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門口。
產婦林芹晚上10點進產房,到現在已有兩個小時了。
林芹丈夫李兵及林芹的公婆,都在產房門口焦急等待著林芹“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醫學研究表明,分娩之痛是巨大的。民間有一句話:兒奔生,娘奔死。生孩子如同闖“鬼門關”,尤其是胎位不正,造成難產,那更加危險。
林芹產婦是幸運的。她肚子疼,見紅之后,被助產士從待產房送進產房,值班醫生為她注射催產劑和止痛針,在產科醫生、助產士、護士的努力下,她堅持向下使力,將孩子生了下來。值班護士尤娜雙手將嬰兒托著,放在秤上稱重,七斤二兩。溫水清洗后,是一男嬰。尤娜用嬰兒被將男嬰包好,雙手抱著,興沖沖地來到產房外,大聲說:“產婦林芹家屬在嗎?”
林芹的丈夫以及公婆都在。李兵,一位30歲左右的男性立刻應答:“在。”
“你是林芹丈夫?”尤娜對林芹丈夫說。
“是的。”李兵回答道。
“母子平安,男嬰七斤二兩。”護士尤娜邊說邊把男嬰交給林芹產婦的丈夫和公婆。
“謝謝。”李兵說。
“就是,一定謝謝。”林芹公婆也異口同聲地說。
“不用謝,待會產婦出來,這男嬰同母一室。”護士尤娜對林芹產婦家人說。
“產婦何時出來?”李兵問。
“還有半小時,對了,我還講一句,這個產婦生下的嬰兒不是頭胎。”尤娜丟下這句話,抱著男嬰又進入產房。
尤娜剛剛講的這句話,如同一個晴天炸雷,林芹丈夫及公婆聽了,個個都愣了。李兵此時在想:剛才這個護士怎么知道妻子生下的男嬰不是頭胎?這個護士知道妻子生育過?她有過婚史?對我隱瞞?她在婚前有什么事,不應對我隱瞞,而是聲明才對,這樣不是對我不尊重嗎?
“爸、媽,剛剛你們也聽見了,林芹生的這個孩子不是頭胎,看來她以前墮胎或生育過,這怎么辦?”李兵對面前的爸媽說。
“唉,別人說什么讓她說,她有什么依據說這不是頭胎?”李兵母親開口道。
“爸媽,聽了那護士的話,我心里總不是滋味。”李兵十分郁悶地說。
此時,產房門推開了。
“林芹產婦家屬在嗎?”護士尤娜邊說邊用雙手推著嬰兒朝林芹住的病房走去。
“在。”李兵臉上無任何表情地應答著。他看了看尤娜左胸前的工作牌:姓名尤娜,工作號D0119,職務護師。他默記于心。
林芹躺在推車床上,在兩個護士的護送下來到病房。在李兵的協助下,護士將林芹抱到床上。不一會兒,護士為林芹打上了點滴,掛水輸液。
林芹產下的男嬰也躺在小車床里,小車床靠在李芹床邊上。按理說,李兵看到妻子、男嬰應該高興,臉上有喜悅才是,可他高興不起來……
林芹因生下七斤二兩的男嬰加上疼痛,睡著了,但臉色并不紅潤,而是有些蒼白。
“李兵,出來一下。”李兵母親低聲對他說。
李兵隨母親從林芹病房走出來。
“什么事?”李兵問。
“你妻子剛剛生產,極度虛弱,人也處于緊張狀態,她目前只有好好休息,什么事不要放在臉上。”李兵母親說。
“可是我卻?”李兵欲言又止。
“唉,男子漢大丈夫,別為那句話糾結沒用的。要不,明天上班,去醫院投訴那個護士,她為什么這樣說。”
“好吧。”李兵答應了母親。
李兵和母親又進入病房,走到林芹床邊。只見林芹已醒來,盡管臉色蒼白,見到床前丈夫、婆婆,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們的寶寶呢?”
