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 全球城市具有不同于一般城市的異質性功能,并在全球化中發揮著重大作用,這一直是全球城市研究的核心問題之一。學者們對此進行了大量探索性工作,形成了豐富的文獻,但大多數研究基于單一地點空間來闡述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以特征事實的現象學表述方法對此進行定義,并強調其功能發揮的控制和支配性。為此,需要對此進行反思,深刻認識全球城市功能的空間性問題,從地點與流動空間雙重性來重新建構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本質特征(本源性),以及全球城市的功能結構與作用方式等基本框架。
關鍵詞: 全球城市功能;全球價值鏈;地點空間;流動空間
中圖分類號:F299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4-0140-(13)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4.014
一、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
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作為全球城市理論建構的基本內容之一,在早期研究中就有廣泛討論??梢哉f,全球城市理論對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給出了大致答案,盡管后人又有了大量的補充和豐富。然而,主流的全球城市功能形成機理分析缺乏對其空間性的深刻認識,往往將其作為基于地點的歷史產物來進行闡述,從而帶有不可避免的缺陷。本文試圖從基于空間雙重性的全球價值鏈治理角度,深入挖掘全球城市功能賴以形成的依附物,從而揭示出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
1.既有形成機理的評述
早期對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分析,幾乎等同于全球城市形成的分析,或者在分析全球城市形成的過程中,提及其發揮的特定功能。也就是說,全球城市功能寓于全球城市形成之中,只要講清楚全球城市的形成,自然也就闡述了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由于沒有把兩者做適當區分,從某種意義上講,學者們并沒有對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做專門研究。當然,他們有不同的落腳點及研究思路。
一種是從全球城市形成(產生)的歷史條件來挖掘其功能來源。例如,大衛·希南(David A. Heenan)明確闡述了全球城市崛起與世界經濟的聯系,從而通過全球城市在世界經濟中所起的特殊作用來識別其特定功能。1 還有一些學者從全球化角度探討全球城市的形成與發展,將全球城市視為現代全球化的產物,并通過全球城市在全球化進程中發揮的特殊作用來識別其特定功能。顯然,這一探討的總體方向及基本邏輯是正確的,表達了全球城市功能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并非城市與生俱來的功能;全球城市功能具有異質性,并非城市一般功能。但是,由于沒有深入下去,這些研究顯得有點空泛。全球城市確實在世界經濟或全球化中發揮特殊作用,問題在于,它是如何發揮特殊作用的,或借助什么來發揮特殊作用。因此,這條研究脈絡并沒有很好地揭示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
另一種是從全球城市形成的組織結構及其職能因素來挖掘其功能來源。例如,約翰·弗里德曼(John Friedmann)闡明了全球城市與跨國公司總部的關系,在跨國公司總部職能與全球城市功能之間搭建起一種聯系。1 跨國公司總部對分散于全球各地的生產具有控制、命令、指揮等職能,其不成比例地集中于少數主要城市(全球城市)。由于跨國公司內的集中控制與國際經濟內的集中控制是一致的,即所謂的“對應原理”,因而這些少數主要城市具有在世界經濟中的控制、支配功能。羅伯特·科恩(Robert B. Cohen)把全球城市不僅作為公司總部的中心,也作為國際銀行和戰略企業服務的中心,認為只有具備廣泛國際商務機構的地方才能真正被稱為全球城市。2 顯然,這在全球化與全球城市的邏輯之間找到了一個重要介體,并通過將這一介體的職能“對應”于全球城市功能,加深對全球城市功能形成機理的研究。它使人們清晰地看到,全球城市形成于全球化背景下特定公司(機構)的高度集中,全球城市功能來源于這些特定公司(機構)的職能,從而成為區別于一般城市功能的一個重要標志。但是,這些研究未能明確告訴我們,這些高度集中于少數主要城市的特定公司(機構)是如何行使其職能的,或借助于什么來行使其職能,以及其職能是否能“對應”全球城市的功能。
后期的學者在全球城市形成的基礎上,專門開展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分析,并將其放在全球網絡之中進行研究。拉夫堡大學地理系的學者提出了既注重城市本身屬性,又考慮城市間相互聯系的研究方法,將全球城市體系作為全球化環境下的總體來對待。在研究方法上,他們認為至少可采取以下三種資料收集方法來進行全球城市的分析:一是通過對主要報章上商業新聞的內容分析,了解城市與城市間商業代理的關系;二是通過半結構性的深入訪談,掌握城市主要生產性服務業(如銀行、會計師事務所、法律事務所、廣告業等)及移民等的狀況,進而認定城市的全球地位;三是針對城市主要生產性服務業的地區分布狀況,從組織角度探索全球城市間的關系。為此,喬納森·比弗斯托克(Jonathan V. Beaverstock)等按照金融、會計、法律及廣告四種主要生產性服務業總部與分支機構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分布情形進行分析。3 彼得·泰勒(Peter Taylor)等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通過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內部網絡來映射世界城市間的關聯,由此構建了世界城市網絡。4 至此,全球城市作為其網絡中的主要節點,在經濟全球化中形成一種網絡化功能。