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在8—11世紀敦煌文化中有著集中而獨特的體現:一是道路暢通是和平合作的前提,也是敦煌文化“尚通”價值取向形成的決定性因素,敦煌人對道路是否暢通之敏感,“尚通”愿望之強烈,“求通”意識之突出,在8—11世紀的人名中有著充分的體現;二是開放包容是絲路精神的靈魂,也是敦煌文化“相通”“融通”主要藝術特色的最突出表達;三是通而不統即相通、融通而不唯我獨尊獨統,是以開放包容為靈魂的絲路精神在敦煌文化中的特殊體現,不僅在歷史上發揮過十分重要的價值導向作用,而且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關鍵詞:敦煌文化;開放包容;“尚通”;8—11世紀
中圖分類號:K870.6;G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5-0127-08
Open, Inclusive, Interconnected
—The Spirit of the Silk Road in Dunhuang Culture during"the Eighth-Eleventh Centuries
FAN Peng1,2
(1. Dunhuang Philosophical Society of Gansu Province, Lanzhou 730070, Gansu;"2. Lanzhou City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Gansu)
Abstract:The spirit of the Silk Road is characterized by peaceful cooperation, openness and inclusiveness, mutual learning, and mutual benefit. This spirit flourished in the culture of Dunhuang during the 8th-11th centuries, and manifested itself in both the material life and the social ideals held by the citizens of Dunhuang at the time. First, smooth traffic, which underlay peaceful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various peoples living in the region, was a decisive factor in the formation of a set of values in Dunhuang that believed in“advocating uniformity” (shangtong尚通). People in Dunhuang were sensitive to whether the traffic was smooth or not, they held a strong desire for“advocating uniformity”, and they were highly conscious of the need for “seeking communication”(qiutong求通). The words chosen for people’s names during the 8th-12th centuries are clear evidence for the prevalence of these social values. Secondly, openness and inclusiveness were not only the soul of the spirit of the Silk Road, but also a prominent feature in artistic expression, which often depicted themes related to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Thirdly, in Dunhuang, being open but not requiring uniformity placed heavy emphasis on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and never led to the formation of a culture that explicitly practiced any kind of exclusivity. The set