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西史學都是通過將“求真”這一本質屬性置于至上地位而實現其專業化的。基于“求真”之理念,中國漢唐時期與西方古典時代的史學在誕生之后走向初步成熟。即便在“義理為先”的中國宋元時期、明代前期與“神學至上”的拉丁西方中世紀時代,中西史學家仍強調“求真”的重要性,并推動了歷史考據學等“求真”方法的出現。中國明代中后期、清代初期與西方的博學時代催生了一種博學和考實求信之風,歷史考證方法開始比較廣泛應用于史學研究,為史學專業化奠定了學術根基。在18世紀,乾嘉史學與哥廷根歷史學派引領了中西史學第一波專業化浪潮。自18世紀末期至20世紀初期,西方各國陸續實現了史學的專業化。在20世紀前期西學東漸的背景下,中國史學家繼承了乾嘉史學的優良傳統,吸收了近現代西方史學理論和方法,實現了史學專業化。在此過程中,中國史學在諸多方面走在世界史學的前列。可以說,中西史學雖然分途發展,但二者的專業化發展卻有著大致相同的內在理路。
關鍵詞: 史學專業化;比較研究;乾嘉史學;哥廷根歷史學派
中圖分類號:K0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6-0050-(13)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6.005
學術發展雖然受制于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等因素,但它亦有自身的內在發展邏輯,史學發展亦是如此。史學專業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它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和認識進步所帶來的知識體系的完善而不斷發展,并在近代最終得以完成。盡管中西史學分途發展,但二者的專業化發展卻有著大致相同的內在理路及歷程。筆者斗膽對該論題做一比較研究,以求教于方家。1
歷史學自誕生之日起,其學科特性就以“求真”與“致用”呈現于世人。2 “求真”也由此成了歷代史學家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標之一。但歷史學的專業化發展,則是通過將“求真”這一本質屬性置于至上地位而實現的。在這一過程中,史學的“致用”特性被置于次要地位,史家之個性與情感被呼吁加以消除,史學的過度文學化表達遭到貶抑,哲學家極力插足史學并對之憑空議論和任意剪裁的做法遭到了批判。因此,歷史學的專業化雖然與社會的進步、知識體系的完善密切相關,但就史學自身發展而言,這種專業化的實現卻離不開史學不斷強化自身的“求真”特性以及日益完善其“求真”方法。此文將結合知識體系的發展與史學“求真”特性的演化,對史學專業化歷程作一綱要式考察。
一、史學“求真”特性的提出、維系和曲折發展
筆者曾指出,原生形態的歷史學產生的一個最為重要的標志就是,歷史記載者“認識到歷史學之本質特征在于真實性,并將之看作歷史學與詩歌等區別開來的一個首要條件”,并由此“有了初步的探求歷史資料和歷史現象之真偽的方法”。1 可以說,歷史學自誕生之日起就以“真實”作為其標志性特征。而要探求歷史之真實的“本真”,則要求歷史書寫者必須遵循“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原則。“如實直書”成了此后歷代中西史學家所歸宗的普遍的撰史準則。
在中國的漢唐時期與西方的古典時代,堅持“求真”與“直書”精神已經成了中西史家一種比較明確的意識。尤其是至中國的南北朝時期和西方的羅馬帝國時代,通過劉勰和琉善分別對中西史學進行的理論性總結,“直書”精神已經成了一種撰史的優良傳統,一種普遍為史家所歸宗的準則了。2 而在中國,到了唐代,劉知幾對“直書”精神作了系統的闡述,將“實錄直書”發展到了高峰,并將之提升到類似于近代西方實證主義史學或中國新考據史學的那種客觀主義的理論高度。這與羅馬帝國時代古希臘文學理論家琉善的“如實敘述”的客觀主義史學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們認為,劉知幾與琉善的這種客觀主義的撰史理念反映了那個時期的中西史學家已經具有了更為明確與成熟的歷史意識,對史學之本質特性有了深刻的認識。這兩位史學家都提出了史學“明鏡論”的客觀主義史學思想,即史家要在史學書寫中排除其主觀好惡,從而撰寫出“如實反映其本來面目”的史著。3 可以說,這是中國漢唐時期與西方古典時代的中西史學家為了使史學自立于藝學之林而提出的一種客觀主義的撰史原則。正是基于這種客觀主義理念,劉知幾與琉善都強調歷史的“致用”必須以“真實”為前提。4 同樣,基于“真實”之原則,劉勰、劉知幾和琉善都強調歷史的“藝術性”必須以“真實”為基礎。5 亦是基于“真實”之原則,中國漢唐時期和西方古典時代的史學家都強調史家應具有不畏強暴、正直誠實、剛正不阿、直言不諱的優良品格。6
總之,正是遵循“如實直書”的客觀主義撰史原則,中西史學才在誕生之后邁向了成熟,并最終實現獨立發展。在漢唐時期的中國與古典時代的西方,史學家們在探求歷史的本質特性時,都將“真實”視為史學區別于詩歌、文學等其他藝學學科的首要條件,都將“據實直書”和客觀公正態度作為記載和評判歷史的首要準則,史學由此確立了它自身的本質特征。南北朝和隋唐之時,史學成了中國古代圖書目錄中一個獨立的編目,由此在古代的知識體系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這一時期史注從經注中脫胎出來走向獨立與興盛,這是史學獨立性的一個標示。7
在宋元時期和明代前期的中國與中世紀的拉丁西方,中西學術的發展都出現了一種轉向,即步入了“義理為先”或“神學至上”的時代,史學家因此特別強調史學的書寫要遵循“依經附圣”的準則。這種從“據實直書”到“義理為先”或“神學至上”的轉換,反映了一種意識形態與學術理路的變化。于是,史學的至高任務不再僅僅是為了“求真”,更多的在于“明道”。這種史學理念還導致史學家們“用經義以斷往事”之現象的涌現,1 從而削弱了史學的“求真”特性。然而,即便在“義理為先”或“神學至上”的時代,中西史學家仍然堅守史學的“求真”特性,可謂“義理”與“考辯”“求真”并重。不僅如此,史學家賴以“求真”的考證方法也在該時期出現,并趨于成熟與多樣化。
針對史學過度義理化的傾向,一些史家提出批評,并再次強調“據實直書”的史學“求真”精神。如宋代的吳縝強調史家要“有是事而如是書”;鄭樵要求史家“據實事寘之”,2 反對離開“實事”或者“盡推己意而誣以圣人之意”任意進行“褒貶”的做法。3 即便是歐陽修、朱熹、胡三省、金履祥等服膺義理史學的名家也都重視求真考實的治史原則。4 在中國的宋元時期和明代前期,史學發展盡管受到理學的束縛,但與中世紀拉丁西方相比,中國學術是在一個更具理性和人文主義的環境中發展的,所以相對而言,中國宋元時期和明代前期的史學有著賡續性和更大的發展空間,其成就也更大。
在中世紀的拉丁西方,史學家們遵循“依經附圣”的準則來撰寫歷史,這導致一些中世紀的歷史著述看起來荒誕不經。但是,古典史學的“求真”精神仍然通過中世紀早期史學家塞維利亞的伊西多爾(Isidore of Seville,約560—636年)、比德(Bede Venerabilis,約672—735年)等的傳承,以及12世紀文藝復興所帶來的古典文化的復興,得以保存和流傳。5 如12世紀拉丁西方著名的神學家和教育家圣維克多的休(Hugh of St. Victor,約1096—1141年)就通過接受伊西多爾的觀點,吸收并繼承了古典史學家有關歷史的概念,認為“確切意義上的歷史”是“對過去真實發生之行為的敘述”。6 12世紀中后期13世紀初的英國作家沃爾特·馬普(Walter Map,約1140—1210年)明確指出:“歷史基于真實,而傳說充滿了虛構。”7 13世紀法國偉大的百科全書作家文森特(Vincent,約1190—1264年)在綜合了古典作家和中世紀作家有關歷史定義的基礎上指出,8 歷史作為“證據和觀點”,以及作為“對事件的敘述”,必須關注“真實發生的事情以及實際發生過的事情”,9 這是它與悲喜劇、寓言等其他附屬藝學學科的不同之處。因此,歷史編纂者的一項特別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堅守“真實的歷史觀念”,將“虛假排除在外”。10
