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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中國古代法律體系的再認識

2024-01-01 00:00:00楊一凡
關鍵詞:認識誤區

摘 " 要: 中國古代法律體系從形成到不斷完善,大體經歷了從“律令體系”轉化為“典例體系”的四個發展階段。秦漢時期,初步形成律為“常經”、令為“損益”的律令法律體系;魏晉至宋,演進為以律典、令典為綱的律令法律體系;元代棄律、令,典例法律體系初步形成;明清時期,典例法律體系確立和進一步完善。古代法律體系有其特定的內涵和構成要素,對法律體系內涵理解錯位,忽視“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是構成“法律體系”的必備要素,忽視“律”的內容、功能及法律地位的變遷,忽視法律體系的定名原則,是造成對古代法律體系界定發生偏差的基本原因。

關鍵詞: 法律體系;律令體系;典例體系;認識誤區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4-0100-(10)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4.010

目前,法史學界對中國古代法律體系的表述,有“律令體系”“立法體系”“法制體系”“禮法體系”“六事法體系”和明清法律體系“律例”“典例”“典、律—例”說等20多種不同見解。1 各種見解自敘其理,眾說紛紜。“法律體系”一詞并非古人的法言法語,而是今人對歷史上某一時期或某一朝代法律構成體系總體概括的現代表述。能否就準確表述中國古代法律體系形成共識,是關系到法律史學能否繼續開拓研究、全面客觀闡述中華法律發展史的重大問題。

對法律體系的內涵和界定標準理解不一,是造成認識分歧的基本原因。2023年,我在《世界社會科學》雜志上發表了《明清法律體系本相考辯——論“律例法律體系”說的缺陷和“典例法律體系”說成立的理據》一文,在論證明清法律體系本相的同時,就古代法律體系的概念、構成要素、定名原則等陳述己見,認為:“按照現代法學理論,‘法律體系’是一個特定的術語,表述的是呈靜態的法律本身的體系構成,通常是指一個國家的全部現行法律規范分類組合形成的體系化的有機聯系的統一整體。構成古代‘法律體系’的基本要素有三:一是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二是法律門類齊全,分類組合形成體系化的有機聯系,最高法典與門類分支體系之間,能夠明確體現綱目和效力層級關系;三是結構嚴謹,內部協調,并充分體現主要法律形式及其表述成果。三要素中缺少任何一個,都無法構成法律體系。”1 并認為法律體系的定名,不僅要符合構成法律體系的三大要素,還必須遵從“名從法定”“名從立法本意”的定名原則,與法律編纂實際、時人的論述相一致。

本文在前述觀點的基礎上,就中國古代法律體系的發展演變、今人的認識誤區和深化法律體系研究等問題再述一得之見,期待重新認識古代法律體系的探討進一步深入開展。

一、古代法律體系的發展演變

在中國古代法律體系中,典、律、令、例等多種法律形式并存,以多種法律形式表述的吏政、食貨、禮儀、軍政、刑事諸方面法律規范并存,統帥諸法的“大經大法”、作為國家大法之目的的“常經之法”、具有補充功能的“變通之法”并存,共同組成內容完備、綱目分明、體系化的整體。本文所說的“法律形式”,是指各種法律規范的外在表現形式。歷朝統治者為使官吏明了法律體系中各類法律規范的功能,都是以最重要的法律形式表述在法律體系中居于“綱”的地位的“大經大法”,以次重要的法律形式表述“常經之法”,以其他法律形式表述因時因事頒行的、權宜性質的“變通之法”。要正確揭示和闡述古代法律體系的演進,必須把法律形式、法典的編纂與法律體系結合起來研究。

中國古代法律體系的形成、發展與逐步完善,經歷了漫長而復雜的演變過程。西周以前的誓、誥等已具備規范性、強制性等法的部分特征,處于法律形式發展的初級階段,但我們還不能斷定那個時期的國家已形成了法律體系。傳說夏朝和商朝已有法典存在,即所謂的“禹刑”“湯刑”,但這在甲骨文、金文資料中得不到印證。有關西周的法律資料要相對多一些,出土文獻中也常有這一時期“作刑”“作明刑”的記載。西周最重要的法律形式是“刑書”,其中最著名的當推《呂刑》。傳統觀點認為,《呂刑》編纂于周穆王時期,然而傳世本《尚書·呂刑》成書較晚,其主要內容是“贖刑”和“五刑”,其中包含多少西周信息,有待探討。《逸周書·嘗麥》中記載了“刑書”制定、頒布的程序,上古文獻中還有“九刑”“誓命”“典”“憲”等法律用語的記述,對于這些詞語的性質,學界尚有爭議。春秋時期,一些諸侯國制定了新的成文法,這些成文法多被冠以“刑書”的舊名。戰國時期的法律出現了新的名稱,這就是沿用至今的“法”和“律”。古書中說戰國前期魏國的李悝撰寫了《法經》6篇,重點突出而體系儼然。《法經》早已散失,相關信息輾轉記載于《新論》《七國考》等書中,學界對其資料的可靠性多有懷疑。據說商鞅以《法經》為藍本,并且“改法為律”,在秦國制定頒布秦律6篇。不過從湖北云夢睡虎地出土秦簡中的資料看,戰國時代的秦律體系龐雜,遠非6篇可以概括。目前已出土的文物中的法律資料表明,春秋戰國時期各諸候國頒布的法令,已具備了國家制定、普遍適用等法的基本特征;“律”作為法律的名稱,是從戰國后期開始的。戰國時期是古代中國法律體系的醞釀生成時期,還不能證明這一時期已形成法律體系。

