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壇買書記

朱航滿

地壇我去過至少三次。這三次都是去地壇買書，真正的古跡風(fēng)景，卻一次也沒有領(lǐng)略。我頗喜歡在地壇買書的感覺，紅墻綠瓦，老樹參天，綠陰匝地，一排排的書攤，令人目不暇接，很像廟會一樣熱鬧。此時來地壇的，一定都是愛書人。記得第一次來，是剛到京城讀書，買的書現(xiàn)在全忘記了，但回來后興奮了很久，因為地壇的書價，頗合適我這樣的窮學(xué)生。第二次來地壇，應(yīng)該是畢業(yè)后，我離開北京，又再次回來，我和研究生的同窗S君一起結(jié)伴去地壇買書。那次到地壇公園，在一個書攤買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的《胡適文集》，由北大哲學(xué)系歐陽哲生教授編選，精裝的一大套，半價便買回來了。當(dāng)時賣書的幾位年輕人，經(jīng)聊天后得知，他們都是剛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因為愛書，于是一起開了書店，當(dāng)時頗為驚訝。這或許源于我對于賣書人的偏見，現(xiàn)在看來，乃是自己的可笑了。此后一年，地壇書市竟消失了。這消失的集市，令我頗感悵然，因為我剛剛居京，能夠有機會奔赴這一年一度屬于讀書人的節(jié)日，而它卻突然消失了。

北京買舊書的地方，我?guī)缀醵既ミ^。除了固定的書店之外，潘家園舊貨市場是每天天不亮便開市，我去過幾次，但畢竟距離太遠(yuǎn)，后來作罷。北大周末書市，以前每個周末都有，但如今北大校門已不再對外開放，想來這書市也早就取消了。此外，便是每年秋季的地壇書市了。其實，北京還有各種圖書集市，也去過一些，但似乎都不怎么有興致。前段時間，得知地壇書市在停辦十年后，又回歸了。九月的第二個周末，雨后初晴，我如赴約般前往，還是人流如織，還是綠樹紅墻，還是書攤林立，久違了。在地壇游走，買書，看來往的人，也欣賞書攤的風(fēng)景。我甚至在心底對這些來參展的書店和出版社表示敬意，也喜歡這些聽來都令我歡喜的書店名，諸如寶廷軒、文雅堂、善緣書社、小寶圖書館、弘文館、更讀書社、稻城及所、言YAN BOOKS、嘉德書店、老槐樹下的書店、七樓書店、九間書庫、正陽書局、雨楓書館、淵集書店、PAGEONE、伯鴻書店、MPK黑膠書店、鍾書閣、明德書店、禮士書房，這么多的好名字，這么多藏在北京城的好書店。

過去買書，主要是搜尋感興趣的文史書籍，見到報刊推薦，便買來讀它一讀。這樣便是東讀一冊，西看一本，也沒有特別的范圍。這樣亂買亂讀了一些年，便漸漸縮小了領(lǐng)域，由過去的興趣漫漶，到近些年主要集中在“一人、一城和一事”，這一人便是周作人，一城便是北京城，一事則是文章事。這次到地壇，一進西門，就看見了中國書店，在書攤上搜尋了一番，發(fā)現(xiàn)一冊陜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知堂小品》。這本周作人文選，我其實在孔網(wǎng)買到過一冊，是太白文藝出版社的再版本。這冊陜西人社的初版本，品相實在好，版式也佳，也便再買一冊。有趣的是，這本舊書的扉頁上，有原藏此書的主人用圓珠筆寫的簽名，并鈐印一枚，旁邊還寫有一句話：“一九九四年十月五日新源里中國書店”。二十年后，這本書又回到了中國書店，且由我在地壇的中國書店購得，也算一個小小的書緣了。在附近的旁觀書店，半價購得了戴維娜的《周作人與靄理士》，此店還有一套世紀(jì)文景的三卷本《周作人集外文》，僅三折在售，可惜早已購得了。

因為居住京城，對于這個古老又充滿新奇的城市，多了些許的關(guān)注。故而這些年來，也有意搜尋有關(guān)北京城的著作。此來地壇，恰好有本寫北京城的新書在搞簽售，隊伍排了好長一段，人人舉著一本書，堪為一道風(fēng)景。我在故宮書店的書攤上，偶然看到一冊《紫禁城100》，在人堆中立即搶了一冊。我買這本書，乃是早些年讀梁文道的《訪問》，有介紹此書的作者趙廣超和他的手繪文化遺產(chǎn)功夫，當(dāng)時此書尚未在大陸出版。沒想到這次在地壇，才知道數(shù)年前已由故宮出版社引進，且由雅昌藝術(shù)印制，可謂美輪美奐。此書定價196元，此回僅58元便購得了，可謂一件快事。在中華書局的攤位上，半價購得了朱傳榮的文集《父親的聲音》，這是一冊寫朱家溍先生的著作。此前，我曾讀過朱先生的隨筆集《北京聞見錄》，對這位舊學(xué)駁雜的老北京，以及他筆下的舊京風(fēng)俗，印象很深。朱傳榮的文章頗得其父之真?zhèn)鳎T如《隔海故人來》《故園喬木》《父親的詩》《懷人天氣日初長》《歐齋墨緣》《故家舊事》《得意緣》等，文似靜水深流，讀來亦如濃陰閑話。

