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數字貿易的不斷壯大發展及作為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組成,要求推進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從國際層面看,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有利于提升國際競爭力,幫助產品“走出去”;從國內層面看,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有利于培育新質生產力,賦能經濟雙循環;從區域層面看,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有利于打造區域經濟增長極,創造發展新動能。針對制度規則體系建設滯后、政策體系建設缺乏創新、支撐產業體系建設尚不完善等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中的系列嚴峻挑戰,應制定數字貿易法、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等頂層規制建設,明確數字貿易的支持規定、進一步推進負面清單壓減及具體化等重點政策引領;加強自主研發能力以實現數字貿易核心技術自主可控,以在日益激烈的國際數字貿易競爭中“彎道超車”,加快推動高質量發展和中國式現代化。
[關鍵詞] 新型數字貿易體系" " 自由貿易試驗區" " 跨境電商綜試區" " 對外開放
[中圖分類號] F752.6"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6623(2024)04-0019-08
[基金項目]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大國競合背景下的產業鏈韌性研究(7233300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共建“一帶一路”進程中貿易與投資協同發展研究(23VRC012)。
[作者簡介] 王孝松,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國際貿易理論與政策;楊航,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貿易理論與政策。
數字貿易是全球貿易發展的新趨勢。在“反全球化”浪潮迭起、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復雜國際形勢下,數字貿易逐漸成為我國對外貿易增長的新支點。發展數字貿易對建設貿易強國、實現高水平對外開放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習近平總書記在向第二屆全球數字貿易博覽會致賀信時表示,“當前全球數字貿易蓬勃發展,成為國際貿易的新亮點,要將數字貿易打造成為共同發展的新引擎,為世界經濟增長注入新動能”。推動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是牢牢把握科技創新這一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的必然要求(李曉紅,2024)。我國已經初步形成數字貿易體系,但數字貿易作為國際貿易的新形式,不斷發展出新趨勢、新業態,給我國數字貿易體系帶來全新挑戰。因此,研究如何加強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不但關乎我國數字貿易的健康發展,更是在日益復雜的國際經貿環境中更好服務對外開放戰略大局的重要議題。
一、數字貿易是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著力點
數字貿易的概念首次由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SITC)提出,USITC將數字貿易定義為通過互聯網傳輸產品和服務的國內和國際貿易活動。我國商務部將數字貿易定義為以數據資源為關鍵生產要素、數字服務為核心、數字訂購與交付為主要特征的對外貿易。其中,數字交付貿易包含數字技術貿易、數字服務貿易、數字產品貿易和數據貿易。
與使用包括勞動、資本、土地等生產要素的傳統生產模式不同,數字貿易的貿易品高度依賴于數據資源作為其生產要素。由于世界范圍內的各國信息技術基礎不同,發展水平也不同,根據貿易品的特征,可以依據與數字貿易這一概念的相關程度,將其劃分為三個層次(余淼杰、郭蘭濱,2022)。第一層次是將數字貿易同電子商務畫等號,將其視為通過電子計算機架構的互聯網絡進行買賣和服務的商業活動,相比于傳統貿易只改變了交易的手段,展現了數字訂購的交易方式,而交易的產品仍然和傳統貿易沒有實質區別;第二層次則將數字貿易的對象進行擴展,把視聽影音、信息軟件等產品納入進來,數據資源成為貿易品生產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并且數字訂購與交付手段成為常態;第三層次是將數字貿易的對象進行廣泛拓展,互聯網服務、涉及數據跨境流動的大數據和云計算等數字服務成為核心,即完全滿足數字貿易相關概念①。