秦始皇統一中國后,秦朝立法創制,逐步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形成法律體系的王朝。在此之后,歷代王朝都建立了本朝的獨立法律體系。從秦漢到明清,中國古代法律體系的演變和不斷完善大體經歷了四個發展時期。

1.秦漢:初步形成律為“常經”、令為“損益”的律令法律體系

秦朝的法律形式有律、令、程、式等。律是秦朝成文法最主要、最基本的法律形式,具有穩定性和適用范圍的廣泛性。秦律篇名不少于39個,其內容紛雜、功能廣泛,既用于表述“正刑定罪”類刑事法律,也用于表述“設范立制”類非刑事法律,諸律同存,諸法共表,是這一時期律的重要特征。從睡虎地秦墓竹簡、岳麓書院秦簡來看,非刑事律名居多,內容涉及吏政、食貨、軍政、手工業管理等方面。比如,涉及職官管理方面的法律有《置吏律》《除吏律》《除弟子律》《內史雜律》《游士律》等,涉及經濟、財政、金融管理方面的法律有《田律》《廄苑律》《倉律》《金布律》《關市律》《徭律》等,涉及軍政管理方面的法律有《軍爵律》《中勞律》《戍律》等,涉及手工業管理方面的法律有《工律》《均工律》等。秦代的令,是具有補律輔律功能、僅次于律的重要法律形式。秦令即皇帝詔令,表現為三種形態:皇帝發布的詔書,臣下上奏經皇帝制可的詔書,皇帝命臣下討論、臣下上奏經皇帝制可的詔書,令的法律效力往往在律之上。在律、令之外,還存在程(規章細則)、式(程式、格式)等法律形式,用以表述實施細則、執法標準及權宜性規定等,適時處理國家基本法律適用中出現的問題。

漢朝的法律形式有律、令、比等,其中,律、令的性質和功能與秦代大體相同。漢律的內容除刑事法律外,也有大量的非刑事法律。漢律篇名見于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的有27個,內有13個漢律篇名與秦律不同。從張家山漢簡看,漢律涉及吏政、食貨等諸方面管理的法律有《田律》《金布律》《徭律》《置吏律》《傳食律》《效律》《傅律》等,其中有一些律名為秦簡所未見,如《錢律》《均輸律》《戶律》《史律》《復律》《告律》《秩律》等。另外,在湖北胡家草場漢墓和其他地區出土漢簡中,所見漢律篇名有近20個。漢代立法的重大成就之一,就是令的制定和編纂較秦朝更為發達,有大量的令的匯編性法律出現,形成一系列重要的基本法律。漢代的“比”屬于補充法。“比”即“決事比”,是指司法官吏比附律令、援引已生效的判決先例斷罪量刑,或比照行政先例處理各種事務。

秦漢時期,律系“集類為篇,結事為章”而成,1 即集“事”分類編纂形成篇章。關于秦、漢“律”“令”的功能和相互關系,《漢書·宣帝紀》顏師古注:“文穎曰:‘蕭何承秦法所作為律、令。律,經是也。天子詔所增損,不在律上者為令。’”2 “經”者,“常行”之義。這就是說,律是穩定性強的“常經”之法,令是用于“損益”的補充之法。三國時文穎之論,唐人顏師古之注,是對秦漢律、令性質及法律地位的精辟評述,為后代史籍廣泛援用,也為今人界定秦漢法律體系提供了依據。秦漢法律編纂實際充分證明,律是這一時期主要的法律形式,以“律”為稱謂的立法成果表述的是“經久長行”的國家基本制度,令是輔律而行的重要法律形式,以“令”為稱謂的立法成果是律的細則性規定,其他法律形式表述的立法成果是律、令的補充,初步形成了以各類律為綱、同類令和其他法律為目的諸多平行的法律體系。由于秦漢時期國家還未制定統一的統率各法的最高法典,這種律令體系還不是魏晉以后那樣綱目分明、比較健全的法律體系,故我們稱秦漢時期為律令法律體系的初步形成時期。

2.魏晉至宋:演進為以律典、令典為綱的律令法律體系

古代法律“律令”說由來已久,然而,對于律令法體系存在的時限,近年發表的著述觀點不一,有“秦漢至唐代”說、“秦漢至宋代”說、“秦漢至宋元豐改制”說等。學界對于秦漢至唐代法律為“律令”體系,基本上意見一致,爭論的焦點是對律令法律體系的時間節點下限的認識分歧。與這些歧見相關聯,對宋代法律體系的界定,形成了“律令”說、“律敕令格式”說、“從律令格式向敕令格式轉化”說、“元豐改制后律令體系轉向典例體系”說。筆者圍繞上述異議進行了初步考察,認為宋代法律編纂雖有重大變革,但總體上說仍未脫律令體系框架,把古代律令體系的時間下限確定為宋末是合適的。

其一,從“名從法定”的法律體系定名原則和法律編纂實際看,宋代前期的法律編纂基本沿用了唐代的律令體系。宋開國之初,以《唐律疏義》和后周《顯德刑統》為藍本制定《宋刑統》,以“刑統”為律典,同時行用唐令。太宗時仿唐開元二十五年(737)所修《開元令》頒行《淳化令》,仁宗時頒行《天圣令》。《淳化令》《天圣令》均是以唐令為藍本修補而成,全面規范了國家的基本非刑事法律制度,是與《宋刑統》并重的國家大法。《天圣令》實施到神宗元豐二年(1079)改制時廢止。北宋前期的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五朝,注重編敕,把刑事、非刑事敕令合編,用于損益律典、令典,這一期的法律體系與唐代的律例體系一脈相承。