正是由于對“求真”這一古典歷史書寫傳統的堅守,所以“在所述史實的信度方面,中世紀拉丁西方史家亦有自己的追求,盡管后世證明其作品多有虛妄之處,但他們終究還是有著重視證據之基本理念”。1 尤其是“許多中世紀歷史學家認為他們對真相和‘真實發生的事情’負有責任”,2 而且“中世紀的編年史家們似乎對于‘歷史就應是真實的’這一看法也毫無疑義”。3 因此,我們看到,中世紀拉丁西方史家通常會在其著作的序言或后記中特別強調他們的記載是真實的,許多史家甚至在其著作的正文中反復說明其記載的真實性,“所敘寫為真實”成了他們的史書中一句必不可少的表明其心跡的話語。例如,12世紀早期記載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史學家們都會強調其所記載歷史事件的真實性,并在其著作中反復申明,他們廣泛運用了大量來自東征親歷者的口頭證言或相關報道。如亞琛的阿爾伯特(Albert of Aachen,生于1080年前,活躍于1120年)在《耶路撒冷史》中指出,其資料來自“那些親眼看見者之口”“所有在現場的那些人的看法”“所聽到的和報道的”。4 諾讓的基爾伯特(Guibert of Nogent,約1055—1124年)則在《上帝憑借法蘭克人所完成的業績》中談到,他的記載所使用的“目擊者所言”與“親自查明的資料”,是從“迄今完全可信賴的人那里獲知的”。5
在中世紀盛期的拉丁西方,歷史似乎已成了“真實”的代名詞。很多用散文或詩歌撰寫的傳奇故事都被冠以“歷史”的名稱,因為“這意味著其所敘述的故事是真實的。盡管在他們看來,所謂的真實就是大部分是真實的,或主要的是真實的”。6 有些“古代傳奇故事”還被稱為“對歷史的翻譯”,以表達其是“對所敘述事件的真實報道”。7 正因如此,盡管12世紀中后期以中古高地德語并用詩歌形式撰寫而成的《皇帝編年史》,被現代中世紀史家視為一部“不適宜作為歷史學家之史料”的“虛構故事”匯編,但其作者卻反復強調他所講述的是“真實的”,并聲稱他“引用了以前的書”作為資料來源,進而批評許多與其同時代的詩歌編年史家“在編造謊言”。8 可見,在這個時期,歷史與真實須臾不可分離,盡管歷史作品有一些虛假的傳聞和軼事。
在這個時期,不僅歷史之“致用”應以“真實”為基礎的原則仍然為諸多史家所堅守,9 而且史學的“求真”特性還獲得了比此前時期更為多樣的“求真”方法的加持。在中世紀的拉丁西方,史學家除繼承了古典時代那種強調目擊者之證據的方法之外,還受圣經學的影響,采納了歷史釋經方法,即一種奠基于客觀事實之上的文字闡釋。如文森特在談到其著述目的時就講道,他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對圣徒和異教哲學家作品中所出現的一些語詞、作品和思想的歸屬錯誤進行糾正。他論道:“有時候部分詞匯遭到了刪減,或者增添或置換了一些詞匯,由此作者所表達的含義就變了;因此,哲學家和詩人以及歷史敘述的觀點就遭到了篡改:一個人的名字被替換成了另一個人的名字,或者他們話語所表達的一個簡明的真理就遭到了顛覆。”10 而且他還采納教會法學家的闡釋方法,強調第一手資料和書面證詞的價值,強調來自歷史資料的論據的重要性,強調對文本的字面闡釋。他甚至還發展出了確定文獻真實可靠性和探察偽造的方法,并強調在頁邊空白加注釋以標出其資料來源。1 這反映出至中世紀時代,隨著文獻資料積累的增多,學者們在史書編纂過程中,就必須通過對這些資料及其記載者的可靠性和權威性的考證,以辨別其敘述的真實性。這成了后世百科全書和辭典編纂者所遵循的方法。當然,拉丁西方史家的這種研究方法還是比較初步的。在中國的宋代,歷史考據學興起,并成了一門獨立的學問,從而為明末清代考據學的鼎盛奠定了基礎。2 尤其是中國宋代的史學家還開創了“以詩文證史”和“以金石證史”的史學研究方法,而金石文物與文本文獻的互證,則促進了“二重證據法”的形成。因此,中國宋代史學家在考證方法方面的成就甚大,這是中世紀拉丁西方史學家難以望其項背的。3 可以說,史學考證方法的多樣化有力地確保并促進了史學的“求真”特性。
而且從該時期的整個知識體系來看,史學的獨立性也比以前更為凸顯。中國宋元時期和明代前期,史學仍然是四部之一,具有某種程度的獨立性,這自不待言。在中世紀盛期的拉丁西方,就學科歸屬而言,歷史雖然一如古典時代被認為是修辭學或語法或詩學的附屬,或者單獨作為附屬藝學的一個門類,4 但一些學者開始將歷史視為一切知識的基礎,將歷史泛化為其他各門學科的輔助學科。5 這是文藝復興時代后期以法國波丹等為代表的人文主義者所提倡的“以史學統攝其他知識學科”的前奏。
二、史學專業化的前奏:復古、博學與求實之風的興起
在中國的明代中后期和清代初期與西方的博學時代都出現了一種復古的傾向,即一種對古典文化的熱衷與研究,并由此引發了一種博學潮流,推動了歷史考證法的興起。6 如在明代中后期和清代初期的中國,學者們開始批評宋代義理史學的空疏學風,提倡古學、博學與考據學;在博學時代的西方,學者們則推崇古典學而批判經院哲學,大力提倡博學。實際上,這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中西方學者借復古之名而進行的一種學術創新。正是這種復興古學、提倡博學、懷疑前世之學的思潮催生了一種博學和考實求信之風,從而為近代中西方史學的專業化奠定了學術根基。我們將該時期的這種史學稱為“博學史學”。同時,史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地位比之前時代更為凸顯。該時期的中西方史學家都針對前代“史為經學或神學之注腳或附庸”的觀念,不約而同地提出了“經皆為史”的觀點。如西方一些圣經文獻學家強調“經即為記敘先王言行和圣典的史”,是“人類的歷史文獻”,因此經與史是并行的。7 由此,西方史學成了一門與修辭學、語言學及道德哲學等并列的學科。中國明代中期王陽明提出的“五經亦史”的觀點使得古人“對經史關系的認識在理論的層面取得突破性進展”,史學開始走上擺脫經學束縛而獲得“史學之自主”的道路。1 “經皆為史”的觀念為后世學者徹底消解經學權威奠定了理論基礎。可以說,該時期的“博學史學”實際上是近代史學專業化的一種前奏。
這個時期的中西方史學家再次將史學“求真”的本質特性置于極為重要的地位,而歷史考證方法則為之奠定了方法論基礎。關于該時期中國史學的特征及歷史考據學的發展,論者多矣,此不贅言。2 該時期西方的歷史考證法則是在融合文獻學與古文物學方法的基礎上形成的。3 可以說,西方的博學家們(古物學家、文獻學家、法學家、醫生、神學家等)成了“博學史學”興起和發展的重要助推者。
法國的法學家和人文學者艾蒂安·帕基埃(étienne Pasquier,1529—1615年)被認為是首位將文本資料考證方法應用于法國歷史書寫的學者,該方法是其從文獻學家和法學家那里獲得的。4 他的《法國研究》與傳統敘事史學的一個顯著不同之處就是,資料來源種類繁多,不僅包括了原始檔案文獻、史學著述等,如最高法院的法案、教皇的詔書、詩歌、審判記錄、編年史等,還包括了相關的古文物資料,如錢幣、雕像及其他的真實遺留物。尤其是,他采用了從法國法學歷史學派那里所獲得的考證方法,對所使用的原始資料進行了考證,從而確保其研究建立在可靠的資料基礎之上。同時,他還在頁邊詳細注明了所引用原始資料之來源。在《法國研究》中,帕基埃還總結了妨礙歷史研究的三個重要因素,即確切資料的缺少,歷史記載者認識上的主觀性,以及強烈的黨派和宗教信仰偏見。在他看來,即便主觀因素得到避免,文獻檔案可資利用,歷史學家的研究結果也并非最終的研究結果。因此,論者認為“全盛時期的帕基埃的歷史考證完全是現代的”。5可以說,正是由于法國法學歷史學派將文獻學方法和古物學方法融入歷史研究,法國史學才成了16世紀后期和17世紀初期西方史學發展的先鋒。
