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浩 程安琪 秦朝森
“58 歲清華畢業生找不到超5000 元的工作”“六旬快遞分揀員工作時受傷難保障”…… 最近,“低齡老年人就業”的話題登上熱搜。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的推進,老年人特別是低齡老年人就業難問題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年齡歧視被認為是低齡老年人就業難的重要原因。促進有意愿、有條件的低齡老年人就業,對于貫徹和落實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構建包容、平等、友好的就業環境具有重要意義。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以下簡稱“七普”)數據顯示,我國60-69 歲的低齡老年人口占55.83%。他們身體狀況較好且具有一定知識、經驗和技能。前程無憂人才網發布的《2022 老齡群體退休再就業調研報告》顯示,68%的中國退休人員有強烈的就業意愿。與此同時,“七普”數據顯示,就業總人口中60 歲及以上占比為8.8%,65 歲及以上占比僅為5%。現實中,部分低齡老年人可能因知識經驗難以符合就業市場的崗位能力要求,但也有很大比例的低齡老年人具備從事知識密集型崗位的意愿和能力,他們在醫療健康、教育培訓、專業咨詢服務等方面本可以發揮“錯峰”優勢,但現實卻只能選擇農林牧漁、保潔、保安和餐飲服務等低門檻崗位。
這種高就業意愿和低就業參與度并存的現狀,折射出就業市場中低齡老年人的就業困境——既表現在就業機會難以獲得,也表現在就業渠道單一和就業信息不對稱。
部分低齡老年人希望繼續就業獲得相應收入,以彌補養老金的不足,但就業崗位和用工方式限制了其獲得高收入的可能性。目前,低齡老年人就業多以靈活用工和非正式雇傭方式就業,薪資水平較低且缺少勞動保護。同時,由于年齡問題,老年人的“勞動者”地位難以得到承認。按照現行法律規定,老年人因年齡原因無法與用人單位簽訂勞動合同,只能簽訂勞務合同,僅受《民法典》的保護而不受勞動法律的保護,工傷認定難情況屢有發生。
年齡歧視是導致低齡老年人很難參與就業市場的重要原因,其歧視因素包括:社會輿論、政策環境、勞動力市場結構和個體認知等方面。
首先,社會輿論中的年齡歧視表現為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的觀念障礙。當前,社會輿論對老年人并不友好,或持有社會負擔觀念,強調其產出的低效率和對社會資源的消耗;或將其當成資源競爭者,認為會爭奪年輕人有限的工作機會。與此同時,媒體報道對老年人存在標簽處理和負面形象塑造,給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帶來障礙和困擾。
其次,政策中的年齡歧視表現為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的制度環境不佳。當前關于老年勞動者的法律法規并不健全,就業歧視的7 類事由中尚未明確禁止年齡歧視,《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工傷保險條例》等對老年人的“勞動者”地位及其相關權益未進行明確保障。同時,老年就業服務平臺和細分服務相對缺乏,專業的老年就業咨詢機構與信息平臺較少,促進老年人就業和老年人力資源開發的相關政策體系亟待完善。
再次,勞動力市場中的年齡歧視造成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的結構性困境。在我國經濟增速趨緩的背景下,市場加速年齡“內卷”,尚屬于年輕人之列的“80后”都遭遇年齡歧視,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的結果顯而易見。在數字化時代,老年人的經驗和技能在市場競爭中的比較優勢難以發揮,除了部分高學歷、有技術專長的老年人,大部分只能選擇進入靈活且缺少保護的低端行業。

最后,個體認知中的年齡歧視是阻礙老年人參與就業市場的內在因素。老年人由于生理、心理等因素,對于繼續就業往往表現出消極和抵觸情緒,認為自己年齡大、學習能力差,很難符合就業市場對知識技能的要求。這極大影響他們就業的意愿,即使繼續就業也常常會低估自身價值而選擇門檻低的工作崗位。
因年齡歧視難以實現就業而產生的挫敗感,易滋長老年人對于年齡衰退產生的焦慮和消極情緒,加速自我認知能力下降。同時,這種年齡歧視也會影響他們的退休決策行為,對于那些身體好、技能高的低齡老年人來說,年齡歧視會引發他們不愿延遲退休或繼續就業,對于“工作 — 退休期”的預期調整還會刺激個體更多地選擇儲蓄而不是選擇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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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于強調老年人作為依賴者和競爭者的社會輿論環境,既不利于老年群體的自身價值實現,也不利于實現老年人的賦權和自我依賴,還可能加快銀發危機的到來,增加老齡化社會治理的難度。因此,必須加強低齡老年人的人力資本潛力挖掘和開發,為老年群體就業賦能。
在社會輿論上,要走出對老齡化的認識誤區,剝離已然內化的“性別 — 年齡”刻板印象,將“退休”與“老弱、殘缺與病態”意象相脫離。一方面,基于《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的要求持續開展人口老齡化國情教育,著力打造老年就業的社會認同基礎;另一方面,要倡導和貫徹積極老齡化、健康老齡化理念,倡導老有所為,強調老年的生產潛能和多維價值,建構不分年齡、人人平等、代際互惠和諧的新勞動就業觀念,倡導低齡老年人積極參與和融入社會,在健康允許的條件下以靈活、多樣化的方式參與就業,強調獨立和自我依賴。
針對當前就業市場中適老化崗位的缺乏和人崗信息不匹配的問題,擴大就業市場對老年勞動力的有效需求變得愈發重要。對此,要積極探索適合老年人的就業模式,重建適應老齡化社會要求的勞動就業體系,將老年就業納入公共就業服務體系,為低齡老年人提供多樣化、多層次的崗位選擇。同時,基于老年人群體特點進行就業培訓與政策扶持,增設就業創業咨詢、權益維護等服務。另外,可通過開設老年大學數字技能培訓班等途徑,提高老年人的信息和科技素養,助其跨越“數字鴻溝”,更好實現低齡老年人就業的科技賦能。比如,加強適老化崗位開發和利用,鼓勵他們與年輕就業者實現“錯位互補”;鼓勵創造老年友好型工作機會,建立老年就業創業獎勵機制,適當延長專業技術人才的工作年限,開發公益崗位,促進低齡老年人靈活就業,也可借助直播、短視頻等新業態的發展,拓寬老年人的就業思路;搭建老年人就業信息數據庫,加快專業老年人才網的功能完善與推廣,打破信息壁壘,實現老年求職者和企業的互聯互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要健全老年人就業法治保障的長效機制,應加快消除年齡歧視的立法工作。筆者建議,基于老年人“勞動者”地位難以確認的事實,對《社會保險法》中關于勞動關系的前置要求進行修訂,或按照 《民法典》要求,切實保障勞務關系中的平等權利,加強勞動過程監管和法律保護,要求簽訂規范的勞務合同,明確約定工作內容、勞動報酬、工傷補償等權利義務;或為其購買商業保險,嘗試將其納入獨立的靈活就業人員工傷保險或職業傷害保險體系中。筆者還倡議,將年齡歧視列入法定就業歧視,貫徹落實 《就業促進法》關于勞動者公平就業的條款規定,全面清理阻礙老年人在就業市場中繼續發揮作用的不合理規定,排除年齡限制性條件,保障老年人的平等就業權。此項工作可充分借鑒國外經驗,譬如日本出臺了《老人福利法》《高齡者雇傭安定法》《高齡社會對策基本法》等,我國可參照出臺專門法律,以適應老齡化社會的實際發展,為老年人再就業提供良好的法治環境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