許多學者開始從世界城市網絡的視角,通過網絡“中心”與“權力”來研究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他們認為,全球城市處于網絡“中心”,其他城市(一般節點)要通過與其鏈接來進入全球經濟,因而其具有控制與支配其他從屬節點的“權力”,“中心”與“權力”是等價關系,由此形成全球城市對全球資源流動與交易的控制與支配功能。顯然,從世界城市網絡角度專門開展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研究是一大進步。全球城市作為世界城市網絡的主要節點,已隱含著空間雙重性。從主要節點出發,揭示全球城市的網絡化功能,也打破了特定公司(機構)職能與全球城市功能的簡單“轉換”關系,使問題研究更加深入。但是,這一世界城市網絡是通過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內部網絡來映射的,意味著全球城市功能形成的依附物是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內部網絡及其業務聯系。這顯然是有局限性的,因為這些內部網絡的業務聯系并不是很強,也不穩定。此外,對網絡“中心”與“權力”內涵及其關系的理解也有較大偏差,從而難以正確闡述全球城市形成的網絡化功能。
總之,上述這些研究從不同角度出發,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是一項具有開創性的工作,給后人研究帶來較大啟發。但對全球城市功能形成機理的分析總體上尚不完整,缺乏深入研究。其共同的問題,主要有以下幾點:
(1)空間維度單一性。從全球城市形成的歷史條件來挖掘其功能來源的分析,提出了世界經濟、經濟全球化等自變量,實際上只強調了流動空間的單一維度,并沒有同時“落腳”到地點空間。從全球城市形成的組織結構及其職能因素來挖掘其功能來源的分析,提出了跨國公司總部和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等機構及其職能,只是強調了其高度集中于少數主要城市的地點空間,并沒有深刻揭示其在流動空間中如何“轉換”為全球城市功能。從全球城市作為世界城市網絡的主要節點來闡述其網絡化功能的分析,雖然隱含著空間雙重性,但它對網絡“中心”與“權力”內涵的理解仍然沿襲了傳統城市理論的觀點,即“中心地”的集中與擴散、對外圍的控制與支配,本質上是基于地點空間的單一維度。
(2)特定公司(機構)職能與全球城市功能之間很難運用“對應原理”。不可否認,兩者確實存在密切關系,甚至可以構成聯鎖網絡。然而,特定公司(機構)與城市畢竟是不同層面、不同類型的事物,即使由這些特定公司(機構)內部網絡聯鎖的世界城市網絡,也只是一種映射。因此,將跨國公司總部或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對其所屬子公司、分公司或分支機構,以及有業務聯系的企業的控制、命令、管理、協調等職能簡單“對應”于全球城市對其他城市具有控制與支配功能,在邏輯上是不嚴密的,甚至是錯誤的。
(3)分析角度較窄,停留在基于特征事實的現象學層面。不論從世界經濟或經濟全球化角度,還是從跨國公司總部或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的角度,這些研究都只是闡述了全球城市經濟功能的形成機理。盡管全球城市在其他領域的功能形成也能以此為參照,但仍有較大差別。例如,全球科技創新及其全球研發中心等機構,可能不像跨國公司總部那樣具備基于權屬(所有權)關系的控制、命令、指揮等職能;也可能不像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那樣在世界各地主要城市有內部業務網絡,具有特定的運作方式及外部聯系。此外,這些研究從不同的特征事實出發,更多是在現象學層面闡述全球城市功能如何形成,往往只演繹出全球城市某一方面功能的形成機理。例如,基于世界經濟或經濟全球化特征事實的全球性功能、基于跨國公司總部或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高度集中的戰略性功能,以及基于世界城市網絡特征事實的網絡化功能,不足以綜合反映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
2.全球價值鏈——一個新的分析角度
針對上述既有形成機理分析的不足,我們需要選擇一個新的分析角度,一個能夠體現空間雙重性、將各領域不同類型的特定機構加以統一并與世界城市網絡有機整合在一起的視角,綜合闡述全球城市功能形成的依附物。通過比較與分析,我們認為全球價值鏈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選擇。
人們目前普遍談及的“全球價值鏈”是一個經濟學概念。根據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的定義,全球價值鏈是指為實現商品或服務價值而連接生產、銷售、回收處理等過程的全球性跨企業網絡組織,涉及從原料采購和運輸,半成品和成品的生產和分銷,直至最終消費和回收處理的整個過程,包括所有參與者和生產銷售等活動的組織及其價值、利潤分配,當前散布于全球的、處于價值鏈上的企業進行著從設計、產品開發、生產制造、營銷、交貨、消費、售后服務、最后循環利用等各種增值活動。顯然,這一針對產業活動的全球價值鏈概念,用于分析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是不合適的,因為全球城市功能不僅體現在經濟領域,也覆蓋其他方面,特別是隨著全球城市迭代升級,科技、文化等方面的功能愈加突出。因此,需要將針對產業活動的狹義全球價值鏈擴展為適用于各類活動的廣義全球價值鏈。
也許人們要問,在非經濟活動方面,是否也存在類似的全球價值鏈?確實,這是將其擴展為廣義全球價值鏈的前提和關鍵。筆者認為,除了經濟與產業活動外,政治、社會、科技、文化及思想等也是一種價值創造與實現的活動。當然,這些更多是社會、人文價值等,但也包括經濟價值,例如新理念、新理論、新觀念的產生及其運用;新科學、新知識、新發明、新技術的創造及其使用;文化交融、藝術創作、文化創意等價值創造及消費;政府的制度供給、有效治理、新政策等的制定及實施。這些社會、人文價值的創造與實現同樣連接著生產、交換、分配和消費整個過程,其中包括各類主體的集體參與并達到一定的組織規模,以及各個不同環節的增值活動及其價值分享等。在全球化與信息化背景下,這些非經濟活動的價值創造與實現也越來越具有全球性,形成全球價值鏈及全球性網絡組織,例如全球科技創新網絡、全球文化交流網絡、全球城市政策流動性網絡等。因此,有理由提出廣義全球價值鏈的新假說(下文所述的全球價值鏈均為廣義性的)。