數字貿易是數字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國數字經濟發展的著力點。我國已經成為數字經濟大國,但在數字貿易領域仍有較長的路要走。2023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達56.1萬億元,總量穩居世界第二,已成為除美國外世界數字經濟第二大國。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達到10%。2022年,國務院發布《“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提出的“到2025年,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達到10%”這一目標已經提前實現。我國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對建設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助力作用。在數字貿易上,2022年,我國可數字化交付的服務貿易規模達到2.5萬億元人民幣(如無特別說明,后文單位皆同),跨境電商進出口規模超2萬億元。2023年,我國跨境電商進出口達2.4萬億元,增長15.6%,其中出口1.8萬億元,增長近20%,保持較快增長勢頭(藍慶新,2024)。數字服務貿易規模達2.7萬億元,同比增長約9%。其中,數字服務出口約1.5萬億元,增長9%,貿易順差3677億元,同比擴大424億元。2024年第一季度,我國跨境電商進出口5776億元,增長近10%,占我國貨物貿易進出口總值的近6%。此外,我國也涌現了包括SHEIN、Temu、TikTok在內的一批優秀出海產品品牌,贏得了海外消費者的廣泛喜愛和認可。
與我國數字經濟規模相比,我國數字貿易體系發展建設相對處于起步階段。我國的數字貿易體系建設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面臨數字貿易發展的最新動態,仍有待做出進一步創新。當前,我國數字貿易發展面臨制度規則體系滯后,尚未形成頂層國家立法層面的數字貿易法律,尚不具備全球范圍內國際數字貿易規則話語權,數據跨境流動、知識產權保護等重點領域規制建設尚存不足;指導政策體系建設需要創新,自貿試驗區和跨境電商綜試區建設有待加強;支撐產業體系尚不夠完善,數字產業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物流產業體系發展水平不足等一系列挑戰。數字貿易作為數字經濟發展的著力點和增長點,《“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指出,要有效拓展數字經濟國際合作,以數字化驅動貿易主體轉型和貿易方式變革,加快貿易數字化發展。數字貿易在我國仍有較大發展空間,呼喚我國不斷推動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增強數字貿易競爭力,更好地服務對外開放戰略大局。
二、建設新型數字貿易體系的內在邏輯
1. 有利于提升國際競爭力,奠定競爭新優勢
從國際層面來看,數字貿易正在成為改變全球經濟結構的重要推動力。傳統的國際貿易格局是基于以往較長時間的要素資源稟賦和科學技術水平演變而形成的,而數據作為新的生產要素,同日益迅速發展的信息技術相結合,創造了各國的“新經濟稟賦”。以數字化賦能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落實“數字強貿”工程,作為“數實融合”的重要成果,有助于推動數字技術與外貿新業態、新模式的深度融合發展,帶動提升外貿全流程各環節數字化水平(王孝松,2024)。數字貿易在現有傳統全球分工結構趨于穩定的現狀下,或將帶來新一輪全球分工的開始。在全球數字貿易發展的過程中,各國高度重視數字貿易體系建設。以美國為例,其對數字貿易體系建設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末,在電子商務發展方興未艾時,克林頓政府擬定《全球電子商務綱要》,提出減免關稅和稅收、推進電子支付系統、商業行為一致規范和保護知識產權四大方面的原則和建議。美國歷任政府不斷完善國內數字貿易相關法律法規,率先推出數字貿易規則。在本國迅速推進制度和環境建設的基礎上,通過同主權國家開展協商與合作,著力推進體現支持美國利益的服務貿易規則談判和數字貿易規則談判,在數字貿易規則領域形成了帶有較大自由特色的美式模版。在數字貿易體系建設的基礎上,美國數字貿易發展理念對全球數字貿易發展影響深遠,也為美國在數字貿易領域的國際競爭力優勢奠定基礎。積極推進包括法律規制在內的數字貿易體系,對增強我國國際話語權,參與國際數字經貿規則制定,打造有利于包括我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良好國際環境,增強我國國際競爭力具有重大意義。
2. 有利于發揮新質生產力作用,賦能經濟雙循環