of values summarized above as the spirit of the Silk Road played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cultural fabric of Dunhuang during the 8th to the 11th centuries, but also possessed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in allowing various groups of people to live and prosper together.
Keywords:Dunhuang culture; openness and inclusiveness; \"advocating uniformity\"; 8th-11th centuries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2019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敦煌研究院座談時的講話中談到:“研究和弘揚敦煌文化,既要深入挖掘敦煌文化和歷史遺存背后蘊含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理念、道德規范等,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要揭示蘊含其中的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文化胸懷和文化自信,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提供精神支撐。” [1]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在敦煌歷史文化中有著多方面的體現,本文以8—11世紀的敦煌文化為主要分析對象,重點闡述開放包容、通而不統的敦煌文化所體現的絲綢之路精神基本價值取向。
一
絲綢之路自漢代正式開通至唐代“安史之亂”前,一直是漢唐盛世中外交通的主渠道,而自4世紀至14世紀輝煌千年的敦煌文化則是絲綢之路因文明交往、交流、交融孕育出的最重要的人類文明成果。人類文明交流的前提是交往,而交往的先決條件是交通,正是由于絲調之路打通了和平合作的道路,才有了幾大文明交往交流、交匯交融的可能。以互通有無、相互示好為主要目的的貿易往來和貢賜交往,是一切文明交流的物質基礎和活動的前提,而道路是否暢通則是物資交流、人員往來、信息溝通的先決條件。正是道路暢通的極端重要性,決定了敦煌文化中的“尚通”意識的形成,表現為強烈的“求通”愿望,這在8—11世紀的敦煌人名中體現得十分充分。經過初步梳理,我們整理出8—11世紀敦煌與周邊道路通阻的大體情況,如表1:
表1所示,自唐武周天授元年(690)至宋紹圣四年(1097)凡408年,絲綢之路敦煌段與周邊的通阻大體是暢通371年,略阻14年,阻斷23年。總體看暢通年為主,占91%(見圖1)。
本文據日本學者土肥義和所著《八世紀末期——十一世紀初期敦煌氏族人名集成·氏族人名篇·人名篇》選氏族人名(有名有姓氏者)19765個[2],人名(有名無姓氏者)235個,共20000個人名,就人名中帶“通”字者進行了統計摘錄,共摘出名字中有“通”字者489人,占總數20000人的2.445%,取小數點后一位為2.4%,兩位為2.45%。其中,“富通”45個占9.2%,“子通”38個占7.8%,“通達”33個占6.7%,“通信”29個占5.9%,“員通”22個占4.5%,“進通”18個占3.7%,“善通”14個占2.9%,“愿通”14個占2.9%,“再通”“幸通”“文通”“通通”各11個,占2.2%,“保通”“萬通”各6個,占1.2%,以上排前10位的共269個占總數489個的55%,列表如下:
敦煌望族大姓十大姓中,張家77人,占15.7%;索家35人,占7.1%;陰家20人,占4.1%;李家19人,占3.9%;氾家19人,占3.9%;令狐家14人,占2.9%;羅家10人,占2%;翟家6人,占1.2%;閻家6人,占1.2%;曹家5人,占1%。(見表3)。
《敦煌學大辭典》共收錄敦煌歷史人物356人,[3]其中名字中帶“通”者有11人,依次為李通、曹通、康通信、陰文通、張清通、羅通達、薛善通、羅文通、羅進通、羅通信、羅通順,占356人的3%,占比更高。這11人絕大多數在作者統計的名單之中,主要是8—11世紀的人物。
通過檢索《舊唐書》350人,《舊五代史》350人,《宋史》300人,《宋高僧傳》100人及其他書籍100人共1200人,統計結果表明:在8—11世紀的同時代人中,名字中帶有“通”字者有吳通玄等6人,占1200人的0.5%。
