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藝術 藝術的邊界 藝術與科技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即“AI”)是讓計算機對人類所做的工作進行模仿。簡單來看,人工智能藝術就是一種借助計算機開展藝術創作的新方式。
計算機首先對輸入的信息進行學習和分析,然后再將信息輸出,完成對藝術作品的處理和呈現。這種信息的輸入和輸出是人工智能時代下的一種全新藝術生產方式。
一、藝術總在發展和創新
人工智能藝術作為一種新興的藝術實踐方式,引發了許多有關藝術與科技的關系、如何定義藝術等問題的討論。人類對“什么是藝術”的思考由來已久,柏拉圖認為“藝術即模仿”,亞里士多德認為“藝術即認識”,大衛·休謨認為“藝術即品味的對象”,康德認為“藝術即可傳遞的快感”,黑格爾認為“藝術即理想”,叔本華認為“藝術即展現”,尼采認為“藝術即救贖”,科林伍德認為“藝術即表現”,托爾斯泰認為“藝術即情感交流”,克萊夫·貝爾認為“藝術即有意味的形式”,道格拉斯·戴維斯認為“藝術即虛擬”,莫里斯·魏茲認為“藝術即無定義”[1]……藝術仿佛是一條河,流經不同時代,在每個時代又形成不同的面貌。藝術的發展與新理念、新技術和新媒介的發展密切相關。“反藝術”的杜尚就是藝術創新嬗變的典型代表,因而也被譽為“當代藝術之父”??梢?,我們需要以發展、變化的眼光審視這個發展、變化的藝術世界。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工具也在不斷更新。這些工具對藝術創作而言同樣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雖然古時很多文人雅士追求古樸、雅致的生活,崇尚回歸自然,認為“絲不如竹,竹不如肉”[2],推崇自然之音,但是如果完全回歸自然,將音樂停留在“肉”上,那么人類的音樂與自然界的動物鳴唱又有何區別?其實,不僅當代人追求先進的音響設備,包括竹笛在內的簡單的傳統樂器對古人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
人類的生產方式隨著時代發展而不斷變化,藝術創作方式自然也在不斷演變,這是創新和進步的體現。許多現代科技產品的發明大大提高了人類的生活質量,而人機連接和交互技術的發展又進一步拓展了這些技術的應用范圍。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將不可避免地開啟人工智能藝術的普及與應用。我們常說藝術反映時代,其實這不僅指藝術的內容和風格反映時代,藝術創作工具和方法也能體現時代特征,比如新時代人工智能繪畫的創作方式便稱得上與時俱進,更加多樣化。這或許便是“筆墨當隨時代”的新語義。從這個意義上看,人工智能藝術已成為反映當今社會的一面鏡子。
二、人工智能藝術與人類的關系
關于人工智能藝術是否屬于人類的藝術創作,即人工智能藝術作品是否具有創造性、是否只局限于模仿層面,長期以來存在兩種主要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能藝術具備創造性,因為其底層算法設計本身就具有創造性和創新性,而且生成的藝術效果是全新且不可預知的。另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能藝術僅具有模仿性,因為人工智能系統本質上是對人類行為的模仿,輸入的信息來源于人類已掌握的知識,所以輸出的信息也只是對這些信息的變相模仿。此外,也有人堅持認為藝術創作只能是人類的專屬行為。他們全方位否認人工智能藝術的價值,認為人工智能無法如人類般產生真切的藝術情感和體驗,無法與人類共情。
實際上,人工智能藝術的創作主體仍然是人類。人工智能創作的前提是人類要先將藝術創作元素、構圖形式、風格特點等進行提煉和總結,然后將之轉化為人工智能語言,最終生成作品,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人類深入地參與了這一新型創作過程。例如,為了尋求合適的藝術關鍵詞來構建人工智能藝術語境,人類必然需要經歷斟酌、思考、實驗和篩選的過程,幾經琢磨后才有可能創作出得意之作。當然,這些作品最終還要接受觀眾的檢驗。人工智能生成藝術作品的過程不同于人腦,不必做到胸有成竹,而是可以依賴算法直接生成“AI之竹”。無論怎樣,人工智能藝術作品的創作主體仍然是人。因此,人工智能藝術源于人類,并最終歸屬于人類,是人類藝術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況且,人工智能平臺的程序和算法設計也是由人類架構完成的。人類經歷漫長的發展過程才創造出用于藝術創作的人工智能工具,對人工智能藝術的尊重也是對人類勞動和智慧的尊重。
當然,人工智能生成的文藝作品仍然良莠不齊。正如人類對照相機的使用——有的人只能做到簡單的留影,有的人則能夠進行攝影藝術創作。因此,關于人工智能藝術是否屬于藝術作品這一問題,我們需要結合藝術創作標準進行進一步的判斷,避免簡單的肯定或否定。我們也可以參照“圖靈實驗”的方法對人工智能藝術作品進行區分,由此判斷其是否稱得上藝術作品。[3]可以確定的是,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未來必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文藝作品能夠通過“圖靈實驗”的人機辨別測試。當然,由于人工智能平臺高效產出,人工智能藝術也會經歷多元擴展及分層、分級的過程,也可能引起大眾的審美疲勞??梢?,人工智能藝術與其他藝術類型在本質上是相通的,都需要走一條精益求精之路,不會出現約瑟夫·博伊斯所預言的“人人都是藝術家”[4]的情況。