可以從三個維度來界定全球價值鏈:其一,組織規模——參與某種價值創造與實現活動的全部主體,達到一定的數量與規模;其二,地理分布——必須具有全球性或全球代表性;其三,參與主體——包括價值創造與實現過程中所有環節的參與者(機構和個體)。因此,廣義全球價值鏈是一種產品或服務在“從生到死”的整個生命周期中,創造與實現價值的全部活動組合。這種以價值創造與實現為中心軸的跨國性組織活動,既重視價值鏈上的增值環節,同時也很看重價值鏈中各參與主體之間的互動與利益分配。
全球價值鏈運行,既是一個全球價值創造與實現的網絡化過程,也充分體現了空間雙重性;既突出了處于價值鏈治理端的治理機構(詳見后文分析)的重要作用,也涵蓋了價值鏈中各參與主體之間的互動與利益分配。具體來講,有以下幾方面:
(1)依托于網絡化的全球價值創造與實現過程。全球價值鏈盡管主要描述某種活動的價值創造、分配與使用的一系列過程,表現為鏈條的形狀,但其下面存在著強大的生產或活動網絡,或者說,它是以全球網絡化為基礎的,否則全球價值鏈就難以運行。因此,全球價值鏈不僅涉及各環節眾多不同參與者的互動,也與不同城市的網絡節點緊密聯系在一起。在不同的網絡節點中,除了在價值鏈中起關鍵性作用的主要節點外,還有大量基礎性的一般節點。因此,這比從單一參與者的分析視角,更能全面反映全球城市功能在網絡關系中得以形成的機理。
(2)空間分散化與集中化并存。全球價值鏈各個環節的空間分布極其不同,一些環節處于遍布全球的離散狀態,另一些環節則在特定區位(城市)高度集中。全球價值鏈運行,既表現為全球流動性,又必須借助于各個節點(城市),其中一些關鍵節點對全球流動性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全球價值鏈運行,既跨越國界,又受到民族國家的一定制約。全球價值鏈跨越國界運作,需要打破一些全球行動或活動的壁壘,建立基于規則的開放、透明和非歧視的全球行動體系。這主要是通過一系列國際機構和協定來實現的。同時,它又要遵循當地規則,受到一定的制約,例如與國家安全相關的限制、數字交易和數據流限制,以及文化和習俗等方面的影響。因此,這是一個典型的流動空間與地點空間的互構過程。
(3)既依靠技術進步,又依賴制度安排。全球價值鏈不僅是更有效率地進行價值創造的分工細化,而且是以最低生產成本獲取最大價值創造的全球地理布局。然而,全球價值鏈的分工細化將帶來更多的交易成本,全球地理布局將帶來更大的通信和運輸成本。因此,全球價值鏈的有效運行及其發展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跨國界的制度安排,包括所涉及國家的開放程度、法律規章、各種政策等方面的協調、銜接,否則將給價值鏈的跨境投資帶來更高門檻,給產業內貿易和企業內貿易帶來更多交易成本,甚至造成全球價值鏈斷裂。二是技術進步,特別是壓縮時空的技術進步。例如,全球價值鏈與數字技術不能分開,不能作為獨立的趨勢和力量來對待。數字平臺、數字通信和電子商務等使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全球價值鏈參與者能夠遠距離接觸,直接、即時地反饋信息,頻繁地進行交流,及時地完成交付等,從而將大大降低成本,減少交易或交流時間,提高勞動效率。供應鏈數字化(供應鏈4.0)可能導致勞動效率提高約65%,制造的單位成本降低30%—40%。此外,其他先進技術的應用也對全球價值鏈方式產生重大影響。例如,用機器人自動化和3D打印之類的技術來替代或縮短現有的全球價值鏈,不僅能夠提高全球價值鏈的效率、速度和控制力,而且可能引起某些價值鏈功能的重新定位或價值鏈整合,以及全球價值鏈的重新布局。因此,基于全球價值鏈的分析視角,可以讓我們更全面地闡述技術進步與制度安排在全球城市功能形成中的重要作用。
(4)強調核心競爭力和及時生產的業務管理戰略。全球價值鏈作為核心業務與非核心業務分離、分化的特殊構造,強調核心競爭力,將大量業務外包,特別是中間服務外包。這些中間服務通常嵌入在價值鏈中,為全球價值鏈運行提供便利。這就要求價值鏈中各參與主體之間的交互作用及其合理的利益分配。同時,為降低成本、提高質量、實現風險最小化、滿足消費者需求的靈活性以及實現收益最大化,必須實行及時生產的業務管理戰略。這使全球價值鏈治理顯得十分重要,從而自然引申出參與和實施全球價值鏈治理的主要機構以及其空間集中問題。這些高度集中于少數主要城市(全球城市)的特定機構所履行的全球價值鏈治理職能,可以更好地“對應”于全球城市功能。
3.全球價值鏈治理及其主要機構
無疑,全球價值鏈運行不管從哪方面來講,都存在一定風險。從內部來講,參與者或合作伙伴在不同環節都可能帶來一定程度的風險或失控,如產品和服務的質量、供給延時甚至“斷供”等問題;從外部來講,網絡運行安全可能受到不同類型的攻擊,包括自然災害、健康危機、政治動亂或戰爭等。因此,全球價值鏈的有效運作,要通過治理機制來實現:一是設定準入資格(資質)、行為準則、行事規則、獎懲手段、內部流程設定等。二是制定發展戰略、確定總體方向、明確策略手段、實施具體布局、進行參與者配備、確定各環節之間的關聯等。三是制定與實施規章制度、進行質量控制、完善價值分配等。四是協調當地關系、伙伴關系、客戶關系、公共關系、內部組織關系等。
全球價值鏈治理作為一種過程,以調和為基礎,由行動者共同參與,并持續相互作用,是貫穿于整個價值鏈的,但總要有某些機構來組織和實施這一治理。不管全球價值鏈采取何種模式,全球價值鏈的治理端只能是“一個塔尖”,而不能“多頭”。處于治理端的主要機構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全球價值鏈的“牽頭”機構(組織者)。不同領域有各自的“牽頭”機構,如跨國公司總部及地區總部、全球研發中心、國際組織和非政府組織等。二是主持全球價值鏈運行的機構,如運營中心、資產管理中心、物流中心、服務中心等。隨著一些職能外包,各類服務商也深度參與其中。三是其他輔助專業機構,如數據中心、人力資源、設計與廣告、法律事務、會計等。
這些處于治理端的主要機構在選址策略上,除了考慮地理區位、基礎設施、開放程度、營商環境、生活品質等條件外,還有一些強烈的特殊需求。首先,便利獲取與傳輸海量信息的需求。全球價值鏈的有效治理,是以大量信息的獲取和處理為基礎的,要求有廣泛、多元的信息來源及快捷、便利的信息傳輸。因此,其目標選址的地方,既是信息源,又是信息傳遞點。其次,廣泛面對面接觸的需求。除了通過互聯網傳輸的信息及顯性知識外,全球價值鏈的有效治理還要通過大量面對面接觸來傳遞隱性知識。這是互聯網信息所不能替代的。因此,其目標選址的地方,不僅要有區位良好、交通便利等條件,而且要集聚大量機構組織,便于隱性知識的交流。再次,完備齊全的運作大平臺的需求。全球價值鏈是基于全球大平臺運作的,對其實施有效治理也必須依托全球大平臺。因此,具備系統性全球大平臺的地方,便成為其“落戶”的首選。最后,豐裕的高端人力資源需求。全球價值鏈的有效治理不能用行政權威,而主要依靠各類高端專業人才。因此,其目標選址的地方,必須具有充裕的人力資源和專業人才市場。這些處于治理端的主要機構最終“落戶”的地方,是綜合因素選擇的結果,趨向于在少數主要城市(全球城市)高度集中。