從國家層面來看,數字貿易是數字經濟國際外循環的表現形式,數字貿易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優秀載體,建設新型數字貿易體系有助于暢通新質生產力賦能經濟的作用渠道,促進我國內外經濟雙循環。一方面,數字貿易具有密集使用數據要素、依賴先進技術和創造全新產業等顯著特點。新質生產力代表先進生產力的演進方向,是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的先進生產力質態(習近平經濟思想研究中心,2024)。數字貿易作為一種新型經濟形態,具有同新質生產力高度契合的特征,因而能夠成為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載體。另一方面,數字貿易生產過程具有更廣范圍的勞動對象,構成新質生產力的物質基礎。數據作為參與數字貿易的新型生產要素成為重要勞動對象這一過程,既能直接創造其社會價值,又能通過“數據要素×”的創新形式,形成和勞動資本等傳統要素協同發揮作用的局面。發展數據貿易,是我國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必然要求。同時,數字貿易能孵化涵蓋金融、電信、軟件和數字技術等行業的大量創新型企業,也有助于幫助傳統產業“出海”降本增效,為發展新質生產力提供載體。因此,建設新型數字貿易體系有助于充分發揮新質生產力作用,幫助我國對外貿易實現“質升量穩”,賦能國際大循環。此外,發展數字貿易體系有助于引領國內打造創新業態,培育新產業,引領產業變革,有助于幫助我國實現經濟結構優化升級,引領產業變革打造經濟新動能,暢通經濟內循環,打造新發展格局。
3. 有利于打造區域經濟增長極,創造發展新動能
從區域層面來看,數字貿易有助于推動區域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建設新型數字貿易體系有助于給予區域有效制度扶持,創造區域經濟新增長點。以跨境電商綜試區這一政策為例,截至2022年底,我國已先后分七批次設立165個跨境電商綜試區,覆蓋31個省級行政區,通過政策創新、制度優化和基礎設施建設,旨在營造良好的跨境電商環境,有助于當地企業和當地品牌發揮地區特色和優勢,結合跨境電商這一數字貿易重要渠道“走出去”。跨境電商綜試區通過簡化通關流程、優化稅收政策和提升物流效率,吸引了大量跨境電商企業落戶,2023年,我國跨境電商出口增長2979億元,新增就業崗位180萬人(徐策、左登基,2024)。加強新型數字體系建設有助于充分發揮數字貿易作為新增長點的動力和活力,為區域經濟發展增添新動能。
三、建設新型數字貿易體系面臨的挑戰
1. 制度規則體系建設滯后
一是尚未形成頂層國家立法層面的數字貿易法律。從國家層面看,數字貿易領域相關法律法規主要包括立法于1994年、最新修正于2022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貿易法》,立法于1987年、最新修正于2021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法》,立法于2016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立法于2018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立法于2021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和立法于2021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等法律,也有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2024年3月出臺的《促進和規范數據跨境流動規定》,但目前尚未形成國家層面針對數字貿易的專項立法。從地方層面看,數字貿易領域相關條例主要為浙江杭州2024年6月起施行的《杭州市數字貿易促進條例》,這是全國目前第一部數字貿易領域地方性法規。我國數字貿易領域的制度建設,主要從電子商務、對外貿易、網絡和數據安全等角度展開,而對數字貿易領域的專項領域立法工作有待進一步推進。在地方性法律法規上,《杭州市數字貿易促進條例》對數字貿易業態模式、主體培育、營商環境、開放合作等領域作出了系統規定,具有良好的參考意義,其他區域的地方性法律法規仍有待跟進。
二是我國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方面的話語權不強。數字貿易作為國際貿易規則體系的新興領域,引發美西方各國高度關注。美國作為數字貿易領域的領頭羊,在數字貿易國際規則制定領域占據先機。此外,諸多發達國家已經開展了同數字貿易相關的區域性貿易談判。如由美國和日本先后主導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美國主導的北美地區《美墨加協定》、歐盟出臺的《一般數據保護條例》等規制性文件都對數字貿易密切相關的數據跨境流動和電子商務等內容作出了具體規定。當前,數字貿易規則主要形成了以美式規則和歐式規則為主導、WTO多邊框架和APEC區域框架并行的發展格局。美式規則的代表包括《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美墨加協定》(USMCA)和《美日數字貿易協定》(UJDTA)等一系列以美國為主導提出的協定,聚焦于貿易利益和國家利益在區域間的深入發展,提出電子商務或數字貿易專門章節,著力于化解數字貿易壁壘,提倡取消數據跨境自由流動的政府限制,放開本地化要求,強調知識產權、源代碼和知識產權保護等內容。歐式規則則對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和計算設備本地化相對保守,強調保護個人隱私(朱雪婷、王宏偉,2022)。
