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外視野中探究長三角研究的路徑和方法

摘" "要： 為進一步推動改革開放研究和長三角區域研究，2023年11月11至12日，“內外視野中的長三角社會變遷”學術研討會在蘇州城市學院舉行。與會專家學者結合自己的研究方向，圍繞“長三角社會變遷”做了四場基調報告、一場學術討論和兩場綜合討論，為深入長三角研究拓寬了視野，提供了思路。在新的時代關懷的今天，豐富和深化長三角研究的路徑和方法，可以選擇在扎實史料積累的基礎上，反思傳統研究的問題意識，以長時段跨學科的視野與交流回應長三角一體化戰略下的訴求和需要，講好1949年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長三角區域史。

關鍵詞： 長三角；研究方法；研究路徑；改革開放

中圖分類號：F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6-0143-（08）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6.014

歷史研究對象和內容的選擇不僅伴隨著對過往問題意識的反思與超越，也離不開對社會變遷的審視與思考。當前，長三角一體化上升為國家戰略，在新的時代關懷的今天，從長時段觀察長三角的外部關系，探討中心與周邊區域內部空間結構的演變，即從不同視角觀察與思考長三角的社會變遷，深化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研究，可以為長三角一體化提供更為多元的理論指引和智力支持。“內外視野中的長三角社會變遷”學術研討會就是以此為主題和目的而舉辦的。1

本次學術研討會開幕式由蘇州城市學院黨委副書記周玉玲主持。校黨委書記芮國強致開幕辭，他指出，蘇州地處長江三角洲核心區域，蘇州的發展與變化是“內外關系影響下長三角社會變遷”的生動縮影，也是很好的樣本。在“地方性、應用型、開放式、特色化”辦學理念的指引下，蘇州城市學院鼓勵并支持馬克思主義學院圍繞蘇州經濟社會發展開展前瞻性、針對性、儲備性的政策研究，為服務地方發展做出貢獻。上海師范大學期刊社社長洪慶明代表合辦方致辭。他表示，上海師范大學期刊社始終以學術為第一要義，以時代和社會關懷為使命，以為國家現代化事業提供支持為目標。他希望以此次研討會為契機，繼續深化長三角地區經濟、文化、社會發展研究，為推進長三角深度合作提供學術支持。

本文的討論以研討會內容為中心展開，以期為推動改革開放研究和長三角區域研究提供新視角與新路徑。

一、以問題意識為引領展現不同時段的城市變遷

在第一場基調報告中，兩位報告人立足長三角核心城市蘇州，分別從“近代”和“現代”兩個時間維度闡述研究情況，介紹蘇州變遷，展開了一場“傳統”與“現代”的時空對話。華中師范大學資深教授、中國近代史研究所所長馬敏在《關于蘇州商會研究的若干思考》的報告中，圍繞蘇州商會就“研究緣起、蘇州商會的特點和研究路徑方法”三個問題展開介紹。馬敏教授對蘇州商會的研究緣起“如何認識中國早期資產階級”的問題意識，在該問題意識的引導下，中國早期資產階級的聚集地“商會”走進研究者視野。而選擇蘇州商會作為研究對象，除了因為有豐富的檔案資料做支撐，還源于蘇州所獨有的區位優勢和城市特點。蘇州是長三角的核心城市，身處內陸和沿海交匯處，農業文明高度發達，既深受上海、杭州等城市的影響，又兼具經濟中心、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的區域特點。正因如此，選擇蘇州商會進行研究具有典型性，對中國經濟史研究具有重要意義。關于研究方法，一是將社會組織理論運用于商會組織研究；二是把商會和蘇州城市發展相結合，探討二者的關系。這兩種方法都是蘇州商會研究得以深入的關鍵。馬敏教授的報告清晰地闡述了蘇州商會的研究路徑和方法。受此啟發，茲認為以宏大問題意識為引領，尋找具有典型性的研究對象，綜合運用研究方法整理史料、扎實分析研究對象，是推進研究工作的基本遵循。關于蘇州商會研究，馬敏教授還提出了四點建議：一是重視蘇州商務分會的研究；二是加強對民國時期紳商演變的研究；三是強化蘇州同業商會研究；四是著力探究蘇州商會與新式工商業的關系。