在三聯(lián)書店的書攤上，買書最多。美術(shù)館的三聯(lián)書店，每年都要去上幾次，會員也才打九折，每次都在書店買上兩三本最想看的新書。這次在地壇書市，三聯(lián)的書攤也都是半價，挑挑揀揀，好書太多，最后也只買了四本，其一為北島的《古老的敵意》，其二為漢寶德的《如何欣賞建筑》，其三為陳子善先生編選的《比亞茲萊在中國》，其四為牛文怡編選的《最愛北京人》。北島在三聯(lián)出版的《北島集》，印制甚佳，我零散買過幾冊。《最愛北京人》實際上為《TimeOut北京》書系中的一冊，系此刊的同名專欄結(jié)集，由三聯(lián)書店2012年出版。買這本十年前的舊作，或許正是我喜歡北京的一個理由。這本書中寫到的北京人，他們或者他們的父輩，其實也并非真正的北京人，而我恰恰喜歡的，便是北京城的這種八面來風(fēng)的包容，彰顯了五彩斑斕的氣象。這本書的寫作者和寫作對象，都堪稱一時之選，諸如娜斯寫王世襄，宗璞寫馮友蘭，董秀玉寫范用，艾丹寫艾未未，賈樟柯寫劉小東，還有朱傳榮寫朱家溍，如此等等，真是一席的盛宴。

好文章的書，從來都不能錯過。在商務(wù)印書館的書攤上，意外看到一冊該社印制的冰心文選《記事珠》。此書1982年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過，列在“新文學(xué)史料叢書”中，谷林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印象殊深。我很喜歡冰心取的這個書名，在《雨窗書話》的第一輯中，曾借用此名。這次商務(wù)印書館重印，由著名裝幀藝術(shù)家陸智昌設(shè)計，封面極為素凈，一如冰心的文字。冰心在《自序》中寫道：“書名為《記事珠》，也是我臨時想起的。美其名曰‘珠’，并不是說這些短文有什么‘珠光寶氣’。其實就是說明每一段文字都像一串珠中的一顆，互不相干，只是用‘我’這一根細(xì)線，把它們穿在一起而已。”周作人有四大弟子之雅，但實際上，周作人最欣賞的，只有廢名，另一位則是燕京大學(xué)的冰心了。在紙上聲音書店，看到不少喜歡的書，我買過黃裳的文集《榆下懷人》，靜悄悄地擺在展臺上，卻是少人翻閱；選了一冊吳鈞陶的《云影》，也是靜悄悄的，少人翻閱。這是 “開卷書坊”中的一冊，32開，小精裝，淡綠色的封面圖案，太美了。

在書市買了十余冊閑書雜著，書攤也才逛了一多半。不由得感慨，北京還是最宜讀書的，書店多，書多，讀書人亦多。在微言小集書店，一位女店員說，昨天大雨，人雖不多，但都是細(xì)細(xì)來看書和買書的，今天人太多，能靜下來好好選書的，卻是少了。想想地壇雨天尋書，真是好興致。其實，我也喜歡看書市里的人來人往，哪些與同好結(jié)伴而來者，切磋心得，閑話讀書，方才有幾分樂趣呢。可惜S君已經(jīng)離京多年，我也只能來作這樣一篇無聊的獵書記了。在地壇逛了大半日，古跡依舊不再踏訪了，打道回府之際，卻又發(fā)現(xiàn)了嘉德書店，其中多為格調(diào)不俗的畫冊，有冊吳冠中的《從糞筐到餐車》，書名真奇異。此系吳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在香港舉辦的展覽圖冊，制作甚精美，每一頁裁下來，都能作成一個裝飾作品。此店還有不少港版藝術(shù)書籍，選了一冊陳傳席的名作《畫壇點將錄》，香港三聯(lián)書店版，繁體字，大開本，封面用林風(fēng)眠畫作，淡綠色的荷葉，真是素雅又爛漫。陳傳席先生是藝術(shù)史論家，但也是很會做文章的，我把陳先生當(dāng)文章家來看。

編輯 張子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