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改變美國大學體育

王敬澤

阿拉巴馬大學橄欖球隊的登場儀式。

在美國，美式橄欖球風靡百年，上百支大學橄欖球隊自由組織聯盟，展開分區聯賽，每年9月統一開始新賽季。那可是筆大生意，TFA聯盟的65所大學球隊2022年創造了總計33億美元的收入；全美最負盛名的BT聯盟18所大學，2023賽季會分享10億美元的電視轉播收入。

執教這些校隊的教練也收入頗豐。阿拉巴馬大學主教練薩班在2022年以1170萬美元年薪高居教練薪酬榜榜首，過去兩屆全國冠軍得主佐治亞大學主教練斯馬特緊隨其后，年薪1125萬美元。無論佛羅里達州、愛荷華州、加州還是北卡羅來納州，體制里收入最高的人很可能是一所公立大學的橄欖球隊教練。這項運動在美國的重要性不僅在于金錢，它融入了美國的社區文化，尤其是在中西部和南部。比賽時體育場里擠滿了觀眾，有時超過10萬人。

一個冷知識：世界上最大的10座體育場中，有8座是美國大學橄欖球場。每年秋季的周六，密歇根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阿拉巴馬大學、路易斯安那大學所在的城鎮，人流會翻一番，忠實的大學橄欖球迷把整個鎮子填滿，全國的電視觀眾也有數百萬之多。2022年，佐治亞大學和德克薩斯基督教大學的全國冠軍賽吸引了1700萬觀眾。2006年全國冠軍賽，3500萬人收看了直播，德克薩斯大學戲劇性的一擊達陣戰勝南加州大學，贏得了比賽。

盡管大學橄欖球產業估值很高，但仍然是一項業余運動。支撐這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產業的球員并沒有得到經濟補償。他們依靠獎學金來支付學費、住宿費、伙食費以及其它開支。有些獎學金是沒有保障的，隨時會由于非運動原因被撤銷。學校為學生球員提供醫保，但大學生活結束后，即使在球場上受的傷持續存在，醫保也不繼續保障。

美國大學體育聯合會禁止學生運動員的任何金錢交易、商業代言，違反者將受到嚴厲處罰，因為會破壞校園業余體系的純潔性。2010年，俄亥俄大學5名橄欖球運動員因在當地一家文身店用學校紀念品換取免費文身而被停賽，之后被學校開除。許多人認為這是不公平的。一位觀察者說：“除了學生運動員之外，巨額資金似乎流向了每個人。大學建造了奢華的新設施，大學校長、體育系主任、球隊教練和美國大學體育聯合會高管的薪水高達六位數或七位數，學生運動員卻幾乎沒有收入?！?/p>

巴尼·阿莫爾

終于，美國最高法院在2021年做出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裁決，取消了對學生運動員的補償限制。這一裁決加上最近大學規則的變化，讓學生運動員陡然而富，開始充分享受改變帶來的紅利。

在過去的兩個賽季中，美國大學體育聯合會開放了相關權益，允許大學生運動員通過自身姓名、形象和肖像權獲利。學生運動員可以接受企業贊助，參與商業活動。比如，一次簽名會的酬勞可能有幾百美元，而一次全國商業活動則可能帶來高達數十萬美元的收益。金錢流向每一項大學運動，一些女籃運動員聲稱，在大學期間通過這種途徑獲得的收入比在WNBA的收入還要多。

在各大平臺上粉絲眾多的學生運動員還可以通過社交媒體賺錢。路易斯安那大學的體操運動員鄧恩表示，她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一條廣告，能賺50多萬美元。但業內人士估計，大約一半的資金流向了橄欖球，讓一些學生橄欖球明星躋身大學收入最高的行列。沒名氣的學生運動員也可自己找機會，為小型本地品牌代言，獲得小額贊助或者免費餐食等福利。總之，學生運動員可以利用自己的形象，自力更生。

阿拉巴馬大學四分衛布萊斯·楊是2023年美國職業橄欖球聯盟的狀元秀。在大學生涯中，他通過轉讓姓名、形象和肖像權，賺了350多萬美元，贊助商包括名車、飲料品牌等。相關權益開放后，大學橄欖球隊的球迷無論是財力雄厚的校友還是普通人，可以創立基金，獎勵大學生球員在比賽中的優異表現，吸引更多有天賦的高中生投奔這所大學。德克薩斯大學的一個校友基金會每個賽季獎勵校隊的優秀球員5萬美元。作為交換，這些球員要來參加一些慈善活動。

這種現象，導致大學橄欖球正在發生變化。

巴尼·阿莫爾出生于荷蘭，父母是英國人，從小愛踢足球，直到在賓夕法尼亞州上高中時，才開始接觸美式橄欖球。然而，他的足球特長創造了學校多項橄欖球紀錄?？茽柹w特大學是紐約的一所小型文理學院，為阿莫爾提供了一份獎學金，讓他成為學校橄欖球隊的棄踢手。他的唯一任務就是當本方進攻陷入困境時，將球盡可能遠地踢到對方半場。這是小型學校橄欖球比賽的踢法，十分復古。

阿莫爾說：“在科爾蓋特，橄欖球比賽只能吸引到大約一千名觀眾，其中一半是球員的親朋好友。”阿莫爾因為善于開大腳而獲得矚目，在科爾蓋特大學拿到本科學位后，被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生院錄取，并在學校橄欖球隊獲得一席之地?，F在，他要在十萬觀眾面前比賽，還有數百萬人在電視上觀看。

