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琪
資料提供者附言:這是個真實的愛情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它由琪和河的兩地書組成。為方便讀者閱讀,簡單介紹一下他們的愛情故事的背景。
河剛剛畢業于H大中文系,分配至WH市某中學教書。他的初戀HH在外地某學院中文系讀大三。1990年元旦,HH提出和河分手,終結了他們近三年的戀情。
琪(即Y)是HH的同班同學、同宿舍舍友和閨蜜。二人在交往中經常談到河,因此琪對河相當了解。因河是一個大學生詩人,琪對河有一定的傾慕。這事是在1990年暑假,在HH和河共同的家鄉的一次見面中,HH告訴了河。
于是,故事即從暑假返校后,河給琪的一封信開始了。
LCY:
你好!
暑假中遇見HH,聽她談到你“一種深刻的旁觀”,讓我心存感激。而且聽她說你喜歡《無知的孩子》,更讓我有些感動。我只是非常想知道你怎樣歌唱它,盡管它對于我只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吟誦:
難忘那個無知的孩子,坐在屋頂下。
守護空曠而漆黑的家,低矮的茅草房子。
是在天空下,空曠而漆黑的天,他和它無言無語。
四周是生長在地上的低矮的茅草房子,
與此相比更小的人。
無論是在更深處或更遠處。
無知的孩子無言無語,坐在漆黑的地方,
熠熠閃光。他是坐在天空下,緩緩生長。
無論是在更深處或更遠處。他都明白。
走過一株小樹,遍野無盡莊稼。
他因此絕不離開,坐在屋頂下。
對我而言,做一個無知的孩子并非一種沉重,而是一種解脫,它代表著一種最初的開始。一切都從它發展而來,壯大起來。它很重,也很輕。它渾然一體,不可捉摸,卻切中心懷。正如最近寫的也許是最終的詩一樣。曰《更小的螞蟻》:
經過我靈魂深處爬行的
那只更小的螞蟻
現在翻越窗口,深刻于長春藤上
它逃離于我的記憶,現在
回到我的靈感中安歇
這只更小的螞蟻,來自螞蟻的世界之外
它脫離塵俗,孤寂無依
和平地爬行
一片葉子讓它度過一生
更小的螞蟻,我在最終歸于泥土前遇見
它深刻于我鮮嫩的心肉上
仿佛一個嬌小的軀體
是一種真實的沉重,而更小的螞蟻又是何等的輕!輕與重,靈與肉,不知你是否讀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為此主題也是一詠三嘆。
感謝你,為了感謝,抄了上面兩首詩。
歡迎你有可能和HH一起來漢玩。
CH
1990.9.4
河:
千言萬語
道不盡珍重
脆弱的心靈,更小的螞蟻,靈與肉,孰輕孰重?它留給我的是一種無聲的呻吟,難以言傳的痛楚,的的確確的沉重和一種不可扼制的無法排遣的痛苦,“非凡的痛苦”。因為它的刻骨銘心,竟使我感動得無法自拔,根本不能靜下心來去思考別的事,所以明知你不需要我的回信,也只得捉筆將這一切紛亂了結,否則我不能正常地生活。
感動之余,一只的的確確的螞蟻又開始用它那正常的百年不變的思維方式來衡量它的價值。
我覺得,那只更小的螞蟻雖然來自世俗之外,脫離塵俗,但是你不能否認它必須借助于世俗的空間生存下去,你也不能拒絕讓它活下來,而且你必須得承認它希望活得更加有滋有味,而不是沉甸甸地活著。無論你怎樣去用理想的色彩來幻化它,用精神的光輝來安慰它的靈魂,那只更小的螞蟻,正如你所說,要和平地爬行,要更真實地生存。
然而,一個偉大的靈魂,由于他的敏感,他總是惦記著別人所察覺不到的黑暗,總是時時感到世人所不知道的悲哀。這就注定了他的精神是痛苦的深淵,注定了他的人生將顯得特別的憂郁而沉重!同樣,憂郁,無邊的憂郁的沉重的人生,注定要終生屬于偉大的靈魂,這讓那只有著強烈生存欲望的螞蟻如何經受得起?!況且它將要終生和平地爬行。
偉大的靈魂,總是孤立無援,力不從心。拍翼振翅,又始終飛不到他向往的樂土,一直到他殫精竭慮,最后僅僅是幸存下來的某些思想像一支搖曳不定的火炬去幽幽照亮這個穢氣的塵俗,而弱不禁風、飄搖不定的樹葉且植根于世俗的土壤,那只更小的螞蟻依然和平地爬行,況且天長地久,它將不再感到孤寂無依。
對不起,我很庸俗。假如傷害了你,請你能相信我的真誠,我實在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快樂。我知道,經過靈魂深處爬行的螞蟻如果能回歸,……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泰戈爾曾經寫過:“命運把女人的生命作為賭注——她們的一切都靠別人來施舍,她們自己又有什么權利呢?即使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女人們也還是首先為自己選一把保護傘。”這就是我們——更小的螞蟻,命中注定的悲哀。我想你肯定能很好地理解它們,并深深地同情它們。
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
再一次請求原諒。
LCY
90.9.16
LCY:
你好!