高度集中的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賦予其所在城市不同于一般城市的全球城市功能,構成全球城市功能形成的基本條件。1全球價值鏈的其他參與者,有些規模很大,也面向全球并參與全球價值鏈治理過程,它們也許會給其所在城市帶來更大流動性,創造更大價值和財富,卻不能使其形成全球城市功能。從這一意義上講,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是全球城市功能的“制造者”。同時,這也表明全球城市功能是在全球價值鏈治理的交互過程中形成的,而不是自身存量資源或城市資產積累與擴張及其內部結構的產物。這些治理機構因具有如下四個特征而發揮著重要作用:
(1)這些治理機構通過遍布世界各地的業務關聯(內部網絡)對全球價值鏈進行治理,將不同城市之間“聯鎖”起來,形成了世界城市網絡。其高度集中的所在城市(全球城市)則在網絡中充當了主要節點的角色。但它與其他一般節點之間的交互作用是一種平等關系,并不具有控制與支配權力,因而其在網絡中發揮促進全球資源流動與交易的戰略性作用。
(2)這些治理機構借助于各類平臺,如國際市場、交易所、信息平臺、會展與論壇等進行全球價值鏈治理,使其高度集中的所在城市(全球城市)成為跨境活動的治理點以及全球化的主要流經點,發揮促進大規模流量的樞紐門戶作用。
(3)治理機構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旨在防范風險、提高安全韌性以及追求更高的效率,并要求有高度創新性,如技術創新、業態創新、商業模式創新等,因而在其高度集中的主要城市,必須營造創新創業的良好氛圍,賦予強勁活力。這使全球城市成為創新中心和創業樂土,以及全球資源配置的重要場所。
(4)高度集中在少數主要城市的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的運作,雖然要遵循當地規則,但跨國的價值鏈治理則要求“地球村”的語境及規則標準。因此,這些主要城市必須具有高度的開放性,與國際慣例接軌,甚至更高標準和更高要求的營商環境,成為全球化的典范及引領者。當然,這也是動態變化的,需要不斷適應和完善。
二、全球城市功能的本源性
全球城市功能的界定,雖然主要是方法論問題,但也與全球城市功能形成機理的分析有關,最終涉及空間基礎性問題。筆者將在批判現象學表述方法的基礎上,采用基于抽象特征的本質學方法來抽象出全球城市功能的本源性。
1.基于地點空間的現象學表述方法
目前,大多數學者采取現象學方法來界定全球城市功能。這種方法主要通過某些特征事實的抓取與分析,具象化表述全球城市功能。通常在初期研究中,這一方法被廣泛運用,以形成對全球城市功能的初步認識。從這一意義講,它在理論研究中是一種初步的基礎方法。但這一現象學方法可以從不同角度對特征事實進行抓取與分析,在特征事實的篩選中不免有較大主觀性,具象化表述也帶有較大隨意性,因而可以列出一個冗長且雜亂的全球城市功能“清單”。基于以往學者的描述,全球城市包括了一系列主要功能:政治權力中心;貿易和商業的門戶(具有港口、機場、鐵路、商業路線等);信息和文化的聚集和傳播中心(具有全球影響力的主要學術機構、博物館、網絡服務器和提供者、大眾媒體等);國際活動舉辦地;人口和人才聚集節點;全球流動和/或旅游的樞紐;宗教崇拜的主要地點;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和公司總部的所在地;標志性建筑的站點及其他重要標識;大型僑民“收容所”;等等。
不難發現,這一“清單”存在以下主要問題:一是對特征事實的觀察角度通常是單一、狹窄的,只關注某一方面。觀察角度稍有不同,對全球城市功能的具象化表述便會有較大差異。二是由于從不同觀察角度抓取與分析某一特征事實,因而很難顧及不同特征事實之間的關系,相互之間是參差不齊、邊界混亂的。以此表述的各種全球城市功能往往不在同一個層次上;即使在同一層次上,也只是簡單的并列關系。而且,這些全球城市功能之間會出現許多交集與重疊。在此基礎上的具象化表述,往往讓人眼花繚亂,難以真正把握。三是隨著時間推移,特別是全球城市迭代升級,研究視角勢必會從多維度擴展,從而使這一“清單”繼續增加或延長,例如增加文化創意、生態治理示范、社會包容等新功能。這樣一長串可擴展的“清單”往往讓人們無所適從,難以把握全球城市功能的實質。
如果說上述問題主要在于方法論本身,那么采用這一方法論帶來的更大問題,是其容易導致基于地點空間的單一維度分析。因為這一方法關注和抓取的特征事實,以及對這些特征事實具象化的表述,往往能在地點空間得到明顯反映和充分體現,從而與地點空間有高度契合性。相反,流動空間主要側重關系與關聯,其不是顯性的,更多是抽象的。這些特征事實很難從流動空間中抓取出來并加以具象化表述。因此,在傳統城市理論的深刻影響下,現象學表述方法很容易引導研究者沿襲基于地點空間的單一維度分析。這些基于“中心地”的特征事實,更多是由資源存量或城市資產及其內部結構產生的,從而仍可用一系列傳統指標來測量,如城市規模、GDP規模及人均GDP水平、金融交易量、貿易規模及其結構、運輸量、投資規模及其結構、消費水平及其結構等。由此界定的全球城市功能,仍然基于“中心—外圍”的系統性關聯,強調資源要素向“中心”集聚、“中心”產出向外圍擴散與輻射。在此過程中,全球城市具有控制與支配權,是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日益增長的經濟地理復雜性所需要的一個有限數量的相互關聯的控制點。1
顯然,這使人們陷入一種除了地點之外什么都不發生的困境。但全球城市區別于一般城市的異質性功能,并不在于數量(規模)等級上的差異,即具有更高數量(規模)等級,便能發揮全球城市功能;也并非在城市一般功能基礎上通過數量(規模)增大或升級換代來獲取全球城市功能。因此,許多數量(規模)足夠大的巨型城市(特別在發展中國家),并不具有全球城市特有的功能。許多自身發展足夠強大與超前后工業化的城市,盡管有雄厚的資本積累、服務經濟主導的模式等,也并沒有自然形成全球城市功能。這說明全球城市作為全球化空間存在的表達,并非基于單一的地點空間,而是地點—流動空間的互構。因此,上述基于地點空間的現象學方法所表述的全球城市功能,存在嚴重缺陷或本質性錯誤。而且,在實踐中,它會帶來很大誤導,似乎全球城市建設與發展主要在于自身“做大做強”、內部結構的完善與升級,或是認為國家權力可以賦予某些城市特有功能,即選擇某些城市作為全球城市進行建設并強行將資源向其傾斜,以打造出全球城市功能。
