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風吹過故鄉的河岸
一陣陣暖風吹過河岸
柳樹的嫩芽齊刷刷冒出
然而,杏花卻總是按捺不住
積蓄了整整一冬的盼望
像千層風鈴燦然而笑
一排排舞動的楊柳
擠滿河岸的杏樹
裝飾著一部高原農鄉的童話
山光水影,禽鳥翻飛
看魚群在搶食河面的花瓣
而我蹲在一棵杏樹下觸摸著泥土
讓一些生銹的記憶成殤成詩
河面濤聲依舊
不需要任何鼓勵
一陣陣欲言又止的香風
不需要任何添加修飾
幾聲羞澀的蛙鳴
像是慢慢靠近了歸宿
而我走出這片寧靜的村莊
再次回首時才發現
在故鄉沒有會走路的草木
也沒有會說話的莊院
草原百靈
六月的澤庫草原山花爛漫
明澈的澤曲河彎彎向遠
有湛藍的天空 飄渺的白云
踏著雨后柔軟的草甸深入
像是踩著龍頭琴悠揚的琴聲
有種清爽讓我卸下一身的疲憊
此刻,草原百靈
一只、兩只、三只……
接連飛上高空撲扇著翅膀
好像有什么喜事叼在嘴里
嘰嘰喳喳搶著說
悅耳的唱詞灑落在花草間
唱醉了游人,也唱醒了山河……
藍天下輕風拂袖
山坡河灘珍珠溯洄從游
小溪上琴箏叮叮咚咚
夢在這無邊無際的草原停留
幻具交替一幀幀情意悠悠
一碗奶茶如酒 兩行相思漸稠
唯有草原上的百靈
能喚醒我封鎖依舊的嗓門
以婉轉歌喉
唱一曲清風醉 解千愁
治沙記
在多少人的童年記憶里
暴怒的黃風像狂人的吹哨聲
經常行走在沙珠玉到木格灘的路上
像翻閱一部發黃的自然典籍
有種祭祀般的儀式在緩緩升空
對于風沙不斷蔓延的私心
對于風沙敲驚溫暖的門窗
一代人用一生信念來圍攻
設置防沙格,造林種草
這都成為他們張望夢想的窗口
折腰前行,用綠色覆蓋住蒼涼
給生命鋪設萬條看得見的出口
青草蔥蘢鎖邊,林木漸漸蒼郁
把綠色的旗幟逐一插滿每一座沙丘
將持守的信仰植入大漠深處
像我們向漠野深處移動的心愿
樹影為蒼茫辯解,風沙已放棄漫游
妄圖贖回被風沙掠奪的寧靜
也慢慢接濟更多沒處落戶的生靈
六月的巴曲河
河水慢慢湮沒了怪獸般的巨石
潺潺流動的聲音像是掀動的梵音
河面上閃爍的光芒像鏡子的反照
綠料般的柔姿再次觸醒兩岸弱小的生命
承載起一個季節的坦蕩雄渾
如同洋溢著高原風情的抒情詩
執意遠行,像是沒有半點猶豫和一絲悔意
在青翠秀麗的兩岸,我熱愛它永不停留的姿態
它的羞澀和純凈是現已最稀缺的誘惑
自然治愈著往來的每一顆焦渴的心靈
像是復活的主旋律,激蕩著漫長的命題
并把清澈的一半交給了巴域農鄉
炊煙中恍如隔世的落日,披掛著恢弘畫境
一抹夕陽映照著暮色,周邊的高山像是故事中的怪獸
兩岸長長的楊樹林間,路過棲息的一群斑頭雁
抬高警覺的頭顱,靜如秘密
清晨的水汽濃霧間,它們好像改變了遠行的計劃
馱水的日子
記得小時候
我家廚房置有兩口大水缸
待缸中的水快要用盡時
母親就會催我牽驢馱水去
這已成為太陽落山前的一道風景
注滿大缸的水都來自黃河
但是要吃這缸發黃的河水
還得用一夜時間來澄清
撒一把淀粉或少量白礬
這已成為一代人生活的底色
下雨后的黃河顯得更黃
帶有泥沙、漂著羊糞蛋
甚至動物死尸和木草渣
那流淌的渾濁掩蓋不了當時的饑渴
像是瘦弱童年的一塊補丁
澄清后的河水
入鍋時還得要過濾漂浮物
就像咖啡中濾去一半的苦澀
燒開后的水雖然淡黃透明的
但泥沙的腥味和草木的荒涼氣息
永遠淡不下去
羊皮筏子
黃河之上
羊皮筏子依舊臨水而動
在飛濺的浪花間搖晃漂行
激流險難處,筏子客奮力揮槳
吶喊助陣,吆喝壓過濤聲
時而如海燕擊浪,時而似利箭飛梭
不怕擱淺,不畏急流和旋渦
能神妙地繞過暗礁和淺灘
在歷史畫卷般的河面上
羊皮筏子像名家手中的畫筆
對著兩岸一遍遍重復著一種姿態
它行走的重量在于河水的加速
它靠岸的行程在于水手的智慧
運不完的故事里總會洇濕褲腿
它是體驗黃河文化的向導
它是蒼茫黃河躍動的靈魂
承載著一代代人不可抹去的記憶
鄉間素描
村子后面的大片田野
蒼翠蔥蘢,清香怡人
像一副久累成疾的藥
悠然治愈我內心的荒蕪
勤快的二嫂駕駛三輪車
順著一條硬化小道深入田野
坐在車廂里的小侄女的涼帽
被一陣頑皮的清風奪去