英國的法學家和古文物學家繼承歐陸法學歷史學派之傳統,將古物學方法和文獻學方法融入歷史研究,其代表人物是英國著名法學家、古物學家和文獻學家約翰·塞爾登(John Selden,1586—1654年),其代表作是1618年出版的《什一稅史》。在該書的序言中,他論道,所有研究和著述的目的都是為了發現真理,他的這一著作也“只為了尋求真理”。6 他認為,要達到這一目標,首先要在歷史研究和歷史書寫中保持不偏不倚的態度,因此他的《什一稅史》“也不是別的東西,只是它本身,即純粹的敘述和什一稅的歷史”。7 其次要在研究中運用文獻學方法對所有的文獻與文物資料進行審查和考證。8 他特別重視對原始文獻資料尤其是私人手稿和公共檔案資料的運用。他指出,歷史學家不能僅依賴印刷書籍,因為“最深奧的歷史部分或者隱藏于私人手稿中,或者隱藏于王國的公共記載中”。因此,如果忽視了檔案資料,那么“歷史認識就會出現一種缺陷”,導致“以訛傳訛”。1 為解決這一問題,歷史學家必須借助文獻學方法對前人的記載進行一種去偽存真的工作。面對一些學者的質疑,他論道:“在對故事進行整理糾正過程中,在對優秀作者進行闡明的過程中,在從時間的本質去證明神圣和先知研究的正確性中,博學家們誰不知道這些文獻學的研究給他們自己和其他行業帶來了怎樣的啟發呢?那么,為什么英國的普通律師不能同樣利用這種文獻學呢?”2 可見,塞爾登不僅確立了文物資料在歷史研究中的重要性,而且還確立了文獻學作為史學研究之必備方法的崇高地位。因為在他看來,歷史學只有與文獻學相結合,才能獲得一種真實的歷史。3
至17世紀晚期和18世紀初期,古文物學、文獻學與歷史研究相結合的趨向更為明顯和普遍,史學家接受了古物學家通過古物來驗證檔案資料的二重證據法,“非文本證據”在這一時期甚至“變得尤其具有權威性”。4 由此,文獻學家和古物學家所發明的考證方法融入史學方法體系之中,形成了一種專業的歷史考證方法,從而為史學專業化奠定了堅實基礎。5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出現了一批闡述考證法的新型歷史著作。
法國著名的圣經考證家、東方語言學家理查德·西蒙(Richard Simon,1638—1712年)先后于1678年和1689年出版了他的名著《舊約考證史》和《新約考證史》,從而確立了考證的規則,奠定了考證不受任何宗派左右而全神貫注于其考證對象的獨立學術地位。6 荷蘭古典學家和文獻學家雅各布·佩里佐尼烏斯(Jacob Perizonius,1651—1715年)在1685年出版的《歷史觀察》(Animadversiones Historicalae)及其后的著作中,對古羅馬早期歷史進行了考證性研究,他的文學證據考證法為19世紀“復合文獻學考證”(the Complex Philological Criticism)奠定了基礎 。7 日內瓦圣經文獻學家和神學家冉·勒克萊爾(Jean Le Clerc,1657—1736年)于1697年發表了第一部現代文獻學的理論著作《考證的藝術》(Ars Critica),該書對此前所形成的那些公認的文獻學規則進行了總結,從而使“文本文獻學的方法論原理變得明確”。8 英國古典學者理查德·本特利(Richard Bentley,1662—1742年)于1699年出版的《關于法拉里斯書信集的專題論文》(Dissertation upon the Epistles of Phalaris),注重吸收前人的文獻學方法,并特別關注時代背景的變化所帶來的影響,從而為后世文獻學者提供了諸多啟示。本特利也被譽為“創新天才和歷史考證科學的創始人”。9 這些學者都側重于對文本文獻的考證,而這種考證的基礎則是文獻學,于是,文獻學“曾經是一位謙卑的侍女,現在則是一位女王”。1 亦如論者所言,近代早期文獻學的發展也“在暗中為歷史學成為一門獨立的和具有自我意識的學科提供了基礎”。2
與此同時,現代錢幣學的創始人埃澤希爾·斯潘海姆(Ezechiel Spanheim,1629—1710年),法國醫生和創造“考古學”一詞的考古學家雅克·斯蓬(Jacques Spon,1647—1685年),意大利哲學家、科學家和考古學家弗朗切斯科·比安奇尼(Francesco Bianchini,1662—1729年)等也都強調錢幣、銘文、公共文件等古文物的重要性。他們甚至認為,古文物會比文本證據為歷史書寫提供更為扎實的基礎。3 而且經過斯蓬、馬比榮、希皮奧內·馬費伊、蒙福孔等的努力,一種考證古文物尤其是特許狀、銘文和錢幣的真實性,并對之做出正確闡釋的規則也被制定出來。
正是由于這些強調歷史資料考證之重要性的文獻學家和古物學家的推動,一種以經過嚴格考證的文本與文物資料為基礎,并融合傳統修辭敘事史學的新型史學——博學史學出現了。4 德國博學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年)則是“第一批試圖以歷史學家的身份,來實施作為僧侶的馬比榮和摩爾修士所發展出來的那種工作的學者”。5 萊布尼茨十分尊崇馬比榮,也虛心向博蘭學派學習,因此他深諳文獻學,亦極為推崇古文物資料。他將歷史資料分為書面資料、口頭資料和文物資料,并強調,與其說歷史由時間順序決定,不如說由其所運用的原始資料的性質決定。6 基于此,他對文藝復興時期所復興的傳統修辭敘事史持批判態度,認為它是一種缺乏“檔案文獻資料支撐的敘事史”。7 這種強調原始資料之重要性、強調真實的歷史必須奠定在通過對資料進行考證而獲得的證據之上的觀念,對促進傳統敘事史向近代史學的轉化發揮了重要作用。
可以說,這種博學史學就是近代史學的幼芽。它將史學的“求真”特性真正奠定在了比較堅實的考證方法之上。如前所述,傳統的修辭敘事史對史學真實性的探討,主要依賴“當事人”或“親眼看見者”“所聽到的”或“親自查明的”資料,以及從“完全可信賴的人”那里所獲得的信息等。但近代早期所興起的懷疑主義思潮則打破了這種傳統觀點,認為即便是以前的史學家依據所謂的“可靠資料”撰寫出的歷史著作也不一定是可信的。極端的懷疑主義者甚至將古代和中世紀的所有記載,乃至特許狀、銘文、錢幣和紀念碑等古文物資料,都視為是偽造的。8 而西方博學史學家正是借助文獻學家和古物學家的“求真考實”的方法來應對這種懷疑論,以達到對真實歷史的追求。
三、史學專業化的肇始:乾嘉史學與哥廷根歷史學派的引領
我們認為,近代成熟的史學專業化通常具有如下特征:(1)在教育和學術機構尤其是大學中,史學已經作為一門獨立學科而存在,并且有一定數量的固定或欽定的歷史教席;(2)在大學或研究機構中,歷史學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培養人才的課程體系和教學方法;(3)有了一個從事共同職業并有著相同史學理念的歷史學家群體,他們建立了自己的學術組織——學會或研究會,創辦了自己的專業刊物,并定期舉行學術會議;(4)形成了支撐學科獨立性的史學理論與史學方法。9 但在史學專業化的初始階段,它可能只需具備上述四個標準中的某些方面即可,其中最核心的是:一種自成體系的支撐史學專業化的史學理論和方法,以及以此種理論作為指導思想的學派或學術群體。我們認為,支撐史學專業化的史學理論與方法,就是“求真考實”“如實直書”“不偏不倚”的歷史研究與書寫原則,以及與之相匹配的歷史考證法。在此,史學的“求真”本質屬性再次被置于極其崇高的地位。就此而言,18世紀確實是中西史學史上的一個具有轉折性的時期。因為該時期以乾嘉史學為代表的中國史學,以及以哥廷根歷史學派為代表的德國史學,率先走上了初步的專業化道路。這也是中西史學史上的第一波史學專業化的浪潮。
在18世紀,“經皆為史”的觀念得到進一步闡發,史學獨立性進一步增強。在中國,這一觀念自明代中期開始形成,在清代史學家章學誠那里得到系統的闡述。史學由此而“進一步擺脫了依附于經學的地位,真正達到了可以與經學并駕齊驅的程度”。1 在西方,隨著文獻學的發展,尤其是東方文獻學的出現,“經皆為史”的觀念不斷得到新的闡釋,經學權威也逐步得以消解。2 這種觀念為史學最終走向獨立和專業化打開了通道。
眾所周知,在中國,清代乾嘉史學將“求真”視為史學的本質屬性,并形成了“實事求是”的治史理念,其核心是考實求真、據實直書、慎言褒貶的撰史原則,以及專精的歷史考證法。由此,史學的獨立品性得到維護。正是在這種理念的推動下,于宋代形成的歷史考證法,在乾嘉時代達于鼎盛,形成了一種自成體系的綿密完備的歷史研究方法,并成為史學的主流。由此,“求真”被置于史學的首要地位,強調歷史撰述要不偏不倚,反對“任意褒貶”,要求史學致用與文字表述之美必須以真實為前提。3 可見,中國清代乾嘉史學已經形成了一種為這一時代史學家群體或各學派所皈依的自成一體的史學理論與方法體系。可以說,無論是在治史理念與撰史原則方面還是在研究方法方面,中國乾嘉史學已經具備了19世紀西方客觀主義史學的特征。而20世紀前期中國史學正是在繼承乾嘉史學的基礎上走向了完全的專業化。因此,就史學內在發展理路而言,我們完全可以將乾嘉史學視為中國史學專業化的第一波浪潮,而且這種專業化的浪潮波及甚廣。
