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建芹
(山東科技大學基礎課部,山東濟南 250031)
“科技志愿服務”是偏正式結構語詞,但正如索緒爾所指出的,“在語言里,每項要素都由于它同其他各項要素對立才能有它的價值”“任何要素的價值都是由圍繞著它的要素決定的”[1]。就科技志愿服務而言,它具有志愿服務的一般特征,但也有其自身存在和發展的內在邏輯。過于強調科技志愿服務的公益屬性容易遮蔽其專業特征。本文擬從科技自立自強的視角解蔽科技志愿服務的專業屬性,并在此基礎上分析科技志愿服務的實踐困境及其優化對策。
黨的二十大提出,“堅持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2]。從科技自立自強的角度看科技志愿服務,其意義要比將其僅看作服務他人、奉獻社會的公益行為更為深遠。科技志愿服務不僅因科學技術的加持而更好地創造社會效益,而且還內在地構成了科技創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17世紀英國皇家學會誕生前,科學家們自發組織學術討論、無償分享研究成果,這種活動即科技志愿服務的前身。《皇家學會哲學會刊》(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創刊時,首任秘書亨利·奧爾登堡(Henry Oldenburg)曾呼吁會員們延續傳統,“相互傳授知識,并盡其所能為增進自然知識的宏偉事業奉獻力量”。這種行為在現代更值得提倡,因為學科的高度分化容易造成專業壁壘,“科學家通過對特殊專業的積累貢獻逐漸得到了聲望,實際上在相同大學的其他領域和分支學科領域內可能仍然不為人知”[3]。
公元前5世紀,亞里士多德受亞歷山大大帝的資助在呂克昂(lyceum)學園開展天文學等自然哲學知識的研究,并將部分收集資料的工作交給非專業人士,“許多追隨歷山大的軍隊在其龐大的帝國中參與戰斗時,都奉命為亞里士多德收集科學資料”[4],此即最初的公民科學(Citizen Science),即非專業人員自愿、無償地幫助科研機構或人員觀察科學現象、收集科學資料、記錄科學數據,并被專業科研機構或科研人員認可的行為。現代社會中公民科學已成為科學研究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監測環境變化、鳥類遷徙、地質異常、動植物種類遞減等方面發揮作用。公民科學的本質更貼近科技志愿活動,它有助于提升科學研究效能。
2009年科技部直屬機關團委在陜西組織志愿服務活動,隨后的官方報道中首次出現“科技志愿服務”的提法。2019年5月中國科協組織開展“禮贊共和國、追夢新時代——科技志愿服務行動”,并對開展科技志愿服務提出3 條建議。一是建議號召各級學會組織科學工作者廣泛開展科技服務活動,走進企業和科技園區,推動科技界深入對話,了解各方需求,整理形成創新難題需求庫。二是建議號召科學工作者走進社區廣泛開展志愿服務活動,就與人民群眾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科技知識進行科學傳播與普及,促進公眾理解、接受、應用科技成果,普及科學知識,傳播科學精神,養成科學、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三是建議號召科學工作者走進農村廣泛開展志愿服務活動,通過科技培訓提高農村重點人群科學素質,通過網絡平臺建設提升農民科普信息化服務水平,通過各種科普服務改善科普惠農服務條件。這3 條建議凸顯了科技志愿服務對實現科技自立自強,推動科技創新發展的作用。
1.2.1 夯實科技自立自強的群眾基礎
具有較高科學素質的公民群體是實現科技自立自強的群眾基礎。科技志愿服務是科技志愿者與公民之間最常見的互動方式之一,其功能包含“服務全民科學素質提高”的要求。因此它既是科技志愿者向公眾提供有形的科技類服務的過程,更是科技志愿者向公眾傳播普及科學技術、提高公眾科學素質的過程。根據國務院印發的《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規劃綱要(2021—2035年)》,該文件指出到2025年要使公民具備科學素質的比例提高到15%。從科技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面向全體公眾進行“非正規科學教育”[5]是提高公民科學素質最常見的途徑,而非正規科學教育主要以科技志愿服務的形式開展。科技志愿者參加科學咖啡館、科學脫口秀、科學會客廳等與公眾對話,在場傳播科學知識、運用科學方法、解決現實問題,并在這個過程中彰顯科學精神。