并藏進路邊的洋芋地里
那一瞬,真像我詩集中的
一張插圖
灌渠中流淌的清水貴如油
沒有澆滿大哥家的田畦
下家地主已站在地頭等候
他倆的對話打不翻巨大的寂靜
一群白蝴蝶已占領油菜地
幾只野雞在田間捉迷藏
夕陽悄悄采編它們的故事
然而,一朵游云
經過寫滿詩句的故鄉之后
徘徊在山嶺上久久不肯離去
像戀愛中的纏繞,慢慢映紅了半邊天
一頭老牛
從前領頭的那只牦牛
現在步履蹣跚,已趕不上種群
緩慢搖晃的行姿
像是尋找最后的靈光絕唱
一些年輕體壯的牦牛
一一過河深入草原腹地
而它變得萎靡不振
怕經不住過河的考驗
站在岸邊目視牛群慢慢走遠
前方是花草編制的夢境
身后是空洞無光的牛舍
絕望中呆呆地站立片刻后
撿食著腳下的幸福
慢慢回到圈舍墻根
像是回歸起初般孤獨
緊閉雙眼,咀嚼著時間
它與那片花海的距離
似乎越來越遠
愛與被愛的經驗失去分享
獨自靜臥像是本能的秩序
致子女
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響
多像我對你不斷挪動的嘴巴
開合間都是一些真理的辯護
那是壓縮在肺腑里的雜音
有你的花園周邊
我總是像一名愛慕者
與你有關的天氣
我從未刻意躲避過
對著你的抽象,我不斷變幻著
慈祥和嚴肅兩種表情
所有的舉動都綴有關于你的祝福
雖然從年齡的軌道上
已收集四十幾年的倒影
但我還是改變不了參與你的幻想
雖然你從我早起的冷清中走遠
但我順著你的方向已走出很遠
雖然你從我失眠的夜里走空
但時間已清晰地記錄著
我的如愿或者虧欠
倘 若
倘若抹去我對你的那些看法
那剩下的肯定都是一些純粹的愛
倘若你留給我的那些印象沒有生銹
那你遠離的身影肯定帶有一些光彩
倘若你有一次重蹈覆轍的回頭
那我的寂寞也許寬不過你的孤獨
那片野草
故鄉的山坡石縫間
它們收納過云朵的淚水后
開始窺探周圍的命運和景象
然后用一種顏色復制自我般
努力覆蓋住整片荒原的孤寂
春風滋養著它們的野心
也讓各色小花扎根安家
就像一群顧家的女人,寂靜養眼
搖晃的歡喜都源自一朵云的愛慕
整片山坡像春天的一塊補丁
掩蓋著紅塵中許多的瑕污
一次茂盛像是一個輪回
從不懂得流浪
唯美和沉默是他們共同的語言
陽光透明的羽翼下
它們稀稀疏疏像大地的胡須
用時間表達憧憬和展示富足
可在命運的道場,陽光像一把割喉的刀
總是最先收割這方短暫的美麗
鏡中的我
初秋的一個黃昏
窗外的風在輕吟低訴
那緩緩飄落的黃葉,多像青春碎片
從內心勾起一些懷舊的情緒
也為慢慢換顏的景色引起點點憐愛
站在鏡前,我又像是換了張面具
從嫩白、充滿朝氣到風韻猶存
再到飽經風霜
真像一片葉子的衰變過程
時光飛逝,帶走的都是透出的魅力
笑貌漸隱,眼神黯淡無光
嘴唇像生活的鍵盤,留有磨損的痕跡
烏色的肌膚是被日子逐漸侵蝕
臉上的皺紋勾勒出自然的本底
像人生這本書的完整底稿
我的側面像一面雪下斷崖
仰面回憶,再也無法還原
那些聊齋般的故事和閃電般的身影
當想法與現實不斷發生沖擊時
我還能隱約看見遠方的風景
但只能給鏡中的自己一個美好的期許
冬天的原野
一群瘦馬沿河走遠后
一場大雪覆蓋了整片牧場
像積攢了多年的高貴和純潔
閃耀著隱藏的光芒
一股股寒流中
一些事物無疾而終
一些生命藏匿暖處
唯見一片炊煙的行走
像是最為動人的一次回首
積雪中的草木沉淪僵化
唯有一條河流返回最初的純凈
撫摸著整片原野的逆光在行走
不像逃離者一樣倉皇
蜿蜒緩伸如大地的命脈
一只白鷺沿河飛過
像一朵安靜的閃電
多么美麗!
蒼穹下的一聲鳴叫
又多么清亮……
【作者簡介】鴻穎,原名李宏云,1983年出生,青海省同德縣人。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詩潮》《詩選刊》《青年文學》《文學港》《散文百家》《散文選刊》《散文詩》《散文詩世界》《山花》《青海湖》等刊。著有散文詩集《往事里淋濕的情懷》《蔚藍之下》《你是王妃》《藍色青南》等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