在西方,18世紀的歷史學家繼承了博學史學家“求真考實”的史學理念,尤其是將其所創立的歷史資料搜集與考證的方法發揚光大。但是,由于18世紀是一個“哲學的世紀”,因而其史學呈現出一種“哲學化”傾向。它強調探求歷史事件和歷史發展中的因果關系,強調編纂世界史,強調對人類文化以及與之相關的社會和經濟生活的研究。這一特點顯然受到了啟蒙運動理性歷史觀念的影響,尤其是受到了伏爾泰、孟德斯鳩等“哲學”歷史學家的影響。4 所以,18世紀的西方史學將博學史學與哲學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種融合博學、修辭學和哲學的新型歷史學。以往的史學史家在論述18世紀史學時,大都忽視了其博學求實的一面及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而這恰恰是史學走向專業化所必備的。因此,就史學專業化發展趨勢而言,這種新型史學在考證方法和輔助學科的制度化和專業化發展方面則代表了19世紀史學發展的方向。因為,19世紀史學將“求真考實”“如實直書”放在了首位,而考證方法和歷史輔助學科恰恰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必備工具。至此,歷史學也真正與古物學和文獻學融合在了一起。我們將著重從這一方面對這一新型史學的發展進行闡述。
新興的哥廷根大學及其歷史學派在這種新型史學發展中貢獻最大。可以說,該大學及其學派成了培育近代史學幼芽的溫床。以約翰·克里斯蒂安·加特勒(Johann Christian Gatterer,1729—1799年)、奧古斯特·路德維希·施洛策爾(August Ludwig Schl?zer,1735—1809年)、克里斯蒂安·戈特利布·海恩(Christian Gottlieb Heyne,1729—1812年)等為代表的哥廷根歷史學派認為,要書寫符合其理念的個體歷史或世界史,就必須對原始文獻和檔案資料、古文物資料、當事人或聽說者的記錄、歷史敘事者的著述進行嚴格審查,為此還必須借助“歷史輔助學科”(Historische Hilfswissenschaften)來驗證上述各種史料的真實可靠性。1歷史輔助學科主要包括古文書學、紋章學、家譜學、錢幣學、統計學、地理學和年代學。它是一門“驗證證據的科學”。2
早在1717年,德國詞典編纂家和著名教師本杰明·赫德里庫斯(Benjamin Hederich, 1675—1748年)就出版了《最崇高的歷史科學導論》(Anleitung Zu Denfuhrnemsten Historischen Wissenschaften),這部教科書至1787年已經出版了八個版本。該書對世界史、古羅馬文物、神話地理學、年代學、家譜和紋章學進行了概述并列舉了詳細書目,介紹了各種古物類別及其子類別,被認為是歷史輔助學科的第一本手冊。3 哥廷根大學的歷史學家則繼承了這一傳統。在該大學成立之初,歷史學家約翰·大衛·科勒(Johann David K?hler,1684—1755年)就開始了歷史輔助學科的研究與教學。加特勒于1759年加入該大學后繼續這一工作,并為歷史輔助學科中的“每一門學科都出版了綜合綱要——就錢幣學和統計學而言——至少是大綱和概念,所有這些出版物在19世紀都享有標準教科書的地位”。4 加特勒由此成了“真正的原始資料研究之父”。5 其后,施洛策爾進一步發展了統計學的理論。而繼承加特勒衣缽從事歷史輔助學科教學的K.T.G.舍內曼(K.T.G.Sch?nemann,1765—1802年)、約翰·喬治·費斯邁爾(Johann Georg Fessmaier,1775—1828年)、約翰·恩斯特·法布里(Johann Ernst Fabri,1755—1825年)等也大都出版了自己的教科書,并在某些方面進一步細化了該學科的研究,尤其是費斯邁爾還將檔案資料視為歷史研究的重要資料來源,并把它納入歷史輔助學科之中。6 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了19世紀,歷史輔助學科也成為近代史學必不可少的一門學科。
哥廷根歷史學派的這一貢獻離不開加特勒等人對歷史學科之獨立性和專業化的不懈追求。加特勒并不滿足于歷史學成為哥廷根科學學會中一個與數學等學科并立的、創新的知識領域,而是要建立一個能夠在資金和科學研究方面獨立的研究院,以實現其宏大的歷史科學研究的構想,即建立一個以哥廷根為中心的國家性的歷史研究網絡。盡管原初的計劃并未完全實現,但經過斗爭,歷史研究院(Academia Historica)于1764年成立,并在1766年獲得了國家層面的認可。該研究院有自己的專門成員,出版有兩種期刊,7 收藏有大量的古文書、錢幣和地理資料,每周定期舉行會議和講演。同時,還制定了專業化的歷史人才培養方案,形成了有關必修課和輔助學科的課程體系。1 可見,哥廷根歷史學派通過歷史研究院“將系統的研究、歷史學家的培訓、原始資料的復制和歷史學科的制度化聯系在一起,將從原始資料的搜集到現代學科訓練的傳播媒介串聯了起來,并由此成為現代史學發展的一個制度性的路標”。2 也正因如此,一些西方史學史家將啟蒙運動晚期哥廷根歷史學派的實踐看作近代德國歷史學專業化兩個不同階段的第一個階段。3
創始于1663年的法蘭西銘文與文學作品研究院(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致力于古代銘文和歷史文獻的研究。在18世紀20年代末至80年代末,該研究院的一批中世紀史學家已經先于哥廷根歷史學派提出了世界史編纂的思想,并提出了對歷史資料進行系統整理和考證的計劃。他們認為,歷史資料的搜集與考證是史學大廈的基石,而且歷史資料也不應局限于檔案和書面敘事資料,還應將新資料尤其是古文物資料納入其中,并努力找到充分利用和開發這些資料的方法。4
在英國,在將博學與修辭敘事和理性思考相結合方面做得最好的當數18世紀著名的英國史學家愛德華·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年)。他研習過馬比榮和蒙福孔的古文書學以及與其同代的德國學者的錢幣學,并對法蘭西銘文與文學作品研究院抱有敬意。在其名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中,吉本充分運用了古物學家和文獻學家搜集和考證過的相關資料,將其歷史敘述“建立在需要下苦功夫且具有文化包容性的文獻學古物研究(Philological Antiquarianism)之上”,因為“歷史完全依賴于得到準確確證的事實”。5 盡管吉本所運用的資料證據主要是從那些可靠的古物學家或文獻學家那里獲得的二手證據資料,但是他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將哲學歷史學家所關注的歷史變化及其因果關系的探討、傳統史學家所推崇的文雅的修辭敘述、博學史學家所堅守的那種經過嚴格考證的文獻與文物證據比較完美地結合起來,從而提供了一個新型史學的范本。
總而言之,18世紀的中西方史學都走上了初步專業化的道路。乾嘉史學與哥廷根歷史學派則分別是中西第一波史學專業化的典型代表。由于西方率先走上近代化轉型之路,其科學發展也伴隨著近代工業革命和科技革命的發生和發展率先走向了各門學科的分化,史學亦是如此。新興的哥廷根大學等則適應這種科學發展趨勢,逐步建立起了近代科學體系。所以,就前述近代成熟的史學專業化的四個標準而言,哥廷根大學的史學專業化要比中國乾嘉時代的史學專業化更為全面。但由于18世紀西方哲學歷史學家對專注于“求真考實”的博學史家比較鄙視,認為他們的工作是一種“迂腐的勞動”,6 所以憑空議論或任意剪裁歷史的現象不斷發生。正是由于他們的牽絆,哥廷根歷史學派在“求真”史學理念的追求上顯然不如中國乾嘉史學那樣專一。因此,就支撐史學獨立性的核心要素——自成一體的史學理論與方法而言,中國乾嘉史學顯然超過了18世紀的西方史學,并且更契合未來史學專業化的發展方向。
四、結語:史學專業化的最終達成