1.2.2 提供科技創新的問題導向
在兼顧靈活性和非營利性的前提下,科技志愿服務在政府應對不靈敏、市場覆蓋不到的領域能夠捕捉到社會亟須解決的問題,為科技創新提供問題導向。問題一般對應著社會需求,而恩格斯認為社會的需求會比10 所大學更能有效推進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6]。近年來,脫貧攻堅、疫情防控、鄉村振興等關鍵領域存在大量科技攻關志愿服務項目,通過這些項目,科技志愿者既可以驗證科研成果的有效性,也可將從實踐中發現的新問題結合到進一步的科技創新研究中去,推進原創性科技成果的涌現。另外,傳染性疾病防治、氣候變暖、生物多樣性銳減、土壤資源退化、海洋污染和危險性廢物處理等全球性問題需要各個國家通過包括科技志愿服務在內的多種合作方式共同解決。全球科技志愿服務不僅是對大國擔當和科技實力的考驗,也是國家緊盯科技發展最前沿,為科技創新提供問題導向的機遇。
1.2.3 拓寬科技人才的選拔渠道
實現科技自立自強,需要選拔和培養一支有創新意識、有創新能力的科技人才隊伍,而發現人才、培養新秀、提攜后學是科學家的光榮責任。1978年3月,鄧小平同志在全國科學大會上提道:“在科學史上可以看到,發現一個真正有才能的人,對科學事業可以起多么大的作用! 世界上有的科學家把發現和培養新的人才,看作是自己畢生科學工作中的最大成就。”[7]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科學院第十七次院士大會、中國工程院第二十次院士大會上強調:“廣大院士不僅要做科技創新的開拓者,更要做提攜后學的領路人。”[8]科技志愿服務團隊成員多以意識超前、年富力強的中青年人為主。恰恰是這部分人,最容易在科技創新方面做出突出成就,用庫恩的觀點來講就是“獲得新范式、做出這些基本發明的人,幾乎總是非常年輕的人,或者是進入新范式將由他們所改變的領域的人”[9]。科學家參加科技志愿服務,有利于發現團隊中敢想敢干的科技人才;同時,普通公民中也不乏充滿科技智慧的創新人才,“創新不問出身,英雄不論出處”,科學家如果能發現來自非專業科技團隊中的民間創新力量,則其重要性不亞于其他工作。
中國科協最新年度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我國科技志愿服務整體呈增長趨勢,科技志愿服務已經成為規模化的社會事業。同時,我國科技志愿服務還存在不少問題,如工作機制問題、隊伍建設問題、活動開展問題,以及實施效果問題等,與傳統志愿服務相比,科技志愿服務最突出的特點在于其專業性,而當前它“只是作為志愿服務、扶貧或救災活動的一部分,而沒有作為一個單獨的門類規劃發展”[10],由此導致出現以下問題。
2.1.1 專業科學工作者缺席科技志愿服務
一是志愿服務隊伍結構單一,缺乏多元化與層次性。以北京市延慶區為例,該區沒有專業的科技志愿隊,組織的專業服務隊中,72.11%的成員主要是村民、村委和在職的科技人員[11]。區位優勢明顯的北京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情況更不樂觀。二是參加志愿服務的科技人員構成比例不合理,科學家的數量遠低于技術人員,且知名科學家參加志愿服務或科學普及活動的概率更低。從某種意義上說,解決問題是技術問題,而提出問題則有可能構成重大科學創新,如果科技志愿服務只停留在技術人員解決現實問題的層面上,那么更深層次的科技創新功能則有可能被遮蔽。三是以高校本科生和研究生為主體的青年志愿者流動性較強,影響科技志愿服務隊伍的穩定性。
2.1.2 科技志愿服務仍處于初級發展階段