畢竟你對于我是模糊的,讓我提筆惴惴不安,你懸浮在真實與虛擬之間,你飄搖不定,最好的寫信方式便如你的,沒有對象,把它“擱置”著而“還原”到自己的心靈之響中。
我回到了。我的秘密的精神通道
尖銳的物質閃閃發光。
眾多的呼吸之中一個死者存在
純粹的物質閃閃發光。
幾天前,我重新安寧。因為我繼續擁有著或發現了精神通道,另一個世界在它的上面進行著、發生著,那是個純粹的永生的物性的閃耀著文字光芒的世界,是海德格爾的世界,是羅蘭·巴特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朋友——語言對話者在其上行進著。我們占有黑夜,完全地占有,同時,我們等待著白晝。如果你失去了一個愛人,你必須在白晝“被拋”,必須等待白晝。
只有黑夜安寧著,永生的死者照耀著,孤獨的人在思想。
一個寒冷的冬夜的開始,
少女與麥芒的結束
變換的天氣清澈見底
天空不斷地流向
更遠的天空——
愛人不斷地消失。
我就這樣面對清靜的夜,吟這些不能繼續的詩篇以及往事。
需要愛,需要心靈的依托,思想構成了我的骨,愛人構成了我的肉。它包圍我,給予我生命的血與水,給予我活力與熱情。
我需要附著在我的精神上的肉,那便是真正的我的肉。
“曾經滄海難為水”……重新生長肉多么艱難,歲月的磨煉也給精神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他激揚的面容開始平息
恢復死者的蒼白與無動于衷
我們相信吧!
一個詩人的真實以及暗示
我這樣頌揚一位不可承受白晝的自殺詩人——海子。而如今活著僅僅因為他占有了所有的死。他仿佛占據了偉大的死亡的全部。消滅了他者死亡的意義。
那么,我為什么不說我生活得很好、很不錯?而你便錯了,她一直在錯。
誰集中于生活的強光便使精神黯然,誰擁著精神的強光便視生活如深淵。
誰又能將精神與生活統一呢?對于她,我又能明白多少?在精神發生巨變之時,生活的鬼影又在進行什么呢?我只能無比悲哀地說:
非得揭示不可。
揭示所有大事的前夕
悲慘的大事
月亮與傷口照耀一生。
我給予她無窮的黑夜,而我們同時在白晝等待著,誰能更堅守呢?況且堅守的一切是否終歸于一生?我為什么可能容忍這一切?同時我的心血漸漸地流逝著。
永遠解釋不清,永恒的謎。
可是這一切我的心里又何等地明白,而我無法說出,說出它們,誰又能改變自身以及比自身更強大的環境?
僅僅破碎一個夢。復原的傷口重新做著夢,也有些苦了。天漸漸地涼起來,很快大雪將至,一切天氣于我都是陌生的,也是新鮮的。
思想也是新鮮的: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與她,我與你,你與她,豈不也是孤立的三種關系?
謝謝你,我實在不明白最后一句“再一次請你原諒”是何種意思。難道我真的必須原諒很多人甚至整個世界?誰又能知道我時刻想加入這個世界,實際上我不在其中?
起初,我以為這信是HH所寫。我辨認著筆跡,我期待著她的信,她的精神高揚的信,我也知道,她任何的信與不信都會給予我一絲痛苦。難道我還在希望嗎?
她的不愛已經說明了一切,我的希望自己也知道,是虛幻的我那又一種虛幻。
那么你到底是真實還是虛擬呢?
現在這個黑夜存在的就是這封信,至少此刻就是真實的,它到達了你的手中,誰又來證明我的黑夜我真實地傾訴過?
感謝上帝,我一路平安。我究竟還應該到達何處呢?
無知的孩子永遠坐在屋頂下,一動不動。
CH
草于90.9.20夜
LCY:
很快我便會讓你說,給你寫信的人是一個可怕的人,因為他喜歡激情,他無所顧忌,愛沖動,他也許瘋狂了。他有著最本質的善,同時擁有著最熱烈的反叛。
他的心中有無數的情感需要傾泄。可是有一天,她離開了,他生命的一種自然的流動遭到了阻礙。他被破壞了,他失去了那種純粹的思考,天、水、大地、自然、人等等那本質的思考,她一天天一次次毀滅著他,他被逼迫關注那些他難以忍受的一切,不值得他去關注的一切,他寧愿為愛而受盡苦,不愿為了生活的舒適而失去愛。
他逐漸地認識到他在死亡,因為那種可怕的拒絕或者他自己的錯誤。
需要再有一個夜晚,讓他衷心地感激與呼喚:我愛你!我的生命的一切。無論她是誰,只需要她愛他,她有著無限的溫柔與愛接納他的一顆時時敏感到孤獨與無意義的心靈。讓她給予他力量,給予他精神。
她到底是誰?我確實不知了,以前的她如此美好,如此清晰,讓我一心一意,無所顧忌,仿佛天堂的光輝一直幸運地照臨我的心。
而現在,她死亡了。我心中的圣女死亡了。純潔的圣女——她并沒有死亡,死亡會保留一切。生存更為可怕,她變得面目全非。
本質的善驅使我悲憫地看待這一切,原諒這一切,從否定自身做起,從徹底地虛化自身開始,我消滅了一切欲望,我無限悲哀地對自己說,上帝啊,原本她沒有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為何如此虛幻,難道我的形與神在另一處遮蔽著,一切都待我自己去認清?我原是別人眼中的我,我也許如卡夫卡所說,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就已經死了,因為我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我就應該用一只手擋住籠罩著我的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只手草草地記下我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因為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經死了,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我真的是真正的獲救者嗎?
失去了一切愛,也能獲救嗎?
她如此理解我,我的一切思想和心靈都獻予了她,而依然沒有得到她的愛,我能否定她讓我自己獲救嗎?
這種愛情的失敗預示著我的一切失敗,除非我否定她,除非我說,她不值得我如此留戀。而這樣,我暫時地站立起來但能持久嗎?什么值得,什么又不值得?需要我去判定這一切嗎?生與死都無法判定,這一切的判定又能持續多久?
愛人,我心中的愛人,在遙遠處注視著我一切的天上的愛人。少女和母親。
我無比地需要,無比地熱愛,最終我還是我自己。
請深深地原諒我,并請告訴我:這樣的我究竟是怎樣的我?他真的會從此心中悲涼地虛幻地過一生嗎?
是不是沒有誰能承受他那時刻想暈倒的欲望與信念?