現代意義上的近現代世界各國的史學專業化大都是在西方影響下實現的。德國率先在18世紀末19世紀前期實現了史學的專業化,其他西方各國史學的專業化也陸續在19世紀后期至20世紀初期完成。1 與此同時,一些非西方國家的史學也在西方的影響下走上了專業化發展之路。在20世紀前期西學東漸的背景下,中國史學繼承了乾嘉史學的優秀傳統,并吸收近現代西方史學的理論和方法,最終實現了史學的專業化。
眾所周知,科學主義彌漫了整個19世紀的西方學術界,也彌漫了20世紀前期的中國學術界。“為科學而科學”成了科學家從事科學研究的信條,而“為學術而學術”或“為歷史而治歷史”的信條也為此時期的中西史學家們所信奉。正是在此背景下,近代西方史學伴隨著以蘭克為代表的史學家們高唱“如實直書”這一史學宣言,走向了獨立和專業化。可以說,以蘭克為代表的客觀主義史學理論與方法是支撐近代西方史學走向獨立和專業化的理論基石。因為“歷史書寫的新期望將根據重大變革中出現的新方法論來滿足”,而19世紀逐漸成熟的歷史考證方法,以及“通過輔助學科的知識,例如年代學、古文書學、地理學、統計學(或國家史學)和家譜學所增強的史料考證的能力”,為這一史學理念的實現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2 于是,一種新的近代史學觀念形成了,那就是,歷史學家通過搜集和整理歷史資料,并通過考證方法對之進行嚴密的考證以辨別其真偽,便可獲得“準確確證”的歷史事實,然后再不偏不倚地將之敘述出來,即可獲得一種真實客觀的歷史。由此,歷史學家再次將“求真”作為歷史研究的最高目標。這種客觀主義的史學觀念實際上是19世紀占主導地位的科學主義思想在史學領域的具體體現。
也正是由于清代乾嘉史學在理論和方法上與上述19世紀的客觀主義史學有諸多內在契合之處,所以20世紀前期那些繼承乾嘉史學傳統并將之發揚光大的史料考訂派,能夠比較容易地理解和接受近代西方的史學理念,并將之與中國史學傳統加以融合,形成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新史學,由此帶動中國史學走向專業化。3 因此,中國幾千年所積累下來的厚重的史學傳統,不僅使中國學者能夠在吸收近現代西方史學成就的基礎上,推動中國史學順利走上專業化的道路,而且在這一過程中所形成的新史學還在諸多方面走在世界史學的前列。4 可以說,在中國處于積貧積弱的20世紀前期,也唯有史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能夠躋身世界前列。對此,絕大多數西方史學史學者似乎忽視了這一事實。
總而言之,正是由于19世紀和20世紀前期的中西史學家,對于“不偏不倚”“如實直書”這種在后現代主義者看來是“天真幼稚之幻想”或“高貴之夢想”的史學理念的毋庸置疑的信奉和不懈追求,才使歷史學走向了專業化,并使之最終成為一門系統的、擁有自己專門理論和方法的獨立學科。因此,不管時代如何變化,不管人們的史學理念如何隨著時代而反轉,“求真”這一史學的本質屬性都不會改變,因為這是史學區別于其他學科的本質特性,也是史學撰述的根本原則和底線。
An Outline of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Path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XU Shanwei, ZHANG Xinrui
Abstract: Both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achieve their professionalization by placing the essential attribute of “seeking truth” at the supreme position. Based on the concept of “seeking truth”, the historiography of China during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and that of the Western classical era both moved towards initial maturity after their inception. Even during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in China, where “principle and reason” took precedence, and the early Ming dynasty, as well as the Latin Western Middle Ages where “theology was supreme”, historians in both China and the West still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seeking truth” and promoted the emergence of “seeking truth” methods such as historical textual criticism. The mid-to-late M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Qing Dynasty in China, along with The Age of Erudition in the West, gave rise to a trend of extensive learning and the pursuit of factual verification. The methods of historical textual criticism began to be widely applied in historical research, laying the academic foundation for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In the 18th century, the Qianlong-Jiaqing historiography and the G?ttingen Historical School opened the first wave of professionalization in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From the late 18th century to the early 20th century, various Western countries successively achieved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In the background of Western learning spreading to the East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Chinese historians inherited the fine traditions of Qian-Jia historiography, absorbed modern Western historical theories and methods, and realized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In this process, Chinese historiography has been at the forefront of world historiography in many aspects. It can be said that although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developed along different paths, their professionalization development followed roughly the same internal logic.
