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和博白方言的語言應用及語言態度調查研究

摘" 要：語言態度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熱點話題之一，年輕一代的語言應用和語言態度是語言傳承的關鍵。博白縣隸屬廣西玉林市，縣境內方言主要有地佬話和客家話，普通話的推廣對方言產生了強勁影響。本文采用問卷調查法，旨在探究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地佬話和客家話的語言應用和語言態度情況，以期對博白縣語言政策的制定和語言保護工作有所啟示。

關鍵詞：語言態度；高中生；廣西博白縣

博白方言；普通話

語言態度是語言研究的熱點之一，是社會語言學的一個重要方面，在人們的語言生活、語言能力和言語行為中起著重要作用。國內外的研究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對語言態度進行了界定。華萊士·蘭伯特（Wallace E.Lambert）指出，語言態度包含三個組成部分：一是認知成分，即對一個對象的想法或信念；二是情感成分，即對一個對象的感覺；三是行為（傾向）成分，即對一個對象的某種反應傾向。［1］王遠新認為語言態度作為一個復雜的社會心理現象，由認知、情感和行為傾向等因素組成。［2］對語言態度的研究可以揭示許多語言現象產生、存在和變化的原因，這對語言政策的制定具有重要意義。［3］

本文采用蘭伯特對語言態度的定義，從認知、情感、行為三個維度探討廣西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和博白方言的語言態度。

隨著普通話的推廣，許多地方的本土方言已逐步被普通話取代。年輕一代的語言能力通常被認為是語言生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語言使用情況以及青少年的語言態度更是該種語言能否傳承下去的關鍵。［4］

語言應用包括語言使用能力和語言使用狀況。

因此，調查年輕一代對普通話和本土方言的語言使用能力、語言使用狀況和語言態度，可以預見本土方言是否存在生存危機，并采取相應措施。廣西玉林市博白縣是一個人口大縣，縣境內方言主要有兩種，即客家話和地佬話。客家話屬客家方言粵西片次方言，本地人稱為“新民話”。“新民”是相對“地佬”而言，指代居民中的后來者，后來者說的話則稱“新民話”［5］。地佬話即博白話，是廣西博白縣、浦北縣、陸川縣及福綿區附近地區的漢語方言，屬勾漏片粵語。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載體，也是傳統文化的活化石，對文化傳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此背景下，本文對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和博白方言的語言態度進行調查研究，以期對博白地區語言政策的制定和語言保護的工作有所啟示，促進普通話和漢語方言的關系達到“動態和諧階段”［6］。

一、研究方法

本文以博白縣高中生為研究對象，主要采用問卷調查，并輔以訪談，探討該縣高中生對普通話、地佬話和客家話的語言態度。

問卷內容分為三個部分：基本信息與語言使用能力、語言使用狀況、語言態度調查。問卷設計以蘭伯特對語言態度的定義為基準［7］，圍繞認知、情感、行為（傾向）提出問題，并參考瞿繼勇［8］、游汝杰［9］、董曉宇［10］等學者相關研究的問卷設計，采用李克特量表（Likert Scale），即“非常同意”“同意”“一般”“不同意”“非常不同意”對語言態度進行測量。

本文隨機抽取廣西博白縣中學三個班的學生，男生總人數為87，女生總人數為115，學生的年齡段為16～18歲。問卷調查以紙質版發放，總共發放問卷202份，采取當場填寫、當場回收的方式。回收問卷194份，其中有效問卷181份。

Cronbachs Alpha系數值是0.920，大于0.8，表明語言態度調查的內部一致性和內部結構較好，信度高。從問卷調查的效度檢驗來看，效度檢驗的KMO值為0.828，大于0.6，并且 Bartlett 球體檢驗所對應的p值為0.000（p＜0.05）， 表明問卷調查的結構效度很好。