如果說馬敏教授的報告展現了傳統蘇州在近代化浪潮中的因應與表現，那么蘇州市人大常委會代表議案建議工委主任盧寧的報告則展現了現代蘇州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作為與作用。在《推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蘇州實踐與思考》的主題報告中，他詳細列舉了蘇州推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進程中的特色舉措、最新進展，并對當前蘇州在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中面臨的機遇和挑戰進行了分析與闡述。

就筆者看來，雖然兩位報告人研究的時段、對象和內容均不相同，但其內核都體現了濃厚的問題意識，即關于“中國早期資產階級的發軔與壯大”和“中國式現代化的形成與發展”宏大歷史敘事的思考。可以說，這場基調報告從蘇州這一“內部視角”討論了長三角的社會、經濟變遷，讓我們分別了解了“近代”“現代”不同時段蘇州經濟社會發展的情況和特點，看到了不同時代浪潮中長三角中心城市的作用與表現。那么，從“外部視角”觀察長三角可以選取哪些路徑，又有哪些方法和問題值得借鑒和探討？第二場基調報告給出了答案。

二、以區域史范式拓寬長三角研究的視角和內容

第二場基調報告重點聚焦區域史研究。清華大學歷史系主任、《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常務副主編仲偉民以《區域史研究的幾個問題》為題，就區域史研究的意義、方法、成功模式和影響區域史研究的因素四個方面展開報告。仲偉民教授認為，區域歷史的內在脈絡可以視為國家意識形態在地域社會各具特色的表達，國家歷史也可以在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當中通過不同方式充分表達出來，這是研究區域史的價值所在。同時，區域史突破了傳統大通史的敘事方式和框架，凝聚地方認同的同時強化了中國認同，可以更加豐富地表達、認識統一的國家歷史。關于研究范式和方法，他指出，年鑒派研究范式、流域理論模式、核心區域模式、跨學科方法和歷史人類學方法都是可以借鑒與采用的。他還強調了區域史研究中，忽視傳統史料、忽視典章制度研究、資料堆砌大于問題意識、田野調查代替基本學術訓練等問題都是應該克服的。對于區域史研究，他指出，應該特別注意歷史行政區劃和地方史對區域研究的影響。“地域史不是地方史”，不管是江南還是蘇南研究，都不能僅就江南談江南，而應該把眼界放開，這樣的研究才更具價值。

把長三角研究作為江南區域史研究的延續，主要是因為長三角與江南多有重疊。關于江南的地域劃分，史學界有廣義和狹義之分，此處不再贅述。一般來說，長江中下游是“大江南”地域范圍，長江三角洲地區是“中江南”，太湖平原一帶是“小江南”。所以，探討長三角問題也是重新審視江南史。只是“長三角”因其與國家戰略的緊密關聯而被賦予更多的現代性，長三角研究因而也就有了與江南研究不同的時空側重。從此次研討會的命名上，我們也可以看出主辦方的意圖，即更加關注1949年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長三角故事”。

