本文考察的求職信中已是比較突出。該句雖然在話題鏈的運用上沒有亮點，但顯示出對復雜名詞短語的熟練運用，同樣能引起評分員的關注。如果僅用話題鏈指標來分析的話，該部分在句法復雜度方面的呈現就會被忽略。同時，語料分析也發現，有的作文話題鏈和分句數雖多，但分句內部構成卻不復雜，均為簡單短句。

第二，話題鏈相關指標的失效也和文體特點、寫作任務有關，因為不同語言任務的交際目的影響著寫作者對句法指標的使用，句法復雜性的不同維度也會由此而發生變化[29]。前人在驗證話題鏈的有效性時，大多集中于記敘文。通常情況下，記敘文需要比較詳細地描寫人物的外貌、心理或敘述具體事件的經過，對代詞（包括零代詞）的使用較多，這與話題鏈的定義相匹配。而求職信作為一種面向招聘者的、寫作目標明確的應用文，應從教育背景、工作經驗、個人能力等方面，來條理清楚、簡明扼要地闡明為什么適合該職位。如果僅用話題鏈進行流水賬式的羅列，而不在分句內進行意義展開和邏輯表達，并不能體現求職者的迫切意愿和勝任能力。因此，就求職信的評分來說，話題鏈的凸顯程度和貢獻力度可能不及內容的適恰性與表達的條理性。換言之，求職信特定的交際目的和寫作要素，也影響了本文中兩種不同類型的句法復雜性指標的運用。例如：

（4）近年來，來北京游覽的日本游客越來越多，我希望加入貴公司負責接待日本游客方面的工作。我在北京已經住了兩年，對北京的地理及歷史有一定的了解。我相信我一定能勝任這項工作。（作文1，成績90分）

該語段雖然未采用話題鏈，但從客觀（對日本導游的需求）和主觀（自身的工作能力）兩個方面，有力地說明了應聘者為什么適合該職位；這樣有條有理且具有針對性的表達，也符合招聘者的心理預期，實現了求職信應有的交際目的。因此，它獲得了很高的分數。

第三，話題鏈相關指標在漢語水平接近的學習者中效度有限。參加HSK考試的中高級學習者，通過大量記敘文的輸入和輸出訓練，大多掌握了漢語“話題—說明”的表達特點，也會靈活使用零形指代這一漢語中常用的指代手段。文本分析發現，在求職信的個人介紹部分，學習者幾乎都能主動運用話題鏈，這也說明了學生對話題鏈的習得較早。在低于平均分（60分）的作文中，也能看到話題鏈的準確使用。例如：

（5）我今年23歲，?個子較高，?相貌端正，?表達力也不錯。（作文20，成績40分）

（6）我性格開朗，?愛活動，?愛說話。（作文

27，成績50分）

（7）我受到父親的影響，?從三歲起開始開車，?直到現在已經離不開汽車了。（作文34，成績40分）

因此，我們認為，話題鏈相關指標可能在區分不同水平的學習者時效果更佳。如吳繼峰在早期研究時，其測量群體包含初、中、高不同級別的學習者，作者發現，話題鏈指標是有效的[18]、[21]；而將考察對象縮小到中級水平學習者后，該指標的作用則不那么顯著[5]。這也與本文的研究結果一致。

第四，話題鏈相關指標的失效也可能與學習者的日語母語背景有關。本文的語料都來自日語母語者，與主語突出型的英語相比，日語的話題和主語均比較突出[30]。同時，日語也有和漢語相類似的話題句句式，如：“象は鼻が長い”，即“大象鼻子長”；并且，日語還有話題標記，如提示助詞“は”“も”。曹秀玲等學者發現，日韓母語者在漢語作文中運用的話題句是英語母語者的2倍多；同時，日韓母語者使用話題句的比率，隨漢語水平的提高而顯著增加[31]。參加HSK考試的日語母語者，對漢語話題句的掌握可能已較為熟練，這也會影響話題鏈對本研究的解釋力度，但具體是怎樣影響及影響程度如何，還需進一步探討。

（二）復雜名詞短語相關指標的有效性

與句層面指標相比，本文中復雜名詞短語指標與寫作成績的相關性更高并具有一定預測力。結合國內外學界對記敘文和議論文的考察，本次應用文的研究進一步印證了該指標確實適用性較強。這是因為名詞短語在各種語言和文體中都廣泛使用，并能以此反映句子內部結構的復雜程度。綜合已有研究，可以發現，名詞短語復雜度在相同和不同語言水平的群體、英語和漢語二語的記敘文和議論文中都有良好的預測力[5]、[9]、[11]、[24]。