其二,元豐二年改制后,敕、令、格、式法典的編纂體例和功能的調整,并未徹底改變律令法律體系的格局。自元豐改制到宋末,各朝按照“設于此而逆彼之至曰‘格’;設于此而使彼效之曰‘式’;禁其未然之謂‘令’,治其已然之謂‘敕’”3的立法原則,幾乎都編纂了敕、令、格、式法典,這些法典的法源和結構體例較宋代前期的編敕不同,除敕外,格、令、式等常法不再是以編敕損益修改,而是每次纂修,均是把“海行”即通行的令、格、式全面重新整合纂修,分頭成書,各書內以事目分門編纂,與“敕典”共同構成彼此互相獨立的四種功能不同的法典,與律典《宋刑統》并行。僅從四類法典分門編纂這種形式看,似乎令典成為諸典之一,魏晉以來歷朝以“律典”“令典”為最高法典的律令體系已經解體。但若仔細考察各類法典的內容、性質和功能,就能區分和明了律典、令典與敕、格、式法典的關系,即:《宋刑統》至宋末仍是刑事法律的最高法典,編敕中的刑事規范單獨編纂成敕典,其功能并非是以敕代律,而是作為“損益”之法補律、輔律;格是令的量化性、細則性規定,式作為公文程式,是實施令時填寫的表、狀、籍賬等的格式的具體要求。宋中后期編纂的令典與格典、式典比較,內容都是非刑事法律規范,令典用以表述國家的基本制度,篇目與格典、式典對應,其篇名、卷數遠超過格典、式典。令是非刑事法律的主體,它與格、式是綱與目的關系。基于以上所述,應把宋中后期的敕、令、格、式法典的編纂,視為社會變革的新形勢下,對元豐以前“編敕”和律令體系的改造。

以往著述論證“律令體系”,忽視了秦漢“律令體系”與魏晉至宋的“律令體系”名同而內容構成有較大差異,存在論述籠統、含混不清的缺陷。將秦漢與魏晉至宋代的法律構成進行比較,可發現后者較前者在以下三個方面有重大演進:

其一,與秦漢律“諸法共表”的功能不同,自魏晉始,律成為刑事法律的專稱。如曹魏《新律》、晉《泰始律》、南齊《永明律》、南梁《梁律》、南陳《陳律》、《北魏律》、《北齊律》、北周《大律》、隋《開皇律》、唐《武德律》《貞觀律》《永徽律》《開元二十五年律》、《宋刑統》等,都用以規范國家的基本刑事法律制度,律典是統率各類刑事法律的最高法典。

其二,與秦漢令“補律輔律”的功能不同,魏晉以降的法律編纂體例,由秦漢時期以制定程序和效力層級分類,演進為以法律規范的性質、功能分類,即令以“設范定制”,律以“正刑定罪”,令成為與律性質迥異、地位平等的表述制度規范的法律形式。這一時期,所有國祚較長的王朝都頒行了令典。據史載,《晉令》40篇,《梁令》30篇,《陳令》30篇,隋《開皇令》30卷,唐《貞觀令》30卷,唐《開元令》30卷,宋《淳化令》30卷,宋《天圣令》30卷。令典較之律典,篇目巨增,卷帙浩繁,內容龐雜,全面規范了刑事之外包括吏政、食貨、禮儀、軍政等在內的各種基本制度。比如,令典中“官品”“職制”“公式”“選舉”“封贈”等篇,是有關吏政基本制度的規定;“田”“賦役”“倉庫”“廄牧”“關事”等篇,是有關食貨基本制度的規定;“祠”“喪葬”“儀制”“服制”等篇,是有關禮儀基本制度的規定;“宮衛”“軍防”“軍法”“軍器”等篇,是有關軍政基本制度的規定。令典全面規范了各種非刑事基本法律制度,是法律體系中與律典并重的最高法典。

其三,與秦漢法律體系律為“常經”、令為“損益”、諸律并存而無最高法典的情況不同,魏晉至宋法律分為刑事、非刑事兩大系統,形成了以令典、律典為綱的法律體系。魏晉至宋時期,雖然各朝法律形式的種類、稱謂眾多,但其表述的立法成果都是令典或律典的下位法。就法律效力層級而言,各代都是以令典、律典為國家大法,以格、式、編敕等重要法律形式表述穩定性較強的“常經之法”,以各種具有補充功能的法律形式表述因時因事頒行的“變通之法”。這一歷史時期,法律的編纂和有些主要法律形式的性質和功能也曾發生變化。如中唐以后,格后敕成為重要的立法形式,唐宣宗時編《大中刑律統類》、五代時后周編《顯德刑統》整合刑法,宋開國初制定《宋刑統》替代律典,在律條和疏議后,增加自中唐至宋初的敕、令、格、式177條和“起請條”32條,呈現出多種法律形式立法成果合編的特征,如此等等。然無論各朝法律編纂的情況如何變化,都是在律典、令典為綱的法律體系大框架下進行的。