二、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博白縣高中生語言應用調查

1. 博白縣高中生語言使用能力

本部分問卷設計的內容為語言能力和語言使用調查，針對語言能力的熟練情況，問卷列出三種情況：“我能使用地佬話熟練交談”“我能使用客家話熟練交談”“我能使用普通話熟練交談”，學生根據個人的情況選擇答案。

由表1可知，非常同意能熟練使用客家話的人的比例為39.8%，明顯高于非常同意能熟練使用地佬話的人的比例；非常不同意能熟練使用客家話的人的比例為11%；而非常不同意能熟練使用地佬話的人的比例高達34.3%；說明能熟練使用客家話的人數明顯多于能熟練使用地佬話的人數。博白縣人民政府官網發布的《博白縣概況》一文顯示：博白縣是世界最大的客家人聚居縣，客家文化源遠流長。“先入為主，后入為客”，雖然博白縣客家話比地佬話要晚入博白，但在客家有識之士與博白政府的大力推動下，博白廣播電視臺的《白州和韻》等節目使用以文地鎮為標準音的客家話進行播音，使得客家話的影響逐漸變大，后來居上，成為博白縣的強勢方言。［11］由表1可知，72.9%的高中生非常同意自己能熟練使用普通話交談，這說明國家推廣普通話的政策取得了顯著成果，人們的普通話意識濃厚。

2. 博白縣高中生的語言使用現狀

語言的使用是說話者在與外界的溝通中，體現身份認同、語言認同、社會認同、文化認同的重要因素。語言的使用涉及不同的語域，J.A.菲什曼（J. A.Fishman）針對語言的使用提出了語域理論，指出一個會多種語言的人，會根據不同的言語交際場景選擇某一種語言、方言或語體。語域通常可區分為家庭、學校、工作地點、朋友之間和宗教集會等場合。［12］

結合菲什曼的語域理論，并參考瞿繼勇區分語域的方法［13］，將博白縣高中生使用普通話、地佬話和客家話的語域區分為內部語域與外部語域。內部語域指身份關系多為親族，地點多為家庭等私有場合；外部語域指身份關系多為同學、朋友、陌生人等，地點多為學校、商場、菜市場等公共場合。

由表2可知，在內部語域中，博白縣高中生與祖父母交談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比例為15.5%，經常使用地佬話的比例為28.1%，經常使用客家話的比例為54.2%；與父母交談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比例為39.8%，經常使用地佬話的比例為22.9%；經常使用客家話的比例為43.7%；與同輩交談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比例為53.3%，經常使用地佬話的比例為17.2%，經常使用客家話的比例為33.7%。這說明博白縣高中生與親人交談時經常使用方言的比例高于使用普通話的比例，且在家庭場合中經常使用客家話的比例高于使用地佬話的比例。他們與祖父母交談時使用方言的頻率最高，原因可能是祖父母的受教育程度不高，以致普通話水平不高甚至不會說普通話。在此情況下，方言是便利交流的有效工具。當交流對象由祖父母變成父母或同輩時，經常使用地佬話和客家話的頻率呈下降趨勢，與此同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頻率上升，這表明了地佬話和客家話的使用出現明顯的代際差異，原因可能是青年人具有較高的語言規范意識，更傾向于使用普通話。［14］

語言是文化的核心，語言認同受情感認同、身份認同和價值認同的驅動。人類社會生活以群居為基礎，語言的符號意義已演變為人們集體行為的標識，人們出于對團體從屬感和個體身份確認的需求，進而構筑了語言身份的認同感。［15］陳默認為，“語言認同專指個體或群體對某一語言承認、認可的過程，通過語言使用范圍和頻度來體現”［16］。方言是連接人與人關系的一個紐帶，是一個地區的語言習慣。作為群體認同的顯著標準，頻繁的方言使用會進一步增強群眾參與集體活動的歸屬感及認同感。這也許是博白縣高中生傾向于在家庭場合使用方言的原因之一。