統觀江南史的研究內容，無論是“江南”概念的地域劃分，還是家族歷史、產業發展，抑或賦役制度、水利建設、民間信仰、災荒救濟的流轉與變遷，都是江南區域史研究者熱衷的課題。但整體上看，即便是“碎片化”的個案研究，也無法完全回避何以中國沒有自行“走出中世紀”的拷問。1 明清時期江南區域繁榮的商品經濟和發達的手工業給東西方史學者提供了巨大的研究空間。這一時期中西差距拉大，又把江南置于國際比較的視野之中，中國何以衰落，西方資本主義因何崛起，是中西學者熱衷思考的問題。所以，在社會經濟史領域，江南史的成果最為顯赫。自“資本主義萌芽”問題的討論熱潮開始消歇后，所呈現的新研究趨向或模式中，研究的重點仍與城鄉經濟生活史即農業生產、手工業、商業歷史的研究相關，甚至包括制度環境的論述，而且還提出了“江南道路”，產生了國際比較的新成果。2其中，江南城市與市鎮史研究成了核心議題，中國學者從20世紀50年代就展開了關于江南市鎮等方面的深入研究。3 最近20年來，在區域史研究中，江南研究除對原有的社會經濟史研究繼續深化外，新的研究點與問題意識不斷涌出，有的向物的方向延伸，如生態環境史與衛生史，4 文士治生史，5生活空間的范圍與結構；6 有的向文化心理方向延伸，如心態、精神文化史，7 等等。8 江南璀璨綿長的歷史文脈為豐富社會文化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素材，如江南儒學、江南文化學等新概念和議題的提出。江南區域史研究依然生機勃勃。不過，相較于社會經濟史領域成果之豐碩，其他領域的研究還略顯薄弱。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唐力行教授在討論中就指出，應該加強江南社會文化史的研究。他的報告《江南優秀傳統文化——蘇州評彈的困局》，以蘇州評彈為切入點，聚焦江南文化，總結并分析了評彈發展的歷史過程和現實困境。他認為，江南文化傳承與保護的前提是要尊重藝術和規律。就蘇州評彈而言，尊重評彈藝術本身，恪守評彈藝術規律，對保護、傳承、發展這一優秀傳統文化至關重要。唐力行教授的研究借助評彈“以小見大”，回答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如何傳承與保護的時代之問。

筆者認為，文化是觀察長三角社會變遷的重要窗口，江南文化的繁榮可為研究者提供多層面的靈感與思索。比如，江南的地域人文呈現了怎樣的精神風貌和文化氛圍，傳統“江南文化”如何融入“現代化”進程，在新的社會環境中如何承續與發展等問題，都值得關注與探討。

王家范教授曾指出過往江南研究的三個特點：一是多數止步于1840年前，延伸至晚清的不多，更少“入侵”民國時期；二是多數偏好狹小的太湖流域，江南成了只有“中心”而無層級、邊緣推衍演變的“瓊島”，研究的整體意義較弱；三是主要以開發方志、筆記（附以少數文集）見長，以全“江南”、大時段的綜合居多，各種專題分解不全（集中于城鎮、經貿），較小單位（一縣、一鄉、一村）的個案考察與區域內比較研究也相對薄弱，成了制約明清江南研究的瓶頸。1 結合王家范教授的總結和本次研討會專家學者的建議，接下來我們對長三角區域史的深耕與開拓，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反思傳統江南研究的問題意識和研究范式的同時，從不同的角度捕捉與發現近現代以來長三角各個領域的變遷，深入探討區域與整體的關系，全面展現近現代中國整體的發展、變革。

三、以長時段跨學科視角討論和豐富長三角研究

在第三場基調報告中，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蘇智良教授的報告《上海：一座全球城市的成長史——從開埠到開放（1843—2023）》，講述了1843年上海開辟為通商口岸后180年間的都市化歷程。他認為，一戰之后上海進入繁榮時期，后因日本的侵略和占領，上海現代化進程被迫中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上海被改造為工業制造城市，1990年浦東開放后再度騰飛。他總結上海成功的奧秘在于開放、創新與包容。蘇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許冠亭教授選取了三個重要歷史時段：1902年因應中外交涉創設晚清商會、1912年民國肇始由商務總會改為總商會、1992年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工商聯加掛商會牌子，闡述了蘇州與上海之間商會交往的歷史與現實。他建議可以從傳統與現代的角度觀察會館、工商聯與商會的發展變遷，從全球化的視角觀察蘇州與上海商會間的交往。

在第四場基調報告中，蘇州大學社會學院王玉貴教授以《文化普及·技術傳播·思想學習：當代中國的民眾教育——以1949—1965年間的蘇州地區為重點的考察》為題，討論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蘇州地區的教育改造問題。他將1949—1965年間的蘇州民眾教育劃分為三個階段，并分別就每個階段民眾教育的重點內容、形式方法和作用影響進行了總結和分析。之后，中央財經大學綠色金融國際研究院研究員、健康金融實驗室主任任國征教授以《長三角經濟區金融安全的功能定位與發展路徑》為題，從金融安全的角度針對長三角經濟區金融發展提出了四點建議：一是持續推動金融安全全球合作；二是建立金融安全評估機制；三是建立現代金融企業制度；四是加強黨對金融工作的領導。