同樣，復雜名詞短語也抓住了漢語句法復雜化的關鍵，但漢語的特點在于修飾語一般不能后置而必須前置。基于大規模語料庫的統計，不難發現，漢語的句子擴展主要是依靠名詞和動詞，主要使用的句法手段是定中和狀中關系，其中，定中組合是漢語中最高頻的句法結構關系[32]。結構助詞“的”能夠與多種結構類型組合，形成復雜的名詞短語，強大的擴展功能使其在漢語句子復雜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同時，漢語中定語的構成相當豐富，多類詞、各種短語、小句等都能置于核心名詞前添枝加葉，從而使句子的“枝葉”更為“繁茂”，自下而上地通過局部短語結構的豐富來增強句法的整體復雜性。因此，名詞短語的數量、長度、內部構成、運用質量等，自然也就成為評分員評估句法復雜度的重要標準之一。例如：

（8）我現在是一個學漢語的學生，但是來中國以前在一家日本的旅游公司工作了五年。那家公司叫日本交通公社，是日本最大的旅游公司。（作文13，成績75分）

例（8）連續運用了3個復雜名詞短語，通過“多層定語＋的”擴展了原本相對簡單的定中關系（“一個學生”“旅游公司”），使得句子局部豐富起來，從而提升了定中短語和整個句子的復雜性，體現出漢語前置修飾成分發達的類型學特點。

復雜名詞短語的適當運用能展現句子結構內部的復雜性，并傳達豐富的信息，但也并非用得越多越好；過度使用可能反而使得表達刻意、語句生硬，亦會加重讀者的認知負擔。因此，復雜名詞短語總個數這一指標與寫作成績的相關并不顯著，只有比率指標能夠有效預測作文成績，這也說明了復雜名詞短語的使用必須適度。而名詞前修飾語長度指標的失效，也與考生所產出的復雜名詞短語的內部復雜程度有關。從總體上看，本文所考察的求職信的復雜名詞短語在修飾語長度上，大多還不能充分吸引評分員的注意力。以“多層定語＋名詞”這類復雜短語為例，僅包含兩層定語且每層定語只有一兩個漢字的占了95%，如“一個好消息”（作文5）、“我的聯系地址”（作文7）、“旅游的美好回憶”（作文10）等；包含三層定語的僅有5%，但每層也多為兩到三個漢字，如“日本最大的旅游公司”“一家日本的旅游公司”（作文13）。這樣的多層定語構成的復雜名詞短語，其實還是難度較低、類型較為單一，其修飾語的長度尚未達到引人注目的凸顯度，對句法復雜性的貢獻也較為有限，因此，長度指標在本研究中未能發揮相應的作用。

（三）復雜名詞短語在應用文中的預測效應量

在本研究中，復雜名詞短語比率能夠解釋應用文寫作成績總變異的17.7%，這一解釋力度要低于記敘文研究中的23.3%[5]和32.7%[24]①。我們結合自身的寫作教學實踐，并訪談了十位富有經驗的漢語寫作教師，大家推測，這可能是由于求職信的評分更受格式的準確性、內容的條理性、語體的正式性等因素的影響。

一方面，相比于記敘文，求職信在格式、功能上都有更固定、更嚴格的標準。在格式上，從稱呼語、問候語的寫法到祝頌語、署名和日期的位置，都有不同的要求。在交際目的上，應緊緊圍繞“勝任能力”這一主線，予以清晰有力地闡述。在對記敘文打分時，評分員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詞語、句式等語言使用上，復雜名詞短語遂成為重要的區別性指標，因此，其解釋力度較大。在對求職信打分時，評分員會首先關注格式的準確性、內容的條理性和語用的達成度，只有當考生所寫的求職信格式正確、語域合適、層次清楚、目的明確時，復雜名詞短語才會“錦上添花”。

另一方面，考生平時在應用文上所受的訓練比記敘文要少得多，這導致大多數求職信都很不規范，從而對交際功能的發揮產生重要影響。在53篇求職信中，存在格式錯誤的占90%，有39篇作文缺少署名或日期。多數作文并不具備求職信應有的書面語體風格，有些作文還出現了頗不合適的口語用法，如：“長得好漂亮”（作文10），“你想聽我的歌嗎？首先，請跟我說話。好嗎？……明白嗎？”（作文19），“怎么樣？我絕對包你滿意”（作文35）。在記敘文中，偶有這樣的表達是可以接受的；但在正式規范的求職信中，類似的口語表達既醒目又刺眼，即使運用了復雜名詞短語，也不會獲得理想的成績。例如：