科技志愿服務從發展質量上看仍然比較粗放:一是多數科技志愿服務停留在無償提供技術咨詢甚至實物產品的初級階段,尤其是在科技資源稀缺的農村地區,最常見的科技志愿服務形式仍是贈送實用技術資料(如圖書、掛歷、宣傳手冊、音像制品等),或者面向有特定需求的服務對象提供蔬菜果樹種植、家禽家畜養殖等實用技術。公民科學素質的提升緩慢,科技創新的群眾基礎薄弱;二是專業的科技志愿服務平臺數量不足,無法為有服務意愿的科技志愿者提供可持續參加的科技志愿服務項目; 三是科技志愿服務方法和載體過于倚重線上方式,與部分“觸網”困難的公眾獲取科普知識的需求脫節,無法實現弱勢扶助的活動初衷。
2.2.1 政策定位尚不明晰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近4年的政府工作報告及《“十四五”民政事業發展規劃》中分別從“持續提升公民文明素養”“積極引導社會力量參與基層治理” 的角度對志愿服務的發展方向進行了規劃,但以上文件均未提及科技志愿服務。從領導機構上講,傳統志愿服務由各級志愿者協會管理,并統一歸民政部門領導,科技志愿服務的“娘家人”則是國家科協、各學會和地方各級科協,其領導機關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科技志愿服務需要“大愛之心”,但更需要“科學精神”;傳統志愿服務對志愿者的科學素質要求不高,稍加培訓就可以從事相應志愿服務,但科技志愿服務則要求是專業的科學工作者或進行過專業培訓的科技愛好者。如何將科技志愿服務納入科技創新體系規劃,同時又不改變其作為志愿服務的公益性質,這是科技志愿服務進行政策定位時必須考慮的首要問題。
2.2.2 認可程度整體較低
科技志愿者的主體是科學工作者,他們的工作需要獲得來自科學共同體同行的承認和社會認可。從科學共同體內部來看,持續從事某種科學事業需要外在的科學獎勵制度作保障,默頓因此提出“科學的獎勵制度”,并強調要以此“給那些實現了其規范要求的人分發獎勵”[12]。與其他社會建制不同,科學獎勵的實質是獲得同行承認。科學家所從事的工作是否有價值,是否有持續進行的必要,需要通過同行的檢驗和認定,否則無異于不務正業。科技志愿服務當前正面臨著這樣的尷尬,它難以在科學共同體內部得到認可。除了缺乏同行承認以外,科技志愿服務的社會認可程度也不樂觀。一份面向科技志愿者的調查結果顯示,科技志愿服務存在的首要問題就是“社會重視不夠,人們對科技志愿服務的理解不深(占66.9%)”[13]。
2.2.3 社會支撐系統薄弱
社會支撐系統是個包容性極強的概念,科技志愿服務的支撐系統主要指圍繞科技志愿服務穩定運行所建立的立法保障體系、培訓教育體系和項目平臺體系的總和。科技志愿服務的社會支撐系統薄弱主要體現為:科技志愿服務立法滯后,雖然有中國科協和各省級科協制定的科技志愿服務管理辦法或管理實施細則,但這些規范性文件多屬于行業自律,不具備法律效力; 科技志愿服務培訓目前還僅限于為專業科學工作者以外的科技志愿者提供知識性和技能性培訓,尚不包括對科學工作者的培訓教育,科學工作者急需掌握與公眾有效溝通的技巧,盡快適應從科研人、技術人到科普人、志愿者的角色轉換,但社會在這些方面為科學工作者提供的培訓近乎空白。另外,有影響力的科技志愿服務項目平臺的短缺也是當前制約其發展的現實因素之一。
將科技志愿服務納入以科技自立自強為核心戰略的科技事業中,使科技志愿服務與國家科技事業的發展同向同行。一是重新評估科技志愿服務在國家科技事業中的作用及其所能創造的有形物質財富和無形精神財富,突出科技志愿服務的專業性,圍繞服務創新驅動發展、服務全民科學素質提高、服務黨和政府科學決策進行更為明確清晰的政策定位;二是優化科技志愿服務的頂層設計,探索符合國情的科技志愿服務道路,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將科技志愿者組織起來,在鄉村振興、西部大開發和國際科技志愿服務合作項目中謀篇布局。三是結合國務院印發的《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規劃綱要(2021—2035年)》,強化科技志愿服務作為科普重要手段在公民科學素質提升中的推動作用。
志愿服務不為報酬,但志愿者的工作需要獲得認可。建立同行—社會雙重認可的科技志愿服務獎勵機制是激勵科學工作者積極參加志愿服務的有效方式。
3.2.1 科技志愿服務的同行認可