兩場基調報告從長時段跨學科的視角為與會者展現了豐富的研究成果。歷史是遷流不居的連續體。對長時段的歷史進行分期有助于研究，但終究是人為切割，不免造成局限。結合兩場基調報告的研究內容，我們可知，打破時代的界限，重視社會歷史過程的延續性和貫通性，從不同學科視角觀察長三角的變遷，對于打破區域史研究局限、開拓長三角研究而言，不可或缺。

茲認為，環境史就是一個重要的視角。江南研究行至當今，確需更宏大的敘事來概括之、檢討之，而這樣一種大敘事，不只是大一統的國家史，也不僅是全球史，更不是狹隘、抽象之人的歷史，而是包括天、地、生物、人類在內的江南乃至中華生態系統的宏大變遷史。2 江南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環境為該地區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優渥的前提條件。在人的廣泛積極參與下，人與自然的互動拓展了江南的發展空間。近年來，方興未艾的環境史視野和方法為長三角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環境的變遷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江南的富庶與繁榮得益于對自然的改造和利用。無論研究者將時間停留在唐宋、明清還是近代，環境開發的張力和國計民生都是江南環境史研究離不開的主題。3 在此框架下，以人類利用、改造自然的相關活動為研究對象，如種植體系與技術、水利工程與地表景觀等，都是江南環境史學者關注的重點。4伊懋可用“大象的退卻”形象記錄了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換取經濟利益的中國環境變遷。我們不禁要問，“天下大計，仰于東南”1 的江南地區又在經濟與環境的“博弈”中發生了哪些蛻變？江南環境之“變”，除了經濟因素，還有哪些原因？李伯重曾言，今日的江南盡管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是“過去”不僅仍存在于“現在”中，而且還是“現在”中富有生產性的部分。今日的實踐并非遠離過去的實踐。歷史仍然在延續，江南仍然是江南。2 受此啟發，今人改造環境的實踐之于“過往”有何承繼與不同，不同時期對自然的改造和利用之于日常生活、城市布局、風俗習慣又有哪些影響，這些討論與思考在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今天，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另外，在“重提政治史”的史學關切下，江南政治史亦是可以深入探究的領域。就研究內容而言，新舊社會交替之際江南士紳階層的嬗變、統治階級處理財賦重地“江南”政務的策略與考量、鼎革之際統治階級維護自身統治合法化的措施、央地關系與長三角發展的關系和影響，都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問題。就政治史的研究范式而言，近年來，前輩學者為“政治史回歸”做了很多努力。不論是鄧小南提出的從現實出發，注重發展變遷、注重相互關系的“活的制度史”研究范式，還是把事件作為切入點去探討社會歷史深層結構的“事件路徑”研究范式，或是觀察“重大政治事件下的社會”，以政治為視角切入社會，關注重大政治事件對地域社會的社會結構、社會基本制度、社會經濟文化變遷、社會生活方式、社會關系及社會控制的影響的研究范式，都是幫助我們拓寬研究思路的重要路徑和方法。3 由此，我們不妨嘗試從政治史視角觀察長三角的變遷，參考上述政治史研究范式，重新觀察和思考長三角發展歷程中的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制度、政黨關系，這也是深化長三角研究的一種思路。

在學術討論環節，參會學者從概念史、經濟史、環境史等不同角度簡述了各自的研究成果，表現出當前區域史研究跨學科多角度的特點。曹瑞冬對“黃海”“東海”的概念和意涵進行了分析；周孜正考察了1945年戰后無錫工商業恢復情況并分析了其經濟得以恢復的原因；袁坤就“20世紀80年代以來太湖流域水治理研究”情況進行了梳理，指出當前有關江南水治理在研究時段和主題的選擇上呈現出鮮明、集中但又不平衡的特點。4

