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中式熨斗歷史悠久極具觀賞研究價值,通過對熨斗起源、形制演變內核及背后所蘊含的性別信息進行研究,為傳統熨斗研究證史、補史,同時也為服飾研究、古代造物思想等提供新的研究路徑。首先通過文獻研究掌握了傳統熨斗方面最新的學術成果并理清疑問,為進一步研究指明方向。其次,將實地調研與考古研究相結合,從實踐角度完成對熨斗起源、刑制及性別關系等相關疑問的實物印證,最后結合哲學相關知識,對熨斗起源的目的及其形制演變的本質進行分析,由此完成對中式熨斗相關疑問的“二重驗證”,得出較有說服力的答案。研究認為:熨斗并非起源于商紂時期的炮格之刑而是由更早期的一系列人類活動演變而來;傳統熨斗形制以圓底盆型為主,形制變化不大;炭火加熱是傳統熨斗的主要供熱形式;熨斗作為服飾整潔的一環是服務于古代服飾禮儀的重要工具。
關鍵詞:古代熨斗;服飾禮儀;起源;刑具;考古
中圖分類號:J501; K87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14X(2024)03-0003-08
熨斗,又名“火斗”“銅斗”“金斗”亦有稱作“鈷钅母"”。它是用以平整衣裳的一種實用器具,歷史久遠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但學界目前對其關注程度有所欠缺。近代對于熨斗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多且多集中于考古研究方面,如徐家珍[1]、張雨青[2]、王丹青[3]。從文化角度的研究則主要聚焦于其作為器物的設計價值[4-5],僅有劉云華[6]將中國傳統熨斗與紅幫熨斗的結構、熨燙方式進行對比研究,解決了中國傳統熨斗研究上的部分疑問,隨著研究的深入,還有許多問題需要得到重視。因此,本文通過文獻研究、考古分析并結合實地調研等多種方式進行分析,試圖回答學界關于中國古代熨斗起源、形制演變及其與服飾禮儀關系等方面的相關疑問,豐富中國古代熨斗研究的理論成果。
1 "中國古代熨斗源考
1.1 "中國古代熨斗源于刑具的疑問
關于古代熨斗的起源,學界普遍認同刑具說,即熨斗起源于商帝辛的炮格之刑。但由于該說僅靠文獻記述而缺乏實物考證,近年來不少學者對此提出異議,其爭論的焦點主要在于文獻的記錄是否存在偏差及新的考古資料是否可以支撐或推翻刑具說。
就文獻記述角度看首先需勘正文獻中相互矛盾的點。《淮南子》記載:“炮烙生乎熱斗。”旁邊又注:“斗,熨斗也。”其意為炮烙來源于熨斗,而魏晉皇甫謐在《帝王世紀》中載:“紂欲重刑,乃先作大熨斗,以火爇之使人舉,不能勝,輒爛手,與妲己為戲笑。”即“紂王想加重刑罰,于是先做了個大熨斗,讓人用手舉起并加火烤,承受不住的時候受害者往往雙手已經被燙爛,紂王和妲己以此為游戲觀賞嬉笑。”通過以上解讀不難發現,二者所敘述熨斗與炮烙之刑的關系是相悖的。前者認為熨斗早于炮烙之刑,而后者則認為紂王所設置的炮烙之刑為熨斗前身,兩者自相矛盾,至于后世關于熨斗起源的論述,無外乎為二者觀念的引用。事物或現象的出現一定早于其命名,這是學界的普遍共識。因此,熨斗的出現必然早于古籍中記載的時間,換言之,熨斗實物的出現與應用早于“熨斗”二字的創建。
從字源學角度亦可證實。中國古代的造字法有“四體二用”之說,“四體”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二用”即轉注、假借[7],甲骨文和金文作為中國最古老同時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象形文字,在記敘性上優越于現今常用的形聲字。因此,通過字源分析也可以為我們研究熨斗起源提供一定的信息。“熨”字追溯至《說文解字》中為
、《睡虎地秦簡》為