首先,在科學共同體內部達成認可科技志愿服務專業屬性的共識。同行認可的重要方式之一是為科技志愿服務留有接受同行評議的機會,如接受從事科技志愿服務理論和實踐研究的科學工作者在科學期刊上的投稿、對科技志愿服務進行項目資助等。其次,將科技志愿服務與科學工作者的業務考核及評價相結合,建立科技志愿服務與科研工作相關聯的現實通道。以科普工作為例,從理論上講,它本身就是科研工作的一部分;從實踐方面講,當前科學科研多以項目方式進行,可將科普要求嵌入科研工作之中,科學工作者在完成科研項目的同時也完成了科學普及。再次,可參照其他國家的做法,在科學共同體內部設立特別平臺,鼓勵科學工作者參加科技志愿服務,譬如美國的科學振興學會為了鼓勵科學家參與“外展活動”,除了協會組織的各種科普活動以外,還于1987年設立了“公眾理解科學技術獎”,表彰為科學傳播做出貢獻的科學家[14]。
3.2.2 科技志愿服務的社會認可
首先,強化知名科學家和科普專家在推動科技志愿服務發展方面的作用,以公眾對知名科學家的認可引導實現社會對科技志愿服務的認可。科技志愿服務作為科學活動的重要領域,也需要雷鋒式的知名科學家發揮引領作用,他們的作用主要通過兩種途徑發揮:一是切身參與,即知名科學家作為科技志愿者,示范引領其他科學工作者和社會公眾關注、投身科技志愿服務;二是決策評估,即知名科學家通過擔任政府的科學顧問等方式就關于科技志愿服務的相關政府決策進行專業化評估,以政府的公信力和科學家的影響力增加科技志愿服務的社會認可程度。其次,通過宣傳科技志愿服務在教育、醫療、就業等重點民生領域的活動效果,促進社會對科技志愿服務的認可。最后,科技志愿服務獲得社會重視要以符合公眾和政府“共有的價值取向”為前提,并與社會的未來發展同向同行。科技志愿服務一旦受到社會重視,即使不會獲得額外的制度性權力,但通過政府或市場的權利賦予及資源配置同樣可以獲得足夠的發展機會和資源支持。
3.3.1 推進科技志愿服務立法
科技志愿服務立法既要實現一般意義上的志愿服務制度建設的目標,即協調科技志愿者與服務對象、志愿服務組織之間的關系,保障志愿服務依法進行、保障科技志愿者和志愿組織及志愿服務對象的合法權益,也要實現對科技志愿服務的特殊立法需求,妥善解決志愿服務過程中的知識產權保護問題、創新發現的優先權保護問題、科技倫理風險防范問題及國際科技志愿服務過程中的國家安全問題等。
3.3.2 強化科技志愿服務培訓
科技志愿服務的專業性決定了志愿活動之前的培訓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因“人”而異的。面向非科學工作者提供科技志愿服務培訓時要側重于專業知識和技能傳授,輔之以必要的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面向科學工作者的志愿服務培訓則要側重于如何使公眾更好地理解科學,以及如何面向科學工作者開展科學精神和志愿文化的融合教育。科技志愿服務培訓中應當包含科學工作者與公眾如何有效溝通的內容,這也是科技志愿服務區別于傳統志愿服務之處。另外,開展科學精神與志愿文化的融合教育也是對科學工作者進行志愿服務培訓的重要內容。默頓曾經將“約束科學家的規則、規定、習俗、信仰、價值和預設的綜合體”[15]概括成4 條科學家的精神氣質,即普遍主義、公有性、無私利性、有組織的懷疑,它與“奉獻、友愛、互助、進步”的志愿精神并不違和。理想主義的引領為科學工作者參加志愿服務提供了可能性,實用性規則技巧的培訓則能有效提升科學工作者的志愿服務效率。
3.3.3 搭建科技志愿服務平臺
完善的科技志愿服務支持系統還應當包括能夠持續穩定運行的科技志愿服務平臺。一是立足既有的兼具可持續性和社會品牌影響力的志愿服務品牌進行內容創新,在西部開發、鄉村振興和“一帶一路”全方位對外開放國家戰略中為科學工作者提供參加科技志愿服務的平臺; 二是加強科協各學會、科研院所、高等院校與村、居委員會的聯動,將科技志愿者動員起來,探索可持續運行的科技志愿服務項目,推動科技志愿者下沉社區,將公眾急需的服務項目送到他們身邊,從供給側實現科技志愿服務的有效開展。
綜上所述,要通過解蔽科技志愿服務的專業屬性,凸顯它與一般志愿服務的區別,體現它對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獨特作用,并在此基礎上解決科技志愿服務面臨的問題,推動科技志愿服務不斷實現優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