相比之下,作為傳統多邊機制的WTO則在數字貿易相關規則制定上落后半拍(盛斌、高疆,2021)。同傳統貿易可以依賴成熟的WTO多邊運行機制來維護正常秩序不同,數字貿易由于具有新興性,因而尚未形成完善規則。此外,多邊數字貿易條款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和《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為主,當前國際數字貿易規則體系被部分發達國家主導,我國話語權不足,制定相關經貿規則時,未能充分考慮到包括我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實際情況,部分經貿規則同我國國情不符。我國目前也尚未在區域層面主導數字貿易相關規則制定,失去先發優勢,因而對我國數字貿易發展形成挑戰。
三是數據跨境流動、知識產權保護等重點領域規制建設尚存不足。一方面,在數據跨境流動上,存在“跨境數據自由流動—政府數據保護自主權—良好數據保護”這一三元悖論(黃寧、李楊,2017)。以歐盟和美國為代表的發達經濟體在多年較高水平的數字貿易建設和數據跨境流動實踐的基礎上,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數據跨境流動規則體系。美國政府強調在數據保護上的自主權,同時允許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在數據保護水平上相較于歐洲則有所不足;歐盟具有較高的數據保護水平,同時也具備在數據保護上的自主權,因而對數據跨境自由流動采取相對嚴格的規制。我國則在數據跨境流動規則上起步較晚,目前,應對數據跨境流動的實際需求和全新形勢,我國采取有序管理、適度放寬的原則,推出了相關管理辦法,但是在數據分類和分級保護的具體標準劃分、數據跨境流動的監測、風險評估和應急響應等管理制度上的建設仍有待進一步完善。另一方面,在知識產權保護上,我國當前在數字知識產權司法保障和制度保障上仍存在欠缺。在數字知識產權侵權認定和舉證等環節上,參與到數字貿易的貿易品消費者、交易平臺運營商和數字貿易品創作者都可能會成為侵犯知識產權的主體,使得可能的侵權行為復雜性提高,進而導致對侵權行為認定的難度不斷上升。在數字內容審查過程中,行政審批流程過于復雜冗長或為數字貿易增添貿易成本。以游戲產品為例。電子游戲產品作為數字貿易產品的代表品類,需要經過內容審查。現行審查制度存在流程時間長、審批煩瑣等問題。電子游戲進口需要通過著作權合同登記備案批復,并且獲批版號才能開始運營。2023年,在獲得版號的1162款電子游戲中,僅有109款來源于進口。因此,推進知識產權管理體系創新,提高數字貿易效率的重要性十分明顯。
2. 指導政策體系建設需要創新
一方面,自貿試驗區建設對數字貿易政策支持不足。以我國目前各個地區實施的自貿試驗區條例為例,《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臨港新片區條例》同數字貿易相關的章節主要集中在數據流動部分,提出在臨港新片區內探索制定低風險跨境流動數據目錄,促進數據跨境安全有序流動;推動互聯網數據中心、信息服務等增值電信業務在臨港新片區試點開放。《中國(天津)自由貿易試驗區條例》同數字貿易相關的章節主要集中在貿易便利部分,提出支持開展保稅備貨、境內交付模式的跨境電商保稅展示業務。鼓勵企業建設出口產品海外倉和海外運營中心,開展跨境電子商務跨區域合作等內容。《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南自由貿易港法》同數字貿易相關的章節主要集中在產業發展與人才支撐部分,提出海南自貿港依法建立安全有序自由便利的數據流動管理制度,依法保護個人、組織與數據有關的權益,有序擴大通信資源和業務開放,擴大數據領域開放,促進以數據為關鍵要素的數字經濟發展。從我國幾大重要的自貿試驗區條例不難看出,對數字貿易的政策支持存在碎片化、寬泛化的問題(呂越 等,2023)。自貿試驗區對數字貿易活動的支持主要以推動數據跨境安全流動為主,尚未對數字貿易產品的生產銷售全流程給予足夠關注。同時,較多的政策導向性強,而具體性不足,對數字貿易過程中必然涉及的數字產品和服務的生產與提供、知識產權的界定與保護等議題著墨不多。
另一方面,跨境電商綜試區建設過程中的問題日益凸顯。“多點開花”式的跨境電商綜試區發展面臨物流成本居高不下、小訂單交易規模效應不足、“馬太效應”日益凸顯等挑戰。以跨境電商為載體的數字貿易物流環節多、流程復雜。物流成本居高不下,已成為制約跨境電商綜試區發展的主要瓶頸。高昂的運輸費用不僅削弱了企業的競爭力,也影響了消費者的購買意愿。物流成本的構成復雜,涉及運輸、倉儲、清關等多個環節,其優化需要跨部門、跨國界的協同努力和創新解決方案。小訂單交易規模效應不足問題亦不容忽視。由于跨境電商綜試區的交易多以小額、高頻次為特點,這些小訂單往往難以形成規模經濟,導致單位交易成本較高。這一現象限制了中小企業在跨境電商領域的競爭力,影響了市場的多元化發展。“馬太效應”在跨境電商綜試區的發展中日益凸顯,個體經營往往難以同平臺經濟爭搶市場份額。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資源和市場份額越來越向少數大型平臺和企業集中,不僅加劇了市場的不平等性,也可能抑制創新和新進入者的成長。
3. 支撐產業體系建設尚不完善
