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經經折裝的形成及其意義

收稿日期：2024-05-13

作者簡介：張惠（1999—" ），河南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摘" 要：佛教自漢代傳入我國，發展至唐代興盛繁榮，佛經的裝幀方式也不斷發生變化。唐人在吸收借鑒梵夾裝、卷軸裝優點的基礎上，創造了經折裝這一嶄新高效的裝幀方式。經折裝作為我國佛經的正統裝幀方式，是裝幀發展史上的重要一段，標志著我國古代書籍由卷軸裝向方冊裝的演變。

關鍵詞：佛教；裝幀方式；經折裝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4）06-0135-03

佛教自東漢傳入我國，經過長期發展與傳播，至唐代已十分繁榮興盛。受閱讀需求、制作材料及抄印方法等因素的影響，佛經的裝幀方式幾經變化，由最初傳入時的梵夾裝發展到漢籍的卷軸裝、經折裝及唐以后的蝴蝶裝、包背裝等。經折裝作為佛教典籍的正統裝幀方式，是在唐代佛教興盛的背景下產生的。唐代誦經禮佛之人數量不斷增加，佛經的閱讀量增多，為解決善男信女跪坐誦經時卷軸裝暴露的弊端，經折裝就此問世，它吸收了梵夾裝與卷軸裝的優點，并適應了本土裝幀材料的特點，方便了誦經信徒翻閱典籍。經折裝促進了佛教在中國的本土化進程，這種具有方冊形態的裝幀方式也為后期各種裝幀形制的形成提供了思路。

1" 經折裝問世的背景

1.1" 唐代佛教之繁榮

佛教自東漢傳入我國，經魏晉南北朝、隋朝的發展，至唐代已繁榮興盛，曾被尊為“國教”。首先，唐代經濟繁榮、政治清明、文化包容為佛教的繁榮發展提供了良好環境。張國剛在《佛學與隋唐社會》中指出，“隋唐兩朝，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繁榮昌盛的時期，其間雖然也有過戰亂和動蕩，但總的來看國力強盛、文化昌明，與這種情況相適應，中國佛教在歷經漢朝以來幾百年的長途跋涉之后，也終于登上了它的輝煌的巔峰，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盛況”［1］。其次，唐代帝王或是內心真正被佛教教義吸引，或是出于鞏固統治的目的，多采取鼓勵佛教發展的政策。唐時，帝王們雖然為加強統治崇道抑佛，但激烈的佛道之爭反而刺激了佛教的發展。唐高祖李淵設置“十大德”管理和表彰僧人，唐太宗李世民在玄奘西行歸來后組織大規模的譯場，武后武則天時期采取一系列提高佛教地位的政策，如開鑿佛窟、加強佛教教育等，此外唐代舉行過七次奉迎佛骨的儀式，這些都促進了佛教的發展。再次，從我國佛教不斷吸收玄學、儒家等本土思想文化，發展至唐代已具有本土化特色，經過長期的積累與傳播，唐人對佛教教義有著不同的見解，形成中國佛教八大宗派“性、相、臺、賢、禪、凈、律、密”，“百花齊放”，遠播海外；唐代取經、譯經活動頻繁，翻譯過來的梵文佛經數量多、質量高，方便了各位高僧在學習外來經典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

唐代佛教興盛最明顯的表現是佛寺和僧人數量的增多，隨著佛教在唐代地位的上升，佛寺的分布更廣，數量更多，“有唐一代，太宗時有寺3，716所，高宗時有4，000余所，玄宗時有5，358所，武宗時有4，600所，這還不算民間大大小小的招提、若蘭”［2］。與之相應，信仰佛教、誦經禮佛的人數不斷增加，佛教信徒覆蓋全社會、多階層，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文人士大夫，抑或是平民百姓，雖然各個階層求佛禮佛的目的不同，但佛教卻浸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善男信女誦經、抄經、禮佛，以求心中所愿得以實現，并在特定的節日到寺院燒香或做法事，寺廟、佛經與百姓的生活聯系得越來越緊密。因此，唐人對佛教經典的閱讀需求日益增多。