另外,請不要相信這一切,這一切也許是一種真實的訴說,而此刻心情平靜地飲著白開水、回想朋友與晚餐的味道以及黃石故事般的色彩的我也是真實的。而就在前四個小時活躍在足球場上連進兩球的我更是難以想象的真實的我。
這簡直有些可愛了,因為我忘形了。我以為在給我的愛寫信。
如果更忘形,我說,我喜歡像你這樣的女子,你其實很像我寫的一篇名為《現實主義》的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陶。她的原型是我畢業之前給予我很多幫助的一個懂得藝術和生活的女大學生。我和她在一起平靜而愉快,充滿溫馨。可惜她是別人的陶。一個借來的陶,淡淡的溫馨,淡淡的傷感。
請您以后不要分析我和HH,不要做一個“第三者”注視著我或她,我打破您這種冷靜。現在是我在注視您。您由于一個偶然的事情讓我注視著您,在此刻,我曾經是誰,您曾經是誰,都不知道,時間從現在開始運轉、計算,在您收到前一封信時,我也同時發出了另一封信,另一封信是關于另一個人的最后的時間和證明。我說我死亡了。您完全可以相信,而現在我說我復活了。您,恐怕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事實。這畢竟太可怕了呀!
只有我明白,我在做什么。如果您是個庸俗的人,您會感到難受,感到我語言中的調戲!如果您是一個可愛的人,您會感到最大的真誠坦露在面前,來自特殊之地的光明照臨著您的心,您覺得一切都敞開了,新鮮的空氣伴隨著清晨圍繞著您,您是一朵花,您自然會得到更多的美麗。
與此同時,我寫下了一個月以來唯一的詩《瑣憶》,雖然它仍差一句才完整:
我們陷入回憶
沉入夜深
還有多少心要傷
多少痛苦必須品嘗
大樹的葉子嘩啦作響
來自塵世聚集的呼喚
我的聲音達到
誰的艱難移動的軀體
這種選擇是否出自必然
抑或一個世界關閉
另一個世界敞開
為生活與少女的躲藏
獻出干凈身手的歌唱
與舞蹈
沉入夜深
最終我還是向您承認,“我用石子擊石,用旗揮舞旗”,我注視著您,然后我想知道您是誰。
您一直很恬靜地坐在一隅,被書與音樂包圍著,偶爾觀察一下外面動蕩的世界,而您一定沒想到您偶爾的探頭被我注視到了。
一年前的事與現在的又太相似了。
請求您“保護”我這只幾乎半年沒有飛出我的家園的小鳥,您應該知道怎樣“保護”它。如果您不樂意“保護”,出于禮貌也請您把它送回我的家,我再不會讓它隨便出去。
打擾您了!
CH
1990.9.22
另,我的本名曰“***”,取自“松柏有本性”之意。
無論如何,我非常感謝你讓我拿起筆寫信,甚至寫了一首詩。謝謝你!
……
現在是幾個夜晚之后的又一個夜晚。首先我必須告訴你,《瑣憶》中我找到了最后的、結束的一句:
“我解釋了迷失的自己。”
再讀《瑣憶》,它已經堅不可摧,完整了。
然后我對你說,如同割舍一種感情一樣我將割舍詩。為著現實的因素,現實逼迫我到了盡頭。正像以前,“語言逼迫我到了盡頭一樣”。
我在讀海德格爾,從他那兒體會到“拯救”的真正意義是指某物自由地進入其現身之中。
我心花怒放,正是對于他的解釋的認同與接受,我肯定了自己對于HH的回避。真正的拯救她,并非給她寫信、給她愛情,而是她自由地回到她所愿在的環境之中。我實實在在不想再去打擾她,即企圖“控制”她、“征服”她。我不想再一次破壞她的心靈的完整與自由選擇。其實我也拯救了自己。我回到了自由交談之中,回到“活”之中。
你可以這樣理解我給你寫信。你是一種偶然到來的必然選擇,你是現實的,更多是我所想象。而我不屬于我的環境,也不屬于她,也不屬于你,我屬于向往的自己,迷糊而飄搖。我不屬于的就應該逃離。逃離了她。現在我來逃離我的環境。
我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不得不承認一種無法排解的也許是毫無意義的逼迫或消滅生命的憂郁,一直占據著我的心。
我的愛情脆弱而真摯。我的精神煥發需要愛情復歸。如今對于現實的渴望遠勝于精神,況且我需要的是純粹的精神與愛,它們已在她的身上被消滅,讓我如何能排解那永不復返而帶來的痛苦?
請你原諒,打擾了你的生活。
在你們寢室中,她、你和YYQ最引人注目,你仿佛是春天里一朵高貴的花,YYQ仿佛是秋天里一顆成熟的梨,而她是夏天里狂熱地需要陽光的弱小的植物。我以一顆真摯的心澆灌著她。她是為更好的人生長的。
我愛她,她不愛我,如此簡單的一個故事卻幻化出如此復雜的情感波折,生命原本就生于一而二而更多的。
我也需要她和其他人把我納入生活的視野中,我僅僅需要簡單卻永恒的愛情,便是不可得的了。
我這樣看待“活”。它從“舌”即從語言。生活的最好伴侶原就是最好的說話者嗎?而“活”又從“水”豈不象征著生命如水一樣不斷流逝,永不復回且永遠新鮮著?
我深深明白她已經從我的生活中永遠消逝了。我忍耐著痛苦,海德格爾說:“忍耐孕育著高尚。”
可是現在,我想拋開與她有關的一切。回到我,回到獨立的自由的我,我不需要于人無益的“高尚”。
“卑鄙”的時候我很輕松、很歡樂,創作欲旺盛,現在我對自己說:一、二、三,變!于是我萬歲了。你一雙聰穎的看透一切的眼睛在我面前閃耀,它飽含著深深的同情與愛,蘊藏著全部的女性,它映襯著內心一片溫柔與高貴的純潔,它距離我如此遙遠,而光輝已啟發了我的內心。
祝你幸福!