四、關于長三角研究的綜合探討與思考

在“長三角研究的路徑與問題”和“地方改革開放史如何深入”兩場綜合討論中，與會者各抒己見，暢談了各自的理解和建議。

關于“長三角研究的路徑與問題”，仲偉民教授認為江南研究是區域史研究的成功模式，成果最為豐富，研究人員最多、水平最高，具有良好的研究基礎。長三角研究建立在江南區域史的基礎上，將其繼續推進并非易事。而從研究時段上延伸，講好1949年后特別是1978年后“改革時段”的“長三角故事”，不可謂不是對江南史研究的一個開拓。他強調了史料在史學研究中的重要性，要“有一分史料說一分話”，并建議長三角研究可以立足蘇州，充分利用蘇州各類檔案文獻資料，瞄準改革開放以來的新興企業，將企業史作為長三角研究的一個學術增長點。在學術討論中，參會學者也分享了關于企業史的研究成果。沈云福以原無錫縣為重點，多角度剖析了“星期日工程師”的生成條件、歷史作用和意義。馬箏對鄉鎮企業改制時的經營者持大股與企業家掌握控制權的同股不同權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比較分析。豆艷榮對鄉鎮企業研究史進行詳細的學術梳理，并就其特點和不足提出了自己的思考。1

不可否認，蘇州在改革開放中的不俗表現、社會變遷以及獨有的城市特色都極具研究價值。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院長高士華指出，舉辦此次研討會的目的，就是想討論改革開放以來蘇南地區或者蘇州所發生的深刻變化，并把它們作為下一步長三角研究的重點。他認為蘇州的發展變遷在長三角地區具有代表性和可借鑒性，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蘇州的現代化建設在全國具有標桿意義，非常值得研究和總結。那么，采用什么方法更好地展現蘇州乃至長三角地區的發展變遷呢？仲偉民教授認為將歷史人類學引入區域史研究是不錯的方法選擇，該方法有助于充分挖掘和利用江南豐富的歷史遺留。

提到歷史遺留和歷史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就不得不提到田野調查。田野調查已經被應用到有關長三角地區的研究之中，且形成了頗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例如，費孝通對吳江開弦弓村進行社會人類學分析而形成的《江村經濟》，濱島敦俊旨在厘清明清時期中國民間信仰形成與變化而出版的《總管信仰——近世江南農村社會和民間信仰》。2 不可否認，田野調查深化了江南研究，且與歷史研究“參照過去，服務現實”的目的共通，這決定了田野調查是推動歷史研究的有效方法。最直接的影響是，田野調查在豐富史料來源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民間史料的充實使歷史敘事跳出官方文獻的局限，有助于呈現歷史的復雜多面相。就擴寬研究視野層面來說，田野調查還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審視歷史的新角度。具體而微的、豐富的個案研究仿佛一個“放大鏡”，把從前只能從宏大敘事中捕捉的歷史細節放大了，歷史的呈現更加細膩、多樣。只是在使用田野調查方法時需牢記仲偉民教授的提醒“不能用過頭”，用田野調查代替基本學術訓練是本末倒置，傳統史料和田野調查不可偏廢。此外，田野調查也引起了學界關于史學研究“碎片化”的擔憂。畢竟中國史學者骨子里“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研究傳統決定了這一群體更為熱衷總結和探究歷史運行機理和規律等“大”問題。筆者認為，“微觀研究”和“宏觀思考”并不沖突。馬敏教授和唐力行教授分別以“蘇州商會”和“蘇州評彈”為窗口體察到的時代大問題（中國早期資產階級問題和中國傳統文化傳承保護問題）不就是“宏觀思考”與“微觀研究”的完美結合嗎？至于“碎片化”，借用王笛教授“不必擔心”的觀點來說，“沒有局部，哪有整體？沒有零件，哪有機器？歷史研究沒有碎片是不行的，這猶如機器沒有零件。這些看起來各自分離的‘碎片’組合起來，讓歷史研究逐步趨向整體認識。所以，任何提供這些歷史碎片的研究者，都在不同程度上為整體的歷史做出了貢獻”。3 如果說，“不必擔心碎片化”可視作對“微觀研究”的鼓勵，那么上海師范大學期刊社社長洪慶明的觀點則為避免“碎片化”提供了方法。洪慶明教授認為，研究任何一個東西，首先要對本體要有細致入微的剖析，并且要從其產生的社會當中了解，這樣才能有“以小見大”的開闊視野，才能真正明了沉淀的意義。