,而“斗”字卻具有從甲骨文至今的完整演變結構,如表1。因此從字源學的角度出發,“熨”字最早出現的時間為秦朝,遠晚于“斗”。上文中所提《淮南子》為已知最早關于炮烙之刑的文獻記述,其成書時間為西漢。基于此關于字源學角度分析出現兩種情況:一是商紂王發明的炮烙之刑確為熨斗前身,但當時被賦予熨斗外的其他稱呼,如火斗;二是炮烙之刑與熨斗無直接關聯,為后人在熨燙誤傷時所產生的聯想。關于第二觀點則有后文對炮格之刑展開相應的論述與探討。
關于“炮烙”筆者較認同彭文芳的觀點,認為所謂“熨斗燙人”是在“炮格”訛為“炮烙”后的產物,因為關于“烙”最早的用例出現于西晉法護譯《佛說大乘菩薩藏正法經》卷二六:“復以熱鐵取舌燒烙,罪人痛苦,口不能言。”關于炮格之刑的行刑方式,《列女傳·殷紂妲己》有記:“紂乃為炮格之法:膏銅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其中“炮”本為最早的古代烹飪方式之一,《御定韻府拾遺》及《禮記·內側》均有相關記述:“炮:取豚若將,刲之刳之,實棗于其腹中,編萑以苴之,涂之以謹涂,炮之,涂皆干,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皽。”即將牲畜刺死,開膛破肚并置棗等香料于其中,用“墨、劓、臏、醢、脯”草捆扎外涂泥燒烤,敲泥而食。“炮”從“火”從“包”,有包裹之意,涂泥、慢火細煨是其基本特征,火急則外焦內生。“格”在《說文解字》中釋義為:格,木長貌。《廣韻》:“格,樹枝。”因樹木高枝交疊而立,故亦可引申為柱狀物相交而成的支架。《周禮·地官·牛人》:“共其牛牲之互。”故可知,“炮格”為“炮”+“格”組成,受罰者走在由已膏之“格”(銅柱)所組成的刑床上,承受不住火烤的痛苦墮入下方炭火即為“炮”,由此可見炮格之刑絕非簡單炙烤。
商代刑罰手段在沿用夏代五刑(墨、劓、刖、宮和大辟)的基礎上還增添了許多新形式,如“炮格、醢、脯”等,其刑罰手段之殘忍,借此使人心生恐懼從而達到約束、鎮壓及威懾的作用,對中國古代刑制產生深遠影響[8]。此后周王朝以德立國[9],但仍保留五刑而廢炮格,直至西漢廢除肉刑[10],此后千年雖多次有人主張恢復肉刑,但從未有統治者及官吏提及恢復炮格,可見其殘暴程度非同一般。另,《史記·卷三·殷本紀》:“西伯出而獻洛西之地,以請除炮烙之刑。”綜上,炮格其程度位于五刑之上,或為酷刑之首。若僅僅是以烙鐵燙人無論是刑罰的程度還是其施行過程的威懾力、“觀賞性”都難以滿足帝辛的要求。
結合考古資料(表2,見下頁)分析,鄭州1975年與鐵刑具一起出土一件窖藏東漢銅熨斗,部分學者認為該發現是對熨斗刑具說的史料補充,其實不然,該窖藏主要以打鐵作坊為主,因此刑具的出現并不能直接說明熨斗被用作刑具,很有可能其與刑具一起被該作坊作為商品售出[11]。東漢距離商紂時間久遠,且就目前所掌握的考古資料可證實在東漢前已有相當數量的銅質、鐵質熨斗出土,僅此窖藏熨斗與刑具一同出土實屬個例。關于目前最早出土熨斗朝代的斷定,以往學術論述普遍認為西漢時期湯家嶺墓所出土的銅熨斗為最早,但實際上張玉忠參與挖掘的新疆新源鐵木里克古墓群中就發現兩件銅熨斗[12]。經證實該墓葬為公元前400—前250年的塞種人墓葬,大致為戰國時期。戰國兩件銅熨斗的出土極大豐富了我們對傳統熨斗的相關研究,結合墓中其他實用性隨葬品,如壺、盆、缽等,可見早在戰國時期熨斗就已經具備了生活用品的功能并服務于特定的群體。就目前掌握的考古資料而言并未在商朝墓穴中發現熨斗的身影。
綜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熨斗的起源并非在商紂時期,無論是從字源、文獻亦或考古學角度進行分析,關于熨斗起源于炮格的刑具說都存在相當大的漏洞,因此筆者對熨斗刑具起源說持否定態度。
1.2 "中國古代熨斗起源的實物與名考
從哲學角度對傳統熨斗起源進行分析是一種結合時代背景及目的的全新嘗試,這種哲學性研究最終或成為指導熨斗起源研究的方法論,正確的方法論通常會得出最貼近史實的合理結論。