Key words: professional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comparative studies; Qianlong-Jiaqing historiography; G?ttingen Historical School
(責任編輯:中" "和)
作者簡介:徐善偉,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世界史系教授(上海" 200234)。張欣蕊,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世界史系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34)。
1 一些中國學者曾或多或少討論過該問題,參見譚英華:《十六至十七世紀西方歷史思想的更新》,《歷史研究》1987年第4期;徐波:《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歷史方法研究》,《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張井梅:《淺論西方史學史上的“博學時代”》,《史學史研究》2008年第3期;李勇:《博學時代與西方史學科學化進程》,《史學史研究》2014年第1期;劉耀春:《延續與斷裂:啟蒙運動時期到19世紀歐洲史學的轉變》,《世界歷史評論》2014年第1期;王晴佳:《西方史學如何完成其近代轉型?——四個方面的考察》,《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王晴佳:《超越東西:博古學、考據學以及近代早期歷史學發展的全球性》,《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史學理論研究》2023年第4期以“文化傳承視野下的中國史學近代化”為專題的一組論文。
2 劉家和:《史學的求真與致用問題》,《學術月刊》1997年第1期。
1 陳恒編:《外國史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21頁。
2 瞿林東:《直書與曲筆》,載瞿林東:《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縱橫》,中華書局1994年版;徐善偉:《劉勰與琉善史學批評思想之比較》,《齊魯學刊》1996年第4期。亦參見江湄:《“直筆”探微——中國古代史學求真觀念的發展與特征》,《史學理論研究》1999年第3期;羅炳良:《史學“求真”內涵的演變與歷史編纂學的發展》,《學習與探索》2009年第2期;易寧:《先秦史學的“實錄”思想》,《史學史研究》2014年第1期;董立河:《中國古典史學中的“求真”問題》,《史學史研究》2016年第4期;汪高鑫、汪增相:《中國古代史學求真理念的演變》,《求是學刊》2021年第3期;王羽飛:《Aletheia與古希臘史學的求真傳統》,《史學史研究》2017年第3期;Deborah Mauskopf Deliyannis ed., Historiography in the Middle Ages, Leiden·Boston: Brill, 2003, pp.3-7;等等。
3 劉家和:《史學的求真與致用問題》;徐善偉:《劉勰與琉善史學批評思想之比較》。
4 琉善:《論撰史》,載《繆靈珠美學譯文集》(第一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瞿林東:《論史家的角色與責任和史學的求真與經世》,《社會科學戰線》1996年第2期。
5 琉善:《論撰史》;瞿林東:《直筆與曲筆》《采撰的得失》《史學的審美》,載瞿林東:《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縱橫》,中華書局1994年版。
6 琉善:《論撰史》;劉知幾:《史通》,卷七《直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
7 瞿林東:《魏晉至隋唐的歷史文獻學》,《學術研究》2000年第1期;李紹平、楊華文:《歷史文獻注釋論述贅言》,《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3年第6期;劉瑞龍:《從經注與史注的變奏看裴松之〈三國志注〉的學術史地位》,《史學月刊》2004年第6期;劉治力:《史注的發展脈絡及其價值——簡析瞿林東先生對史注的研究》,《寧夏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
1 胡寅:《致堂讀史管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2 鄭樵:《通志·總序》,中華書局1987年版。
3 鄭樵:《通志·災祥略·序》。
4 羅炳良:《宋元義理史學的“致用”與“求真”》,《史學史研究》2008年第2期。
5 Deborah Mauskopf Deliyannis ed., Historiography in the Middle Ages, pp.3-7; Monika Otter, Inventiones: Fiction and Referentiality in Twelfth-century English Historical Writing,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6, pp.8-9. 而伊西多爾有關歷史的定義“歷史乃是對事件的敘述,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由此而為人所知(Historia est narratio rei gestae, per quam ea quae in praeterito facta sunt dinoscuntur)”則成了中世紀關于史學的標準定義。而且伊西多爾認可古典史學家“記載其所親眼看見或通過調查而了解的事件”的觀念,以便使歷史達到一種真理性的認知。參見Roger D. Ray,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through the Twelfth Century: Problems and Progress of Research”, Viator, Vol.5 (1974), pp.33-60;李隆國:《伊西多扎〈辭源·論史〉與基督教史學的興起》,《古代文明》2013年第1期。
6 Hugh of St. Victor, Didascalicon of Hugh of St. Victor: A Medieval Guide to the Arts, trans. Jerome Taylor,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1, p.137;程利偉:《論圣維克多的休的歷史思想》,《史學史研究》2018年第2期。
7 Walter Map, De Nugis Curialium: Courtiers’ Trifles, trans. M. R. Jam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3, pp.128-129.
8 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h.D. Dissertation,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65, pp.64-67, 75, 106-108, 271.
9 Vincent of Beauvais, Doctrinale, 2: 109, 4: 27. 轉引自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p.75-76, 107-108, 128。
10 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128.
1 陳文海:《中世紀世俗史學的社會政治功能及其敘史邏輯》,《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
2 Manika Otter, “Functions of Fiction in Historical Writing”, Nancy Partner ed., Writing Medieval History,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05, p.109.
3 Justin Lake, “Current Approaches to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History Compass, Vol.13, No.3 (2015), pp.89-109.
4 Historia Ierosolimitana, i, 1, 24, 25; ii, 33, 65; iii, 65; iv, 53, 55; v, 11; vi, 24; viii, 21. See Albert of Aachen, Historia Ierosolimitana: History of the Journey to Jerusalem, trans. Susan B. Edgingt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5 Guibert de Nogent, Deeds of God through the Franks: A Translation of Guibert de Nogent’s Gesta Dei per Francos, trans. Robert Levine,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1997, pp.25, 165.
6 Ruth Morse, Truth and Convention in the Middle Ages: Rhetoric, Representation and Real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p.6-7.