此外，馬敏教授還提出要善用比較法。他說，蘇州作為一個口岸與內地、城市和鄉村結合特別緊密的地區，其發展具有示范性，其經驗值得總結。他建議將長三角和珠三角進行比較研究，總結長三角在政治、經濟、文化建設方面的特點。比較研究是區域史研究中一種常見的方法。研究江南并把江南置于國際比較的視野之下，能夠幫助我們更深入和全面地認識、回答西方資本主義起源的秘密和中國在近代落伍的原因。4 國外研究成果以彭慕蘭的《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為代表。5 該書將江南和英格蘭進行比較，認為西方之所以超過中國是因為新大陸開發、海外殖民和煤礦開采。就中國內部而論，跨地域的比較研究一度受到學者們的較多關注，尤其是16世紀以來蘇州、徽州的區域互動與江南社會的變遷問題。1 這種從探究同一空間內部的關聯到建立不同空間之間關聯的努力已經出現并活躍在區域史研究領域。而這種可能的研究趨向轉變，實際是將江南區域社會史的研究轉換為比地域研究大得多的區域或超大地域連鎖的綜合研究，并拓展為更大的問題意識中的一部分，真正把江南放在一個符合全球歷史的背景中進行考量。2馬敏教授強調，用比較研究的方法和視野推動長三角研究是十分必要的。“比較”可以破局，可以擴大視野。就長三角研究而言，將其與南方沿海、內陸地區以及與長三角在制造、消費、進出口地位相似的東亞、東南亞國家或地區在空間上聯系起來，或就一些特定的社會經濟現象進行深度的挖掘與探索，在不同的空間結構中認識、評價長三角的社會狀態、歷史地位與影響價值，仍然是今后需要展開的一個方向。此次研討會把長三角的社會變遷置于“內外視野”之中，也是想讓更宏大的視野走進長三角研究者的研究之中。

必須明確的是，善用“比較”是為了突破地域的束縛，將區域研究融入宏大的歷史敘事之中。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處理好區域與整體的關系。仲偉民教授強調，區域史是整體史的一部分。整體史視野下的區域史是區域史研究最好的一種范式，因為這種范式能夠全方位地對每一個地區進行綜合性研究。他還指出，無論對哪個區域進行研究，包括對蘇州進行研究，如果我們就蘇州談蘇州、就江南談江南，其實走不出去。這不僅是對近年來學術界“回歸整體史”的呼應，也意在強調區域史研究的學術旨歸。因此，回歸整體史要更加辯證地處理區域和整體的關系，在理論視野、學術職志和地方文獻使用等方面多途并進。3 這就要求我們在處理地方性文獻的時候要有意識地關照整體史知識，從區域史的研究中體現整體關懷，體現整體的脈絡和更深層的邏輯，從而增加區域研究的準適度與深度。也就是說，任何區域史研究都是整體史的一部分，是整個中國歷史研究的一個小板塊，將區域史與整體史割裂，只能使研究陷入自說自話的境地，失去史學價值。