但愿這一切不是一個騙局!請你讓HH避開這封信,我便原諒你再一次讓我面對往事揭示內心的傷痛!
CH
(我精神煥發的那一天,會收到一盤磁帶嗎?)
……
河:
再一次請求原諒。
我只有祈求上帝幫幫我,你的每一封信都讓我受到重重的一擊,手發抖,幾乎不能提起筆來,我需要冷靜,求求你,放過我!淚水不斷地沖擊眼眶,我實在受不了!我多想像母親那樣支起雨傘來為你遮擋風雨,可是我能夠嗎?上帝,請給我力量!你需要我嗎?!我簡直無法繼續寫下去……
我曾經告訴HH,或許我會做一只飛蛾(就在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時候),她不明白,現在我亦不明白,你明白嗎?
偉大的東西都是殘酷的,難道我能終生忍受火一樣的煎熬嗎?淚水又一次來了,它來自心靈深處,泉涌般的。過去的我,無憂無慮,安詳寧靜,即使心中的雨走來了,也只是絲絲小雨,頗有些情趣,而如今,我受不了,又無法自拔。幫幫我,上帝。
我愛他,我向往那塊圣地,上帝呀,幫幫我!就在前些時,我還是個孩童,因為我從來沒說過“愛”,而是用“喜歡”來表達我的感情,這是第一次去愛,不,我不能忍受,真的,不能忍受,你能理解嗎?你不能,真的,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理解,因為這是一個陌生人的陌生世界,對,我能對一個陌生人去說這個神圣的字眼嗎?
我沒有勇氣承認這句話是我說的,特別是不能對一個有著自己豐富的精神且曾經擁有過刻骨銘心的愛的陌生人這樣說。對不起,我褻瀆了你、她,或許只是褻瀆了我自己。
我為自己哭泣,從前,我為你哭過,你?
你需要愛,“需要再有一個夜晚,讓他衷心地感激與呼喚,我愛你!我的生命的一切,無論她是誰,只需要她愛他……”那么,假如我真做了飛蛾……不,豈不是誰都可以做,而不是因為他愛她,這唯一的愛人?我不敢奢望擁有全部的毫無保留的愛心,甚至于有一天,他真正的所愛復歸,飛蛾又將流離于何方?飛蛾撲火,上帝呀,給她勇氣,或許她將吟唱著“只要曾經愛過,又何必真正擁有”而了卻殘生……真的,擦干眼淚,她會怎樣選擇?!誰也說不清楚。
你說“時間從現在開始運轉,計算”。可是你、我、她,世上的一切生靈孰能斬斷歷史的尾巴?!我希望你重新活過。一覺醒來,脫胎換骨,我將用我全部的心血來澆灌你,用我整個的生命來陪伴你。無論你的人生是多么的憂郁和沉重,我情愿獻出自己,只要你覺得有些許快樂,因為你是我的火炬!你只屬于我一個人。
我始終在等侯一個光明的使者,他是我的愛人,因為我們的互相擁有,才使得生命不會冷卻。二十個春秋我都在很恬靜地等他,所以我的“愛”遲遲不逃離我的心田。可未曾料到,你竊走了它,是您,我不能忍受。因為我也需要,需要的是一個為我所愛也愛我、全心全意地愛我的愛人。而您不可能是,這我非常明白,您也知道這不可能。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等候他——我的光明所在。請您放了它!
我會靜靜地聽您傾訴,會默默地為您祈禱。假如您需要我,您還可以呼喚我的名字,無論多么遙遠,我會毫不猶豫地來到您身邊。如果您在某一天將我忘卻,我依然會在遠方為您祝福。即使有那么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對您的關注也依舊如如。
您會好起來的,我多么希望能將另外的一種生活注入您的血液,這我也不知道,我不能夠,它僅僅是一份奢望,您太不凡,吾輩須仰視。
請恕我直言,您的愛情雖然真摯,可是太專制,真的,過于專制,您的精神也過于壟斷,或許這就是因為您太純粹的精神才顯示得壟斷。兩個人所共存的空間該是自由自在的,可是您卻用一種無形的魔力牢牢地束縛著對方的精神世界,讓人難受。這是我從信中察覺到的,或許我又錯了,但您相信我是在用心與您對話,而不是用舌頭。
這封信快要結束了,我的心還想繼續詢問,于是我的頭腦一次又一次地發出警告。真的,我不能讓你再一次受那種折磨,因為……很多,我有權利、有能力、有勇氣照看另一個生命嗎?中秋佳節……
我有權利、有能力、有勇氣去照看另一個生命嗎?上帝呀,請給我啟示,要不,放我回到……
草書于九○中秋
你需要我,是嗎?!即使這只是一瞬間的念頭,我也要獻出我自己,不再顧忌世俗的眼光。讓我在你那兒燃燒一次,好嗎?即使剎那間就化為灰燼,我也心甘情愿,因為我渴求圣火,已經很久很久了,我心已疲憊,不愿再等候,請快點讓我燃燒吧。
我來幫助你,逃離她,逃離你不愿或不屑關注的環境,好嗎?我來替你承擔起世俗的責任,來幫你應付無意義的生活,讓你能自由地回到純粹的精神中去,好嗎?我深深地知道,它的分量,它的分量何其沉!我也深切地感受到,如果發出這封信,如果真正地接近你,那么,我將是一個人生活在世俗中,而你就是我的最真實的敵人。或許我真的拯救了你,你會毫不留情地毀滅了我,要不,就是扔掉我不純粹的殘渣,到那時候,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上帝自會招我而去。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凄慘離去的那一幕,它并不遙遠,確實如此,至于那不遙遠的你會是什么樣子,天國中的我也無力顧及了……我們若在一起,會成為敵人,你明白嗎?即使那樣,我依然要承受這份沉重,只要你能獲得些許的安寧和愉快。
