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黎明
半年前,曾軍租了個鋪子,準備開個牛肉館,就在他傾盡所有準備開業的時候,因為煙道違建牛肉館被城管查封了。
曾軍心急如焚,當時租鋪子的時候一切都是合法合規的,怎么就被查封了呢?東奔西走了幾天之后,他終于弄清楚煙道是開發商后期私自安裝的。牛肉館開不了,前期的投入就打了水漂,曾軍找到開發商,可對方不愿配合解決問題。
走投無路,曾軍想到了老同學趙順東。上次他去清風街道辦事,在宣傳欄看到了趙順東的名字,趙順東現在是街道辦主任。趙順東的父親趙學軍是鄉長,趙順東學習拔尖,是班長,而曾軍是班里調皮搗蛋的那一撥。當時班上的黑板右上角有一塊區域被老師留著,專門讓班長記違反紀律的同學名字,曾軍經常被趙順東記在那里,有幾次老師不在,他去求過趙順東,讓他擦了名字,可他死活不肯。初中畢業后倆人就沒了交集。說實話,要不是這次開牛肉館投進了半生積蓄,曾軍也不會去找他。
曾軍硬著頭皮來到趙順東辦公室,趙順東沒有認出他,他訕笑著說:“趙主任,我是你初中同學曾軍,你還記得嗎?”趙順東有些吃驚,仔細打量著他,曾軍趕緊補充道:“就是那個成績不好又不聽話的同學,你經常在黑板上記我的名字呢!”趙順東笑了,趕緊站起來熱情地跟他握手。“咱得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吧?”說完,趙順東去給曾軍泡茶。曾軍見門口有人喊“趙主任”,趕緊說:“不打擾你上班,咱們留個聯系方式,晚上一起吃飯敘敘舊吧。”
晚上,曾軍拿出家底,買了一條好煙和兩瓶好酒,在附近找了一家上檔次的餐館定了包間,約趙順東一起吃飯。兩人敘了兩個多小時的舊,曾軍看趙順東高興,就將自己遇到的麻煩細細地跟趙順東講了。趙順東認真地聽著,最后說:“這件事在我們街道轄區范圍內,你不是我同學我們也有責任管這事……”
曾軍連連稱謝,他把煙和酒往趙順東手里一塞,就跑去前臺結賬,服務員說有位男士中途已經結過賬了。曾軍趕緊回包間,見趙順東已經走了,煙和酒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回到家,曾軍把情況跟老婆曉莉說了,自嘆道:“我就不該提著禮品去丟人,當初他當班長的時候,那可是鐵面無私,我怎么就給忘了呢?”曉莉在一邊搖了搖頭:“讀書時誰還不是一身正氣?我覺得沒那么簡單。”曾軍信心滿滿地說:“你就等著看吧。”
過了兩天,趙順東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曾軍坐不住了,去街道辦找他,趙順東說他已經把情況反映到了好幾個部門,希望能成立個專辦組,來協調這件事。
這幾天曾軍度日如年,曉莉說:“這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這樣拖咱也耗不起呀?不行,他不收禮我心里不踏實。你說趙主任是不是嫌我們送的禮太少了呀!”
“別瞎說,現在不是都提倡廉政嗎?”曾軍反駁道。曉莉搖搖頭:“那是表面現象,現在收禮更隱蔽了,你上次就不該送煙酒,要不,你換個隱蔽的方式再試試?”曉莉的一番話說得曾軍心里七上八下的。
又過了幾天,趙順東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曾軍在曉莉的慫恿下,決定再送一次禮。這次他將幾張信用卡的錢都套現出來,好不容易湊了兩萬塊錢,然后買了盒最不值錢的土茶,取出盒子,拿出茶葉,把錢塞了進去。他擔心趙順東隨便把茶葉送人,曉莉搖搖頭說:“放心吧,經常收禮的人一定會仔細查看的,他們都懂。”
晚上,曾軍提著茶葉來到趙順東家,趙順東十分熱情,他接過袋子看了看,曾軍趕緊說:“這只是一點土茶。”趙順東說:“正好,我父親最喜歡喝土茶,月底是他的生日,我正要回去一趟。”
這次曾軍只和趙順東聊家常,牛肉館的事他提都沒提。
幾天后,專辦組果然找到曾軍,并約開發商一起開了個調解會。有了專辦組的公正調解,開發商也不再推卸責任,雙方協商一致,曾軍清算前期投入,由開發商給予相應的補償。曾軍總算松了一口氣,曉莉說:“你看,還是我說得對吧!”曾軍嘴上不說,但心里堵得慌。如果現在還有一張黑板,那趙順東的名字應該被記在右上角吧!