不可否認,人工智能藝術在計算機程序和算法設計的加持下,確實能大大減少藝術家的創作時間,顯著提高藝術作品的生成效率。例如,人工智能不同于人腦的邏輯架構,可以通過關鍵詞作為提示,快速生成視覺畫面,還可以通過輸入初始圖像生成新的藝術圖式,即兼具“以文生圖”和“以圖生圖”,使個人藝術作品不斷“裂變”和優化。人工智能平臺強大的信息整合和計算能力也能為藝術家提供新的藝術創作靈感,協助藝術家完成信息采集、元素整合、抽象變形及優化調整等工作。正是由于人工智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藝術領域的技術門檻,使得藝術創作變得更加便捷,其也被視為展現創造性、創新性的“夢工廠”。2023年5月,中國美術家協會發布的《首屆中國數字藝術大展征稿通知》正式將“人工智能藝術”列入征稿類別,這實際上是對人工智能藝術屬于人類藝術創作范疇的一種肯定。
三、人類世界的藝術邊界
“人類智能”作為一個人類學術語,指的是人類在認識和改造世界過程中所展現的智慧和能力。這些能力體現在科學技術、經濟社會、宗教哲學以及文化藝術等領域所取得的文明成就之中。人工智能是模擬“人類智能”的一項技術。因此,人工智能時代下產生的藝術作品,其本質上也是人類基于人工智能技術創造的“人類智能藝術”。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人工智能藝術仍屬于人類的藝術創作。
當前人類社會正在面臨因科學技術升級所帶來的全新挑戰,藝術領域也因此產生了“走向終結”的危機意識。早在19世紀初,“藝術終結論”已從黑格爾的《美學講演錄》中萌生,[5]且由此引發了20世紀關于“藝術史的終結”“藝術家之死”“審美經驗的終結”“藝術理論的終結”等多種觀點的討論,國內也出現了與之相呼應的中國畫“窮途末路論”和“廢紙論”等說法。然而,進入21世紀后,“藝術終結論”這一說法已被推翻,無論是從理論還是實踐上都成為一個沒有意義的偽命題。[6]羅曼·羅蘭曾說:“藝術正如生活那樣,它是無窮無盡的。”[7]雖然永恒是遙遠、不可觸及的,但在當下的宇宙時空里,藝術一直與人類相伴、相隨。雖然如今技術在不斷地迭代、更新,但從整體來看,技術的可替代性遠超于藝術。與技術自身的焦慮相比,因為技術革新而帶來的藝術焦慮多少顯得微不足道。
科技與藝術之間并非矛盾對立的關系,二者實際上都是人類探求世界、認知自我的途徑,相向而行、殊途同歸。科技的進步給藝術帶來的未必是危機,而更多是生機。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人類無論是想追求“技進乎道”的藝術理想,還是想進入“色即是空”的藝術境界,途徑都變得更加多元,這是因為藝術空間已經大大擴展。倘若沒有新興科技的融入,文化藝術容易陷入衰敗的境地,最終淪為脆弱的文化藝術遺產或標本。歷史與現實也已向我們證明,無論是物質世界的發展還是精神世界的滿足,皆依賴于科學技術的進步,因而才會有“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8]之說。
筆者傾向于把人類社會的生產分為三大類,除了物質生產、精神生產外,還有極為重要且成本極高的“人的生產”——醫院、學校等大量社會資源均服務于此類生產。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藝術創作屬于精神生產。如今,在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都獲得極大發展的前提下,我們需要注意并明確的是,“人的生產”才是決定藝術向前發展的根本,因為藝術是靠人類創造的,人類世界構成了藝術存在的空間及邊界。
至于“人的生產”是否與科技進步同步這一命題,目前尚未得到確證,不過未來人類所要面臨的機器人數量多于人類數量的問題是值得我們警惕和關注的。在2023年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埃隆·馬斯克斷言未來的機器人數量將遠超人類。我國工業和信息化部也曾發文提出“人形機器人到2025年實現量產”[9]。對此,我們一方面保持樂觀的期待,另一方面也要有所警惕。如果“人的生產”一旦停滯,人類完全被人類制造的機器和機器制造的機器所取代,這便不是生命的更替,而是一種生命形態被另一種生命形態所替代。宇宙中存在六種生命形態,排名第一的是硅基生命,作為碳基生命的人類僅排在第三位。在廣袤的宇宙中,人類本就渺若煙塵,生命形態被替代也并非沒有可能。
人類已經設計、研發了具備胚胎培育和生殖功能的“貓女機器人”。如果人工智能能夠勝任人類所做的一切工作,人類是否終究會被機器所取代?抑或人類世界會被人工智能世界所取代,而作為“造物主”的人類則“退居幕后”?當然,以我們今日的認識,只能在一定的時空維度內對此進行討論,正如《莊子·齊物論》中講到的“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10]和蘇格拉底所說的“我唯一所知的是我一無所知”。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目前正在步入人工智能時代,而目前的人工智能時代仍是由人類主導的時代,人工智能的藝術空間也屬于人類主導下的秩序空間。在遙遠的將來,當人工智能發展到超人智慧時,當人工智能超越了人類的意志和價值觀時,“人類藝術是否存在”才會成為一種更具現實感的議題。屆時,或許其會被替換為另一種全新的超現實的存在。
綜上所述,人工智能藝術仍屬于人類藝術范疇,是人類在人工智能時代開展的藝術創作行為。人類主導的世界構成了藝術創作的空間,這一空間也是人類藝術存在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