3.元代:重格例、棄律令,典例法律體系初步形成

元朝是蒙古族建立的王朝,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民族建立的全國性政權,統治中國中原地區后,受蒙古世俗、先例和“漢法”傳統的雙重影響,以“祖述變通”為立法指導原則。元朝在法律形式方面,廢棄魏晉以來的律、令體系傳統,改為重格、例,以典、條格、斷例為主要法律形式,先后編纂的有《大元通制》《至正條格》。《大元通制》頒布于元英宗至治三年(1323),共計2539條,其中“制詔”94條,“條格”1151條,“斷例”717條,“令類”577條。《至正條格》頒布于元順帝至正六年(1346),共計2909條,內有“制詔”150條,“條格”1700條,“斷例”1059條。條格是令、格、式的匯編,它在諸法律形式中效力最高、最穩定,其調整對象是某一基本問題,調整方式有制度創制與設定刑名罪名等。斷例相當于唐、宋法律中的刑律。主要法律形式之外,還有例、律、令等多種具有補充功能的法律形式。“格例”作為“格”與“例”的合稱,在多數情況下是元代法律的總稱。“例”是元朝使用最多的法律術語,稱謂近20種,但能夠稱得上是法律形式并具有法律補充功能的主要是條例、分例、則例、事例。“條格”與“斷例”在表述方式上有案例和條文兩種。以“律”表述的法律很少,在《元典章》《通制條格》“名例”部分中包括有律的內容,《至正條格》中存在以“雜律”為名的法律。元代“令”的內涵與前代相同,《通制條格》和《至正條格》中都有以“令”為稱謂的法律形式。律、令在元代法律中被分入“斷例”與“條格”中,如在《至正條格》中,“雜律”列入“斷例”中,“令”列入“條格”中,可見,二者分別是斷例與條格的補充。

從元代編纂法典法律及立法宗旨看,統治者有強烈的“以典率諸法”、建立有自身特色和統一的大元法制的意圖,但是,其頒行的法典多是案例、先例與條文的混編,且以案例和先例居多,又多是一事一立法,有強烈的“例化”特點,法律規范性較差,很難發揮以“典”為綱統率各法的作用。但也要看到,元朝法典明確區分刑事、非刑事法律,分門聚類編纂,雖無“會典”之名,卻已具備綜合法典的性質。元朝提升了例在法律體系的地位,以“例”作為法律構成的核心內容,“斷例”作為刑事法律列入法典,這些都為明清“會典”的編纂和典例法律體系的確立提供了經驗。應當說,元代是典例法律體系的初步形成時期,在推動古代“律令法律體系”向“典例法律體系”轉換中發揮了重大作用。

4.明清:典例法律體系的確立和不斷完善

明清兩代的立法,除明開國之初的洪武朝前中期外,始終是按照以“典”為綱、以“例”為目的法律框架進行的。典例法律體系從初創、確立到不斷完善,歷時500余年,大體經歷了三個重要發展階段:

第一,改“令”為“例”和頒行《諸司職掌》,是明初創建典例法律體系的兩大舉措。明朝開國之初,中原未平,軍旅未息,統治者無暇精心進行法典編纂,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元年(1368)正月登基時,為應急之用,仿照唐制頒行了《大明律》《大明令》,但他對前代法律形式稱謂混雜、法令冗繁的弊端有深刻認識,決心變革傳統的律令法律體系。洪武年間,在法律體系創新方面有兩個重大突破。一是簡化法律形式,注重制例,以“例”代“令”。自洪武元年頒布《大明令》后,法律法規不再以“令”定名,凡“變通之法”均冠以“例”的稱謂,例從此提升為國家的主要法律形式。二是匯令典、律典為一典,洪武二十六年(1393)頒行的《諸司職掌》,把《大明律》門目收入刑部門下,形成了國家典章制度合編,實現了法典“整齊劃一”。經這兩項重大變革,初步形成了以典為綱、以例和其他法律為目的法律體系。在新法律體系中,《諸司職掌》是國家的“大經大法”,明太祖于洪武年間頒行的《大明律》《大明集禮》等12種法律為“常經之法”,以“例”命名的事例、則例、條例、榜例為“變通之法”。

第二,正德《會典》的頒行,標志著明代典例法律體系基本框架的定型。明太祖初創的典例法律體系,從洪武朝到弘治朝,實行了百年之久,隨著社會發展和職官制度的變化,明朝“衙門名目、制度改革、官員品秩、事體更易,又多與國初不同,亦多該載未盡者”。1 明孝宗命編纂《大明會典》,首部《會典》于弘治十五年(1502)十二月修成,重校后于正德六年(1511)頒行天下,世稱“正德會典”。正德《會典》以《諸司職掌》為綱,整合明太祖頒行的12種法律和仍能行用、參用的條例、事例,分述中央各衙門職掌和活動規則,把《大明律》458條收入,全面地規范了國家的各項基本制度。它的頒行,標志著明代典例法律體系框架基本定型。在這一法律體系中,《會典》是作為國家最高法典的“大經大法”,統治者精心修訂的各種條例為“常經之法”,因時因事頒行的事例、則例、榜例為“變通之法”。明代中后期的立法,基本上都是按照這一法律體系框架進行的。

明神宗萬歷十三年(1585)頒行的重修《大明會典》,是在正德《會典》的基礎上修成的,內容大同小異,其與正德《會典》不同之處,一是采取典例一體合編體例,二是增補了弘治十六年(1503年)至萬歷十三年事例,三是編纂技術和規范有新的提高。從萬歷到明末,明代典例法律體系的框架始終未變。

第三,清代典例法律體系的發展和完善。明代創建的以《會典》為綱、以例為目的法律體系,為清廷所繼受。自康熙朝纂修首部《大清會典》后,于雍正、乾隆、嘉慶、光緒四朝又續修《會典》,世稱“五朝會典”。康熙、雍正《會典》仿照明萬歷《會典》,采取典、例一體合編體例,乾隆、嘉慶、光緒《會典》仿照明正德《會典》,采取典例分編、事例(或會典則例)單獨成書的編纂體例,嘉慶、光緒《會典》又增設了《會典圖》。盡管《大清會典》的編纂體例和《會典》事例的功能前后有所變化,但《會典》作為國家根本大法的地位始終沒變,以《會典》為綱、以例為目完善法律體系的傳統沒有變。