也許人們會問,能否采取一定方法,對這一冗長且雜亂的功能“清單”進行歸并與簡化。在一定程度上,這當然是可以的。例如,現在提出的全球資源配置、科技創新策源、高端產業引領、開放門戶樞紐等功能,具有更高的歸納程度,顯得更清晰明了。即便如此,也僅是局部改善,本質上仍是現象學表述,無法貫穿不同領域,仍會帶來各功能之間的簡單并列關系,以及形成一個可不斷增加的功能“清單”等問題。這并非研究者歸納和提煉能力的問題,而是這一現象學表述方法的固有缺陷。因此,對于全球城市理論建構來說,停留或限于使用現象學方法對全球城市功能進行具象化表述是遠遠不夠的。即使對現象學表述方法進行改良與完善,也難以深刻揭示全球城市功能的本質特征(本源性)并構成全球城市基本模型的一個重要部分。
2.基于空間雙重性的全球城市功能界定
針對現象學方法的缺陷,筆者采取基于特征抽象的本質學方法來對全球城市功能進行界定。這一方法是在多維度統一性的基礎上,通過排他性篩選,高度抽象出全球城市功能的本質特征(本源性)。一般來說,單一維度的分析總是有片面性的,很難綜合反映事物的本質特征。例如,上述現象學方法所關注與抓取的特征事實,大多是基于地點的單一空間尺度(地方、國家、全球),即使達到最強的排他性與最高的抽象度,也僅是用“全球性”來界定全球城市功能,這顯然是簡單化、片面化的。但若沒有關聯性,多維度的設置也同樣難以揭示全球城市功能的本質特征。因此,在設置的多維度之間,既要有區別,又要有一定的關聯性,能夠統一起來。在此基礎上,如果把排他性強度設為橫軸,抽象度設為縱軸,那么全球城市功能的本源性就處在排他性最強與抽象度最高的象限之中。
從某種意義上講,考察維度的合理設置是關鍵,它直接決定了排他性與抽象度是否全面與完整,從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能否達到本質學定義的要求。然而,本質學方法的特征抽象不是憑空抽象,仍要以特征事實為基礎,但又超越特征事實,從而必須建立在全球城市空間雙重性的基礎之上。根據上述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分析以及本質學方法的基本要求,筆者認為,從全球化、網絡關聯和關系權力三個維度進行綜合性的排他性與抽象度處理是比較合適的。
首先,全球城市作為現代全球化的產物,全球化無疑是重要維度之一。最早提出“全球城市”概念的大衛·希南(David A. Heenan)指出,跨國公司的全球化和區域組織正形成“創建全球城市的需要”,因而全球城市是一個系統的要求。1 當然,不能把全球化簡單理解為基于地點的空間大尺度。全球化更是一種基于流動的空間大尺度,隱含著跨越國界的滲透、交集與流動。此外,全球化進程是多領域、多方面的,不僅在經濟領域發展,也在其他領域發展,盡管其在不同領域的發展程度不同、表現方式相異。
其次,全球城市是基于全球網絡進行運作的,從而網絡關聯也是一個重要維度。全球城市功能主要基于網絡化的系統性關聯,是在網絡流動及其交互作用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網絡只是其基礎,更需要通過建立網絡關系,而且是強有力的網絡鏈接,才能具備這一特有功能。正如絲奇雅·沙森(Saskia Sassen)指出,“全球城市”的類別只有作為全球網絡戰略節點的一個組成部分才有意義。2 當然,這一網絡關聯形成的主體并不是城市本身,而是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并且,這一網絡關聯是在與其他城市的交互作用中形成的,是由這些治理機構遍布世界各地的內部網絡“聯鎖”的。
最后,全球城市是借助于關系權力發揮其功能的,因而關系權力也應成為一個重要維度。格雷厄姆·湯普森(Grahame F. Thompson)指出,網絡只能在節點之間相互關系的基礎上運作。對于網絡來說,其核心是基于信任的相互關系,而不同于基于習慣與規則的官僚邏輯和基于得到法律支持的市場契約關系,3 否則任何網絡都會失去其功能并遭受失敗。在網絡運行中,這種基于信任的相互關系,即關系權力,主要表現為吸引力、影響力、協調力乃至話語權等。全球城市作為網絡的主要節點,具有較大的關系權力,并通過行使這種關系權力而發揮其獨特功能。
上述三個維度是從全球城市形成、運作及功能發揮三個方面設定的,可以從不同角度進行全面考察。同時,這三個維度又具有基于全球城市空間雙重性的統一性:全球化本質上是一個地點與流動的“互構”過程;網絡關聯的節點,是地點與流動的統一體;基于網絡的關系權力,是在此地與彼地之間的流動與交互中形成的。其內在的邏輯是: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主導的現代全球化凸顯了城市的作用,特別是高度集中的全球城市戰略性作用,形成了世界城市網絡。這一世界城市網絡不僅成為全球化的操作“腳手架”,也構成其節點之間的關系權力,后者不僅是全球網絡運作的主要推動力及方式,也是全球化的作用機制之一。
在這三個維度上,筆者進行排他性與抽象度處理,提煉出全球城市功能的本質特征(本源性):
(1)在全球化維度上,主要關注全球化程度及對全球化的推動。現代全球化進程對所有城市都有重大影響,使全球城市通過全球化的資金流、勞力流、商品流、服務流等,與外部其他城市建立起廣泛聯系,因而越來越多城市融入全球化進程。4但它們的全球化程度有較大差異,不僅體現在參與數量(規模)方面,而且體現在參與深度上。一般融入全球化進程的城市,盡管也有外貿、外資以及全球性流量,但數量(規模)不大,或涉及的領域和行業有限。深度參與全球化的城市,雖然有較多領域和行業“涉外”以及有較大數量(規模)的全球性流量,但并不一定處于主導地位。這些城市只能稱為“全球化城市”。與此不同,全球城市不僅高度全球化,具有較大數量(規模)的全球性存量與流量,而且提供了全球與地區交互的平臺,承載著大量互相依賴的資源要素、金融和文化的流動,推動著全球化的進程。全球城市作為公司控制和協調新國際體系的中心,5 不僅促進著地區、國內的資源的整合、融入全球化,同時也調整著全球化對地區、國內政治經濟的推動力,已超越了國家城市體系的范圍,其作用更多表現為跨國界的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聯系。因此,可以從中抽象出全球城市的全球化引領性功能。
(2)在網絡關聯維度上,主要集中于節點所處的網絡位置。處于不同網絡位置的節點(城市),有不同的鏈接數量及關系強度。一般節點(城市)鏈接數量較少,關系強度比較松散,大都處于被鏈接的從屬位置。與此不同,全球城市作為全球網絡的主要(基本)節點,具有明顯外部鏈接的網絡化特征,即最大規模的鏈接數量及最緊密、密集的關系強度,充當生產商進入全球經濟的接入點這一特定功能,1在全球資源流動與交易,以及促進網絡流動、秩序平衡等方面起著主導性關聯作用。因此,可以從全球網絡連通性中抽象出全球城市促進全球網絡運行的主導性功能。