從馬克思主義哲學出發,一方面,依據“唯物史觀”可知,熨斗實物的出現應遠早于其命名。截至目前在實物史料出土匱乏的情況下,我們仍可以發現最早出土的熨斗為戰國時期,早于東漢《說文》關于熨斗的秦簡牘記述;另一方面,服裝作為人類進化過程中的重要生存工具[13],在人與大自然的抗爭過程中保護人體與增加機能,使得人能夠有機會完成捕獵、采摘等一系列“食”的獲取,因此“衣食住行”的排列順序除了滿足中國禮儀之邦的精神文化標準外也符合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先生存后生活。燧人氏鉆木取火結束了人類茹毛飲血的歷史,使人類得以與動物界分離開來,其重要貢獻不僅在于教人食熟食,更在于其可以通過“烤火”烘干被雨水、河流淋濕的衣物,減少生病。新石器時代晚期馬家窯文化出土多件神人紋陶器(圖1)。神人紋服務于史前巫術活動或原始宗教祭儀[14],可分為全形神人紋、無頭神人紋,觀察其紋樣走向不難發現,其與甲骨文中的“火”
、
、
形態一致呈“w”形。無獨有偶,同樣隸屬于新石器晚期的云南滄源崖畫展現了人與火共舞的歡樂景象(圖2)。在現有的研究中,各領域學者對古人與火的關系意見大致相同,即火與古人的祭祀、巫術等行為密切相關。其雙臂舒展的姿勢也是后來人熨燙的方式——平鋪懸空式。
經多方面證實,該方式為傳統熨斗的主要應用方式。首先,鄧菲曾就宋代墓葬中的藝術特征及其性別空間的構建進行過相關研究[15],通過對墓里壁畫進行分析發現宋代裝飾墓極力模仿地上居所,著力營造一個對閨閣女性生活用具、場景的再現性別空間。熨斗通常與剪刀、直尺、衣架及衣柜等極具女性指向與生活氣息的物品組合雕刻于一壁。這種組合不似隨意搭配,其背后的深意不僅為解讀圖像意義提供重要線索,結合紡織知識還可以從側面證實古代熨斗操作僅站立懸空式一種而無需像現代熨斗一樣依靠桌幾。
因此,關于熨斗的起源筆者認為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由烤火等一系列行為進化演變而來,其形成遠早于商紂炮格之刑。歷代學者將其歸結于紂王名下無外乎師出有名,比起不知來處,紂王因暴行發明熨斗不僅可以成為談資,亦是對于統治者及百姓的雙向警示,統治者需銘記商紂因暴刑而失民心最終被推翻,而百姓則需謹記遵紀守法、服從統治以免遭受酷刑的拷打。某種意義上,熨斗刑具說其政治色彩遠超其真實性。
2 "中國古代熨斗的變遷
2.1 "以盆型為主,刑制變化不大
甲骨文是中國古代最古老的字體,隸屬于象形文字。與表音文字不同,象形文字多為圖畫轉變而來重在表意。上文申明熨斗即為帶火之斗,而斗字在甲骨文中被寫為
,與傳統熨斗的基本形狀高度吻合。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熨,持火申繒也。一曰火斗。”[16]分析“熨”字的字源與內涵可知其為上下結構,由“尉+火”所組成,而“尉”字本身的小篆體書寫為 "直接由“火”構成,足可見其與火之間的密切關系。因此,“熨”可以理解為持火將絲織物展平,故熨斗亦稱火斗。縱觀傳統熨斗的形制演變,雖在細節之處逐步完善,但總體而言其斗身基本保持圓底碗狀結構,斗柄由平直逐漸傾斜、實心變空心、長度縮短、加入木棍,一切的改變都使得傳統熨斗的使用更符合人體工學,但并未改變斗柄直條狀的形態。傳統熨斗在熨燙過程中,通過手持側方斗柄打圈的運動方式很難形成西式熨斗一樣對于織物的垂直壓力,其熨燙功能的實現主要依靠斗內熱量而非熨斗自身的壓力。關于以上分析,唐張萱《搗練圖》(圖3)及河北柿莊金代墓內壁畫(圖4)可為之提供史料支撐。
圖5、圖6分別以漢唐兩代青銅熨斗為例(現存可用于說明傳統熨斗數量可觀無法一一展示,僅選兩例說明),在千余年的發展中,熨斗的變化不大且多聚焦于斗柄,如傾斜角度、柄身粗細以及實心轉空心插入木棍等,斗的變化則僅為深淺變化及是否增加護手。總體而言其造型仍為盆型,形制變化不大。為何底部一直是圓形呢?中國古代是否出現過類似西式熨斗的尖頭形制呢?