通過對敦煌市現有戶籍人口和對蘭州城市學院在校學生的統計,敦煌市現有戶籍人口143328人中,名字中帶“通”者共46人,占全市戶籍人口的0.32%。從連振隆主編的《甘肅連氏志》隨機抽取2000人,其中名字中帶“通”者8人,占0.4%。蘭州城市學院2022年在校生共16000名,其中名字中帶“通”者8人,占學生總數的0.05%。可見,敦煌8—11世紀人名中帶“通”的比例明顯高于歷史同期全國和現代敦煌及甘肅其他地方,也高于現代其他特定群體,見圖2:
比較以上統計數據,可以得出的一個結論是:8—11世紀的敦煌人的“尚通”觀念濃厚,“求通”愿望強烈,在取名中就已充分體現。中國古人取名有所謂“信、義、象、借(假)、類”五種主要方法,“信”是孩子出生時的情況,“義”是帶有祥瑞意義的愿望,“象”是孩子出生時的現象或象征,“借(假)”是假借此字的內涵,“類”是“類”比或“類”似。8—11世紀敦煌人名中的“通”字以上五種方法都得到了應用,但最主要的還是“信”“義”即當時道路通暢的實際狀況與以通求富的理想愿望。其次是“類”,比如上文提到的羅文通、羅進通等即是兄弟相“類”。
8—11世紀敦煌人名中多用“通”字充分表明當時的敦煌人對于絲綢之路的暢通與阻滯十分敏感,其名帶“通”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生動反映,是“通則富裕安康,阻則窮途潦倒”的社會狀況的真實寫照。我們統計的408年91%的年份道路是暢通的,這一現實在當時敦煌人名中得到了真實的反映。當然,也與名門望族的示范影響有關。當時,敦煌的社會現實是佛儒道“道”相通、教俗“人”相通、經文壁畫“義”相通、中外貿易“路”相通、各國民眾“心”相通。“尚通”成為社會存在決定的重要社會意識,成為敦煌人貢獻給中華民族重要的價值觀念,敦煌哲學初步揭示的大盛融通之道正是以“通”作為歷史起點和邏輯開端的,也是以“通而不統”作為主要思想內容的。而“通”的精神,從中國哲學的歷史來說,上接《周易》(困卦“窮而通”及《系辭上》“往來不窮謂之通”),中續《莊子》(《齊物論》“道通為一”),下啟《仁學》(譚嗣同“仁以通為第一義”),是需要重新挖掘闡釋和傳承弘揚的中國哲學的真精神,也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特別需要把握的時代精神,甚至昭示著人類哲學思維的新方向和文明進步的新動向。
二
在道路安全暢通、物資交流交易的基礎上,各國各族各地人員的往來帶來了文化、文明的交流、交往、交融,敦煌文化因此而形成、演化、發展、創新,開放包容也由此而成為絲綢之路的靈魂和敦煌文化的主要特色。
一般認為,敦煌文化是自印度西來的佛教文化中國化的產物,這大體上是不錯的。但認真細究起來就會發現這個結論過于簡單甚至草率。嚴格地探究敦煌文化形成、發展、演化、創新的歷史之后,我們發現敦煌文化是從印度、西域和中原長安兩個方向傳來的多種文化綜合創新的產物,敦煌文化賴以形成的開放包容精神首先是一種中華文化精神,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民族精神激勵著敦煌人為自強而奮斗,浸潤著敦煌文化成為一種厚德包容、開放創新的多元文化,而其中的基本文化要素既有印度的佛教文化,更有中國的儒道文化,還有希臘的藝術基因及其他宗教、文化、藝術更為豐富的思想內容與精神因子。
筆者曾專門撰文揭示敦煌文化是一種“無中心而有重心”的多元文化交融體[4],也曾以西魏第285窟為例進行論證[4]229-239。這里以8—11世紀的若干壁畫進行再論證和新說明。唐代以唐德宗建中二年(781)河西為吐蕃所統治為分界線,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唐后期共126年,其間吐蕃統治67年,一般在敦煌學上也稱為中唐,這一時期,新開窟48個。大中二年(848),沙州張議潮率眾起義,趕走了吐蕃統治者并收復了河西諸州郡,歸義唐朝,從此至1037年曹氏歸義軍政權被西夏取代,史稱“歸義軍時期”。吐蕃到歸義軍時期敦煌文化特別是作為主要藝術形式和思想載體的壁畫同樣也生動地反映了開放包容的精神與交融創新的特點。“歸義”不僅是一種政治認同與政權歸屬,同時也是一種文化認同與價值歸屬,此“義”也不僅是政治與政權的合法性,更是道義與價值的制高點。由此,我們才可以說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敦煌文化的根與魂,而佛教文化則是敦煌文化的表與形,“佛形儒魂”這種奇特的文化綜合創新體在敦煌的出現與發展充分表明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包容性與創新性。
