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玲
我清楚地記得,剛參加工作的一天早上,有個穿舊公安制服的老人在單位里仔細打量我,后來這個人就成了我的公爹。
公爹名叫冉德山,祖籍山西陽城,本姓袁,三歲喪母,十一歲喪父,在廟里掃地、劈柴,換得一碗飯吃。后來,碰到好心的養父,公爹被收為養子,隨養父姓冉。那時的公爹雖未成年,卻很孝順,家里的力氣活兒全靠他,很得二老歡心。公爹的養母去世得早,他的養父后來經人介紹娶了張氏。
公爹家住在紫金山下的北步康村,他十六歲當兵,并在部隊歷練了三年。公爹的養父在招待所工作,擅長廚藝,于是他跟著養父學了許多技能,后來在縣公安局做專職廚師。公爹成家后,因為家中有五個子女,開銷大,他曾返鄉務農三年,經常給周邊村子辦紅白喜事的人家幫忙。因為公爹個性很要強,做事干凈利落,廚藝高超,再次被公安局請去上班。各單位比拼衛生時,人們必定去公安局的食堂參觀。
經過幾年的打拼,公爹硬是把我們結婚時欠下的上萬元債務還清了。晚年,他賦閑在家時,常有老領導不時帶著米、面、油登門看望。公爹笑呵呵地和他們拉著閑話,聊著他們的青春過往,幸福喜悅寫在臉上。那些年,每當婆家姐姐們來看公爹和婆婆,公爹總是閑不住,親自當大廚。我是兒媳,就在旁邊打雜兒。我這個打雜兒的都累得夠嗆,年邁的公爹卻樂此不疲。
公爹也時常接濟街坊鄰居,誰家有急事張口借錢,他都會盡力相幫。鄰家有紅白喜事他也總是隨叫隨到,一幫忙就是好幾天。有幾次,我那患有失憶癥的婆婆走失,全村鄉親自發地不分白天黑夜尋找,令我們全家十分感動。
二老含辛茹苦地把五個孩子養大成人,有當公務員的,有做個體戶的;孫輩里有大學生,有個體創業者,還有幾個上班族,都能在工作中獨當一面。進入晚年的公爹,自感脾氣倔強,不想累及任何人,從不住兒女家,堅守自家的老屋。說起來,他在外住得最多的還是我家。那年冬季,我哄著他在我家強待了一個月。之后,他又堅持回到他那久違的老屋。他牽掛老屋的小狗、小貓,更留戀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街坊四鄰。
我的孩子一歲半時,娘家媽再三督促我蓋房,我便應允了。公爹在工地起早貪黑地幫著干雜活兒,婆婆捎來家里的手工饅頭。兩位老人和姐姐們還盡其所能地拿出他們的錢幫助我們。
記不清有多少回,公爹讓我們享用他親自勞作打下的黃豆、小麥面、玉米面。小院種植的紫紅色豆角,公爹也讓婆婆一袋子一袋子地給我們送來。孩子由公爹和婆婆照看,開心地在村里的大火炕上玩兒積木,晚上在婆婆的摟抱中進入夢鄉。
耄耋之年的公爹依然掛念著田間地頭。閑暇時,他會讓我開車帶他去看地里的莊稼,雖然自家的幾畝地早已承包給別人。無事可做時,他便串門聊天兒,打打麻將。有時,他會玩兒得忘乎所以,像個受罰的孩子,被婆婆半夜鎖在門外不讓進。
公爹八十歲那年,花四萬多元在家里蓋了房。公爹身體一向很好,除了偶爾吃點兒小藥,并無大礙。他們有點兒小積蓄,就補貼兒孫結婚、建房,以及補貼重孫們上大學,三千五千的,盡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
八十多歲時的公爹,還常叫我們陪他一起去幾十里外的曲沃,看望他的繼母張氏。他親切地叫她“媽”,并給她錢花,以此報答養育之恩。
已是九十五歲高齡的公爹記憶力非常好,耳朵雖有點兒背,但頭發烏黑。每天早上六點,他會出門走一段路,其他時候則臥床靜養;晚上,他總是按時看電視新聞和天氣預報。他堅持住老宅的一個理由,就是認為兒女們去看他方便。冬天,公爹每天都會用手指摩擦那黑色的鐵桶,也許這樣能養生,他沒解釋過,我們也沒好意思問。
“家有一老,猶有一寶。”公爹常常掐指計算他的孫子啥時娶媳婦,盤算著孫女、重孫啥時候上大學。我不失時機地讓他看手機里孫媳婦的照片,他會哈哈哈地笑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