我能和你有個共存的空間,而沒有她的陰影,能否?!這個我也明白,她的影子將伴你終生,如果我接近你,她將折磨我一輩子。我能夠忍受雙重的壓迫嗎?請幫幫我,上帝!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比我強,無論在哪方面,您認識她之后,再來了解我,不久您會非常失望,懷念她將成為您的主題,而我將喪失所有的自尊,我該藏于何處?難道我真的要做一只撲火的飛蛾嗎?這“火”是實實在在的火!故而,我說發出這封信后,我會受到心靈的摧殘。請您以后寫信,徹底地更換封面,好嗎?每次HH都會問我,我受不了,好像我是個小偷。是的,我偷了,我成了竊賊。對不起,我給她看了一封信。淚水又一次沖擊眼眶,為什么,你要給我寫信?您打破了我的寧靜,您帶給我的是無窮無盡的眼淚和做賊的羞恥!我受不了,真的,我并不堅強,也很脆弱。您完完全全是屬于別人的,我說過我很庸俗,您或許真的如您所說屬于向往中的自己,可庸俗的人們……人們的話為什么這樣多?!況且您不會了解,甚至嘲笑這無謂的悲傷。命中注定,我無力擺脫。當我要回歸過去的角落的時候,仿佛聽到您的訴說。這訴說我居然找不到一個形容詞,只覺得它是那樣的凄婉,我竟然不忍離去,不忍離去,我的心,可是您……
她是真實的存在物,不是虛擬的。如果您把她融入您的生命,那么您就將接受一個真實的她,而不要去幻化她。她將給您她所有的溫柔與愛,若您只視她為生命中的過客,她就是虛擬的,當然她依然會毫不厭倦地傾聽您于天國的訴說。
我說過誰都不能斬斷歷史的尾巴,我現今的一切都是過去的孕育之果。假如您想認識一個真實的生命,就必須了解這個生命從何而來,要往哪里去,關于他的幼年、現今以及他的父母兄弟和朋友,構成了這整個的生命,并將影響至這個生命最后的衰亡。
生命中的過客,隨您怎樣設計,她將忠于她的誓言,做一個忠實的仆人。
你不要再受騙,不要再受苦,我希望我有能力幫助你度過這一段。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夠在這個無法融進的環境里平平安安,我能夠幫助你嗎?
我總是在俗世與天國中徘徊,于是哪一個都不能容納完整的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屬于哪一個,而你是來自天國的使者,你會告訴我,會幫我實現我生存的價值,對嗎?謝謝你,您的到來給了我希望,我不再是漫無目的,也不再庸碌無為。是的,燃燒的我就是重生,我會有第二次生命。謝謝你,請你給我第二次生命,好嗎?您的精神,您的思想,就是我流動的新鮮的血液,我已經伸出了我的手臂……同時也割斷了我在世俗的欲望,掙脫誰,我很痛苦,請您再拉我一把,否則我將又滑回預定的軌跡。
中秋節正是我收到你24日信的時候,我想去陪伴你,給你一個真正的中秋,可是我終于沒有勇氣成行。但最重要的是,我清醒地知道,給予你愛,不能是一星半點,一星半點只會使你的心時時滴血,要么不給,要么就給你,無限,永不枯竭。
……
有人找我,以后再寫。
請多保重!
開始
這只是
沒有血液,怎能生存?您放心,它永遠是新鮮的。
相信我,對別人我只用舌頭說話。
對你,僅僅是心靈的聲音,沒有
任何技巧,因為你比他人脆弱
隱藏自己,小心為之,你不
了解我的歷史,所以倉促間我無法
讓你懂得這文字的含義。
LCY
1990年10月5日
LCY:
我知道我在克制著自己。你應該知道理由。你已經不是很明白我做過什么。對于過去總是失去記憶,讓我有一種實實在在的面對夢的虛幻與恐懼。
我不希望給你帶來任何的痛苦。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我一直擁有著的一種深深的歡樂,當她在時如此,她離開后也如此,這種歡樂支撐著我祝福他人。如果你因我而感受到痛苦與悲傷,我也悲傷。
如果過去的一切都隱含著虛假,讓我現在絕對真實地面對你。我知道自己所剩無幾,又全部擁有一個真實的我。他未曾給予誰,他總是會回來,如果我能夠給予你什么來彌補我給予你痛苦的過失,唯有這個真實的我。
恢復到你的無憂無慮、安詳寧靜,好嗎?讓那些頗有情趣的小雨繼續在你心中徘徊。
實際上,我又能說些什么呢?我端坐在椅上,面對簡陋的床鋪與蚊帳上懸掛的高貴的文字,沉浸在一種不可名狀的大水中。你帶來的大水,在那個黃昏到來,當我從友人處回歸便淹沒了我。這幾天繼續淹沒著我,讓我一直停留在一片混沌和幸福之中。
我需要你嗎?我沒有權利需要。我能說“愛”嗎?我不知道愛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打擾了一個人的寧靜。曾經她像一朵春天的花飽含著溫馨自由地開放,游人觀賞著她,她也逗惹著游人。如今她的心在搖曳,一種不安的搖曳。
恢復你那美麗的大眼中閃耀的歡樂與智慧之光吧!讓我僅僅作為一個滿含著喜悅的歌頌者給予它贊美而非擁有。
因為她的歡樂我贊美她。我無法再給她一個稱呼。我稱呼她為“你”,你一開始就是“你”,這一切都為你準備,我和你,我倆,什么時候我能夠說“我們”呢?