1.2" 佛經吟誦之困惑

佛教源自印度，梵夾裝是古代印度佛經的正統裝幀方式，其裝幀方法是先把佛經抄寫在貝多羅樹葉上，按照順序排列好貝葉，再取兩塊比樹葉略長略寬的木板或竹板稍微刮削，將貝葉上下夾住，在提前預留好的位置上打一個或兩個孔，連板帶葉用繩子穿過并繞捆。魏晉南北朝時期，大量梵夾裝的佛教典籍傳入我國。然而，我國沒有采取梵夾裝的裝幀形式，原因在于我國并不產貝多羅樹葉，無法仿制，便先后以竹木簡、絹帛、紙張為佛經制作材料。佛經傳入我國漢地時，盛行的裝幀方式為卷軸裝，自魏晉時期開始，翻譯之后的佛教典籍便以卷軸裝的形式承載。

唐初，佛經的裝幀方式仍以卷軸裝為盛，即將譯寫好的經文紙張粘貼在預先備好的底紙上，連接成長條，在左端卷尾粘上小木棍，并以此為軸心，將制作好的經卷從左至右卷成一捆，完成裝幀，如：唐代流傳最廣的佛教經典之一《金剛經》、武后時期抄寫制作的《妙法蓮華經》。由于唐時“僧尼遍于城中，佛經又以卷軸裝流行”，信眾日增，整個社會對佛經的誦讀需求量急劇增加，卷軸裝佛經易卷難舒的弊端也日益凸顯。首先，卷軸裝佛經在使用的過程中，每次都需從頭打開逐一尋找，且需要不斷調整鎮紙的位置，閱讀之后還需重新卷好，卷舒繁雜，不易閱讀。胡應麟曾言：“然自漢至唐，猶用卷軸。卷必重裝，一紙表里，常兼數番。且每讀一卷或每檢一事，細閱展舒，甚為煩數，收集整比，彌廢辛勤。”［3］其次，唐代后期紙張的質量下降，較之以前厚且粗糙，不易彎曲。更重要的是，誦經的僧侶、善男信女秉承著對佛教的虔誠之心，常常采用結跏趺坐的姿勢，卷軸裝經卷過長且有弧度，不易固定與查找翻閱，影響誦經人虔誠的儀態。面對卷軸裝佛經的弊病，對佛教典籍裝幀形式進行改進迫在眉睫，易翻易誦成為時人的迫切訴求。

2" 經折裝應運而生

2.1" 經折裝的形制

佛經經歷了梵夾裝與卷軸裝階段，到唐代佛教繁盛期，經折裝問世。元朝吾衍在《閑居錄》中說：“古書皆卷軸，以舒卷之難，因而為折。”清代高士奇在《天祿識余》中說：“古人藏書皆作卷軸……此制在唐猶然。其后以卷舒之難，因而為折。”由此可見，卷軸裝舒展的困難促進了經折裝的問世。書籍制作材料和人們的閱讀需要是決定書籍裝幀形式的主要因素，經折裝首先出現在佛經當中，其產生除與佛教典籍的制作材料、生產方式息息相關外，還與佛教經典的誦讀方式密不可分。從書籍制作材料看，經折裝的產生是要解決因紙張質量下降、纖維變粗而帶來的不易卷舒的問題，尋求更加合適的收卷方式；從書籍抄印方式看，唐代雖然已有雕版印刷術，但仍未普及，且為表虔誠，佛經多以抄寫為主；從閱讀需求看，唐代誦經禮佛之人以跪坐姿勢虔誠誦經，于是經折裝便應運而生。裝幀方式是先把長幅的佛經，按照一定的寬度或者行數一左一右連續進行折疊，形成一沓長方形方冊，再取兩塊比折疊后的佛經略長略寬的厚紙板或者木板，粘貼在方冊前后當作封皮。宋代羅璧在《羅氏識遺》中曾言：“唐末年猶未有摹印，多是傳寫，故古人書不多而精審。作冊亦不解線縫，只疊紙成卷，后以幅紙概粘之，其后稍作冊子。”其中所提到的冊子即為經折裝，現存唐寫本佛教典籍《入楞伽經疏》，共二百一十一頁，此本左右連續折疊的方式為典型的經折裝。