清代典例法律體系按其構成大致可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大清會典》。《大清會典》是國家典章制度總匯,詳細規定了中央文武衙門的編制、職掌、官員品級、統屬關系和各項根本制度,朝廷制定的其他法律不能與之沖突,是在法律體系中居于“大經大法”地位的最高法典。第二個層次由各部、院、寺、監則例和《大清律例》構成,用以規定各種具體制度和實施措施,是在實務中可以直接應用且穩定性較強的“常經之法”,屬于國家基本法律。第三個層次是未經統一編纂、但具有一定效力的皇帝諭旨和各中央機構議準的條例、事例、章程和通行成案等,屬于“變通之法”。清代典例法律體系較之明代的創新和變化表現在:一是提高了則例在國家法律體系中的地位,將其由“變通之法”提升為“常經之法”,并擴大了其適用范圍,用以表述中央各衙門的活動規范。則例是《大清會典》的實施細則,也是國家基本法律。二是降低了條例在法律體系中的效力層級。明代中后期以條例表述“常經之法”,國家制定的重要法律冠以“條例”稱謂;而清代的條例,其性質屬于“變通之法”,用以表述通行性質的定例。

明清法律典籍中,有關“典例”的論述屢見不鮮。“典例”作為“典”“例”二字連用的法律用語,除作為“《會典》事例”的簡稱及用以表述《會典》典文與《會典》事例的關系外,泛稱意義上的“典例”,“典”是“法典”或“典”這一法律形式的代稱,“例”是“定例”或“例”這一法律形式的代稱,故“典例”一詞也常被作為國家法律規范的代稱使用。1 把明清法律體系定名為“典例法律體系”,是對兩代法律編纂實際的客觀概括,這種表述與明清人的認識是一致的。

二、今人研究古代法律體系的認識誤區

多年來,學界圍繞如何表述古代法律體系提出了多種見解,每一種見解都有其理據,其中不乏真知酌見。然而,對照法律體系的構成要素、定名原則和法律編纂實際可知,這些見解都存在一定的認識誤區和缺陷。對“法律體系”內涵理解錯位,忽視“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是構成法律體系的必備要素,忽視法制變革中刑律地位的變遷,忽視法律體系的定名原則,是造成對古代法律體系界定出現偏差的基本原因。

1.對法律體系內涵理解的錯位

有些學者認為,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法律體系,他們或套用現代立法學的概念,或借用對中華法系特征的表述,力圖用一個統一的名稱表述先秦至明清的法律體系。“立法體系”說、“法制體系”說、“禮法體系”說就是基于這種良好愿望對古代法律體系進行的概括。然而,這三種見解忽略了“中國”作為國家名稱是近代才確定下來的,直至周初的3000多年中,“中國”一詞主要是用以表述空間方位和地理、文化的概念。中華民族歷經了多個國號不同的王朝,且不同歷史時期的法律編纂和法律制度發生過重大變化。用一個統一的名稱表述歷朝的法律體系,不僅背離了歷史實際,而且與“法律體系”的內涵大相徑庭。

第一,以“立法體系”“法制體系”表述古代“法律體系”屬于概念錯位。按照我國一些憲法學、法理學學者的觀點,無論是立法體系,還是法律體系,都是規范性文件形成的不同組合。“立法體系”是政法界指稱的國家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文件體系,其構成要素有三:一是有長期負責法律編纂的立法機關;二是立法機關依據立法權限,有計劃地制定各個不同領域的法律文件,組成互相銜接與配套的法律文件系統;三是“立法體系”側重于法律調整的外部形式,以實現法律條文和法律文件的規范化。中國古代沒有“立法體系”的概念,沒有設立長期負責立法的專門機構,也沒有“規范性文件”等理論表達。古代法律稱謂繁雜,法律形式多樣,歷代除少數法典、法律是皇帝命纂修大臣精心修訂的外,絕大多數法律法令是因時因事經皇帝欽準頒行的,法律文書種類甚多,規范性較差。以各種法律形式表述的立法成果構成國家全部法律規范,法律的外在形式與法律規范的構成縱橫交錯,融為一體。用“立法體系”表述中國現代法律是合適的,但不適合用其表述古代法律的構成。“立法體系”是從立法者的角度對法律構成的表述,“法律體系”則是從法學研究者、法律旁觀者、評價者的角度對法律構成的概括。“立法體系”是有法律效力、約束力的,而“法律體系”是學術評價或社會評價,可以有多種不同見解,沒有有效無效之分,沒有排他性,可以討論或爭議。法史研究是從學術探討的角度闡明古代法律體系,而不是從立法者的角度闡述古代法律構成。采用“立法體系”一詞,會讓讀者誤以為古代已有完善的立法機構,統治者已有明確的立法規劃,法律文件也普遍實現了規范化,這有悖歷史實際。

“法制體系”又稱“法律制度體系”。“法律”與“法律制度”、“法律體系”與“法律制度體系”的內涵和外延比較接近,但不完全相同。古代的“法律”二字,是對國家制定的法律規范的總稱,而“法律制度”的內涵既包括全部法律規范,也包括法律確認的各種制度,還包括國家立法未明文規定的民間規約制度、禮俗制度、民族習慣等。“制度”是指共同遵守的規則,內容相當廣泛,小到某一鄉土基層單位、家族、行會自行設立的制度,大到用以表述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模式,如奴隸制度、封建制度、君主集權專制制度、資本主義制度等。“法律制度”詞義的落腳點,往往側重于“制度”。“法律體系”是用以表述一個國家或某一歷史時期、某一朝代全部現行法律本身的內容構成,不包括執法、司法制度在內,而“法律制度體系”則包括執法、司法制度在內。因此,以“法制體系”表述古代“法律體系”屬于概念錯位。

