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經濟的發展正在加速重構全球經濟發展與治理模式,近年來,我國數字經濟發展迅速,已成為全球數字經濟的重要參與者。根據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以下簡稱“信通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3年)》,2022年中國的數字經濟規模達7.5萬億美元,位居世界第二;美國數字經濟規模為17.2萬億美元,蟬聯世界第一;德國為2.9萬億美元,位居第三。近年來,中國與美國之間的差距呈縮小趨勢。然而,中國數字經濟的發展在企業競爭力、核心創新能力和規則話語權等方面仍面臨挑戰。為把握全球數字經濟發展機遇,我國需從國內和國際著手,提升技術、市場和治理等方面的能力。
近十年來,全球數字經濟迅速發展,根據《全球數字經濟發展指數報告(TIMG 2023)》,TIMG指數平均得分從2013年的45.33上升至2021年的57.01,增幅達到 26%。預計未來5-10年,全球數字經濟將繼續保持高速增長,主要動能包括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加速推進、數字技術產業創新活躍、產業數字化轉型不斷深化等。同時,全球數字經濟治理合作也將逐漸走實,但是治理分化的局面可能更加明顯。
(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加速推進
數字基礎設施是支持數字經濟發展的基石。在移動通信基礎設施方面,5G網絡占比持續上升。根據全球移動通信系統協會(GSMA)發布的《2023年全球移動經濟發展報告》,2030年全球獨立移動用戶數將增至63億,移動互聯網用戶數達到55億,其中5G連接數占比將從2022年的12%增至54%;運營商在2023年至2030年期間對其移動網絡的資本支出將達到1.5萬億美元,其中92%將用于5G網絡部署。愛立信的研究報告則顯示,2022年全球接入5G的用戶約有10億,主要集中在北美、日本、韓國和歐盟;而到2028年,全球5G用戶將增至50億,中國、印度、南美、中東和北非地區的國家都在加速5G部署,數字經濟的南北鴻溝有望得到緩解。同時,算力基礎設施也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國際數據公司(IDC)就強調“云”將是未來數字基礎設施的主要形式。根據IDC的預測,未來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投資中將有52%流向專有或公共的云基礎設施。在亞太地區(日本除外),公共云服務市場的支出在2022至2027年間將從679億美元增至超2000億美元;其中,基礎設施即服務(Iaas)和軟件即服務(Saas)的年均增速均超過20%,平臺即服務(Paas)的年均增速更是高達30%左右;中國、印度、新加坡和澳大利亞的市場規模都將超過50億美元且年均增長率超過20%。
(二)數字技術產業創新活躍

在傳統數字產業基礎上,人工智能(AI)、物聯網、區塊鏈等新興數字技術的發展,成為數字產業增長的重要動能。自 ChatGPT出現以來,人工智能進入產業發展擴張整合的新階段。根據《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3年)》,全球人工智能市場收入在2023年達到5132億美元,同比增長20.7%;預計到2026年,市場規模將達8941億美元。從區域來看,美洲地區的市場規模最大,約占AI軟件市場的64%;亞太地區市場規模相對較小,占AI軟件市場比重約為12%。在技術更新和消費升級的帶動下,全球物聯網市場前景可期。全球調研機構IoT Analytics發布的報告顯示,2023年全球物聯網設備連接數有望增長16%,有超過160億個活躍端點;到2027年,全球物聯網連接點將超過290億個。根據全球數據統計機構Statista預測,2024年全球物聯網市場收入將達1.39萬億美元,其中,汽車物聯網成為主要細分市場,收入規模將達到4942億美元;預計2028年全球物聯網市場規模將達到2.23萬億美元。此外,區塊鏈行業呈爆發式增長,根據市場調研機構Fortune Business Insights的預測,全球區塊鏈市場有望在2023年至2030年間由175.7億美元增至4694.9億美元,年均增長率高達59.9%。從區域來看,亞太地區增速最快,中日韓和東南亞制造廠商都在增加技術投入;北美地區也將保持高增速,該領域的頭部企業幾乎全部來自美國;歐洲則將保持平穩增長,數字貨幣成為主要應用。
(三)產業數字化轉型不斷深化