我們滿懷喜悅地看待這個世界,我們擁有至高無上的歡樂,我們更新了自己,我們祝福他人,因為我們即幸福者。
而我還有多少力量和熱情達到“我們”?我只能面對你嗎?我能說出那個讓我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字嗎?它以心為橋梁到達我們,我能夠撫慰過去所有隆起的傷疤?我的以及他人的?我能夠昭示無限的將來嗎?足以讓我們行走一生?
也許能,也許有勇氣,而沒有權利。
我沒有權利破壞你所說的一個人螞蟻般的幸福,而我又何嘗不希望那種幸福也有我的一份?
我熱愛自己,熱愛自己的崇尚與追求,我忍耐住了,同時堅強地好起來。十月一日晚,到H大,專程拜訪了我的老師ZZY先生。他給予了我力量,他以他的精神感染了我,他嚴厲地對待我,一反以前,他指出有一種糾纏會消耗我的生命,他讓我坐在他的書房中大汗淋漓,有所警醒,而我明顯地感知生命似乎有了依托,我堅持我良好的愿望一如既往。從十月三日起,我開始過一種高中時期的生活,拒絕了與朋友的應酬,消滅了對現時文壇的關心,一心一意沉浸在英語之中,每天晚上,三個小時學英語,一個小時讀書,主要讀哲學,因為必須寫讀書報告,因為自從十月一日起,我把自己當作ZZY的學生,他嚴格地要求我,他為我付出了他的真誠與愛護。我準備五年,五年,考他的研究生,邊修他的研究生課。也許當我的英語達到了水平,我也可以重新開始回到創作之中,回到學院之中。我竟沒有一點現實的感覺,我不知道五年是否漫長,我沉浸在我的理想之中,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曾經給你寫過的信。我的白天獻給學生,夜晚獻給我自己。只有晚上九點至九點半是打電話與那些朋友聊天的時間,我呼吸的通道。
而你是另一種力量,你讓我恢復了生存的彈性與激情,你讓我感到一種無可比擬的血肉的溫暖。我想起了過去,一個柔弱的吟誦者,為生命本身的痛苦與歡樂,災與幸而哭泣與笑。
你是誰?是我稱呼的你嗎?是我所命名的你嗎?太近了,太近了,你離我的過去太近了,而你永遠無法擁有我的從前,我給予我的真實,我的凝重與激情。你,我唯一擁有的全部!
我很想說你又錯了,我的愛情并不專制,只是專一,我的精神并不壟斷,只是虔誠,你說是嗎?你。
……
二十日我會去黃石,你不知道。也許在路上碰見了你,也許碰見了卻不認識,也許我笑了,我將擁有著良好的精神到達黃石。
我將看到你充滿了歡樂。于是我離開了。
可能是這樣嗎?想象一下,告訴我,如果你已經恢復了或者回到了……
我知道我在克制著自己。我不能夠回答你任何的問題。因為一切回答都已經晚了。沒有必要知道。還需要上帝的啟示嗎?
中秋佳節的夜晚,我一個人過得很平靜,我給HH寫了一封信,只請求她的原諒。因為那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諒,那時我在圣潔的月光下寬容一切也需要得到寬容,我敏感到需要她的原諒,我永遠都希望她幸福,畢竟是我給了她很多痛苦,也許我曾經是克制了些。
飛蛾又是什么呢?它會飛來嗎?從遙遠的異地如何飛來呢?它深深知道它如果毀滅一定不會是因為火。只是飛呀飛的疲憊與艱難,它到達了火,火給予它的永遠是精神的舞蹈,并且照亮了它的美麗。是這樣理解的嗎?
它能到達嗎?危險的路程。
陌生的女人
那像一只白色的鳥
裸露肩背的女人
還有在她溫柔的聲音中
出現了美麗大眼的女人
我們在故事的森林里相遇
心情美好又沉郁
因為愛情在夕陽之下充滿悲傷
像大海一樣平息
CH
1990.10.8夜
LCY:
來吧!讓我面對真實的你,你面對真實的我,只有這樣,我們才知道未知的一切是痛苦還是幸福。我有預見的能力,我說我昭示了未來,看到你的面容,我便知道你是痛苦還是幸福,如果你痛苦地到來,你便離開!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呼喚你,我就知道我有了又一次的生命,我便復活了。我多么想呼喚。
我最喜歡現在的我。心情很好,也無力。適合寫信。已經是深夜了。突然對恢復自己充滿了信心。
重新得來平靜,翻閱字典想給你取個名字。找到了“琦”字,美好的非凡的玉,還有一個“琪”字,也是美麗的玉。“琦琪”。如果我再有一個愛人,我就這樣呼喚她。它的音質純凈、輕快,充滿親切與溫馨,而缺少癡迷。我最需要。
我的突然到來的非凡的琦,我的生活中的安琪兒。借助她的光,我洗滌了我的一切憂郁與晦暗。琪琦,琦琪,給我愉悅與溫柔,讓我像新的一樣逐漸地就生長起來了,生長一個房間,新而且奇。消滅了曾經存在的一切,霎那間仿佛又是一無所有。
琦琪來到我的身邊,讓我的房間里充滿你的一切。現在我覺得它新而空,卻充滿喜悅。用你的手來給我清理過去那些雜亂堆放的物什,讓它們都染上你的光芒,讓你的信塞滿我的床,伴我安眠。讓你的笑容浮現在我眼前,給我歡樂。
現在這個房間只有我和你。沒有人能進來。