關于“地方改革開放史如何深入”的問題，與會專家一致認為，蘇州改革開放史研究值得做。一是蘇州具有代表性。高士華教授指出，蘇州是“雙面繡”城市，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蘇州在傳統與現代的結合上做得很好”。把研究對象瞄準1949年后的蘇州，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后的蘇州，捕捉、爬梳并分析這座城市的變遷，既是江南研究的延展，也是長三角研究的創新。二是蘇州豐富的檔案文獻資料有待挖掘。比如，蘇州檔案館保存了蘇綸紗廠、振亞廠等近代著名企業的檔案資料。充分利用這些檔案資料，從承繼與斷裂的角度觀察企業的變遷史，觀察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化的地方實踐，都是長三角研究可以著手推進的。蘇州檔案館館藏檔案等本土性的文獻資料為講好“長三角故事”提供了基礎。蘇智良教授也表示，蘇州改革開放史研究是一個有意義、有價值的選題。除了檔案和口述資料，當前要盡可能搜集整理歷史資料，加強合作，建立資料庫，為后續研究提供保障。馬敏教授認為，蘇州改革開放研究是“現代研究”，需要和傳統結合起來，從歷史到現實連貫地觀察長三角本身的形成趨勢，同時總結長三角發展的歷史規律與經驗，亦是一種嶄新的視角。《中共黨史研究》編輯部副編審吳志軍透過改革開放史選題問題提出了關于地方改革開放史研究的看法。他認為，研究者應該更具現實關懷，地方改革開放史研究需要在大的問題意識引領下選題。具體來說，應該加強改革開放史研究的“宏觀意識”和“中層敘事”，更多地關注宏觀改革開放史研究。比如，中國為什么改革開放？改革開放的運行機制是什么？如果沒有中國的改革開放世界會發生什么？具有高度現實關懷和顯著問題意識的研究，比僅僅還原歷史事件一般過程更重要。在宏大問題意識和高度現實關懷下進行地方改革開放研究是研究者應該具備的史學自覺。這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避免歷史研究“碎片化”，使研究更具粘合力的重要思維方法。

總體來說，長三角研究恰逢其時且大有可為。在新的時代關懷的今天，我們不妨在充分挖掘史料的基礎上，嘗試從內外視野中觀察、捕捉、比較長三角地區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領域的發展變遷，采用區域史的范式，反思傳統研究的問題意識，以長時段跨學科的視野與探討回應長三角一體化戰略下的訴求和需要，記錄傳統與現實的承續與變化，講好1949年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長三角區域史，以此推進長三角研究的深入與發展。

Exploring Pathways and Methodologies of Research o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from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Perspectives

YUAN Kun

Abstract： To further promote research on reform and opening up， as well as research o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the academic symposium on Social Chang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from Internal and External Perspectives was held at Suzhou City University on November 11-12， 2023. Experts and scholars at the meeting， in conjunction with their research directions， delivered four keynote reports， one academic discussion， and two comprehensive discussions around the theme of Social Chang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These sessions broadened the horizons and provided insights for in-depth research o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In today’s era of new concerns， the paths and methods of enriching and deepening the study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involve reflecting on the problematic consciousness of traditional research on the basis of solid accumul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responding to the demands and needs under the strategy of integrat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with a long-time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and exchanges， and effectively narrating the regional history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after 1949， especially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Keywords： Yangtze River Delta; research method; research path; reform and opening-up

（責任編輯：中" "和）

作者簡介：袁坤，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江蘇 蘇州 215104）。

1 “內外視野中的長三角社會變遷”學術研討會于2023年11月11日至12日在蘇州城市學院召開。本次會議由蘇州城市學院、上海師范大學主辦，蘇州城市學院當代蘇州研究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和上海師范大學期刊社承辦，共有50余人參會，包括來自清華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光明日報》、蘇州市人大常委會、《中共黨史研究》、上海師范大學、蘇州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中央財經大學、華南師范大學、常熟理工學院、無錫市錫山區科技局等政府部門、新聞機構、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的專家學者，以及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的教師。下文中所涉及的學者論述和學術論文，凡未注明出處者，均來自此次會議。

1 孫競昊、盧俊俊：《江南區域環境史研究的若干重要問題檢討和省思》，《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