2.2" 經折裝的繼承與創新

任何裝幀形式的形成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經歷漫長的改進與演變過程。經折裝是在卷軸裝的基礎上演變而來，且吸收了梵夾裝的優點。從內頁形態看，經折裝從梵夾裝受到啟發，梵夾裝每片葉子由繩子串起來，經過長期使用的繩子在反復摩擦后會斷裂，導致葉子散落，順序被打亂。唐人吸收了梵夾裝“葉”的形式和翻閱方式，將佛經左右連續折疊成一頁一頁的方冊，這種有序的折疊便于誦經人翻閱佛經。從外形看，經折裝采取卷軸裝長卷的形制，佛經雖然有了單頁的形制，但每頁連續不斷，較好地解決了卷軸裝不易翻閱的問題。

經折裝既是對卷軸裝與梵夾裝優點的繼承，又是一種裝幀形式的創新。與梵夾裝相比，二者存在較大區別，但也從側面體現了佛教在唐代更具本土化的發展特點。曹之在《中國古籍版本學》中指出：“人們常將經折裝和梵夾裝混為一談，其實，二者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李致忠也持同樣觀點：“過去一些書史論者，常把經折裝認為就是梵夾裝，兩者是一回事，或者說是一種裝幀兩種稱呼。這實在是極大的誤解，且影響深長，至今的僧俗仍不乏持這種觀點者。”首先，由于書籍制作材料不同，梵夾裝使用貝多羅樹葉，其裝幀重點在于“夾”，用厚木板夾住一片片分散的樹葉。經折裝使用紙張，其裝幀特點在于“折”，雖然其閱讀體驗是一頁一頁的翻頁形式，但每頁連接在一起，只是經過折疊有了單頁的形制。其次，梵夾裝需要在典籍上打洞，經折裝改為粘貼的方式，減少了對書籍的損害。再次，二者的書寫方式不同，梵夾裝多在洗凈的樹葉上橫向書寫佛經，而經折裝則按照漢人的閱讀習慣豎向書寫，裝幀形式更具中國本土化的審美特點。因此，經折裝吸收了卷軸裝與梵夾裝的精華之處，改進了其不足之處，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裝幀形式，正如方廣锠先生所言：“卷軸裝是中國書籍的正統，梵夾裝是印度佛典的正統，由兩者結合而產生的經折裝，自然也就成了中國佛教典籍最正統的裝幀形式，綿延千年。”［4］

3" 經折裝的價值

3.1" 對佛教的促進作用

經折裝作為我國佛教的正統裝幀方式，它的問世方便了唐代僧俗誦經禮佛，也進一步促進了佛教在中國的發展。首先，佛經與普通書籍不同，在抄寫佛經時為更顯敬畏，行款與版式都有規定。“古人書寫或雕印佛經，都要對行款進行精心的測算，因地域習慣不同，形成了‘北方’、‘中原’、‘南方’三個版式系統。”［5］經折裝一改梵夾裝因貝葉而形成的狹長形態，其折疊寬度比梵夾裝更寬，版面更加開闊，具有漢人恢宏之氣，視覺上給人心曠神怡之感，方便僧俗在誦經時閱讀查找。其次，經折裝除對卷軸裝的題簽、作者、卷次等信息加以繼承外，還繼承了其插圖的設計，通過圖文并茂的設計傳播佛法，相得益彰，使佛教典籍更具美感。精美的佛像圖案使讀者彷佛身臨其境，強化了讀者對佛經的恭敬之心，更加便于誦經之人對佛經的領悟。尤為重要的是，經折裝因吸收卷軸裝與梵夾裝的優點，其連續的翻頁形式方便了人們翻閱和攜帶，端正了善男信女們誦經之時的儀態，滿足了唐代佛教鼎盛發展背景下社會對佛經裝幀提出的新需求。