（9）李文先生，我想做這導游的工作。我從小時候就喜歡去旅游，所以我對旅游業感興趣。我是剛大學畢業的二十二歲的女的。我會說英語，身高一米六十八，身體很健康。我大學時在朋友的個體旅游公司幫過忙，所以有一點兒經驗。如果做這個導游的工作的話，我一定會給你的公司做出貢獻。（作文53，成績45分）

例（9）是第53篇作文的全貌，其復雜名詞短語比率為0.5，遠高于均值0.35，但得分僅有45分。這是因為它在格式上存在嚴重錯誤，內容的組織稍顯凌亂，語體上也未能表現出求職信所需的嚴肅性和邏輯性。“剛大學畢業的二十二歲的女的”這個短語，雖然修飾語長達11字且其內部構成比較復雜，但中心語“女的”卻是俚俗的口語，這不符合求職信寫作的基本要求，影響了語言運用的交際效果。如此一來，該復雜名詞短語就很難起到加分的作用。

五、結語與啟示

本文聚焦于中高級水平日語母語者產出的漢語應用文，考察不同層面句法復雜度指標與作文成績的相關性。研究發現，句層面的話題鏈指標在本研究中失效；短語層面指標中，只有復雜名詞短語比率對成績有顯著貢獻，并達到中等效應量。可見，短語層面的比率指標在漢語應用文中更有預測力。

綜合本次研究與以往文獻，可以發現，并沒有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句法復雜度測量指標，所測語言的不同、學習者母語和二語水平的差異、寫作任務的差別等，都會對指標的有效性產生影響。因此，應根據研究內容謹慎選擇測量指標，盡量兼顧句子、短語等不同層面，綜合長度、總數、比率等諸種類型，同時注意避免冗余。在考察水平相近的學習者群體時，尤其要關注短語層面的比率指標；針對不同文體和寫作目的的特點，還應積極探索體裁敏感型指標。

本文的研究結果對漢語二語寫作教學也有一定的啟示。復雜名詞短語指標的有效性說明，在強調漢語話題意識的同時，也不能忽略短語層面的訓練，可以通過局部擴展、短語仿寫和寫長等練習，逐步加強學生對漢語句子復雜化途徑的掌握。在進行國際漢語教學時，積極引導學習者認識漢語名詞短語中的各種前置修飾成分，使他們能夠輸出更長、更多樣的修飾語，以實現短語表達的豐富性。此外，在編寫寫作和閱讀教材時，應加大應用文的比重，并加強學生對高質量應用文的語體認知和產出訓練，幫助學生建立起語言形式、意義和交際功能之間的內在鏈接，將語用也納入二語的考查體系。需要強調的是，在應用文教學時，首先應強調格式標準和交際目的要求，然后再進行詞語、短語等語言復雜化的練習。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的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論文的研究樣本數量有限，并缺乏相應的母語組作為對照。另一方面，我們只探討了與復雜名詞短語相關的指標，主要是考察了其中的比率、數量和長度，其修飾語的內部構成（如修飾成分的類型、組合情況）及短語層面的其他指標（如漢語特有的述補結構）等，也值得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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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yntactic Complexity and the Quality of Chinese Practical Writing by Japanese Native Speakers

Li Jie1，Li Yilei2

（1.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 School，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2.East Asian Department， University of Arizona， Tucson 85621， United States）

Abstract：This paper investigat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yntactic complexity and the quality of Chinese practical writing by Japanese native speakers， using 3 complexity indices at the sentence level and the phrase level respectively. The results showed that topic-comment unit （TC-unit） indices at the sentence level， did not correlate with writing scores significantly. At the phrase level， the total number of complex noun phrases and length of all complex premodifiers did not have remarkable correlation with writing scores， but the complex noun phrase ratio significantly related to writing quality and accounted for 17.7% of the variance in practical writing scores， reaching a medium effect size. These findings confirmed that the index of complex noun phrase ratio at the phrase level is an effective index to predict the quality of practical writing.

Key words：syntactic complexity；writing quality；indices at the sentence level；indices at the phrase level；complex noun phrase；practical 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