可是為什么我仍然覺得虛幻?因為我不知道你的一切,你也不知道我的一切。我等待著你的信,如果明天不到來,我又會回到一種空落的虛幻的感覺,難道感情已真正更新,難道即將到來的冬天會給予我溫暖,難道那種使人精神達到極至的雪人將鋪滿我的心靈?難道我新準備的日記本名曰《返回集》必須更名為《新生集》,它獻給琦琪預示著一種新的生命的誕生?我說,我必須經歷人生的三種階段:高尚生活、語言游戲、現實主義。現在它們都經過了我的生命,那么與你的相遇這一段歲月如何命名?我叫它“還原的生命”,我感覺到這種生命在幸福地顫栗,因為它是我們自己選擇的!不是命運的給予。是我們自由的尋找,排除了其他的干擾,我必須珍惜她——琦琪。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擁有自己的生命,難道我不是解放了嗎?我愿意,琦,我愿意這樣做,我想愛,想真正地愛,用心靈和生命。愛我,琦,沒有人能破壞我們,我們不會干擾別人,我們只有小小的地方,世界這么大,我們只需要小小的地方,讓我呼喚你,琦琪!讓我給你關于這個世界的另一種觀察方式,另一種生活,我覺得自己還有點點力量,它們會生長起來。
琦,我突然害怕,你只是古代的文物,存在于我的歷史書中,在現代文人的小說中閃爍著光耀,你并沒有勇氣破土而出,因為破土而出,多少只污濁的眼光會消蝕你的光耀!告訴我,琦,你的真實生活,現在你在干什么,穿著什么顏色的衣服,看著什么樣的書,坐在什么樣的房間里,聽著什么樣的音樂?關于你的一切,突然我都想知道。也許現在是幸福的,也許將來未必不幸,怎么知道將來不可能呢?只要你永遠存在,只要琦永遠存在,她就在我的身邊。
告訴你,剛才有一個非常好的老教師進來和我聊天,我說,我有一個女朋友,她在黃石,我不知道將來是否能在一起。那個女朋友是誰呢?是琦,我們感情很好,很深!哎,我像真有其事一樣。告訴我,是真有其事嗎?她說,以后可以調在一起。原來,任何分開的人都可以走在一起的,原來人是活的,樹是死的,我像個小孩一樣發現了真理。
哪一天,琦琪來到我的身邊,讓我稱呼她為我的愛,我的愛人?讓我愿意獻出不僅我的心,還有我的生活。
真的,很好了,我在燈光下注視著我以前的書以及文稿,覺得它們重新親切起來。這是我的幸福,我回到了我的幸福,琦,因為你的悠久,來做我生活的主人,而我用心擦拭你,讓你永放光芒。
懷疑嗎?我滿懷喜悅了。我有了一種到家的感覺。記得剛收到你的信,我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小聲地哭了出來。
還有勇氣嗎?琦?我已經建筑了房子,還有勇氣進來居住嗎?
我愛你。這時,我已經能夠說出它。經過了多少事情,我重新回到我的記憶中。
CH
1990.10.11夜
LCY:
能夠承受嗎?——
生命中的輕。
我覺得輕,非常輕。我希望那種沉甸甸的愛。
……
至今,我不能說我已經呼喚你了,因為你并不能呼喚我,你呼喚過嗎?
難道你需要的僅僅是我的傾訴嗎?接受的僅僅是我的傾訴嗎?我不需要傾訴了,因為我已無呼喚又有何傾訴?你永遠不知道我真正的傾訴,如果你距離遙遠并未接近。那些詩才是我心的結晶,是最最寶貴的傾訴啊!
在字的終點
我用語音覆蓋自身
我面臨世界的邊緣
像一只狗面臨大河
我決定傾聽
坐在世界的邊緣
聽水爬過心靈
我聽見自己的影子已經流逝
隨即是我的手和身軀
我的頭發、我的大腦
最嚴重的是我腦中的一切
最終我只有一雙耳
在字的終點
和所有的耳朵相同
CH
1990.10.12夜
琦:
你走后的這個夜晚,我便又清理一次。把桌子收拾干凈整潔,一切需要處理的雜事處理完畢,就很累了。這封信會寫不好!很難擺脫的憂郁幾乎又襲擊上來,它讓我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與冷淡。自然,我也知道這是累之所至。
你留在這兒的東西都是回憶,累了也就難回憶,看著你那“聽課紀錄”,撫摸你的衣物,才尋得了你的蹤跡。真懷念,那如夢的四天,懷念時,情不自禁開始回想起你那孩童般的可愛的面容來了。癡迷之中,就呼喚起你來:琦、琪、琦琪,低聲而清亮的叫喚是“小Y”,那是面對你的時候。你離開了,才知道“琦琪”這個名字會讓我回憶起你讓我陶醉的氣息,回憶起你那豐富的感覺,我真愛你!明天精力恢復過來,我就知道美好的豐富的強有力的生活也就到達我的身邊了。真有些累了。啊,又好想你!恬靜而歡樂的小愛人,我的自由與理想,保護者與被保護者。
太累了,明天給你寫很長的信吧!
10.23晚
第二天早晨,天已經徹底地晴了,微弱的愿望,寫詩的愿望,獻給晴天的歌,我感覺到了,那種干凈,像純潔的少女那樣干凈。我愿意回到發現語言的途中,我準備著只等待著你。
可是現在,我明白這無疑不是一種拯救,就是一種徹底的毀滅。
把前幾天等待的信也一起寄去,又看了一下,一切都在預想之中。
現在白天全部獻給工作,這樣晚上就能全部獻給你。
昨晚,好不習慣入睡,冰涼的被里總有一種空蕩的冰涼的感覺。
今天精力恢復,對自己又充滿了信心,自己的世界重新樹立,它增加了一個重要的人——你,我的愛人。
噢,又要上課了,晚上見吧!晚上讀海德格爾和你呼應,看看他的遮蔽與敞開何指。
河
10.24
……
小Y,不要這么離別,與你在一起就是一種幸福,現在一個人已經感到冰冷無力,與你在一起就是一種幸福,多給予我,從遙遠處多給予我,讓我的全身都布滿你,給我一種對于將來的把握!我時刻都覺得這些是虛幻啊!因為我真不相信你的歷史那么簡單,那么輕松,那么虛擬不真!小愛人,你好輕啊!我想讓你沉下來,沉下來,痛苦,煩躁,罵我,恨我,又實在地愛我。告訴你,如果你接受一個男子的邀請,去跟音樂跳舞,去輕飄飄的!你就離開我吧!回歸我的血!