語言作為交流的工具，會出現在內部語域（家庭）和外部語域（學校和社會）間來回切換的現象。在語言學研究中，方言（Dialect）、變體（Language variety）、風格（Style）、標準語言（Standard Language）、皮欽語（Pidgin）和克里奧爾語（Creole）等術語可以指代人們的語言系統，但這些術語都帶有一定程度的主觀色彩，因此，語言學家嘗試引入一個新的表示中立的術語——“語碼”（Code），來指代語言或語言的任何一種變體。語碼可以指任何一種語言符號，諸如語域、方言或風格，甚至說話者使用的方言。自霍根（E.I.Haugen）提出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這一術語并將其視為一種心理動機以來，語碼轉換就被不同的研究者根據自己的需要進行了定義。一般來說，語碼轉換是不同語碼在交際中的替代使用，包括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語言變體。趙一農認為語碼轉換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是一個人在兩種或多種語言之間、兩種或多種方言之間、一種語言里的不同風格之間、語言與方言之間做頻繁轉換的言語行為。［17］在內部語域使用方言，而在外部語域使用普通話，就是一種語碼轉換現象。在對話中，交談話題、交際場合、交談者之間的關系等都是影響語碼轉換的因素，說話者會根據不同的談話對象選擇或改變語碼。如在正式場合或與陌生人談話時，一般使用普通話；而在非正式場合、談論生活話題、與熟悉的人談話時，則大多使用當地的方言。如博白縣高中生在學校與老師或同學交談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比例為91.8%；而在家庭中，與父母交談時經常使用普通話的比例為39.8%。一般來說，交際場合的正式性越強，使用普通話的比例也越高。［18］因此，博白縣高中生在外部語域更傾向于使用普通話，在內部語域更傾向于使用方言。

（二）博白縣高中生語言態度分析

語言態度包含認知、情感和行為（傾向）三個維度。語言態度的研究有利于進行語言教育和制定語言政策。［19］本問卷設計基于語言態度的三個維度，每個維度設置三個問題，采用李克特量表進行測量，每題最小值為1分，最大值為5分（1分表示非常不同意，5分表示非常同意）。9道題目的平均分就是其語言態度得分，得分越高表示被調查者對該語言的語言態度越積極。由表3至表5可知，博白縣高中生對地佬話語言態度的均值為3.3677，對客家話語言態度的均值為3.7103，對普通話語言態度的均值為4.3665，均高于題目設定均值M=2.5分，這說明博白縣高中生對地佬話、客家話、普通話的語言態度偏向正面積極，積極程度最高為普通話，其次是客家話，最后為地佬話。

情感維度指的是人們對待語言的感情，喜歡或者討厭，尊重或者輕視等。在情感維度上，問卷對三種語言均設計了三個問題（以地佬話為例），分別為：“您認為地佬話很好聽”“您認為地佬話很親切”“您認為地佬話很優美”。由表6可知，博白縣高中生的地佬話在情感維度上的均值為3.4199，客家話在情感維度上的均值為3.7532，普通話在情感維度上的均值為4.3665。普通話作為不同方言地區人群交際的國家法定通用語言，極具顯性威望，目前已經逐步成為影響力最大、使用范圍最廣、社會功能地位和情感認同度最高的語言。［20］博白縣高中生自幼兒園起所受的教育都是以普通話為主要媒介，這使他們能使用普通話去認識世界，極大地提高了使用普通話的頻率，甚至高于當地方言。因此，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的情感認同度高于地佬話和客家話。

認知是指人們對語言的認識或理解，對語言功能的贊成或反對，這關聯著個人的思想。在認知維度上，本研究對三種語言均設計了三個問題（以地佬話為例），分別為：“您認為地佬話很有用”

