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情思

趙淑華

小提燈在泰戈爾的《金色花》中是媽媽的象征，媽媽提著小提燈來到了牛棚，孩子現出原形與媽媽相見，真是充滿了童趣。長大后讀來，甚至為自己小時候沒有這么調皮而又有創意的念頭而感到些許遺憾。

小時候，媽媽也曾帶著我提著小提燈去牛棚，只不過那時不是去找孩子，而是去牽牛。父親離家北上，母親帶著我和弟弟生活。那段日子，我扮演母親的角色，母親扮演父親的角色。我照顧弟弟，做飯洗衣；母親下地干活，種菜澆地。那時牛在我家的地位是最高的，是做農活的主力。晚上必須把牛從牛棚牽到東廂房，有時半夜醒來聽到牛輕輕反芻的聲音，或聽到它打一個清亮的響鼻，人就會更加安穩地沉沉睡去。早上起得早，再提著燈把牛牽回牛棚。遇到大雪滿地的早晨，提燈就成了雪夜的那一抹晨陽。

我家有兩臺提燈，一臺是父親外出帶回來的，黑色的邊顯得很酷；一臺是銀色的，爺爺分家時留給了我們，小時候記得提燈是伴著他的咳嗽聲徹夜不熄的。后來爺爺去世了，提燈留給了我，我時常還會在燈下想起他的咳嗽聲。

提燈有一個玻璃燈罩，底座上有一個可以調節火苗大小的旋鈕，記憶中母親總是把它擦得锃亮，尤其是過年時更是锃光瓦亮。小時候去離家三里的學校上學，早上五點多起床，提著提燈，趕到老師家拿鑰匙開學校的門。碰到刮風下雨天，一手撐傘，一手護著提燈的火苗，有時大雨把火苗澆滅了，只好找個角落躲起來再點著。那樣子確實有些狼狽，不過也鍛煉了我堅毅的性格。

夏夜的時候，我和小伙伴睡在村前那片空地上，那是一片很大的曬場，曬場旁是一個很大的池塘。月光明亮如雪，空氣里夾雜著一點燥熱，柳枝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披上了一層白霜，水面上浮光躍金。聽著蛙鳴，伴著清風，嗅著河岸上蘆葦的綠色香氣，“輕羅小扇撲流螢”，聽著奶奶講述古老的故事。提燈就像忠實的小侶伴在身旁，陪我們進入夢鄉。

小時候我常半夜莫名發燒、肚子疼，父親背著我提著提燈趕去幾里外的鄰村，找赤腳村醫看病。常常半夜出去，回來滿天繁星，提燈不知何時熄了。走在鄉間小路上，伏在父親寬闊的背上，狗吠聲時近時遠，靜得只能聽到父親粗重的呼吸聲，真疑心那是童年最快樂的時光。后來父親不知聽信了誰的話，從別處求來了一個散發著銀光的玉質菩薩，潔白無瑕，慈悲莊嚴的法相。掛在脖子上，據說驅邪。后來我的病漸漸少了，半夜提燈看病的日子也成了記憶里的星星，父親曾笑著說這是做得最對的選擇，給我撿回了一條命。

鄉下最熱鬧的就是過年，鞭炮必定是在樹上纏繞幾圈、拖地幾米的。炮聲越響亮，代表來年越是財源廣進，日子紅紅火火，聲震四方。過年里孩子最興奮的莫過于撿鞭炮，除夕夜十二點，鞭炮聲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小孩子三五成群地提著提燈。母親總說，鞭炮會有爆炸的危險。曾有一次，突然裂響的爆竹把提燈的玻璃震碎了，母親為此埋怨了我很久。此后，我就與帶著提燈撿爆竹這件美差無緣了。現在想來，能夠健康地活著，真得感謝兒時母親的嘮叨。

平日，我們也會在燈下寫作業。母親坐在亮亮的提燈下編荊條籃子、納鞋底、打圍巾、打手套、織毛衣、做手工描花，描了花的鞋樣子繡上五彩絲線，就成了同學最羨慕的繡花鞋，繡花鞋舒適耐穿，成了童年美的啟蒙。常常一覺醒來，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的背影依然定定投影在墻上。早上在提燈的照耀下，母親催促我們穿衣、洗臉、上學。經年累月，如今母親頭發白了大半，提燈也落滿灰塵。母親好幾次曾想把它帶來東莞，父親努努嘴：“城里去哪里買煤油？弄不好會引起火災的。”只好作罷。這兒時的伴侶被母親用絨布細細包裹，留在了老屋的柜子里。

如今，電燈不再是稀缺品了。入夜燈火璀璨，亮如白晝，站在陽臺看得到遠遠矗立在黃旗山頂的燈籠。扎根東莞十多年，每天夜里能夠看到這燈籠也是奔忙的欣慰。這城市的溫暖、希望，日日綻放，天天新鮮。

燈光依舊，昏黃也好，明亮也罷，時空變化，不變的是燈下的牽掛……

（作者單位：廣東東莞市東城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