一方面,在發展數字貿易賴以維系的先進數字產業體系上,我國數字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的問題突出。我國以芯片、人工智能、國產軟件、互聯網為代表的數字經濟重要產業在過去幾年取得了顯著的成績,但核心領域技術受制于人的發展局面尚未得到根本性扭轉。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強調,互聯網核心技術是我們最大的“命門”,核心技術受制于人是我們最大的隱患。沒有信息領域的核心技術,就不可能具有真正的數字貿易競爭力。同傳統科技不同,數字關鍵核心技術存在較強的壟斷性。部分發達國家為了鞏固自身在數字經濟領域的優勢地位,保持自己對發展中國家技術和標準上的領先,不惜采用行政手段加強對關鍵核心技術的壟斷,甚至聯合盟友,筑起“小院高墻”,對我國的科技發展實施打壓。同時,由于數字技術迭代快、代差大、分工細等特征,導致部分發達國家先發優勢明顯,后發國家“彎道超車”變得事倍功半。以芯片硬件為例,超過半個世紀的半導體行業發展中,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目約每隔兩年就增加一倍,約每18個月芯片的性能將提升一倍。這一指數級的變化規律,將會導致舊技術在新技術前存在巨大的代差,舊工藝將會被新工藝迅速迭代,以至于形成“一步慢,步步慢”的發展窘境。而在軟件方面,軟件產業呈現出和硬件高度關聯的特征,當前以“Wintel聯盟”為代表的成熟操作系統等重要軟件類型和現有生態高度綁定,我國想要推出完全自主的軟硬件體系仍面臨較多困難。此外,國產基礎軟件、工業軟件、行業應用軟件等重要類別仍同國外先進水平有客觀差距,為我國數字貿易發展特別是數字服務貿易發展埋下隱患。
另一方面,數字貿易發展高度依賴的物流體系面臨配送效率不高、成本控制難度大等問題。盡管我國物流基礎設施建設取得了顯著進展,但與跨境電商的高速發展相比仍顯不足,特別是在海外倉儲和國際運輸能力等方面,仍具有一定改善空間。跨境電商物流成本包括運輸、倉儲、保險、稅費等多個方面,由于國際物流的復雜性,成本控制成為一大難題。高昂的物流成本不僅壓縮了企業的利潤空間,也轉嫁到了消費者身上,影響了我國數字貿易產品最終的市場競爭力。物流信息化是提高物流效率的關鍵。當前,我國跨境電商物流體系中的信息化建設尚處于發展階段,物流信息的透明度不高,信息共享機制不健全,導致物流路徑優化和實時追蹤能力受限。物流信息的實時共享需要物流服務提供商、電商平臺、海關等多方的緊密合作。但目前,各方之間的數據共享機制尚不完善,信息“孤島”現象普遍存在,影響了追蹤信息的實時性和準確性。
四、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思路
(一)加強頂層規制建設
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和《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為代表的高水平自由貿易協定均對數字貿易規則條款有所涉及,代表了當前世界主要經濟體對數字貿易發展的要求和方向,代表了國際數字貿易規則發展的重要趨勢。因此,為了推進我國的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積極融入全球數字貿易新體系,應當積極對標相關數字貿易條款,通過對接國際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推進頂層設計,發揮立法作用,減少數字貿易阻礙。
一是在國家立法頂層設計上,考慮到數字貿易涉及服務、貨物、平臺等多領域的廣泛性,建議制定一部全面的數字貿易法,涵蓋數據流動、電子商務、數字簽名、消費者權益保護、知識產權保護等關鍵領域。確立數字貿易的基本規則,包括數據的收集、存儲、處理、傳輸和跨境流動等;強調數據治理和數據安全的重要性,明確數據分類、數據保護標準、數據泄露應對機制,以及數據跨境流動的合規要求;加強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確保消費者在數字貿易中的知情權、選擇權和安全權;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為創新提供激勵,保障數字內容創造者的合法權益。在立法中應堅持技術中立原則,避免對特定技術或業務模式的過度偏愛,以促進技術創新和市場公平競爭。
二是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當前,部分發達國家仰仗自身在數字貿易產業發展和規則制定上的先發優勢遏制我國。為增強國際話語權,爭取在新一輪國際數字經濟分工和數字貿易發展浪潮中獲得領先地位,我國必須主動參與數字貿易國際合作,拓展能夠尊重各方利益、開放平等的數字貿易發展環境。積極參與世貿組織等多邊框架下電子商務議題談判,以及二十國集團(G20)、亞太經合組織(APEC)等傳統多邊區域機制下數字貿易相關規則制定。推進加入DEPA和CPTPP進程。不斷深化RCEP框架下區域數字貿易合作,在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中形成互惠互利、公平公開的數字貿易相關條款,推動與相關國家簽署數字貿易合作文件,促進數字經貿領域合作與交流。充分發揮現有《數字貿易發展與合作杭州倡議》等倡議性文件的作用,進一步凝聚國際社會共識。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談判,在數字貿易規則制定過程中,扮演好有擔當的大國形象,推出數字貿易規則“中國方案”。