(3)在關系權力維度上,主要關注對全球化及網絡運作的影響程度。全球城市作為全球流動的關鍵節點,維護著當地和全球的城市秩序平衡,并通過企業家活動表達這種邁向全球的秩序。2盡管網絡中的一般節點(城市)也有一定關系權力,但其變化不會對全球網絡運作產生根本性影響。全球城市與其他城市發生廣泛、多樣化、高頻率的交互作用,形成和具有更大的關系權力,肩負著對那些關系全局和長遠、具有重大影響的網絡運作進行有效維護、管理、協調的職責,從而對全球網絡運作有根本性影響。因此,可以從中抽象出全球城市對全球化及網絡運作具有根本性影響的戰略性功能。
這些通過排他性高度抽象出來的全球化引領性、網絡關聯主導性和關系權力戰略性,構成一種穩固的定義結構,集中反映了全球城市功能的本源性。從其本源性上講,全球城市功能可以界定為:全球化引領與網絡關聯主導的戰略性功能,簡稱為“全球化網絡運行戰略性功能”。如果將其作具象化表述的話,就是“促進全球資源配置的戰略性功能”。這不僅使全球城市功能的界定覆蓋各個領域,使經濟、科技、信息、政治、文化、社會等資源歸入全球資源,以及將科技創新策源、先進產業引領、開放門戶樞紐等功能納入其中,統一表達為全球資源配置功能,而且與基于廣義全球價值鏈治理的形成機理高度吻合,突出了全球價值鏈治理給全球城市帶來全球資源配置中的“促進”與“戰略性”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這與人們通常所講的“全球資源配置功能”似乎相似,只是多了“促進”與“戰略性”的限定詞,但其具有不同含義。首先,全球資源配置功能的界定,不能清晰或準確地體現全球城市功能的異質性。在全球化背景下,全球價值鏈的所有環節,如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生產基地或工廠、眾多的物流中心等,均是全球資源配置的組成部分;所有融入全球網絡與涉及全球價值鏈的城市(包括大量作為一般節點的城市),都在參與全球資源配置活動,在某種意義上具有全球資源配置功能。與此不同,全球城市不是一般參與,而是重在“促進”全球資源配置,并在其中發揮戰略性作用。只有這樣,才能突出全球城市功能的異質性。其次,全球資源配置功能的界定,往往意味著由全球城市實行全球資源配置,或全球資源配置由全球城市組織安排,其主要依靠自身的資本累積及能力,從而不能對全球城市功能進行準確定位。全球城市“促進”全球資源配置,只是體現了全球化引領與網絡關聯主導,而非對全球資源配置本身進行組織安排,其是由另外一套邏輯(全球價值鏈)構成的。因此,“促進”全球資源配置是更準確的定位。最后,全球資源配置功能的界定,要么低估了全球城市在全球資源配置中的作用,要么強化了全球城市發揮重要作用的強制性方式。全球城市在“促進”全球資源配置中,不是發揮一般或重要作用,而是影響全局、長遠的戰略性作用。但這種戰略性作用是基于關系權力的,并不是對全球資源配置的控制、支配,以犧牲其他城市的利益為代價,而是表現為促進更廣泛、分工細化的全球資源配置,維護全球資源配置系統運行的穩定與安全,確定全球資源配置的發展方向及完善其運作方式等。
總之,這一反映本質特征(本源性)的全球城市功能界定,能更好地區別于一般城市功能,能夠全面、深刻認識和把握全球城市功能的異質性,并決定和派生出現象學方法所羅列的各種具象化的全球城市功能,動態串聯起全球城市功能角色的多樣化轉變。同時,這一功能的本質特征(本源性)將貫穿全球城市始終,不隨時間推移而改變。全球城市不管如何迭代升級并衍生出新的功能角色,都離不開其本源性。
三、全球城市的功能結構與作用方式
在高度抽象全球城市功能本源性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全球城市的功能結構、區分全球城市的類型,深入探討全球城市發揮功能的作用方式與配置模式。
1.全球城市的功能結構與全球城市的類型
首先要指出,全球城市的功能組成及其與外部聯系程度的高低,取決于各種因素的綜合作用與一個長期累積的基礎。不僅要有與全球化密切關聯的特定區位,現代化的基礎設施,現代產業綜合體,全球化的制度供給及環境,以及在全球價值鏈的生產、流通、分配、消費等環節的顯著優勢,而且必須擁有高度現代化的信息、知識、文化等設施,大量高水平的大學、醫院、圖書館、博物館和各類科學、技術、文化研究機構,發達的出版業、影視傳播業、娛樂業等,在信息、知識、文化的生產、服務及交流諸方面具有明顯的國際地位。例如,倫敦作為一個全球城市,有許多重要的因素在起作用。從歷史基礎來看,倫敦具有良好的基礎設施和大量的知識、技能,并且語言影響力大,這些是商務布局的關鍵因素。從管制環境來看,倫敦保持了對商務的開放性,并且以適宜的管制、稅收和用工政策等優勢而成為全球市場布局的選擇。從集聚與規模經濟效應來看,倫敦擁有歐洲最高級的資本、知識和技術流。從勞動力市場與人才來看,倫敦有從事國際商務活動所需要的高級技術和具有多種語言與文化的專業化勞動力市場。從城市文化來看,在“人力資本驅動”的經濟活動中,倫敦是一個更適合生活與居住的城市。對于把倫敦作為國際商務中心而言,這些因素是十分重要的。而且,這些因素之間并不是孤立分割的,而是相互促進或制約的,存在著強烈的協同效應。例如,紐約以其文化和信息中心的地位吸引著跨國大公司,而大公司總部和全球市場的中心地位又吸引了大量高端的專業化商務服務公司;反過來,正是由于集聚了大量的大公司總部和專業化商務服務公司,以及具有全球市場的中心地位,形成高密度、高頻率的信息流動,才促使紐約擁有文化和信息中心的國際地位。
除了像倫敦、紐約那樣具有多樣性綜合功能的全球城市外,那些專業性功能的全球城市,雖然只突出了在某一方面具有促進全球資源配置的戰略性功能,但其成為全球城市仍是綜合因素凝聚和烘托的結果,同樣具有多樣化的功能,只不過在其他方面的功能相對較弱而已,否則就不可能形成某一方面特別突出的功能。因此,全球城市通常具有多樣性組合的功能結構,而不是單一功能結構。
盡管全球城市均高度全球化并引領全球化,在全球城市網絡中處于主要節點位置,具有較大的關系權力,但由于網絡連通性程度,以及關聯方式與聯系通道等方面的結構性差異,全球城市不僅在能級上,而且在多種功能組合上各具特色,導致現實中的全球城市功能呈現多樣性特征,表現為一種色彩豐富的馬賽克圖案。有學者依據全球城市在四個先進生產者服務領域中的全球性表現,將全球城市劃分出三大層級:第一層級的10個全球城市在這四個服務領域中都有全球性的突出表現,其中最高分的是倫敦、巴黎、紐約和東京;第二層級的10個全球城市在其中的三個服務領域中有全球性的突出表現,其中得分較高的是舊金山、悉尼、多倫多和蘇黎世;第三層級的35個全球城市,在其中的兩個服務領域中有全球性的突出表現,包括阿姆斯特丹、波士頓、日內瓦、休斯敦、雅加達、約翰內斯堡、墨爾本、大阪和華盛頓等。1雖然僅從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機構)聯鎖的網絡連通性來區分全球城市的主要層級有較大局限性,但該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全球城市具有不同的功能結構。