“在你床邊睡哩。”丈夫強顏歡笑地回答妻子的話。
“那就好。”妻子微笑著說。她心想:孩子是夫妻雙方感情的結晶,同時也是今后維系夫妻雙方感情的紐帶。
李兵讓父母回家休息,明天上午來換他。他現在看護、陪伴妻子。
翌日,上班。
醫生和護士來查房了。
“請男士出去,等我們查房后再進來。”一位中年產科女醫生說。
這個產婦房間共有三個產婦,也就有三個男人。男人們聽這個女醫生之言,也就從產婦房間退出來了。
產科查房的中年女醫生對產婦們一一囑咐了產后注意事項,包括什么時間才能與丈夫同房,之后護士又對產婦們講了喂奶、清洗奶頭的方法等。
“你怎么在門外?”李兵母親提著早餐,見到兒子在門外就問。
“醫生查房,不讓在產婦房間。”
“哦,女的可以進,我進去給林芹送早餐,你自己回家吃。”母親對李兵說。
“好的。”
李兵沒有心思吃早餐,氣呼呼地朝醫院行政大樓走去。他找到門牌上寫著“院長室”三個字的辦公室,就進去了。
“我找院長。”李兵大聲說。
“什么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看著李兵問。
“我要投訴。”
“可以,到行政大樓五樓行風辦,找田主任。”
“院長不管?”
“各有分工。”
李兵只得從院長室出去,直奔行風辦。他闖進門內,大聲問道:“田主任在嗎?”
“我就是。”一位身材苗條的中年女士答道。
“我要投訴你們的護士。”李兵單刀直入地說。
“先生,請坐。投訴哪個病區的護士?”這位田主任說著,就從辦公抽屜里取出一個筆記本,又拿起筆,隨后微笑抬頭,平視面前的李兵。
“是產房護士。”
“護士姓名?”
“尤娜,工號D0119。”
“為何投訴她?”
“她昨天晚上,在產房門口對我說,林芹產婦生下的孩子不是頭胎。”
田主任邊聽邊用筆在記錄本上寫下李兵反映的問題。
“先生,你姓什么?”田主任問。
“什么意思?”李兵不悅地回答。
“沒別的意思,方便我稱呼你呀。”
“姓李。”李兵沒好氣地說。
“李先生,你反映的這個事,我記錄下來了。”
“田主任,我講你記,就完事啦?”
“你講,我記錄,事后還要找當事人了解情況。”
“你是不相信我反映的問題?”
“相信,但是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
“你的意思?”
“找涉事護士,當面對質。”
“什么時間?”李兵追問道。
“這個嘛,你等我通知,可以嗎?”
“可以,具體什么時間?”
“明天下午3點,你到我辦公室。”
“好,一言為定。”
李兵離開了醫院行風辦,返途中想:明天對質,就算那位護士承認了,如果不處理她,又有什么用呢?一定要處理她!
田主任見李兵離開了,立刻撥通產房電話:“請柳琴護士長接電話。”
“稍等。”
片刻時間,護士長接聽了田主任電話:“你是?”
“柳護士長,我是行風辦的田主任。”
“田主任,有什么事?”
“護士尤娜在嗎?”
“她不在,有什么事?”
“我核實一下,她昨夜在值夜班接生時,對產婦家屬講了一句‘林芹產婦的孩子不是頭胎’?”
“哦,她為什么講這話?”
“醫院有規定,來院看病或生孩子,都有隱私,有些話不能講的。”
“就是呀。”
“為此,產婦的丈夫來院投訴了。”
“田主任,那就讓尤娜明天下午兩點半去你辦公室。”
“好的。”
第二天下午兩點半,尤娜準時來到行風辦。
“尤娜坐。”田主任對尤娜說,但面部表情是嚴肅的。
“嗯。”尤娜低聲應答,她在田主任辦公室里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表情也不自然,雙手相互搓著。
“尤娜,今天為何讓你來呢?”田主任說著,也將辦公椅子搬到她旁邊坐下來。
“不知道。”尤娜雙眼望著田主任答。
“你是在前夜值班,參加產婦林芹接生?并且抱著嬰兒,對產房外的產婦丈夫講了一句‘這不是頭胎’的話?”