三是聚焦重點領域,打通數字貿易發展堵點。在知識產權保護上,構建一個全面、高效的知識產權法律框架。該框架應涵蓋明確的權利歸屬、權利保護范圍以及侵權責任,確保數字內容創造者、所有者和使用者的合法權益得到充分保護。同時,加強數字環境下的版權管理,利用技術手段提高版權登記、交易和監管的透明度與效率。通過國際合作加強跨境知識產權保護,與貿易伙伴共同制定和執行國際知識產權規則,以減少跨境糾紛并促進數字內容的全球流通。加大對知識產權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提高違法成本,營造尊重知識產權的良好市場環境。在數據跨境流動上,制定明確的數據流動指導原則和法規,確保數據的自由流動與合理監管相平衡。可以在數據分類和分級制度上進行探索,對不同級別的數據實施差異化的跨境傳輸管理措施,以降低非敏感數據的流動障礙。建立數據跨境流動的安全評估機制,對數據傳輸的潛在風險進行評估,并制定相應的風險緩解措施。加強國際合作,與主要貿易伙伴協商制定數據保護和流動的國際標準,促進數據流動的互認和便利化。同時,對現有數據保護法規進行及時更新完善,確保個人隱私和敏感信息的安全,增強公眾對數據跨境流動的信任。鼓勵技術創新,利用加密、區塊鏈等技術手段提高數據流動的安全性和透明度。
(二)堅持重點政策引領
不斷加強政策指導性,對開展數字貿易過程中遇到的業務層面問題,予以更具體的政策規范。對于自貿試驗區、跨境電商綜試區等著力發展數字貿易的重點區域,應當在政策制定上發揮更強的引領作用。一是明確數字貿易的支持規定,確立清晰的政策導向和優惠措施,為數字貿易企業提供穩定可預期的發展環境,提供包括稅收減免、資金扶持、技術引進等方面在內的一攬子積極政策,以及對數字服務和產品創新的鼓勵。二是進一步推進負面清單壓減及具體化。負面清單應明確列出限制或禁止的領域和業務,減少模糊地帶,提高透明度和可操作性,定期評估和調整負面清單內容,以適應數字貿易發展的新趨勢和新需求。三是依托試驗區開展壓力測試和推進先行先試,以此作為探索數字貿易新規則、新模式的有效途徑。對于商業數據完全自由流動等短期內在我國實現難度較大,同我國整體發展現狀尚不相符的內容,可以嘗試在數字貿易基礎扎實、數字貿易規制建設走在前列的部分地區的試驗區開展先行先試,形成結合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現狀和國情的更加因地制宜的政策,成熟后再予以推廣。既不能盲目自大,要充分吸收外部優秀的數字貿易規則,為我國制度建設和企業發展提供指導和借鑒,又不能削足適履,要充分認識到部分過高標準的數字貿易規則實質上并不適合我國的發展現狀,不利于我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的階段發展。要根據我國的發展目標、發展方式和發展階段,為我國謀求最大發展利益和人民福祉。四是加強自貿試驗區和跨境電商綜試區之間的協同發展,形成政策聯動和資源共享,提升整體競爭力。自貿試驗區和跨境電商綜試區都承載了促進數字貿易發展的重要任務,是我國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中的關鍵節點,要促進二者間在數據流通、知識產權保護、跨境電子商務等重點領域政策互促互鑒、資源共用共享,打造我國新型數字貿易體系建設的新高地。
(三)加大核心產業扶持
隨著數字貿易在國際經濟活動中扮演著愈發重要的角色,數字貿易核心技術自主可控也上升到關乎國家經濟安全的重要層面。一方面,數字產業能否具有自主可控的核心技術,關乎我國經濟能否在面臨外部風險和壓力時守牢安全底線,展現可靠韌性。在數字產業軟件層面,加強自主研發能力,鼓勵本土企業和研究機構加大對核心軟件技術的研發投入,特別是在操作系統、數據庫管理系統、云計算平臺、人工智能算法等關鍵領域。通過自主研發,提升技術自主性,減少對國外技術的依賴。推動開源軟件的發展,支持開源軟件項目,建立健全開源軟件生態系統。通過開源社區的協作,提升軟件開發效率和質量,并在開源項目中培養和吸引優秀的技術人才。構建安全可控的軟件生態:注重軟件安全,建立健全安全審查機制,確保軟件產品的安全性和可靠性,推動形成安全、健康的數字貿易環境。在數字產業硬件層面,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把維護產業鏈供應鏈安全作為維護經濟安全的重要支點。包含高端顯卡在內的芯片硬件產品,是數字貿易供應鏈上的關鍵一環。要加大芯片自主研發力度,增強集成電路設計與制造能力,重點突破高性能處理器、存儲芯片、通信芯片等核心技術。支持企業自主研發芯片,減少對國外芯片的依賴,確保硬件設備的自主可控。大力發展新一代通信技術,加快5G、6G等新一代通信技術的研發和應用,提升通信設備的性能和穩定性。推動通信設備核心部件的國產化,打造自主可控的通信網絡基礎設施,為數字貿易提供可靠的數據中心、跨大陸光纜、國際互聯網出入口等關鍵數據流動節點,滿足企業對開展數字貿易所需數據跨境流動的需要,以軟硬結合、軟硬兼備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保障數字貿易健康發展。