7 Ruth Morse, Truth and Convention in the Middle Ages: Rhetoric, Representation and Reality, pp.244-248.
8 The Book of Emperors: A Translation of the Middle High German Kaiserchronik, trans. Henry A. Myers, Morgantown: West Virginia University Press, 2013, p.65;李騰:《〈皇帝編年史〉中的帝國與教會——對中世紀盛期方言歷史書寫的考察》,《世界歷史》2020年第2期。
9 吳縝:《新唐書糾謬·序》,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5年版;歐陽修:《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一一《論史館日歷狀》,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849頁。Hugh of St. Victor, Didascalicon of Hugh of St. Victor: A Medieval Guide to the Arts, p.138; The Book of Emperors: A Translation of the Middle High German Kaiserchronik, p.65.
10 Vincent of Beauvais, Prologue, Chap. 1; Historiale, Book I. 轉引自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35。
1 Donald R. Kelley, Foundations of Modern Historical Scholarship: Language, Law and History in the French Renaissance, New York and London: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0, p.154; 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p.36-37.
2 鄒志峰:《宋代歷史考據學的興起及其發展演變》,《文獻》2000年第4期;程蕾、施建雄:《宋代歷史考證學的傳承與衍變》,《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余敏輝:《吳縝的校勘學成就》,《史學史研究》1998年第2期;等等。
3 徐國利:《陳寅恪對“以詩文證史”史學傳統的繼承與發展》,《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鄒志峰:《宋代歷史考據學的興起及其發展演變》;王國維:《宋代之金石學》,載姚淦銘、王燕編:《王國維文集》(第四卷),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夏超雄:《宋代金石學的主要貢獻及其興起的原因》,《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1期;傅振倫:《宋代的金石學》,《史學月刊》1983年第1期;陳星燦:《中國古代金石學及其向近代考古學的過渡》,《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3期;崔文印:《宋代的金石學》,《史學史研究》1993年第2期;等等。
4 如圣維克多的休和文森特都將歷史歸于附屬藝學(appendicia artium),而且仍然強調歷史與悲喜劇、寓言等的不同之處在于其所記載的是實際發生的事情。Hugh of St. Victor, Didascalicon of Hugh of St. Victor: A Medieval Guide to the Arts, p.88; Vincent of Beauvais, Doctrinale, 2: 109, see 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p.75-76.
5 無論是在圣維克多的休還是文森特那里,歷史都被賦予這樣一種重要的地位。參見Hugh of St. Victor, Didascalicon of Hugh of St. Victor: A Medieval Guide to the Arts, p.138; Richard Kress Veber, Vincent of Beauvais: A Study in Medieval Historiography, pp.32-34, 109-111, 128, 273。
6 復古、博學與求實之風在西方學術界通常被稱為“博學時代”,時間為16世紀后期和17世紀。在中國,這種史學風氣則興起于明代中后期和清代初期,時間大約為16世紀初至18世紀初。
7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46-47, 60.
1 項燕南:《從“榮經陋史”到“六經皆史”——宋明經史關系說的演化及意義之探討》,《史學理論研究》2001年第4期。亦參見王高鑫:《中國經史關系史》,黃山書社2017年版;王高鑫編:《中國經史關系通史》(四卷本),福建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
2 葛兆光:《明代中后期的三股史學思潮》,《史學史研究》1985年第1期;錢茂偉:《論明中葉史學風氣的變化》,《史學史研究》2001年第2期;錢茂偉:《論明中葉史學的轉型》,《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6期;周文玖:《實學思潮與明清之際的史學》,《史學史研究》2008年第2期;楊緒敏:《明中葉以來史學考據的興起及其成就與缺失》,《安徽史學》2009年第4期;許在元、許建平:《由古學、博學、考據學走向經世致用實學——王世貞與明清之際學術思潮的轉向》,《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4期。亦參見向燕南:《中國史學思想通史·明代卷》,黃山書社2002年版;錢茂偉:《明代史學的歷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亢學軍:《明代中晚期考據學研究》,大眾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等等。
3 譚英華:《十六至十七世紀西方歷史思想的更新》;彭小瑜:《近代西方文獻學的發源》,《世界歷史》2001年第1期;米辰峰:《馬比榮與西方文獻學的發展》,《歷史研究》2004年第5期;徐波:《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歷史方法研究》;張井梅:《淺論西方史學史上的“博學時代”》;張強:《西方古典文獻學的名與實》,《史學史研究》2012年第2期;李勇:《博學時代與西方史學科學化進程》;王晴佳:《超越東西:博古學、考據學以及近代早期歷史學發展的全球性》;等等。相關的西文著述,參見下文引用的著作和論文。
4 George Huppert, The Idea of Perfect History: Historical Erudition and Historical Philosophy in Renaissance France,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70, p.35.
5 George Huppert, The Idea of Perfect History: Historical Erudition and Historical Philosophy in Renaissance France, pp.32-62. 艾蒂安·帕基埃的《法國史研究》首版于1560年,參見étienne Pasquier, Des Recherches de la France , Livre Premier Et Second, Plus Un Pourparler Du Prince, Paris: V. Sertenas, 1560。
6 John Selden, The Historie of Tithes That is, The Practice of Payment of Them, The Positiue Laws Made for Them, The Opinions Touching The Right of Them: A Review of it is Also Annext, Which Both Confirmes it and Directs in the Use of it, London: s.n., 1618, “Praface”, p.XII
7 John Selden, The Historie of Tithes, “Praface”, p.I.
8 John Selden, The Historie of Tithes, “Praface”, p.XI. 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古物學家亦將公共文書、私人手稿這些文本資料視為古文物。
1 John Selden, “To my Singular Good Griend, Mr. Augustine Vincent”, in Augustine Vincent, A Discouerie of Errours in the Girst Edition of the Catalogue of Nobility, London: William Jaggard, 1622; John Selden, The Historie of Tithes, “Praface”, pp.III-IV, VI, XII-XV.
2 John Selden, The Historie of Tithes, “Praface”, p.XX.
3 D. R. Woolf, “Erudition and the Idea of History in Renaissance England”, Renaissance Quarterly, Vol.40, No.1 (1987), pp.11-48.
4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 1966, p.16.
5 Paul Hazard, The European Mind: The Critical Years (1680-1715),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53, pp.182-184; H. J. Erasmus, The Origins of Rome in Historiography from Petrarch to Perizonius, Assen, Netherlands: Van Gorcum, 1962, p.33;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 1966, pp.6-24 ; Donald R. Kelley, Foundations of Modern Historical Scholarship: Language, Law, and History in the French Renaissance, p.53; William Stenhouse, Reading Inscriptions and Writing Ancient History: Historical Scholarship in the Late Renaissance, London: Institute of Classical Studies, School of Advanced Study, University of London, 2005, pp.1-6, 103-12; Peter N. Miller and Fran?ois Louis, eds., Antiquarianism and Intellectual Life in Europe and China, 1500-1800, Ann Arbor: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12, p.3;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p.50-51, 61-70.
6 Paul Hazard, The European Mind: The Critical Years (1680-1715), translated from the original French, La Crise de la Conscience Luropeenne (Boivin: Paris, 1935), by J. Lewis Ma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53, pp.182-184; Donald R. Kelly, Faces of History: Historical Inquiry from Herodotus to Herder,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210.
7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13;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62.
8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62.
9 E. J. Kenney, The Classical Text: Aspects of Editing in the Age of the Printed Book,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4, p.115;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62.
1 Paul Hazard, The European Mind: The Critical Years (1680-1715), p.183.
2 Donald R. Kelley, Foundations of Modern Historical Scholarship: Language, Law and History in the French Renaissance, p.22.