今天,我逃開了海德格爾,回到卡夫卡,跟隨他的憂郁、熱情、孤高的靈魂游蕩,他命名的方式多么簡單自如,任何人都是一種符號K,就是一種職業:醫生或土地測量員。因為他發現他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人,只存在大甲蟲(《變形記》)。只有他,只有他,懷抱一顆怎樣幸福又不幸的心靈注視著那些可憐蟲。他倒覺得那些蟲實際上比人更可愛。卡夫卡害怕,他害怕自己是個人,他情愿接觸那些默默無聞的蟲。他的生活是那樣充滿愛,充滿一種清潔,一種溫柔,一種幸福,一種自由。他的日記中對著深夜兩點這樣傾訴著:
我這個最幸福的人和最不幸的人,在此刻,深夜兩點,懷著一種特殊靈感上床睡覺了,這種靈感……乃是,我什么都能辦到,不僅僅在某件工作上。當我信手寫下一個句子時,比如“他向窗外望去”,這句子便是完美的了。
他什么都能辦到,因為語言什么都能辦到,特別對于完美的別人不可企及的東西而言。他因此最幸福。
小Y,讓我成為最幸福的人吧!讓我通過你達到什么都能辦到!讓我們沒什么不能辦到,我愛你!我想擁有你,完完全全,我封閉的一切都奔向你,你的也是如此,我們自由,什么都能辦到。
哎,世界遮蔽,生命敞開!大地遮蔽,天空敞開!給予我生活,幫我處理那些錢,那些物質,我的衣服,我的頭發,讓我赤裸而又溫暖!
給了你我的一切,如果你能微笑地接納它們。
……
還是署CH之名吧!改變它的形象,無論如何,你的手中不正是占有著很多CH之物嗎?
CH
1990.10.24夜
把它裝入信封之前,又看了一遍,感覺到字已擁有力量,感覺到愛你的力量,新鮮的無所不在的力量!
我愛你!
在給我編詩集嗎?像編書一樣,前面留幾頁寫序和目錄。不要擁擠了。
河:
hao ba——星期二在車上吃著你買的話梅,咀嚼著這三五天始終都不能想通的日子,疲倦得昏睡又乍醒,堵車真討厭,路顯得格外漫長,幸好有你的話梅。
到校了,好害怕XQ不在,否則這幸福如何承受得起?真好,她正在煮面條,我太感動了,拿出兩個蘋果,說“這個是他給的,這個是我謝你的”,朋友真好,沒朋友的日子可怎么打發?還有一袋話梅分給了寢室其他人,我是多么幸福,她們知道嗎?仿佛一切都變得溫馨,即使惡毒的眼睛此時也閃著善良的光,世界為我而歡笑!
輕輕地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身體,顆顆水珠都飽含著珍愛,它流溢著新鮮的血液,它是為偉大的值得我奉獻的人準備的。
很不幸,《三十以后》真的成了過去了,我把它沖掉了,下次我和你一塊兒聽一首音樂詩,好嗎?讓幸福傳遍整個宇宙。
我媽媽來了一封信,責怪我沒安心學習,故附回信一封,請你幫著投出去。
XQ說,我走了,她很痛苦,似乎被拋棄了,所以,昨天星期三,陪她逛街、看電影,路又總是走不到盡頭,真黑呀。三點多鐘你朋友來了,他作何感想,我可以聽聽嗎?
那種紙很貴,且不零售賣,所以很失望,你的《現實主義》只好擱著了。
昨天晚上,讀了那些詩,有種感覺,你寫了我一直想說又說不出的情緒,非常喜歡。我開始用眼睛看、用手指撫摸它們,這些精靈!
使我苦惱的是,它們可以用形象、用線條、用流動的東西來表現,我感受到了,卻抓不住,就像幻覺,總折磨著我,又不能讓我清醒地認識它們,這些精靈!
大家都對我很好,也都隱約猜出些意思,HH來了,很想跟我談一次,她已知曉,只是想更清楚地看清事實,我也對她微笑,可我知道,我在逃避。這不好,躲著總不是個辦法,說不定推心置腹地談談,能更好地成為朋友。可是我害怕,沒有膽量去面對她。
一提到她,我就打不起精神,對不起,讓我暫時忘了她吧?!
很小我就知道,我是為很好的人活著的。他一直都沒到來,而生活又過于平淡,所以我總是幻想著另外一種充滿異味的生活,由于他久久不肯到來,故而總是將一些普通的人裝扮起來,讓我活著能有些意義。本來很單純的生活,被我幻化成復雜的邪惡的充滿火藥味的生活。本來很平凡的交往,被我希冀成不凡的愛情。你明白嗎?就像明明我沒有力量去拯救我的家族,可我總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十分強大的能呼風喚雨的俠士;明明我沒有能力去鞭撻男子的陰邪,可我總是想象自己正在懲罰他們。于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純潔,還弱小,是你喚起了我的本性,是你讓我回復到自然,是你拯救了我,我不再做夢,不再生活在丑惡的夢中。其實我什么都沒干成,除了夢中的英雄,除了塑造了一個個夢中的飽經滄桑又力大無窮的女杰,或者說俗不可耐的女人。你明白嗎?理解我的一切嗎?
他們都不理解,是我用庸俗的東西將自己包裹了起來,沒人能了解我,我知道。除了你,我還能向誰坦露自己呢?
我要好好珍惜!錯過了就再也不會重新活過!
有許多親情需要我,只要你關懷著我,我就不會倒下,就怕你睡著了,忘記了我。
LCY
90.10.25
資料提供者:河,編輯,現居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