以莫高窟第158窟為例,此窟稱“涅槃窟”,年代為中唐,主體是正壁中央長17米的釋迦牟尼涅槃像一軀。最能反映多元文化包容性質的則是繪于臥佛北壁的“各國王子舉哀圖”。舉哀者有吐蕃贊普、漢族皇帝,有棕色皮膚之王者,有高鼻深目若中亞地區之王子者共14身(加侍從為18身),這表明他們分別代表著14個國家、地區或部族、民族,不能不使我們聯想到隋大業五年(609)隋煬帝西行在焉支山下接見西域二十七國首腦、使者時的情形。舉哀圖中各國王子表達悲痛哀悼之情的形象生動逼真而又富有想象甚至幽默感,除號啕大哭者之外,更有痛不欲生而劓鼻、割耳、穿胸、剖腹者,表達了不同國度面臨尊者逝世時截然不同的風俗和不同王者鮮明的個性,其文化象征意義十分豐富,沒有包容的胸襟與開放的心態是設計不出此畫面的,沒有對世間百態的現實體驗與寬容大度,畫匠也很難生動地描繪出來。這里的寬容精神既是佛教慈悲為懷價值理念的中國式表達,更是中華文明厚德載物的佛教化體現,二者如此圓融無礙十分自然被安排在一個畫面中,其意義深刻。
除此之外,同時表達的佛弟子、諸菩薩的舉哀則反映出不同的修行次第、境界,南壁佛之十大弟子舉哀,其中迦葉從耆阇崛山趕回拘尸那城見釋迦涅槃而哭著撲向釋迦,二位師兄則將其攔腰抱住,阿難作“悶絕躄地”狀(圖4)。西壁南段兩排舉哀者上排19身菩薩、下排17身羅漢,菩薩皆平靜如水、安詳自如,靜靜注目于涅槃了的釋迦,充滿了敬仰與崇拜;而羅漢則與凡人近似略作悲慟狀。菩薩境界與羅漢果位在修行境界上的差距躍然壁上,誰說壁畫不能準確地反映佛教思想呢?中國哲學亦講所謂境界,大量的文字描述怎能比得上這一靜一悲的高超表達方式呢?此處的畫面不僅省了多少文字口舌,而且比文字的描述更加直觀通達,其實這也就是敦煌哲學作為一種形象哲學的獨到高超之處。
10世紀初葉,曹議金家族接替了歸義軍政權,這一時期的壁畫生動地反映了曹氏歸義軍政權與周邊各國各族的友好往來與文化交流。是時,曹氏政權與甘州回鶻、于闐聯姻結好,與西州、伊州、南山、吐谷渾、龍、羌、嗢末等地方和部落和睦相處,廣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曹氏家族所開莫高窟第98窟、100窟、61窟對此都有鮮活的描繪和真實的紀錄。如第98窟的“于闐國王李圣天供養像”(圖5)和第61窟的“于闐公主供養像”(圖6)在題銜上都自稱“大朝大于闐國”,表示自己是大唐的于闐國王和公主,他們尊崇中原政權、維護國家統一的感情以及與中原政權睦鄰友好的堅定立場躍然壁上。第98窟甬道和主室東壁出現了一批超人真身高度的巨像:曹議金像高239厘米、張議潮高238厘米、索勛高247厘米、于闐王李圣天高243厘米、于闐王夫人208厘米、曹議金夫人高200厘米,反映了當時人的地位的提高, 佛國世界反倒成了人的天下的陪襯。還有一個現象也值得一說:作為第98窟窟主的曹議金的畫像239厘米并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他的岳父索勛247厘米,次高的是他的親家于闐王李圣天243厘米,相應的于闐王夫人208厘米也高于曹議金夫人200厘米,這也說明曹議金將此二人的地位看得比自己的地位更高,除去“長幼有序”的傳統觀念之外,這里還反映出曹議金對聯姻關系的特別重視,對自己的兒女親家也高看一眼。
莫高窟第61窟的“五臺山圖”以地理路徑、朝佛之道、佛教圣地之間的“交通”“暢通”暗示了中印教義“通”、中華與外界交往“通”和國內佛教圣地“通”的盛世景象,形成了佛教盛景與世俗盛世的“兩世吉慶”的宏大場面,沒有開放包容、交融創新的胸懷、理念與眼界,是不可能創作出如此宏偉廣闊的畫面的(圖7)。
三
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在8—11世紀的敦煌文化中還集中體現在“通而不統”的敦煌文化精神中。“通而不統”是筆者近年研究思考敦煌哲學總結出來的作為“大盛融通之道”主要價值取向的表述,是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和而不同”理念相一致卻有所不同的全新理念;“通而不統”說的是在多元一體的敦煌文化中佛教文化、儒家文化、道教文化及其他文化(敦煌的民間民俗文化、三夷教文化等)是相互貫通的,但并沒有一個占絕對統治地位的文化。把敦煌文化簡單地理解為佛教文化是不準確不全面的,同樣把敦煌文化復雜地解釋為中原文化也是不全面不準確的。當然,把敦煌文化說成是與以上兩者沒有關系的獨立的文化形態更是沒有道理的。
“通而不統”之所以是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在敦煌的特殊表達和集中體現,就因為只有“通而不統”才能“和平”、才能“合作”,任何一種文化一統天下、一統區域,就談不上和平,也便無法合作。近代思想家譚嗣同在其名著《仁學》中就明確提出“通之象為平等”[5];沒有“通而不統”,開放便廣度不夠、包容便流于虛假;缺少“通而不統”,互學互鑒便不能是平等交流,不平等的文化交往、交流是不可能真正互學互鑒的;離開了“通而不統”,互利不能實現、共贏也必將流產。
那么,8—11世紀的敦煌文化中的“通而不統”是如何體現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呢?