2 孫杰、孫競昊：《江南史研究與問題意識：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理論的檢討》，《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3 代表性的論著有傅衣凌：《明代江南市民經濟試探》，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王家范：《明清江南市鎮結構及歷史價值初探》，《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1期；劉石吉：《明清時代江南市鎮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樊樹志：《明清江南市鎮探微》，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陳學文： 《明清時期杭嘉湖市鎮史研究》，群言出版社1993年版；包偉民主編：《江南市鎮及其近代命運（1840—1949）》，知識出版社1998年版；吳金成：《明清時期的江南社會：以城市發展為中心》，載杭州大學韓國研究所編：《中國江南社會與中韓文化交流》，杭州出版社1997年版；蔣兆成：《明清杭嘉湖社會經濟史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王衛平：《明清時期江南城市史研究：以蘇州為中心》，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等等。

4 馮賢亮：《太湖平原的環境刻畫與城鄉變遷（1368—1912）》，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王建革：《江南環境史研究》，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與社會——一項醫療社會史的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5 徐永斌：《明清江南文士治生研究》，中華書局2019年版。

6 稻田清一：《清末江南——鄉村地主生活空間的范圍與結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6年第2期。

7 林麗月：《奢儉·本末·出處——明清社會的秩序心態》，新文豐出版公司2014年版。

8 陳平、馮賢亮：《從經濟史到文化史：傳統江南研究的若干問題述評》，《學術月刊》2020年第6期。

1 王家范：《明清江南研究的期待與檢討》，《學術月刊》2006年第6期。

2 夏明方：《什么是江南——生態史視域下的江南空間與話語》，《歷史研究》2020年第2期。

3 孫競昊、盧俊俊：《江南區域環境史研究的若干重要問題檢討和省思》。

4 相關研究主要有繆啟愉：《太湖塘浦圩田史研究》，農業出版社1985年版；張芳：《明清農田水利研究》，中國農業科技出版社1998年版；謝湜：《高鄉與低鄉：11—16世紀江南區域歷史地理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版；胡克誠：《逋賦治理與明代江南財賦管理體制的變遷》，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等等。

1 《新唐書》卷一六五《權德輿傳》，第5076頁。

2 李伯重：《江南農業的發展：1620—1850》，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95頁。

3 鄧小南：《走向“活”的制度史——以宋代官僚政治制度史研究為例的點滴思考》，《浙江學刊》2003年第3期；李里峰：《從“事件史”到“事件路徑”的歷史——兼論〈歷史研究〉兩組義和團研究論文》，《歷史研究》2003年第4期；沈一民：《清南略考實》，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5頁。

4 觀點來自常熟理工學院《東吳學術》編輯部曹瑞冬的參會文章《江蘇黃海的“東海”表述：基于概念史的視角》；華南師范大學講師周孜正的參會文章《共體時艱與治理互動：無錫商會的減稅努力及南京國民政府的諒解應對（1945—1947）》；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袁坤的參會文章《20世紀80年代以來太湖流域水治理研究的回顧與思考》。

1 觀點來自原無錫市錫山區科技局局長沈云福的文章《改革開放初長三角區域城鄉技術轉移：蘇南農村工業化中的“星期日工程師”現象》；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馬箏的文章《經營者轉型：從鄉鎮企業經營者持大股到現代企業同股不同權》；蘇州城市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豆艷榮副教授的文章《我國鄉鎮企業發展史研究的現狀與問題》。

2 森正夫：《田野調查與歷史研究——以中國史研究為中心》，《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3期。

3 王笛：《不必擔憂“碎片化”》，《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

4 劉昶：《國際比較視野下的江南研究：問題與思考》，載王家范主編：《明清江南史研究三十年（1978—2008）》，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39頁。

5 Kenneth Pomeranz，The Great Divergence， China， Europe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 Econom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中文本參見彭慕蘭：《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史建云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1 唐力行等著：《蘇州與徽州16—20世紀兩地互動與社會變遷的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

2 趙世瑜：《在中國研究：全球史、江南區域史與歷史人類學》，《探索與爭鳴》2016年第4期；彭慕蘭：《世界經濟史中的近世江南：比較與綜合觀察》，《歷史研究》2003年第4期；李伯重：《“江南經濟奇跡”的歷史基礎——新視野中的近代早期江南經濟》，《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3 行龍、李全平：《反思與前瞻：中國近代社會史研究的再出發》，《史學理論研究》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