“您認為地佬話很有社會地位”“您認為地佬話很重要”。由表7可知，博白縣高中生的地佬話在認知維度上的均值為

3.3168，客家話在認知維度上的均值為3.6041，普通話在認知維度上的均值為4.4033。博白縣高中生對普通話的社會地位、實用性和重要性的評價高于地佬話和客家話。普通話是現代漢族的共同語，也是國家通用語言，推廣普通話是在歷史基礎上形成的國家語言政策。作為重要的交際工具、信息載體及文化的鮮明標志，語言文字事業的發展，與國民素質的提高、人的全面發展、歷史文化的傳承、經濟社會的發展具有緊密聯系。廣西邊境民族地區普通話普及率較高，已實現基本普及。相對于方言來講，普通話的經濟功能強于情感功能。語言作為一種重要的人力資本，普通話水平的提升能夠幫助個體獲得更多的發展機會，提高搜尋的效率，解決生存問題，緩解交往壓力。［21］博白縣教育局積極貫徹實施國家語言文字工作的方針、政策，開展推廣普通話的工作。該縣教學工作使用的語言是普通話，博白縣高中生通過普通話學習知識，與他人交流。因此，博白縣高中生在認知維度上對普通話持積極態度的可能原因是認為普通話的經濟功能強于方言的經濟功能。

行為維度是指對語言做出某種行為的可能性。本問卷在該維度設計的三個問題（以地佬話為例）是：“我愿意學習地佬話”“我愿意收聽、收看關于地佬話的文化節目”“我愿意將地佬話傳給下一代”。由表8可知，博白縣高中生的地佬話在行為維度上的均值為3.3665，客家話在行為維度上的均值為3.7735，普通話在行為維度上的均值為4.5433。語言態度的建構離不開宏觀社會文化語境。推廣普通話是我國的一項重要國策，逐步改變新生一代對語言的使用和態度，促使新生一代對普通話有強烈的認同感。博白縣高中生更愿意學習和使用普通話，可能與推廣普通話的語言政策有緊密聯系。有一位母語為地佬話的訪談者對家鄉話未來的發展持消極態度，他認為“大部分小孩都說普通話了，家鄉話說得少了”，這也是推廣普通話的必然結果。也有受訪者表示：“普通話的影響力在各個方面逐漸高于當地方言。”

由以上分析可知，普通話在情感、認知、行為（傾向）這三個維度的均值均高于客家話和地佬話。相較于地方方言，博白縣高中生更偏愛普通話，認為普通話更重要，也更愿意學習和使用普通話。但對其他地區青少年語言態度的研究卻發現，青少年在情感維度上對母語的評價較高，對普通話的評價較低，如廣州青少年在情感方面對粵方言的評價高于普通話。［22］對方言的語言態度可能與當地的經濟發展水平有關。在經濟發達的城市，外地人口大量涌入，刺激了本地人的方言意識。為了與外地人區分，本地人更加重視方言。

三、結語

在博白縣高中生的群體中，使用地佬話的頻率低于使用客家話和普通話的頻率，客家話占據強勢方言的地位。方言與普通話的使用場合有所差別，學生在外部語域（如學校、商場）更多使用普通話，而在內部語域（如家庭環境中）使用方言較為普遍。方言在內部語域的使用呈現明顯的代際差異，交流對象從祖父母到父母再到同輩，受試對象使用普通話與之交流的頻率逐漸提升，這可能與普通話的推廣以及青少年受教育程度提高有關，青少年的語言規范意識逐漸增強，更傾向于使用普通話。

本文采用問卷的形式，探討了博白縣高中生對地佬話、客家話和普通話的語言能力、語言使用和語言態度。調查發現，博白縣高中生更偏愛普通話，認為普通話比方言重要，更愿意學習和使用普通話。由此可知，普通話的推廣對博白方言的語言活力產生了強烈影響。但方言文化是維系人民群眾情感認同和身份認同的重要依據，應受到保護。語言資源保護涉及全社會，需要貼近人民的實際生活。有關部門應制定保護博白方言的策略，從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入手，利用新媒體等現代技術傳播博白方言文化的知識與信息，使博白方言文化能更好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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