近年來,世界各國一直在加速推進產業的數字化轉型,預計未來幾年數字化轉型支岀將持續保持高速増長。根據IDC的預測,2027年全球數字化轉型支出將達到近3.9萬億美元,五年復合年增長率為16.1%。從區域分布來看,2023年美國占全球數字化轉型支出的比重可達35.8%,亞太地區與美國的差距進一步縮小,全球占比約為33.5%,即中國、日本和其他國家的占比分別為16.8%、5.2%和11.5%;西歐的占比約為22%。在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方面,人工智能、3D打印、物聯網、工業機器人、大數據等技術的發展將加快推動數字化轉型進程。據麥肯錫全球研究所預測,數字化可能使全球制造業生產率提高10%到25%;到2025年,全球工廠每年有望創造高達1.8萬億美元的新價值。信通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2年)》則指出,到2035年,人工智能預計將帶動制造業增加值實現2.2%的增長。區塊鏈技術作為解決產業鏈參與方信任問題的基礎設施,預計到2030年將有約 30%規模超50億美元的制造企業使用區塊鏈技術。
(四)數字經濟治理逐漸走實
全球數字經濟的高速發展帶來許多新的國際治理議題。由于各國在數字經濟發展理念和路徑上的差異,近年來在數字經濟治理方面的實質性合作有限,不過預計未來5-10年,全球數字經濟治理將逐漸走深走實。特別是美國、歐盟與七國集團(G7)內部已經取得越來越多共識,可能將成為數字經濟國際規則和技術標準制定的主導力量。譬如,在跨境數據流動領域,隨著歐洲議會于2023年7月通過《歐盟-美國數據隱私框架的充分性決定》,美歐多年在該領域的紛爭暫告一段落,未來個人數據可以安全地從歐盟流向參與構建該框架的美國公司。G7自2019年啟動“可信數據自由流動”倡議以來,已經在該框架下達成一系列共識;2023年4月宣布設立的“伙伴關系制度性安排”(IAP)將負責落實該倡議的路線圖和行動計劃。同時,全球數字經濟治理也可能進一步走向分化。金磚國家、上合組織等成為數字經濟合作的重要平臺,助力發展中國家提升數字經濟治理的國際話語權。2022年6月,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四次會晤達成《金磚國家數字經濟伙伴關系框架》,并將電子商務工作組升級為數字經濟工作組,成為推動落實數字經濟合作的重要制度性安排。上合組織則于2023年在數字化轉型、數字貿易等方面簽署了一系列合作文件,將國際信息安全合作向數字經濟領域全面擴展。
近年來,我國數字經濟也實現了快速發展。從2016年到2022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增加了4.1萬億美元,年均復合增長率為14.2%,是同期美德日韓4國數字經濟總體年均復合增速的2.2倍。雖然我國數字經濟規模在全球名列前茅,但是提升我國數字經濟的全球競爭力仍面臨一些挑戰。
(一)企業國際化拓展面臨阻礙
中資數字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呈下降趨勢,國際化業務拓展面臨多方面阻礙。根據Statista的統計,2023年世界上按市值排名的前10家公司中有8家為美國公司,其中,蘋果、微軟、Alphabet、亞馬遜、英偉達和Meta均為信息與通信技術(ICT)企業,另外兩家公司特斯拉和維薩(Visa)的業務也與數字經濟息息相關。中國大陸有兩家ICT企業進入全球市值排名前100榜單,分別是排在第15位的騰訊控股和第40位的阿里巴巴。數字經濟具有明顯的馬太效應,美國ICT巨頭在全球范圍內建立起龐大的商業網絡和眾多數據中心,形成了強大的市場和技術力量。未來,這些美國企業將進一步擴大全球布局,作為數據匯集、匹配撮合、運算分析、技術支持的重要主體,在全球數字經濟產業鏈、價值鏈扮演重要角色。而我國的數字企業,由于在前沿技術獲取、技術人員交流、海外市場開拓等方面受到諸多阻礙,未來在前沿領域的技術探索仍面臨一些挑戰。
(二)核心創新能力受到挑戰
在數字經濟領域,前沿技術目前很多掌握在美國手中,我國的優勢主要體現在市場應用技術方面,創新能力的提升受到較多外部限制。美國在數字底層技術、核心算法、關鍵軟件等領域具有很強的創新能力,并采取各種方式限制中國獲取前沿技術信息。對于前沿領域的數字技術,如芯片、量子通信、人工智能、腦機接口等,美國政府出臺了《芯片與科學法案》《美國芯片基金戰略》《量子信息科學國家戰略概覽》《國家人工智能研究與發展戰略規劃》等一系列文件,旨在通過稅收優惠、投資支持和人才戰略等舉措加快產業布局。同時,美國通過SDN清單、出口管制、投資審查等限制措施,意圖在前沿技術領域對我國進行封鎖,以確保自身的領先優勢。我國在數字經濟領域的技術優勢則體現在應用創新方面,這主要得益于國內大市場和低成本的優勢。未來,預計我國在智能汽車、電子游戲、手機軟件等領域都將展現出色的創新能力,并在全球市場上占據一席之地。然而,美國及其盟友基于“安全”等借口所制造的種種障礙,將對我國在全球數字應用市場中的地位造成一定的威脅。
(三)參與全球治理的能力有待提升