經折裝的設計具有獨特的佛教文化意蘊，將漢人文化與佛教文化相結合，使僧俗在使用過程中深刻理解佛教之內涵。梵夾裝上下兩塊木板加中間的貝葉經三部分分別象征著佛教“佛、法、僧”三寶思想，經折裝對其有所繼承，封面為“天”，封底為“地”，中間書頁為“人”，具有中國漢地“天、地、人”的文化意蘊。由連續不斷折疊而成的經折裝佛經，前后粘貼的封面和封底則象征著“此岸和彼岸”。從四周來看，經折裝只包封面與封底而將四周露出，則是體現了佛教“四大皆空”的理念。這種具有深意的形制，促進了佛教文化的傳播，使僧俗虔誠恭敬地將內心的美好愿望寄托在佛教之中。

3.2" 對后世裝幀的啟發

經折裝對佛經裝幀方式的影響時間較久遠，宋代雕版印刷術普及后，雖然普通書籍的裝幀已經向方冊裝演變，但歷代大藏經的裝幀仍以經折裝為主。這是由于佛教帶有莊嚴而又神秘的色彩，佛教典籍裝幀方式的演變，具有因不容輕易改變而帶來的滯后性，隨著佛教的衰落，佛經主要用于供養而不是閱讀，經折裝仍是佛教典籍的正統裝幀方式，如《思溪圓覺藏》《崇寧萬壽大藏》。經折裝被后世廣泛應用到不同的場景中，在公文領域，清代的奏折便采用經折裝，由于奏折的特殊性，其內容要簡潔且便于翻頁，經折裝滿足了奏折的需求。此外，經折裝還是法帖最常見的裝幀形式，法帖作為書法藝術的載體，采用經折裝的裝裱方式不僅便于人們隨身攜帶，還可以完全展開平鋪，以供隨時臨摹練習和欣賞之用。現代書籍裝幀也有經折裝的影子，一些宣傳手冊和產品說明書沿用經折裝折疊式的內頁設計，以較小的體積容納更多的內容。

經折裝是我國古代書籍由卷軸形態向冊頁形態轉變的早期形式，不僅對佛教文化的傳播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還促進了我國古代書籍裝幀方式的演變，在吸收外來裝幀方式的基礎上，繼承了我國傳統的裝幀方式。經折裝一改卷軸的形式為冊子，且與卷軸相比更加便于查閱、攜帶及儲存。正如洪湛侯先生所言：“這種從改變佛經卷子裝而成為互相連續的經折裝的出現，標志著中國書籍的裝幀體式，完成了從卷子裝向冊頁裝的轉變。”［6］經折裝具有翻頁的形式特點，使我國延續千年的“攬之則舒，舍之則卷”的閱讀習慣得到改變，形成了具有立體感的翻頁式閱讀習慣。

4" 結語

經折裝作為一種古籍裝幀形式，是中國佛教文化發展成熟與興盛的產物。不論是裝訂方式還是版面圖文，經折裝都展現了外來文化與本土傳統文化的融合，推動了佛教的傳播。人們對佛經的閱讀需求促進了佛教典籍裝幀形式的演變，經折裝的出現又促進了佛教的發展，既承載著佛教的文化信息，又展現了中華民族的獨特審美意蘊，是中國裝幀發展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參考文獻：

［1］" 張國剛.佛學與隋唐社會［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18.

［2］" 張瑩.淺析隋唐時期佛教的興盛［J］.文化交流，2014（19）：60-61.

［3］" 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45.

［4］" 方廣锠.金陵刻經處與方冊本藏經［J］.法音，1998（5）：25-29.

［5］" 胡中青.經折裝漢文佛教典籍的形制與審美［J］.設計藝術研究，2012（6）：91-95.

［6］" 洪湛侯.中國文獻學新編［M］.杭州：杭州大學出版社，1994：97.

（編校：孫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