尤娜沉思片刻,回答:“是我講的,怎么啦?有問題嗎?”
“唉,尤娜,你工作幾年啦?”
“有3年了。”
“你憑什么那天晚上對產婦丈夫講,這孩子‘不是頭胎’呢?”
“田主任,我憑直覺和經驗,頭胎產婦不是很好生,子宮緊,一般要在宮口開好長時間才能生,而且產婦痛不欲生,可是那天晚上,產婦卻自然而然地生下了重七斤二兩的男嬰。”
“唉,尤娜,你的護士職責是做好護理工作,并且向產婦家屬報告產婦生下的孩子是幾斤幾兩的男嬰或女嬰,這就可以啦,其他與你無關。”田主任認真嚴肅地說。
“可我只是隨口一說嘛。”
“你隨口一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嘛,這不,產婦丈夫已來院投訴你,并且還可能討說法,你要有心理準備。”
“可我有什么錯?”
“院里有規定,要保護好病人隱私。”
“說不是頭胎也算侵犯隱私?”
“尤娜,作為女人,換位思考,如果你在生產中,別人說生的孩子不是頭胎,你會怎樣想?尤其是產婦丈夫知道后怎么想?弄不好會導致一個家庭破裂,家就散了。”
“田主任,有這么嚴重?”尤娜緊張起來。
“不是嚇唬你,有些人,尤其是男人,更加在意。尤娜,飯可以多吃,有些話不可亂講,有些話講了,往往收不回來,而且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那怎么辦?”尤娜焦急地問。
“既然事情發生了,那就要面對。”
“田主任,聽你的。”
“對了,等會兒產婦丈夫來,我向他賠禮道歉,并且愿意聽從院里的處理。”尤娜立刻表態。
下午三點,李兵來到醫院行風辦田主任辦公室。
“李先生,請坐。”田主任臉上帶著自然的微笑。
待李兵坐下來,坐在椅子上的尤娜馬上起身,走到李兵身邊,說:“李先生,那天晚上我不該說那一句話,對不起,向你表示道歉。”
“你為什么說孩子不是頭胎?有什么依據?”李兵從椅子上起身,用責問的語氣質問尤娜。
“唉,我一時也沒考慮那么多,就隨口說說而已,不要介意。我愿意接受院里對我的處理。”尤娜態度十分誠懇。
“李先生,我院尤娜已承認錯誤,也愿意接受院里的處理。”田主任對李兵說。
“院里如何處理她?”
“這個嘛,我向院長反映,處理決定由院長辦公室討論,結果出來后我會通知她和你的。”
“好吧,這是我聯系電話。”李兵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田主任,就轉身離開了田主任辦公室。
好在李兵胸懷算寬廣,他不再糾結妻子生的是否為頭胎了,心想著:反正婚后她一心與我生活,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就可以了,婚前事不過問了。李兵曾在一本書中看到一句話:“過去,有錢人娶風塵女,改邪歸正就是好人。”
林芹順產,三天后出院。她在丈夫李兵的攙扶下,上了車,嬰兒被她抱在懷里。林芹、李兵臉上雙雙溢出了笑容……
田主任把這事向分管楊院做了匯報,經院長辦公會討論決定:將尤娜暫時調離產房,去供應室工作,以觀后效,如表現好,再回到產房工作。
田主任把處理結果通報給尤娜,尤娜開始有抵觸情緒,自己講了一句真話就受到這樣嚴格的處理,她想不通。但是為了好好表現,她也就認了。
李兵接到田主任電話,得知處理結果后,回復“知道了”。
尤娜從產房調離后,在供應室洗刷手術器械,又進行消毒滅菌,然后用消毒車送往各個病區。她除了工作中講有關工作的話,與工作無關的話一律不講。尤娜變得沉默寡言了。
因尤娜在工作中表現良好,供應室護士長莊平對她評價也好,工作一個月,院里又把她調回產房了。
可尤娜在工作中,除了講與工作有關的話,與工作無關的話她依然不講。不過她還是陽光,臉上始終掛著溫暖的笑容……
(作者系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南京江北新區作協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