第二,“禮法”說混淆了“法律體系”與“法系”、“禮法”與“禮與法”相關概念的區別。“禮法體系”說認為,“禮、法結合”是中華法系的重要特質,歷朝法律是中華法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將其法律體系概述為“禮法體系”是應有之義。這種見解混淆了“法律體系”與“中華法系”、“禮法”與“禮與法”概念的區分。“法律體系”是中國古代各個朝代或某一歷史時期全部法律結構系統的總稱,主要用以表述全部法律的組成、分類和內部聯系。“法系”是具有共同傳統和特征的母國、相關成員國法律的總稱,它是在對各國法律制度的現狀和歷史淵源進行比較研究中形成的概念,凡是在內容和形式上具有某些共同特征,且形成一種傳統或派系的各國法律,就屬于同一法系。“中華法系”是從世界法律比較的角度表述中華法律和文化的特色和面貌,其內容包括法律的歷史傳統和獨特的法律制度、法律思想、法律文化等,其地域涉及古代中國及受影響的東亞、東南亞諸國,內涵遠比“法律體系”廣闊得多。

檢歷代典籍,古人論述的“禮”,有禮義、禮教、禮法、禮制、禮儀、禮俗等多重含義。禮有規范的意義,但“禮”不等同于“法”。在上述“禮”的含義中,“禮制”是與“禮法”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概念,它包括法定的禮儀制度和非法定的民俗制度。至于“禮”的其他含義,除“禮法”外,皆缺乏國家強制性及制度化的特征,不屬于中國古代法“體系”的范疇。古籍中的“禮法”一詞,除兩字連用表述“禮”與“法”外,若作為一個獨立術語使用,其本義是“禮儀法度”,即禮儀法律規范。禮、法二字連用在先秦諸子著述《商君書》《莊子》《荀子》中已出現,幾乎都是指“制禮”之“禮”與“立法”之法。最早把“禮”“法”二字合并為一個獨立術語使用的人是荀況,《荀子·修身》云:“故學也者,禮法也;夫師以身為正儀,而貴自安者也。”注云:“效師之禮法以為正儀。”1 這里的“禮法”,其含義是“禮儀法度”。魏晉以降,隨著禮儀立法成為法律體系中的獨立部門,“禮法”作為表述“禮儀法度”的專門術語,逐漸被廣泛使用,并被明清兩代所沿用。明清法律典籍中的“禮法”二字,用法不外乎兩種:一是表述禮儀的法律規范,簡稱為“禮儀法度”;二是兩字連用,作為“禮”與“法”的簡稱。如明太祖朱元璋為嚴明房舍、墳塋、碑碣石獸等第,防范僭越違式,洪武二十九年(1396)十一月頒行了《稽古定制》,他為該書所寫序曰:“我朝文武官員間有不循禮法……倚恃官威,挾制所司,攙越資次,壞法多端。今特命翰林院斟酌唐、宋制度,定制墳塋碑碣丈尺、房屋間架及食祿之家興販禁例,編類成書,永為遵守。”2 又如,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皇帝諭旨:“朕意欲俟定金川后,令各土司照仿回部伯克之例,輪流入覲,使其擴充知識,得見天朝禮法,著將此詳諭阿桂等留心酌辦。”3 明太祖和乾隆皇帝所說的“禮法”,都是指“禮儀法度”。查閱《唐六典》、《元典章》、明清《會典》、《大明律例》、《大清律例》等法律典籍,都是把“禮部”列為一門,其門下均系禮儀法律規范。從魏晉到明清,歷代都把國家基本禮儀法律規范寫進在法律體系中居于“綱”的地位的“令典”或“會典”,禮法是國家大法的組成部分。諸如唐《開元禮》、明《大明集禮》、清《大清通禮》這類朝廷編纂的禮典,內容主要是規范宮廷、官場禮儀,是最高法典“令典”或“會典”的實施細則。“禮法”只是國家的基本法律之一,以其表述國家全部規范和法律體系,實是擴張了“禮法”的外延,也不符合古人的立法本義和法律編纂實際。

2.忽視了“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是構成“法律體系”的必備要素

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是“法律體系”定名必須遵循的基本要求之一。“六事法體系”說、明清法律“律例體系”說的缺陷,不只是因為這兩種見解與“法律體系”的概念和定名原則不相吻合,而且還存在無法覆蓋當時全部現行法律規范的弊端。

“六事法體系”說認為,古代立法注重官制配合,依官設法,隋唐時期初步形成了與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官制”相對應的“六事法體系”,明清時期“六事法體系”更加完善,以“六事法”表述古代法律體系更能體現其官法同構的特征。其實,朝廷以“吏部、禮部、兵部、工部”為中央衙門稱謂,始于隋代;以“吏、戶、禮、兵、刑、工”為中央衙門稱謂,始于唐代,即使按照“六事法體系”說的官法同構觀點,唐以前的“法律體系”,也無法用“六事法體系”表述。唐以后的法律,也并非都是以“六事法”分門。唐、宋、元三代國家頒布的法典和重要法律的編纂體例,基本上是事目為經,分門別類,如唐律以12門分類,唐《貞觀令》、北宋《天圣令》、南宋《慶元條法事類》,都是以事目分門,《大元通制條格》以27門分類,如此等等。持“六事法體系”說的學者,其立論多是以明清法律為據。明清《會典》的編纂,確實也采取了“以官領事,以事分類”的編纂體例,吏、戶、禮、兵、刑、工類法律成為法典的核心內容,但從明清七部《會典》門類的構成看,明正德《會典》為94門,萬歷《會典》為104門,清康熙《會典》為48門,雍正《會典》為50門,乾隆《會典》為42門,嘉慶《會典》為59門,光緒《會典》為60門,遠非“六事法”所能概括。以“六事法體系”表述古代“法律體系”,無疑會把相當多的法律排除在體系之外。