近年來,我國一直積極參與制定數字經濟國際規則,但在對接由發達國家推動的高水平國際規則方面還面臨著一些挑戰。通過促進美歐協調、G7共識,發達國家逐漸掌握了數字經濟國際規則的話語權。未來,美歐國家將進一步完善雙多邊合作機制,如美國-歐盟貿易和技術委員會(TTC)等,在數據訪問、技術流動、信息共享等方面加強規則合作,攜手推進雙方發展數字經濟的共同價值觀。同時,基于G7、“印太經濟框架”(IPEF)以及雙邊機制,美國及其盟友、合作伙伴也將在數字經濟領域展開更具實質性的規則談判,解決諸如跨境數據流動限制、計算設施本土化要求等數字障礙,意圖將西方價值作為數字世界秩序的核心。當前,中國在數字經濟南南合作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已經與東盟、金磚國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等達成合作框架協議。同時,我國也在積極對接由發達國家建立的數字經濟規則。2021年11月,我國提交加入《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的申請,此后一直致力于全面推進加入DEPA的談判。然而,鑒于美國及其盟友在國際數字規則合作中有意結成“小圈子”,我國需加快提升數字經濟治理水平,積極參與全球數字市場規則制定和對接。
為應對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面臨的挑戰,我國可分別從國內和國際著手,提升技術、市場和治理等方面的能力。

首先,繼續修煉“內功”,加強關鍵數字技術的研發攻關。堅持對基礎研究和前沿技術研發的持續投入,構建有機的“產學研金”體系。繼續從國家層面對集成電路、人工智能、量子通信等關鍵技術領域予以支持,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強調企業在數字經濟生態體系中的載體作用,通過數字技術研發的市場化機制以激勵創新。一是在研發過程中引導民營企業參與。企業不僅可以為研究機構提供經濟上的支持,如提供研發資金、推動技術產業化等,還可以給予信息方面的支持,因為企業更了解市場需求,也更易獲取國際上的技術資訊。二是鼓勵民間資本積極參與數字技術創新。大型數字技術研發項目需要持續、大量地投入資金,這類項目雖然風險較高,但是也有獲得高收益的潛力,因而對民間資本具有吸引力。可考慮將國家科技資助機制與市場化金融機制相結合,比如,在政府建立的科技產業基金中引入民間創投資本,打造適應數字技術創新的多樣化融資體系。
其次,擴大“朋友圈”,打造數字經濟國際利益共同體。一方面,幫助發展中國家提升數字化程度,彌合數字經濟南北鴻溝。許多發展中國家移動通信網絡的普及率較低,我國基于在該領域的技術和市場經驗能夠為其提供有效幫助。隨著這些國家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斷得到完善,我國可進一步為其國內的產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支持。農業和服務業的數字化或可成為早期抓手,通過提供技術援助、人員培訓等方面的支持,促進這些國家縮小城鄉差距、提高農業產出和服務業效率。另一方面,增進與發達國家的交流互信,努力拓寬彼此在市場和技術方面的合作空間。我國可與發達國家建立多層次交流機制,促進政府、企業、科研機構、行業組織等各方溝通交流,增進理解和共識。有國際化目標的中資企業可提早布局,與海外的潛在客戶或合作伙伴建立長效聯絡機制,并主動了解和遵守東道國政府的安全規定。遇到當地政府特別關注的問題時,中資企業應與當地合作企業及時溝通,在相應技術節點或生產環節中邀請當地企業前來商討和交流。同時,我國相關部門也應展現開放姿態,加強對中資企業在海外布局的支持。
最后,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增強數字經濟全球治理的包容性。加強數字經濟治理的研究和協調,設立負責制定數字經濟政策和治理合作的專門機構,其職能涵蓋開展數字經濟治理的頂層設計,研究、制定數字經濟治理規則和技術標準,擬定數字經濟國際合作的談判策略等。由該機構組織協調,可匯集科研機構、智庫、行業協會等多方力量,共同開展數字經濟治理的理論和實踐研究;吸納多方利益主體,共同制定規則和談判策略,尤其是應重視企業主體的意見。在國際上,繼續推進數字經濟治理的南南合作,并為對接高標準國際數字經貿規則創造條件。充分了解發展中國家的訴求,利用二十國集團(G20)、金磚國家、上合組織等平臺倡導、制定、推動和落實符合發展中國家利益的數字經濟治理規則。持續關注國際數字經濟發展動向,對出現的新問題、新挑戰及時在多邊平臺上予以治理方面的回應或提出治理倡議;從雙邊層面與發達國家建立數字經濟協商機制,推動雙方就數字經濟議題展開實質性合作。利用海南自貿港、上海自貿區等,努力創造對接和先行先試DEPA、CPTPP等國際高標準數字經貿規則的條件。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