另外,彼得·泰勒(Peter Taylor)在測量歐洲城市在全球網絡中的連通性時發現,2法蘭克福在總體連通性上排在相對較低的位置(第六位),但在銀行/金融連通性方面,則排在第三位。這表明,法蘭克福在銀行/金融業表現卓越,但在其他商務服務領域并沒有相應的地位。此外,他還發現歐洲城市在銀行/金融方面的連通性,在世界上的排名要低于其整體連通性的排名。但在媒介的連通性上,他指出歐洲城市在這一領域的特殊重要性,即世界前25位城市中,有多達16個歐洲城市。這表明歐洲不同的城市如何因不同的功能而產生不同類型的連通性,反映了不同的功能結構。
2.全球城市發揮功能的作用方式與配置模式
全球城市通過何種方式發揮異質性功能,是有關全球城市功能的基本問題之一。但既有的全球城市研究較少關注和闡述全球城市發揮功能的作用方式,也沒有很地好區分不同的作用方式??偟膩碚f,全球城市基于網絡化的關聯,在一種平等的流動秩序中發揮其特有功能,通常是一種離岸配置與在岸配置的混合方式。但根據其混合程度,可以細分為不同的配置模式。
其一,離岸主導配置模式。全球城市促進全球資源配置的戰略性功能,大部分是通過離岸配置方式實現的。所謂離岸配置方式,是指通過全球價值鏈治理在境外進行全球資源配置的方式。其基本特征表現為:一是借助全球性平臺(包括國際資本市場、各類交易平臺、互聯網等)進行跨境遙控指揮;二是主要依靠境外相關機構進行具體操作,包括生產、物流、銷售及管理等;三是絕大部分資源要素(包括大量中間品與服務)在境外流動,最終產品與服務在境外消費;四是在全球網絡中進行跨國資源配置。
應該講,這是全球城市促進全球資源戰略性配置的主要方式,所有的全球城市都在一定程度上進行著某些全球資源的離岸配置。但并非所有的全球城市都能以這種離岸配置為主導方式,其通常要具備以下條件:一是全面進入全球化進程,以國際大循環為主,引領和主導經濟全球化,制定全球投資貿易規則;二是立足于全球資源和面向全球市場,主導全球資源和全球市場;三是具有大量境外投資及金融、科技、管理、人才等要素輸出的能力;四是對全球價值鏈治理擁有較大掌控力。因此,通常是一些頂級的綜合性全球城市或專業性很強的全球城市才能實行離岸主導配置模式。
這一離岸主導配置模式的基本運作方式主要表現為:以戰略規劃、戰略投資及組織配置、全球網絡維護活動為主,統籌和指揮在境外進行的全球資源配置;通過“發訂單”“設標準”“給圖紙(設計)”“數票子(結算清算)”等手段,控制和管理在境外進行全球資源配置的基本流程;以金融、科技為主,輔之以貿易、航運等,協調和服務境外全球資源配置的整個過程。
以全球資源離岸配置為主導的全球城市,往往充當如下角色:一是國內企業“走出去”的橋頭堡,成為本土跨國公司總部和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的集聚地,全球網絡連接點中心度的“出度”大于“入度”;二是成為全面進入國際大循環的戰略節點,主要發揮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功能;三是金融、貿易、航運、并購、技術交易、藝術品拍賣等全球市場的所在地,全球文化交流、學術交流、思想交流的大舞臺;四是全球創新網絡的主要節點,全球科技創新的策源地;五是全球信息中心——數據收集、處理、傳遞等用于全球價值鏈治理,包括數據跨境交易。
其二,在岸主導配置模式。全球城市促進全球資源配置的戰略性功能也有一部分是通過在岸配置方式實現的。所謂在岸配置方式,是指通過全球價值鏈治理在境內進行全球資源配置的方式。其基本特征表現為:一是借助全球性平臺(包括國際資本市場、各類交易平臺、互聯網等)引入外部資源要素,與國內資源要素(作為全球資源的一部分)相結合,在境內進行配置;二是主要依靠境內相關機構進行具體操作,包括生產、物流、銷售及管理等;三是呈現資源要素(包括大量中間品與服務)“大進大出”的流量,并有一部分最終產品與服務在境內消費;四是在連接全球網絡的前提下,通過國內網絡進行全球資源配置。
盡管這是全球城市促進全球資源戰略性配置的一種次要方式或輔助方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一些新興崛起的全球城市,通常采取以在岸為主導的配置模式。而且,這種配置模式也不是所有全球城市都可采用的,通常要滿足以下條件:一是國內巨大的市場潛力,并且深度參與國際分工體系,成為全球市場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二是具有豐裕的國內資源要素,尤其是一些不可替代或具有競爭力的資源要素,并且與全球化相匹配,成為全球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三是國內具有門類齊全的強大配套能力,構成全球價值鏈的重要組成部分;四是對外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以及引入金融、科技、管理、人才等要素的能力。
這一在岸主導配置模式的基本運作方式主要表現為:以內外銜接、投資組合、產業布局及企業組織、全球網絡運行等活動為主,在境內組織與實施全球資源配置;通過“接單子”“下料子(作業)”“運箱子(物流)”“收票子”等手段,在國內從事交易、生產加工、總裝與集成、物流運輸等全球資源配置活動;以貿易、制造、航運為主,輔之以金融、科技等,協調和服務境內全球資源配置的整個過程。
以全球資源在岸配置為主導的全球城市,往往充當如下角色:一是大量集聚跨國公司地區總部和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分支機構,成為全球價值鏈進入國內的主要門戶,全球網絡連接點中心度的“入度”大于“出度”;二是成為連接國內和國外“兩個扇面”的友好界面,在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戰略中發揮全球價值鏈治理端的功能;三是以接訂單、展示、物流等為主的國際貿易功能較強;四是國際航運中心的地位較突出,特別是在港口、集散運輸等方面;五是國內信息中心,但在數據跨境交易方面較弱。