首先,就其形制而言古人相信“天圓地方”,因此將熨斗底部做成圓形不僅為了方便熨斗在熨燙過程中行進更是包含了“圓滿”“團圓”“天衣無縫”等美好寓意。除此之外,道家認為圓形可以代表天并以圓形作陰陽八卦圖,寓意自然萬物在宇宙中相生相克繁衍不息。由此可見,熨斗作為完成服飾禮儀的一環,其形制也必然飽含深意;另一方面,從實用角度出發,元代以前棉花并未在中國普及,絲綢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是主要的制衣材料,蠶絲纖維含有豐富的蛋白,其織物需經過高溫熨燙才能柔軟華麗,從而進入后續制衣過程,此即為“練”的一部分,以蠶絲為原料的衣物在過水清洗后褶皺異常且缺少絲織物的光亮感,需經過熨燙才能恢復如初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國有著悠久的絲織史,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斷定“熨斗”作為絲織物不可缺少的搭檔其歷史久遠,同時也從側面反斥刑具說的起源論斷。絲織物質地輕薄飄逸,纖維直徑僅為羊毛的1/6~1/3,因此絲織物成品相較羊毛纖維制品質量更輕、厚度更薄,也更嬌貴。所以,傳統熨斗側推打圈的熨燙方式不僅能夠快速傳遞熨斗熱量還能夠有效控制手部壓力,最大限度避免損傷衣料,若斗底為三角形則會不可避免出現更多熨痕,降低工作效率。
最后,從服飾風格分析。截至清末西風東漸,中國幾千年的浩蕩歷史中寬衣博帶始終是服飾文化的主流,傳統服飾采用平面裁剪,忽視人與衣的適體關系造成衣物肥大且通過刺繡、貼花、燙金等表面裝飾形式裝點衣物。而西式服飾自中世紀后通過“省道”不斷強調突出人體,衣物愈加合體。由此不難發現,中式服裝在熨燙時并無塑形結構方面的困惑,僅需燙平褶皺即可形制方面自然無需改變。
關于中國古代是否出現過尖頭形制的熨斗,答案是肯定的。寧波熨斗博物館展出的藏品中有兩件心形鐵熨斗(現存實物與資料中僅找到這兩件),時間分別為元和明(圖7、圖8)。元代作為少數民族政權統治時期,就目前掌握史料而言,當時熨斗造型相對古樸豪放極具少數民族特色,鐵在遼金元被大量應用于熨斗制作。蒙古族人生存條件惡劣,長與風沙為伴逐水草而居,皮草、棉為其主要服飾衣料,蒙古族特色服飾辮線襖、質孫服中均存在大量壁積,用尖角熨斗熨燙能夠更加精準操作,且游牧民族并未像漢人一樣信奉“天圓地方,陰陽五行”,由此產生以功能主義為導向的心形熨斗便不足為奇。至于另一柄明代鐵制心形熨斗,在橫向對比同時期其他熨斗后不難發現其極具元代遺風,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大膽推測其為明代少數民族所制用。
2.2 "炭火加熱始終占據主流
通過整理關于熨斗的考古資料結合博物館實地調研以及古代美術作品中的相關信息不難發現,中國古代傳統熨斗以炭火加熱為主要供能方式進行作業,雖在清朝出現過注水使用的陶瓷(圖9)和景泰藍熨斗(圖10),但并未撼動炭火在熨斗界的地位。
傳統熨斗多為青銅、鐵等金屬材質,山東濟寧漢代墓曾出土的兩件形制大小相同的銅熨斗,重2.4斤[17];浙江紹興繆家橋出土宋代兩件銅熨斗亦形制相同但有大小之分,其中大件重1.88斤[18]。由此可見:1)在不添加任何熱源物質的情況下,熨斗本身重量已經是偏重的狀態了,依據物理學知識,相同容積的熱水重量大于炭火,若添加熱水重量過大不利于在寬薄織物上持續操作;2)標準大氣壓下水的沸點是100℃,雖然銅的導熱效果較好但在其操作過程中不可避免產生熱量損耗,實際傳送到織物上的熱量是小于100℃的(因熨斗實際容積普遍較小故此處忽略水比熱容所產生的保溫效果)。絲織物耐熱性較好,其熔點可達到150℃,若采用熱水作為熱源在操作過程中不僅需要頻繁更替,降低效率且溫度相對較低難以達到令人滿意的熨燙效果;3)結合傳統熨斗的形制,斗形上無遮蓋若添加熱水于其中,水量少則熱量不夠、水滿則易溢,污損織物。
傳統熨斗在漢代興起,《古器評·漢熨斗》記載:“或曰刁斗,非也。刁斗受一斗,晝炊飲食,夜持以行,此器頗與今之所謂熨斗者,無異蓋伸帛之器耳,故以熨斗名之。”成為宮廷貴族的日常用品。隨著青銅冶煉技術的發展和世俗化,魏晉時期熨斗得以進一步普及傳入民間,晉時《杜預集》:“藥柞臼、澡盤、熨斗……皆民間之用也。”至此熨斗得以全面發展并開始盛行,使用熨斗熨衣早已不再是專屬于帝王貴族的奢侈品,而是平民也可負擔的起的整衣工具,專門鑄造熨斗的工種在此時出現[19]。換言之,唐宋以前熨斗主要以服務貴族階級為目的制造,因此關于炭火飛濺的問題,且不說中國古代炭分為多種類型和等級包括木炭、竹炭、草炭、柴炭在內等數十種,上等宮廷炭往往質地緊實,不易碎裂,燃燒時間長,不僅煙少還伴有清香,能夠在源頭上減少飛濺的發生,僅《周禮》記載專門為王公貴族衣食住行服務的官稱就多達幾十種,享受熨燙服務的統治階級根本無需親自動手,因而也很難注意到炭火飛濺傷人及斗柄灼手等形制方面的缺陷。熨斗在走入尋常百姓之后得以快速發展迭代,出現斗深變深、圓底轉平、加入護手等一系列人文主義閃光,體現了勞動人民的智慧。經過以上分析,采用炭火加熱供能進行熨燙無論從實用方面還是社會風俗角度都是最佳的選擇。