明清法律“律例體系”說同樣存在無法覆蓋當時全部法律規范的問題。如以“律例”表述明清法律體系,就會出現多數法律被排除在“體系”之外的后果。其一,從明清《會典》確認的法律門類結構看,刑事與非刑事法律互不統屬,規范中央各衙門活動規則的部門法分別自成一個子體系,刑事法律只是諸子體系之一。若把明清法律體系概括為“律例體系”,就會把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六科、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祿寺、鴻臚寺、國子監、欽天監、太醫院等各門類法律排除在外。其二,就朝廷頒行的基本法律而論,明代頒行的有近20種,清代頒行的有數十種,除《御制大誥》《大明律》《大清律例》《問刑條例》《大清律續纂條例》幾種外,都不是刑事法律,也沒有以“律”“律例”命名。如把明清法律體系概括為“律例體系”,絕大多數國家基本法律就無法納入。其三,例是明清法律的核心內容,其法律形式有吏例、戶例、禮例、兵例、刑例、工例、都察院例、通政司例、大理寺例等多種,如果以“律例”表述明清法律體系,也會把絕大多數例排除在法律體系之外。

3.忽視了“律”的內涵及其在法律體系中地位的變遷

中國古代的法律體系,是以各部門法子體系為經、以不同法律形式表述的立法成果為緯的有機整體,是綱目分明、綱舉目張的成文法體系。魏晉以降的歷代法律體系,都是以最高法典為綱、統率諸法的體系化整體,最高法典與不同法律形式表述的成果之間,有著明確的綱目、效力層級關系。律作為古代主要法律形式之一,它的內涵、功能和法律地位的變化,對于法律體系的構成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秦漢時期,“律”用以表述“常經之法”,在法律體系中居于“綱”的地位。魏晉至宋,律典與令典同為國家大法,是法律體系中的“兩綱”之一。元代棄律令,重格例,律降為“變通之法”。明清時期,律是《會典》的組成部分,《會典》為法律體系之“綱”,刑律變為國家的“常經之法”。明清法律體系“律例”說不能成立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忽視了不同歷史時期“律”的內涵及其在法制變革中地位的變遷,沒有正確體現法律體系內部不同法律形式表述的立法成果之間的綱目、效力層級關系。

“典、律—例”說與“律例”說一樣,忽視了刑律入典的事實,否認《會典》在明清法律體系中是居于綱的地位的最高法典,否認《會典》與刑律存在綱目關系。此說把明清法律體系分解為“典—則例”“律—條例”兩個平行的法律體系,“典—則例”說忽視了大量的非刑事條例、事例的存在,“律—條例”說忽視了清代條例中非刑事條例居多,它與律不存在統屬關系,因而難以成立。

4.忽視了“法律體系”定名必須遵循“名從法定”“名從立法本意”的原則,并須與法律編纂實際、時人的論述相一致

詳閱古代法律、法律文獻名稱和君主頒行法律寫的書序、發布的圣旨及臣工有關立法的題奏可知,自秦、漢以降,各代重要法律的制定,要經過一定的立法程序,多是精心編纂而成,都有明晰的立法宗旨,也都有明確地采用“典”“律”“令”“例”等多種法律形式名稱區分各類不同功能法律的意識,通常是用“律”表述一代刑法,用“令”表述“存事制”的非刑事法律,用“大經大法”性質的“典”表述內容綜合編纂、在諸法典中居于綱的地位的法典,用“例”表述“變通之法”或實施細則性的基本法律。歷代通常是把表述統帥諸法和核心法律的主要法律形式,作為國家法律的泛稱,如秦漢至宋時期把“律令”作為國家法律的代稱,明清時期“典例”也常被作為國家全部法律規范的簡稱,“律令”“典例”這兩種泛稱,真實反映了時人對國家法律全貌和構成體系的認識,應是今人界定古代法律體系時遵循的依據。

尊重歷史,是治史的基本要求。按照這一要求,借用“法律體系”這一現代法學術語表述古代法律構成體系時,不僅須做到概念的內涵、外延古今完全一致,還應遵循“名從法定”“名從立法本意”的定名原則。近年在法律體系定名方面提出的“立法體系”“法制體系”“禮法體系”“六事法體系”、明清“律例法律體系”諸說,各抒己見,對推動中國古代法律體系探討頗有助益,但因各種不同見解各說各話,缺乏對“法律體系”定名標準的論證,且存在與定名原則和法律編纂實際、時人對國家法律的統稱不相符合的缺陷。

三、深化古代法律體系研究的三點淺見

本文所說的“深化法律體系研究”,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學界通過開展學術爭鳴,反復研討,就如何正確表述古代不同歷史時期的法律體系達成共識;二是在達成共識基礎上,進一步對法律體系的內容構成和各分支法律體系深入研究。只有深化法律體系研究,才能充分揭示古代法制的面貌,推動法史研究向廣度、深度進軍。這里,就如何深化古代法律體系的研究提三點淺見。