其三,均衡配置模式。對于一些發達國家且為大國的全球城市來說,其往往形成離岸與在岸均衡配置的模式。所謂均衡配置模式是指,通過全球價值鏈治理在境內外均衡進行全球資源配置的方式。其基本特征表現為:一是利用兩種資源和兩個市場,充分發揮內部資源和國內市場的優勢,同時借助外部資源和國際市場的優勢,實現內外部優勢互補;二是既依靠境外相關機構,也依靠境內相關機構進行具體操作,包括生產、物流、銷售及管理等,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三是總部職能及一部分生產加工在境內,大部分生產加工在境外,資源要素(包括大量中間品與服務)的境外流動通常大于進出國內的流量,最終產品與服務在境外的消費通常也大于境內;四是在連接全球網絡與通過國內網絡進行的全球資源配置比較均衡。
采取離岸與在岸均衡配置模式需要具備的前提條件如下:一是不僅引領和主導全球化,而且是全球化中的重要力量之一;二是綜合國力在全球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且具有規模巨大的發展空間;三是不僅有大量境外投資及金融、科技、管理、人才等要素輸出的能力,也具有對外部資源的強大吸引力;四是對全球價值鏈治理既具有掌控力,又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一均衡配置模式的基本運作方式主要表現為:既以戰略規劃及組織配置活動為主,又有大量集成配置活動;既“發訂單”“設標準”“給圖紙(設計)”“數票子(結算清算)”,又“接單子”“下料子(作業)”“運箱子(物流)”,形成“一條龍”式的全球資源配置;金融、科技、貿易、航運等配套運作。
以全球資源離岸與在岸均衡配置為主導的全球城市,往往充當如下角色:一是大量集聚跨國公司總部和全球先進生產者服務公司總部,全球網絡連接點中心度的“出度”與“入度”處于高位均衡,發揮全球價值鏈的全面治理職能;二是成為國內和國外“兩個扇面”融為一體的連接界面,是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黏合劑;三是除了接訂單、展示、物流等,還具有較強的發訂單、貿易結算清算等國際貿易功能;四是國際航運中心的地位較突出,除了在港口、集散運輸等方面,在航運服務方面的功能也較強;五是全球信息中心,具有強大的信息源和數據處理傳輸能力。
四、結論
既有的全球城市功能形成機理研究成果,僅是基于特定公司(機構)集聚的地點空間或者特定公司(機構)聯系的流動空間,進行單一維度的分析,從而帶來不可避免的缺陷。本文從廣義全球價值鏈這一新的分析角度出發,深入探討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機理,這既能體現地點與流動空間雙重性,也可以將各領域不同類型的特定機構加以統一。研究認為,高度集中的全球價值鏈治理端及其主要機構,賦予其所在城市不同于一般城市的全球城市功能,構成全球城市功能形成的基本條件。
關于全球城市功能的本質特征(本源性),大部分研究主要采取基于地點空間的現象學方法進行界定。本文則是基于空間雙重性的理論視角,通過抽象出的全球化引領性、網絡關聯主導性和關系權力戰略性這三個維度來集中反映全球城市功能的本源性,從而界定出全球城市功能,即“全球化引領與網絡關聯主導的戰略性功能”(具象化表述為“促進全球資源配置的戰略性功能”)。該項界定能夠覆蓋經濟、社會、文化、科技等各個功能領域,而且與基于廣義全球價值鏈治理的形成機理高度吻合,突出了全球價值鏈治理給全球城市帶來全球資源流動與配置中的“促進”和“戰略性”作用。
當然,全球城市通常展現多樣的功能結構,而非單一功能。雖然全球城市普遍高度全球化并引領全球化進程,在全球城市網絡中扮演重要的節點角色,擁有較大的關系權力,但由于網絡連通性程度,以及關聯方式與聯系通道等方面的結構性差異,全球城市不僅在能級上呈現差異,而且在多種功能組合上也表現出各自的特色,使得實際中的全球城市功能具有多樣性特征。另外,研究表明,全球城市主要通過離岸主導配置、在岸主導配置和均衡配置等不同模式來發揮異質性功能,從而使各類要素通過高效率的組織擴散到全球,產生集聚輻射效應。
Construction of the Functions of Global Cities based on Spatial Duality
ZHOU Zhenhua, GAO Peng
Abstract: Global cities have heterogeneous functions that distinguish them from general cities and play a significant role in globalization, which has always been one of the core issues in global urban research. Scholars have conducted extensive exploratory work on this topic, resulting in a rich body of literature. However, most studies are based on a single place space to explain the formation mechanisms of global cities' functions, defining them through phenomenological methods and emphasizing their control and dominance.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reflect on this and gain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spatial aspects of global urban functions. We need to reconstruct the basic framework of global urban formation mechanisms, define their origins, functional structures, and modes of operation, taking into account the dual nature of place and flow space.
Key words: functions of global cities; global value chain; place space; flow space
(責任編輯:中 "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