3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p.13-16.
4 西方學者通常將這種新型史學稱為“博學史學”或“研究型史學”,即一種融合博學與敘事的新型史學。參見D. R. Woolf, “Erudition and the Idea of History in Renaissance England”, pp.36, 39;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p.21, 24;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p.69-71. 本文稱之為“博學史學”。
5 Günter Scheel, “Leibniz und die deutsche Geschichtswissenschaft um 1700”, Historische Forschung im 18. Jahrhundert. Organisation. Zielsetzung. Ergebnisse, Karl Hammer and Jürgen Voss ed., Bonn: Ludwig Roehrscheid Verlag, 1976, p.86.
6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69.
7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70.
8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p.10-11, 15.
9 Peter Lambert and Phillipp Schofield eds., Making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and Practices of a Discipline, p.7.
1 羅炳良:《從宋代義理化史學到清代實證性史學的轉變》,《史學月刊》2003年第2期。
2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p.73-80, 113.
3 羅炳良:《18世紀中國史學理論的新成就——論章學誠關于史學性質的認識》,《哈爾濱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3期;羅炳良:《從宋代義理化史學到清代實證性史學的轉變》;羅炳良:《清代乾嘉史家的“實事求是”理論》,《寧夏社會科學》2006年第6期;羅炳良:《清代乾嘉歷史考證學研究》,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版。亦參見杜維運:《清代史學與史家》,中華書局1988年版;暴鴻昌:《清代金石學及其史學價值》,《中國社會科學》1992年第5期;高翔:《近代的初曙:18世紀中國觀念變遷與社會發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楊念群:《清代考據學的科學解釋與現代想象》,《史學史研究》2019年第2期;漆永祥:《乾嘉考據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章益國:《道公學私:章學誠思想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2023年《史學理論研究》第4期以“文化傳承視野下的中國史學近代化”為專題的一組論文;等等。
4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110;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21; Monika Baár, “From General History to National History: The Transformations of William Guthrie’s and John Gray’s 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World (1736-1765) in Continental Europe”, Cultural Transfer through Translation: The Circulation of Enlightened Thought in Europe by Means of Translation, ed. Stefanie Stockhorst, Amsterdam - New York: Rodopi B.V., 2010, pp.63-82; Lionel Gossman, Medievalism and the Ideologies of the Enlightenment: The World and Work of La Curne de Sainte-Palaye,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68, pp.350-354; Georg G. Iggers, “The University Of G?ttingen 1760-1800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Historical Scholarship”, Storia della Storiografia 2 (1982), p. 11-37.
1 Martin Gierl, “Change of Paradigm as a Squabble between Institutions: The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Sciences, the Society of Sciences and the Separation of Cultural and Natural Sciences in G?ttingen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Scholars in Action: The Practice of Knowledge and the Figure of the Savant in the 18th Century, Vol.1, ed. André Holenstein, Hubert Steinke and Martin Stuber, Leiden amp; Boston: Brill, 2013, pp.267-287, cit., p.270; Konrad H. Jarausch,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History in 18th Century Germany”, Hans Erich B?deker, Georg G. Iggers, Jonathan B. Knunsen, Peter H. Reill, Aufkl?rung und Vergleich. Studien zur deutschen Geschichtswissenschaft im 18. Jahrhundert, G?ttingen: Vandenhoek amp; Ruprecht, 1986, pp.25-48. 亦參見李子建:《“務實的歷史寫作”與18世紀下半葉的德國史學理論——以伽特勒、施洛策爾的理論論述為中心》,《史學理論研究》2023年第1期;范丁梁:《現代德國史學歷史知識的認知建構及其訴求轉向》,《天津社會科學》2019年第4期。
2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92. 中國20世紀上半葉的諸多新史學家熱衷于歷史統計學和歷史地理學等,顯然是受到了哥廷根歷史學派的歷史輔助學科的影響。
3 Arnaldo Momigliano, 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p.36, note 36.
4 Martin Gierl, “Change of Paradigm as a Squabble between Institutions: The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Sciences, the Society of Sciences and the Separation of Cultural and Natural Sciences in G?ttingen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p.271.
5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p.79-80.
6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p.77-96.
7 這兩種期刊分別為《通用歷史圖書館》(Allgemeine historische Bibliothek,1767—1771)和《歷史雜志》(Historisches Journal,1772—1781)。
1 Peter N. Miller ed., History and its Objects: Antiquarianism and Material Culture since 1500, pp.77-80.
2 Martin Gierl, “Change of Paradigm as a Squabble between Institutions: The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Sciences, the Society of Sciences and the Separation of Cultural and Natural Sciences in G?ttingen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p.286.
3 德國歷史學專業化的第二個階段則是19世紀以蘭克為代表的新史學實線。參見Robert Harrison, Aled Jones and Peter Lambert, “The institutionalisation and organisation of history”, Making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and Practices of a Discipline, Peter Lambert and Phillipp Schofield ed.,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p.10-11。
4 Lionel Gossman, Medievalism and the Ideologies of the Enlightenment: The World and Work of La Curne de Sainte-Palaye,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68, pp.354-355.
5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111. 亦參見Arnaldo Momigliano, Contributo Alla Storia Degli Studi Classici, Rome: Edizioni di Storia e Letteratura, 1955, pp.199-201; Mark Salber Phillips, “Reconsiderations on History and Antiquarianism: Arnaldo Momigliano and the Historiography of Eighteenth-Century Britain”,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57, No.2 (1996), pp.297-316; Joseph M. Levine, The Autonomy of History: Truth and Method from Erasmus to Gibb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9, pp.158-160。
6 James Turner, Philology: The Forgotten Origins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 p.110.
1 Peter Lambert and Phillipp Schofield eds., Making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and Practices of a Disciplin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p.7-64.
2 Monika Baár, Historians and Nationalism: East-Central Europ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75; Georg G. Iggers, Historiograph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From Scientific Objectivity to the Postmodern Challenge, Hannover, NH: University Press of New England, 1997, pp.23–30.
3 論者很多,此不贅言。參見周予同:《五十年來中國之新史學》,載朱維錚編:《周予同經學史論著選集(增訂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牛潤珍:《陳垣與20世紀中國新考據學》,《史學史研究》2000年第4期;桑兵:《近代學術傳承:從國學到東方學——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解析》,《歷史研究》2001年第3期;王學典:《20世紀中國史學評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蔣俊:《中國史學近代化進程 》,齊魯書社1995年版;侯云灝:《20世紀中國的四次實證史學思潮》,《史學月刊》2004年第7期;朱發建:《中國近代史學“科學化”進程研究》,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劉俐娜:《由傳統走向現代——論中國史學的轉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董恩強:《新考據學派:學術與思想(1919—1949)》,華中師范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桑兵:《傅斯年“史學只是史料學”再析》,《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5期;胡逢祥:《中國近現代史學思潮與流派(1840—1949)》,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謝貴安:《清代史學的近代擇受及重構論析》,《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02年第4期;2023年《史學理論研究》第4期以“文化傳承視野下的中國史學近代化”為專題的一組論文,尤其是謝貴安的《中國傳統史學在史學近代轉型中的中心地位》與劉開軍的《中國近代史家賡續傳統的三條路徑》;等等。
4 徐善偉:《20世紀前期中國史學界對西方史學的接受于創新》,載吳曉群、陸啟宏編:《西方史學史研究》(第1輯),商務印書館202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