1.徹底摒棄“以刑律為中心”的研究模式,充分挖掘各代立法成果和正確表述法律體系

“覆蓋全部現行法律規范”是“法律體系”定名的首要要求。中國古代法律形式多元,立法成果極其豐富,內容涉及吏政、食貨、禮儀、軍政、刑事、民事、學校管理等各個領域,刑法只是諸法之一,占立法總量不到四分之一。以往論述古代法律體系的一個重大偏頗,就是受傳統“以刑為主”說的影響,跳不出“以刑律為中心”的窠臼,表現在:論證秦漢律令體系時,重刑律,輕諸律;論證魏晉至宋代律令體系時,重“律典”,輕“令典”和各種非刑事法典;明清法律體系“律例”說把律典奉為最高法典,忽視《會典》和多種法律的存在。歷史真相是,沒有任何一個朝代是主要依靠刑法維持和運轉的,刑法在國家治理中始終發揮著輔助作用。“以刑律為中心”的研究思維誤導人們主要從刑法領域描述中華法制文明,妨礙人們全面客觀地認識中國古代法制的面貌。為什么直到今天,吏政、食貨、民事、地方法制等多個領域的法史研究仍然滯后?為什么法史著述中出現了那么多常識性錯誤?為什么圍繞法律體系的界定發生了那么多歧見?這些都與未能走出“以刑為主”的認識誤區有關。只有堅持實事求是的治學原則,徹底摒棄“以刑為主”“以律典為中心”的固有研究模式,才能正確表述古代的法律體系,比較正確地闡述中國法律發展史。

2.以“輯佚”之法破解“明以前法律資料匱乏”的難題,深化律令法律體系研究和準確闡述宋、元法律體系

明代以前的法律典籍大多失傳,法律資料匱乏成為古代法制研究的巨大障礙,這致使學者對立法全貌不明,若干重大疑問長期難解。就法律體系研究而論,學界對于先秦時期是否形成法律體系、魏晉至宋諸多令典的構成及令典之下的各部門法體系、魏晉至宋代律令體系與秦漢律令體系的聯系與區別、宋元法律體系如何表述等問題,還缺乏明確的認識。從2007年起,我先后約請20位學者,就如何破解“明以前法律資料匱乏”這一難題進行了反復嘗試,圍繞金文訴訟資料、楚系出土法律文獻、古代石刻令文、漢食貨令、魏晉故事中的法令、隋唐五代錢法、唐格、唐格后敕、散見五代十國和宋元立法資料等20個專題進行輯佚,形成了500余萬字的《古代法制資料鉤沉》。近幾年,我又和李雪梅教授一起,約請10多位學者,對金文、簡牘、碑刻中的食貨立法資料和兩漢食貨律令、魏晉南北朝食貨法律、唐五代食貨法律、宋代田法、元代食貨法律等進行了初步輯佚,形成了300萬字左右的《古代食貨法律輯佚》。已取得的專題輯佚成果表明,“輯佚”是破解法律資料匱乏難題、打開法文化寶庫之門的鑰匙。運用輯佚與考證相結合的方法,能夠在多個方面恢復秦漢至元代法制的概貌,能夠揭示部分先秦法制的真相,也能夠為深化律令法律體系研究、準確表述宋元法律體系提供基本資料。

3.注重分支法律體系探討,開拓法史研究新領域

中國古代法律體系,是以居于“綱”的地位的法典或基本法律統率諸法、由若干分支法律體系構成的有機整體。分支法律體系又由若干子體系構成,形成綱目分明、效力層級分明、體系化的結構系統。秦漢時期的律令,結事集類而成,每一律名就是律令體系的一個分支體系;魏晉至宋令典、律典并存,令典、律典的各個篇名下,又由不同法律形式表述的效力層級有別的諸多子法律構成,每一篇分別是律令體系的一個分支體系。明清法律官法同構,七部《會典》目錄列舉的門類42至104門不等,每一門類下又設若干目、條,各門類就是典例體系的一個分支體系。不同朝代在特定法律體系大框架下以事目為經、分門別類編纂的立法成果,既有繼承和延續,又有所創新和發展,要全面、充分揭示古代法律編纂的面貌,不僅要從宏觀上對不同歷史時期的法律體系做出準確界定,還必須深化對各個朝代法律體系及各分支體系的研究。

到目前為止,我們對古代法律體系的探討還剛剛開始,對各分支法律體系尚未研究。注重分支法律體系研究,將會對古代法律體系和法制的面貌認識更加清晰,對于開拓法史研究有重大意義。如果學界在若干年內,能夠對各代法律體系的食貨、吏政、禮儀、軍政、地方等分支體系進行深入研究,必將把法律史學從“以刑為主”說束縛下解放出來,使這門學科進一步走向科學。

Re-understanding of ancient Chinese legal system

YANG Yifan

Absrtact: From its formation to continuous improvement, the ancient Chinese legal system has generally gone through stages of development, from system of statutes and decrees to system of cases. During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a legal system of laws and decrees was initially formed, in which the law was \"constant classics\" and the order was \"profit and loss\". From Wei Jin to Song Dynasty, it evolved into a legal system of laws and regulations with laws and decrees as the key link; The legal system of abandoning laws, decrees and examples in Yuan Dynasty was initially formed.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legal system of typical cases was established and further improved. The ancient legal system has its specific connotation and constituent elements. Misunderstanding the connotation of the legal system, ignoring \"covering all existing legal norms\" as an essential element of the \"legal system\", ignoring the changes in the content, function and legal status of \"law\" and ignoring the naming principle of the legal system are the basic reasons for the deviation in the definition of the ancient legal system.

Key words: legal system; system of statutes and decrees; system of cases; misunderstood ideas

(責任編輯:蘇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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