另一方面,物流產業同數字貿易發展相輔相成,現代化、數字化的物流產業有助于打造更符合發展需要的數字貿易體系。要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加大對物流基礎設施的投資,包括智能倉庫、自動化分揀中心和高效的運輸網絡,以提高物流效率、降低成本。推動行業標準化體系不斷完善,建立統一的物流標準和規范,包括貨物分類、包裝、運輸和追蹤等,以減少交易成本,提高物流的透明度和可預測性。引導國際物流體系同數字貿易發展,特別是跨境電子商務發展的趨勢相結合,著力推進先進技術在物流環節的應用,改進路線規劃、提升配送效率,進而降低數字貿易成本,改善交易雙方用戶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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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llenges Faced by the Construction of a New Digital Trade System and its Promotion Ideas
Wang Xiaosong, Yang Hang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Abstract: The continuous growth and development of digital trade, as a critical component driving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necessitates the promotion of a new-type digital trade system. From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the establishment of a new-type digital trade system is conducive to enhancing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and facilitating the “going out” of products. Domestically, it fosters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and empowers the dual-circulation economy. Regionally, it helps create regional economic growth poles and new development momentum. In response to the formidable challenge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a new-type digital trade system, such as lagging institutional and regulatory frameworks, a lack of innovation in policy systems, and imperfections in supporting industrial systems, it is essential to formulate a digital trade law,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the formulation of international digital trade rules, and other top-level regulatory measures. It is also crucial to clarify support regulations for digital trade, further promote the reduction and specification of negative lists, and other key policy guidelines. Moreover, enhancing independent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apabilities to achieve self-reliance and controllability in core digital trade technologies is imperative for “overtaking” in the increasingly fierce international digital trade competition, thereby becoming an accelerator for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and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Key words: New-type Digital Trade System; Free Trade Zone; Cross-border E-commerce Comprehensive Pilot Zone; Opening-up to the Outside World
(收稿日期:2024-07-10" "責任編輯:羅建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