一是經過格義、教門兩個階段,敦煌文化與佛教的關系進入了“中國化”的地域化階段“敦煌化”,8—11世紀的敦煌出現了既不同于印度佛教,又有別于中原佛教的“敦煌佛教”。敦煌佛教的最大特點是佛形儒魂,即表面上以說法圖、尊像、佛傳故事、經變故事、因緣故事為內容的佛教塑像和壁畫,骨子里卻宣揚的是忠孝節義、仁義禮智信為主要內容的儒家思想,反映的是敦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敦煌的儒家思想官方意識形態色彩淡化,民間社會生活情調濃厚,大量研究敦煌文化特別是8—11世紀敦煌文化的論著都已經反復證明了這一點,比如史葦湘先生就指出:“我們的老祖宗所主張堅持的‘天人合一’的哲學觀點,深刻地影響著歷代漢民族對宗教信仰的方式和態度,他們隨時隨地都是以人為主,以我為主,來對待各種內外宗教學說。對佛教的‘三世因果’之說也不例外,表現在佛教藝術方面更是如此。可以理解他們建造石窟的心理:我開鑿石窟、繪壁畫塑像,是為了我的七世父母、先亡父母和見在的自身與六親眷屬,所屬‘枝羅’,作為‘功德’,信仰佛陀和凈土就是要他們為我所用。”[6]這種宗教人本思想和信仰實用主義完全是中國式的。據此我們可以借用馮友蘭先生佛教中國化有“格義—教門—宗門”三個階段的說法,這樣描述敦煌佛教的演化:格義—教門—敦門[4]173-192。馮友蘭先生的“宗門”是指禪宗,我們說的“敦門”是指敦煌佛教,即禪宗在內地大流行之際,敦煌形成了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敦煌佛教,敦煌佛教在中國化、民間化、社會化、世俗化方面比中原走得更遠、更深、更具有自身特點。
二是“通而不統”作為一種哲學理念支配著敦煌文化,反過來敦煌文化又進一步詮釋和演繹這一獨特敦煌文化精神。誠然,“通而不統”并不是出自任何一部敦煌典籍的既有命題,但整個敦煌文化的歷史卻不斷揭示著這個獨特的價值理念,甚至使其上升為一種哲學思想。打通洞窟的勞作建立在打通道路的基礎上,打通佛教教義先是“格義”,用神仙思想、民間觀念比附來自印度的佛教教義,一般的說法圖就是“格義”的典范,而經變畫的興起便是“教門”的開始,《法華經變》《彌勒經變》《涅槃經變》《觀無量壽經變》《西方凈土變》等等,無一不詮釋著不同的宗派教門。到了“敦門”階段才有了真正的“通而不統”,8—11世紀的敦煌宗教以佛教為皮相、以儒學為靈魂、以多元文化為營養、以現實生活理想為寄托形成了打通幾大文明、幾大宗教而不使其中任何一種獨霸教主地位的別樣文化生態,沒有強烈的“通而不統”的哲學理念和開放包容的博大胸懷,這一切都很難做到。而這一切又與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路精神一脈相承、意蘊相近。
三是“通而不統”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規范與交往交流交融理念,使和平合作有了哲學世界觀的根基,使開放包容有了哲學價值觀的支撐,使互學互鑒有了人文精神的內涵,使互利共贏有了哲學理念的高度。用“通而不統”總結敦煌文化、詮釋絲路精神,不僅使我們面對千年敦煌文化史時豁然開朗,而且也使我們面臨“一帶一路”升級創新時極大地拓展新思路,更使我們面向“一帶一路”未來時有了方向。當今世界,文明因交流而多彩,世界靠合作才能發展,任何“一統天下”、“強加于人”的理念都不合時宜,而打通各種文明交流的窗口、渠道與前景卻顯得十分迫切。如果世界各國,特別是大國、古國能站高望遠、平等待國,秉持“通而不統”的理念,努力打通廣泛交往的壁壘、建起交往溝通橋梁、實現互利交融目標,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就有望出現光明的曙光。反之,行文明優劣的觀念,成文明沖突的悲劇,全人類都將受到嚴重傷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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