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兩年里，阿莫爾獲得全額獎學金，并且成為球隊首發棄踢手，見證了學生球員可以通過姓名、形象和肖像權牟利后的巨變。他說：“最開始聽說能拿這個賺錢時，人們覺得能賺幾百美元就不錯了，但忽視了市場的巨大需求?！?/p>

加州大學（左）對陣華盛頓大學（右），雙方嚴陣以待。

如今，頂級校隊中的頂尖球員已經開得起最新款的豪車，是通過向汽車經銷商轉讓姓名、形象和肖像權獲得的。阿莫爾絕不是明星球員，但在意識到新權益的好處后，開始將自己擁有的一點名氣和關注度轉化為穩定的收入。他去找當地的商業協會復制了會員名錄，沿著名單逐個推銷自己的代言服務。他說：“如果打100個電話有一個接通，那就值了?！?/p>

阿莫爾與當地一家甜甜圈店簽署了代言協議?？蛨鲆【频?，他喜歡自帶枕頭，所以代言了一家家居用品商店，比賽當天走進體育場時抱著品牌的枕頭。他說：“更瘋狂的想法會得到更多媒體的關注，必須外向一點?！?/p>

阿莫爾學業不錯，在球場上也取得了成功，獲得了年度優秀大學生球員提名。他承認，自己在體育、學業和個人商務的處理上有些疲于奔命。有些球員無法兼顧繁重的學業和比賽訓練，個人商務也一團糟。還有一些人雖然在學校期間賺到了錢，但畢業后被職業體育淘汰，跌到谷底。阿莫爾說：“學生運動員要學會細水長流，也要聽取正確的意見?！?/p>

美國體育界和教育界越來越擔心，流向學生運動員的資金失控。德克薩斯大學教授廷德爾認為，這種新局面對學生運動員不亞于賽場的挑戰。她說：“這些孩子只有十幾二十歲，我們要求他們在體育、學業和個人商務方面都做得出色，卻沒有意識到會耗費多少精力?！倍?，在個人商務方面投入大量精力，未必能獲得足夠的經濟回報。

去年全國冠軍賽，佐治亞大學（紅）擊敗德州基督教大學（白）。

德克薩斯大學試圖提供幫助，為所有學生運動員配備商務顧問，讓他們上有關品牌營銷、社交媒體管理和體育談判的課程，還與營銷公司合作，幫助學生運動員管理自己的姓名、形象和肖像權。

2022年，德克薩斯大學的首發跑衛畢揚·羅賓遜與當地的蘭博基尼經銷商達成贊助協議，還獲得了其它商業收入。羅賓遜被職業聯盟選中后，在新賽季為亞特蘭大獵鷹隊效力。但觀察家分析，他在轉職業后的收入短期內恐怕沒有當大學球員高。這種權益的開放對大學體育意味著什么，營銷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勞倫斯很清楚，“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把富人和窮人分開了”。

幾十年來，阿拉巴馬大學一直是橄欖球強校，在主教練薩班帶領下，自2009年以來已經6次贏得全國冠軍，吸引很多天賦稟異的高中生來讀書。2022年，該校體育系的收入在全美排名第三，達到2.14億美元。然而，學校的體育系主任伯恩看到了隱患。

美國大學體育中，橄欖球最賺錢，但大部分項目是不賺錢的。很多大學把橄欖球的盈利投到其它體育項目上，這構成了美國大學體育的生態，也是美國體育的基礎之一。如今，投入大學橄欖球的資金有相當一部分繞開學校，進入了學生運動員的口袋，可能會破壞整個系統的穩定。伯恩說：“現在的資金模式有缺陷，有一天會無力支持廣泛的基礎項目?！?/p>

伯恩還對學生運動員過去是無償奉獻的觀點感到憤怒。他指出，阿拉巴馬大學每年為獎學金獲得者在食宿和學費上花費約16萬美元。學生運動員還可以獲得約42000美元的免稅現金，隨心所欲地消費。伯恩表示，希望國會立法，在國家層面提出指導方針，使目前各州有關大學體育不同的規則標準化。

之前，一名加州高中的四分衛準備去佛羅里達大學讀書，當地財團承諾提供一份為期4年、價值1300萬美元的代言協議。但后來協議落空了，這名學生投訴無門，只好去亞利桑那大學讀書。他的故事是一個警示，表明大學體育不像人們想的那樣純潔、井井有條。佛羅里達州女議員凱特·卡馬克說：“我們都熱愛大學體育，所以如此擔心，不想看到它被毀掉?！?/p>

現在，越來越多的資金進入了學生運動員的口袋，大學體育的權力結構正在發生變化。學校之間的轉學限制也放松了，每年成千上萬的學生運動員會在不同的學校之間奔走，為了更多的上場時間、更好的職業前景、更適合自己的教練，或者是更多的錢。

這是學生運動員在爭取更多權益的道路上收獲的一場重要勝利，為他們日后進一步爭取其它權益提供了契機。當然，這帶來了新的不公平，比如橄欖球、籃球等人氣項目能獲得更多收益，而小眾項目無法賺到那么多錢，甚至處于虧損狀態。

一切都有待改善，利與弊需要再做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