3 "熨斗與服飾禮儀
3.1 "衣物平整潔凈成為歷代服飾禮儀的一部分
“人無禮則不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20]禮儀的完善程度往往能反映社會的成熟度,中國兩千余年封建帝制經歷了無數次修葺早已形成一整套嚴謹的禮儀規范。“衣食住行、衣排其首”,服飾在此時除了其基本的御寒、遮羞功能更是一種“別等級、明貴賤”的標準,是華夏禮儀的外露載體及傳播媒介。《周禮·天官家宰》中曾提到:“衣服必整,帶必端,毋褶。”《禮記·士冠禮》中規定:“士冠者,必正衣冠,無皺紋。”而《周禮·天官·冕服》中也有類似的規定:“凡天子所服之服,皆無文采,無縫紐,無褶皺。”由此可見,在服飾禮儀制定之初就認為衣物出現褶皺“有礙觀瞻,不合禮數”。至宋,收錄包括服飾、舞樂、宴飲等在內的官方禮儀冊《大觀禮》中關于皇帝及其家屬宴會服飾的規定,“當以凈色無污為上品”,還要求“禁有褶皺”。可見,除以往所共識的“形制”“顏色”“配飾”外,服飾平整程度亦成為衡量古代服飾禮儀的重要考核標準。
3.2 "熨斗成為女性活動的象征符號
華夏禮儀不僅在衣著儀態上進行規范,更是對人生觀、價值觀的無形澆灌。正所謂“禮為衣之本,衣為禮之體”。因此,當人們去世時便會在自己的墓穴中刻意模仿地上居所,放置自己生前所用之物,并借此構造一個符合大眾期待的“性別空間”。早在西漢,熨斗就已經作為隨葬物出現在墓葬中,例如長沙湯家嶺漢墓出土的“張端君熨斗一”,隨后各朝代均有隨葬熨斗的出土,多以銅質為主摻雜鐵器和陶器,有意思的是宋代墓穴中出現大量“磚雕熨斗”(圖11)與“壁畫熨斗”(圖12)。墓中發現熨斗多與針線、直尺、銅鏡等組合出現,如果說銅、鐵質料的熨斗可以并入墓主生前所用之物中,那么陶制熨斗及磚雕熨斗僅具有象征性意義無法履行使用,是所謂單純的“明器”。
紡織在人類脫離母系社會后逐漸成為專屬于女性的行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滿足男性作為社會主導對于生活模式及女性活動的期待。隨著社會發展,人們對于熨斗的橫向功能不斷拓展,如煎藥、熏香、代替燈具以及中醫熱敷等,在此過程中出現了大量關于熨斗的文學化加工作品,如南朝《采桑》詩“忌跌行衫領,尉斗成褫福”,《和徐錄事見內人臥具》有“熨斗涂金色,箴管白牙纏,衣裁合歡福,文作鴛鴦連”,李商隱《效徐陵體贈更衣》詩有“金斗熨沈香”,不勝枚舉,熨斗的重要性日益凸顯,逐漸取代其他女紅類用具發展成為象征女性婦容婦德的象征符號。
4 "結語
熨斗作為具有使用價值的民俗物件,在古今人們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本文針對傳統熨斗的起源,試從文獻學、字源學、考古學以及哲學角度進行分析,通過多維度交叉探析目前傳統熨斗在研究上的種種疑問,研究認為:1)熨斗并非起源于刑具說,商紂王的“炮格之刑”也并非烙鐵燙人那么簡單,歷史上將熨斗的發明歸于帝辛無非是為了對后世帝王、百姓起到雙向警示的作用。2)熨斗的產生時間應該遠早于商代,可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由烤火等一系列行為進化演變而來,先解決實際生存問題,后衍生為一種服飾禮儀。3)在“天圓地方”的人本思想及滿足實用需求的共同驅動下,中式熨斗一直保持圓底盆狀結構并以炭火作為主要供熱源。4)衣物整潔平順早在三禮時期就已經初步規范,其后逐步完善。古代人在規則束縛之中逐漸形成相應的人生觀、價值觀以及世界觀,并在死后繼續保持。
致謝:感謝寧波熨斗博物館趙雪林館長等工作人員對本次調研的大力支持!
參考文獻:
Study on the Origin and Change of Ancient Chinese Irons
ZHENG Xin1, CHAI Jin1, WANG Yan2
(1.School of Fashion Design,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2.College of Humanities,"Donghua University,"Shanghai 200051, China)