到了月底,開發商的補償款還沒下來,各個銀行卻催著曾軍還信用卡的錢了,曾軍拿出手機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能借錢的人。最后,他只好給老家的父親打電話,問父親還有沒有積蓄。
父親說:“我還有一筆死期的存款,你回來取吧!”曾軍知道那是父親的“棺材本”,不由得心里一酸。
到了車站,聽到有人按喇叭,曾軍回頭一看,居然是趙順東。趙順東伸出頭說:“早知道你要回老家,我就捎你一程了。”曾軍想起趙順東說過月底是他父親趙學軍的生日,看來他是回去給父親祝壽。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曾軍無地自容。趙順東問起牛肉館的情況,曾軍說:“只等對方付款了。還得感謝你呀!”趙順東擺了擺手說:“我只是按正常程序幫你維權罷了,正因為你是我同學,后期你們的調解我都沒參與。”
回到家,父親非要拉著曾軍去趙順東家吃飯。他說:“我和老鄉長平時愛在茶館里喝茶,今晚他辦酒席,趙順東是你同學,于情于理你都該去。”曾軍內心是抗拒的,但拗不過父親。父親正要出門,曾軍提醒他帶賀禮,父親卻說:“老鄉長說了,不收一分錢,就是圖個熱鬧。這么多年,我還是了解他的。”
壽宴是在趙順東家的院子里辦的,七八口大鍋在空地上熱氣騰騰地燉煮著美食,附近的鄉親們都來了,好不熱鬧。趙順東在人堆里跑前跑后,招呼著大家。鄉親們見了趙順東都會夸上一番,說他能干,說他孝順。吃完壽宴,趙順東從車上搬出幾箱子煙花,在空地上燃放起來,美麗的煙花在空中炸開,鄉親們叫得更歡了。
在煙花絢爛的光彩中,曾軍看到父親和趙學軍站在一起,他五味雜陳。瞧瞧別人多風光啊,一分錢禮也不收,自己送的那兩萬塊錢,足夠趙順東辦這場在鄉親們面前出盡風頭的壽宴了吧?
曾軍不想看煙花,于是躲到趙家后墻的墻根下抽煙。煙抽完了,他正準備回到前院,忽然后墻的窗戶上透出燈光來,有人進了里屋。緊接著曾軍就聽見趙學軍在訓斥兒子:“你為啥不告訴我就買了這么多煙花?這不是鋪張浪費嗎?再說不大不小你也是個官,怎么就不懂得低調呢?”趙順東回答說:“您廉潔了一輩子,我也想讓您開開心。這都是我用自己工資買的,放心吧。”曾軍聽不下去了,他鼻子里哼了一聲,回到了前院。
鄉親們陸續回去了,曾軍剛要離開,父親卻讓他去跟趙順東父子告別。趙學軍趕緊跑進里屋拎了個袋子塞在曾軍的父親手里,說:“順東說這是你兒子給我的壽禮。老哥,我今天一分錢的禮都不收,這土茶你拿回去,改天帶點到茶館我們一起喝。”父親也不推辭,接了袋子就告辭了。曾軍回頭看了一眼,趙順東正笑著揮手跟他道別。
回到家里,趁父親去找存單,曾軍趕緊看了看茶葉袋,外包裝盒好好的,拆開盒子,里面的錢一分不少。看來曉莉說錯了,趙順東沒開過茶葉盒,可能連想都沒有想過里面有貓膩,要不然他也不會帶回家給父親了。曾軍不由得羞愧起來:看來該在黑板上記名字的,還是自己啊!
父親找來了存單,曾軍笑著說:“爸,我跟您開玩笑呢,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您。我努力,爭取明年也為您辦一場風光的生日宴。”