Abstract:"Chinese irons have a long history of great ornamental research value, by studying the origin of the iron, the evolution of its form and the gender information behind it, we will add to the study of traditional irons and provide a new research path for the study of costumes and ancient ideas of material creation. Firstly, we grasp the latest academic achievements and clarify the doubts about traditional ironing through literature research, so as to point out the direction for further research. Secondly, we combine field research with archaeological research to complete the physical verification of the questions related to the origin of the iron, the penal system and gender relations from a practical point of view, and finally, we analyze the purpose of the origin of the iron and the essence of the evolution of its form by combining philosophical knowledge. The result is convincing. The study concludes that the iron was not originated from the gun-grid torture in the King Zhou of Shang Dynasty but evolved from a series of earlier human activities; the traditional iron form was mainly round-bottom basin type with little variation in shape; charcoal heating was the main form of heat supply for the traditional iron; the iron was an important tool to serve the ancient dress etiquette as a part of dress tidiness.
Key"words:"ancient iron; dress etiquette; origin; torture instrument; archaeology
(責任編輯:李強)
引文格式:鄭新,柴瑾,王燕. 中國古代熨斗起源與變遷研究[J]. 武漢紡織大學學報,2024,37(3):3-10.
ZHENG Xin, CHAI Jin, WANG Yan. Study on the Origin and Change of Ancient Chinese Irons[J]. Journal of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2024,37(3):3-10.
*通信作者:王燕(1984一)。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紡織史。
作者簡介:鄭新(1995-)。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間:中國幼織服裝史。
基金項目:教有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現劃項日(21YJA760232):湖北省教育廳行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日(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